第056章
吳笑煙的聲音就跟她的人一樣,沒什麽嬌柔甜膩的滋味,隻有清清爽爽的幹淨。
“沒。”薛懷瑞回過神來,看著吳笑煙。
吳笑煙笑著把換過的茶水擺好,結果一抬頭,就發現薛懷瑞……他哭了!
這可把吳笑煙嚇壞了,薛懷瑞也就兩三歲的時候哭過,之後,無論是逃難路上的深山老林,又或者是邪/教魔巢裏麵對生死險境,他再沒哭過。
上回吳笑煙以為他要哭了,還是他被那胡先生責罰,又被薛慈軒誤會。但他還是沒哭,最多就是委屈難過。
“大郎這是怎麽了?”
“笑煙……對不起。”
“啊?”
“我……是我跟爹說,求他別把你配人,要把你配給我的。”薛懷瑞哭得更傷心了,甚至都哭得打起了嗝來。
吳笑煙毫無保留的對他好,但是反過來,他的選擇呢?他強把她留在了自己的身邊。
“我知道啊。”吳笑煙歎了一聲,把薛懷瑞抱在了懷裏,小孩的淚水不過一會就打濕了她的衣襟,吳笑煙頓時覺得更心疼了。
“那……那你,你怨我嗎?”薛懷瑞抬起頭來,眼巴巴的看著她。
“一開始是有點的。”吳笑煙用手抹著他麵頰上的淚水,結果薛懷瑞哇一聲哭得更難過了,“都說了是一開始了,可是後來我想,反正我不嫁給你,我也是準備一輩子做你婢女的,不嫁人。府裏不是有不少那樣一輩子不嫁人的嬤嬤嗎?反正給你做妾,也是差不離吧。所以,後來我就沒想那麽多了。”
“不是嬤嬤……是我娘子。”
吳笑煙噗嗤一笑:“對啊,娘子。你看,娘子不是比嬤嬤還要好得多嗎?所以,我那一丁點怨,也早就沒了。”
“我還答應了你十裏紅妝呢。”
“行、行!”
“不止十裏紅妝,我要你坐著金步輦,從城門口口抬進城裏,在最熱鬧的大道上走一圈,再把你抬進紅漆門!”
“好,我等著。”
吳笑煙應下了,但更多的是為了哄孩子,就如她和薛懷瑞新婚之夜那日一樣。隻當這些是童言童語,就像是男女娃娃過家家一樣。
薛懷瑞的眼淚止住了,隻是嘴巴扁著,臉有點發鼓——氣的,因為他當然看出來了吳笑煙是怎麽個心態。有心再說,可是他最後卻選擇了閉嘴,隻是一把抱住了吳笑煙,把腦袋重新紮在她懷裏。
現在說多了又有什麽用呢?
就如他爹,他奶奶,他爺爺都說過,受了委屈盡可以找他們。
結果他收了委屈,隻要笑煙站在他身邊,幫他謀劃,讓他不再守委屈,從始至終,隻有笑煙。
所以,旁人都是信不得的。所以,除了笑煙的話能信,旁人的言語聽過便罷。
他對笑煙,也不能做那隻是說說的“旁人”。這十裏紅妝,他下次再提,便是對笑煙承諾達成之時!
除夕前兩天,老公爺終究是沒能過去那個坎。
乾州、滸州盡皆縞素,明明是闔家團圓歡聚一堂的時候,卻處處哭成一片。
滸州埡口子村,十四歲的趙添壽不明白的看著自己爹娘。
“爹!死的是那老公爺,和咱們八竿子打不著的富貴人家。這大過年的不讓咱們披紅掛彩,春聯都不能貼,就夠晦氣得了,你們怎麽還哭他啊?”
“你懂個屁啊!!!”往日不管家裏外邊八竿子打不出一個屁的趙老蔫,一把抄起大煙袋朝著兒子就砸了過去。
“你打我娃?!你敢打我娃?!”趙孫氏頓時竄出來,對著自家男人吼了兩聲,可吼完之後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了起來,“娃啊,這可怎麽是好啊!!”
這一通折騰,家裏三個更小的孩子也哭了起來,一家子哭聲震天。
“這……這到底怎麽回事啊?”要說剛才是莫名其妙,現在的趙添壽就是徹底的被嚇著了。
趙老蔫歎了一聲:“老公爺去了,咱們就要打仗了啊。”
趙老蔫有七個孩子,五個兒子,兩個丫頭。老大、老二都在滸州軍中。滸州原本的規矩是多子則留一子,餘子十五參軍,但前些年少人的時候十三四就被拉走的有的是,比如他們家老大。趙添壽到現在快十五了還沒被拉去,因為這些年來他們這的流民多,光流民當兵的就夠了。可是若要是起戰事,那就要征兵了……
“大哥二哥不是也在軍中嗎?咱不怕!”
