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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杜夫人暗自在心中唾棄自己,都這時候了竟然還癡心妄想。果然,她再怎麽厭惡她娘,也依舊是母女,她親娘對她爹,不是也一樣癡心不改嗎?


  但是,稍稍讓杜夫人意外的是,薛慈軒來了之後,並沒有如她想象的那般大發雷霆。


  他一來院子,進了杜夫人房裏,端上茶就坐著不動了。


  杜夫人與薛慈軒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她大著膽子看了看薛慈軒的模樣,見他好像真的不是那麽生氣?


  杜夫人對婢女海棠使了個眼色,海棠立刻帶著眾人退下去了。


  “世子怎麽這個時候就來妾這裏了?”杜夫人柔聲說著,慢步走到了薛慈軒身後,幫他按著肩膀。


  薛慈軒沒拒絕,由著她按。


  杜夫人心中一喜:難不成我這次的僥幸,竟然成真了?

  “博浪軒的份例,克扣了一半,也太過了。”薛慈軒享受了一會,忽然開口。


  “世子!那些份例並非克扣,其他院子也都……”


  “行了!”薛慈軒啪的一聲拍掉了杜夫人的手,站了起來,“這院子裏,你想怎麽折騰都行,隻一條‘不準害爺的子嗣’,尤其是大郎。”


  說完話,幹脆利落的就走了。


  海棠不一會就進來了:“夫人,世子爺怎麽走了?”


  杜夫人隻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麵,然後遊魂一樣走進自己房裏去了。


  薛慈軒在武藝上,並不如自己的父親和前輩們。但是,他政治上卻該算是衍國公府近幾代人裏最油滑的。又因為幼年時母親的不得寵,家裏妾室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當年的老夫人也不像其她母親那樣,把這些事都瞞著孩子,薛慈軒知道很多內宅的陰、私事,所以內宅的事情他看得很清楚。


  杜夫人這時候突然就想到了家廟裏的李夫人了,那女人竟然弄個肺癆病人進府當侍讀,侍讀見著世子甚至國公爺的機會也不少,一個不好那就是讓半府人都染上肺癆。


  當時他聽說這件事,杜夫人自己都嚇得要命,全府上下連著大半個月點艾、熏醋,誰咳嗽一聲,旁邊的人都心驚膽戰的。


  所以,當時李夫人進了家廟,誰都覺得是活該,甚至認為這懲罰是輕了。但現在看來,對李夫人懲罰的原因,當時所有人的想法都錯了,至少有一多半是錯了。李夫人進家廟,罰的不是她弄來的肺癆,而是她謀害世子的子嗣。


  同理,李夫人進家廟後,世子爺對她額外寬容、親近,也不是因為愛她的美貌溫柔,隻是因為她這孩子多,還有李夫人留下的一對兒女,薛慈軒這是防著她欺負非親生的孩子們吧?之前杜夫人種種小手段,他雖然沒上鉤,但也沒訓斥懲罰杜夫人,同樣不是因為喜愛她,而是因為那些事並沒對大郎與其他孩子造成真正的傷害,另外還是因為她這裏的孩子多。


  到自己房裏,杜夫人撲倒在床上,淚水瞬間就不關不住了。


  早該知道,大郎沒回來之前,在世子眼裏,她們這些女人,即使有著不同的姓氏、容貌、性格,其實都是一個樣的--都隻是供他消遣玩樂,給他生孩子的物件而已。世子看似比她爹癡情,實際上,卻比她爹還要冷血。


  但怎麽辦呢?難道就這麽算了?世子明擺著是站穩了薛懷瑞身後了。


  因為大郎的親娘是世子妃,是世子唯一愛過的女人?

  不!李夫人對自己說:絕對不是,世子愛的不是女人杜小雅,隻是“世子妃”。換一個女人當時嫁給她做正妻,他如今也一樣這麽情深不變。若是杜小雅做了他的妾室,那女人如今在世子心中的地位,也和我差不了多少!而且,不能就這麽放棄。放棄了,我現在的兒子和今後可能出現的子女就什麽都得不到了!