趙老蔫看著兒子,歎著氣搖了搖頭,又悶頭抽他的大煙鬥去了。
和趙老蔫有相同想法的老人很多,可能他們都是大字不識的貧苦人家,但他們有著生活積累下來的智慧。他們知道,頂頭上的人變了,那很可能,天也要變了。
所以,那些從緊閉的門戶裏傳出來的哀哀痛哭,為了他們自己,但追根究底,卻依舊是因為老公爺的離世。
國公府裏,更是上從薛慈軒,下到倒夜香的小廝,無人不哀戚,無人不流淚。
真心實意為老公爺裏去傷心的人,確實有。但更多的人,是因為主人哭,那自己必須得哭好讓主人看見,又或者因為旁人都在哭,那自己更得哭了,莫讓旁人捉了小辮子。
吳笑煙就屬於後者,而且這哭,可真是要了她的命了。
吳笑煙也是很少哭的人,因為之前哭泣對她來說是最沒用的一件事,然而現在這件事變得即為有用了。
幸好,府裏不是所有的仆人都是眼淚說來就來的,為了哭他們都有自己的辦法。袖子上抹蔥蒜的,那是最下策,味道太大一聞就聞出來。還有抹辣椒的,也是下策,因為傷眼睛。另有中策,是抹一種醫藥供奉們出售的無色無味的藥水,擦一下就能流淚流半天。至於上策,也是醫藥供奉們提供的藥水,不過是用來喝的,喝上半碗,同樣流淚流半天。
沒等吳笑煙自己想辦法,文大夫就自己找來了,送上了那上策的裝哭靈藥。
幾年前那件侍讀薛益帶著肺癆的事情之後,文印雖然依然及比不上長孫大夫,但比起之前也是體麵多了。文印也算是知恩圖報,牢牢的抱住了吳笑煙這條現在還不是很粗壯的大腿。
話說那藥也奇怪,喝下去之後,沒多久就感覺鼻子又熱又酸,淚珠子就忍不住淌下來了。
吳笑煙試了自己沒事,才給薛懷瑞也喝了,薛懷瑞便哭哭啼啼又高高興興的給他爺爺披麻戴孝做賢孫去了。
吳笑煙也必須在自己房裏也點個小火盆,開著門,一邊哭一邊燒紙。
不止她得這麽幹,薛慈軒的妾室杜夫人和魏夫人,也得這麽幹。
她們都是妾,不配去到老公爺的墳前燒一炷香,磕一個頭。但卻又都是老公爺兒孫的女人,必須盡孝,那就隻能在自己房裏這麽幹了。
老公爺停靈三日,出殯的場麵更是驚人,說是全城的人都送葬了,那哭聲,即便是在深宅大院裏的吳笑煙,也聽得清楚。
按照規矩,老公爺去後,該有兒孫結廬守孝,然而,如今的形勢根本不允許。但薛慈軒下令,三年之內,國公府內不許飲酒,不許與妻妾同房,不許喝酒吃肉,不許觀賞歌舞,不許出嫁迎娶。
有的丫鬟背地裏哭得厲害,男人還好,莫說是十八、九了,就算是二十一、二,一樣不愁找不到老婆。可是女兒青春易逝,三年之後十七、八歲了,她們可怎麽爭得過三年後那些十四五歲正當年的女孩兒啊。
還沒出正月,府裏就有個丫鬟懸梁了,人發現的時候已經冷了。
這姑娘也是倒黴,她娘三年前去了,那時候她十四,今年好不容易出了孝期,也有了說好的人家,乃是國公府某個田莊上的一戶人家,就差在管家那報備了--三等丫鬟出嫁的事情當然不需要麻煩到上頭。老公爺一死,她又要守三年,對方立刻退了婚約。
再過三年,她都二十了,三等丫鬟雖然和粗使就差一點,但也當不了了,也沒有那做嬤嬤的體麵,但按說去針線房裏做繡娘,再不濟去做個洗衣婦也是使得的,但有傳言說是她家裏嫂子們容不得人,竟然已經準備著將她送到尼姑庵裏去了。
結果這丫頭就一根繩子掛在了房梁上。
薛慈軒聽說後大怒,覺得晦氣無比,把她一家爺娘老子都趕出了府去。
人都罵那丫頭太沒良心,自己死還算罷了,更禍害了一家人。吳笑煙聽說了,眉頭皺了皺。
“奴婢寒蕊。”
“奴婢流觴。”
沒過幾天,吳笑煙跟前多了兩個丫鬟,她們倆一個十六,一個十七,境況都與那死了的三等丫鬟蓮兒有些類似,兩人都是三等丫鬟。
其實,後院裏丫鬟們一等丫鬟最少,因為一等丫鬟乃是伺候主子的,日常端茶倒水,伺候筆墨。但主子就那麽幾個,近些年也沒再添小主子,所以一等丫鬟少之又少。
二等丫鬟也多不了多少,因為二等丫鬟也是伺候主子的,就是幹的活兒稍微粗重一些,端水端飯、鋪床疊被、室內灑掃規整都是她們的。
至於大丫鬟,那就是主人貼身的丫鬟了,月例銀子和一等丫鬟其實一樣,但做的事更體麵,逢年過節也更容易得主子賞賜。
吳笑煙現在這種通房,又另有一份月例。
而三等丫鬟在他們府裏,就是比粗使丫鬟高,但比二等丫鬟低的,基本上就是預備的二等丫鬟。雖然是與人為奴,但在國公府裏基本上是不愁吃穿的,到了年紀主子又給仆役牽線,讓他們生兒育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