  況且……既然世子爺如此注重子嗣,當年李夫人鬧出那麽大的簍子,兒女也並沒有被牽連,隻是放到了她的院子裏,逢年過節賞賜依舊一碗水端平。


  杜夫人覺得,她成功了,便是一飛衝天。就算她失敗了,孩子們也就那樣了。


  但無論杜夫人怎麽想的,博浪軒的份例是恢複了,洗衣之類的雜事也不用再經過自己的手了,總歸是好事。


  國公爺的病情好轉了一兩個月,最好的時候甚至能讓人抬著下地溜達一圈。可是等到天氣漸涼,尤其是北方最清爽宜人的秋天過去,寒風刮骨的冬天來臨,國公爺就又躺下了,這下可是比之前越發的來勢洶洶。


  到臨近年關的時候,日日給國公爺薛荊魁灌下去的,就不是治病的藥,而是續命的藥了。


  國公府裏,乃至於乾州與滸州,該準備的東西也都準備好了。


  這所謂的準備可不隻是喪葬事宜,還有周邊的事情。他們周圍四方,卻有五個勢力。最大的乃是草原上的鴣狄人,與西邊的德王。另外三股小勢力,另有趙家軍和黑襖軍。紅梅軍偏向衍國公,趙家軍依附的是德王,黑襖軍是山匪起家,且多年來不改山匪習性打家劫舍,在衍國公和德王夾縫的三不管地帶上很是凶殘,但也快到頭了。


  一旦老公爺身死,廖紅梅的傾向性就要存疑了,鴣狄那些蠻人素來是要在邊關有大變動的時候過來撿便宜的,德王八成也不會好心的等到薛慈軒坐穩國公爺的位置,最遲明年夏天,乾州必有一亂。


  往常的時候,乾州和滸州的兵力看著都挺足的,甚至還有不少人提議裁軍歸農,但是現在,怎麽看怎麽覺得捉襟見肘。


  薛慈軒既要為老公爺侍疾,又要管理政務和軍務,一個人恨得不得掰成兩半用,可就算是忙成這樣,他依然把薛懷瑞叫來仔細叮囑。


  “瑞兒,你這次可不許再去幹什麽刺血抄經的事兒了,不論誰說都不行。”薛慈軒的臉色不太好,擺出的鄭重表情,看起來甚至有些猙獰。


  薛懷瑞看他爹這樣,心裏頓時一緊,知道壞事了:“爹,笑煙隻讓我用尋常墨水抄經,是我自己要用血的。”


  “嗯,爹自然是信你的。”


  騙人,你那表情分明是一點都不是相信。


  薛懷瑞還想再解釋,可是一看薛慈軒臉色越來越陰沉了,隻能把話咽了回去--明顯他越勸,薛慈軒越以為他被吳笑煙迷了魂,他爹如今又事忙,這要是勸得更多了,就怕他爹直接將吳笑煙“處置”了。


  薛懷瑞不說話了,心裏卻是不舒服的。


  和薛慈軒說了些話,又去見了國公爺和老夫人,不過國公爺那頭隻能隔著簾子在外邊叩個頭,老夫人也病怏怏的隻能在屏風外說話。之後薛懷瑞回到博浪軒裏,就坐在書房裏發起了呆。


  薛懷瑞最年幼的那時候,是在宏京的國公府裏被軟禁著的,他還沒長大到感受到院牆狹窄閉塞的年紀,就被迫離開。軟禁給了他一個幸福無比的童年,而離開那裏,就如同依舊嘴黃茸軟的幼鳥被大風刮下了鳥巢。


  那時候,薛懷瑞的整個世界,從一個大大的宅院,變成了一個草筐。一個搖搖擺擺,又狹窄又難聞的草筐。


  通過縫隙,薛懷瑞能看見外邊的世界。那是和薛丁夫婦講給他聽的外邊,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那一個個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人,就像是鬼。後來發生的事情,證明薛懷瑞想對了,他們就是鬼!


  當年的薛懷瑞還不明白,薛丁夫婦離開後去了哪。可是他沒問,因為那時候的吳笑煙很難過,他害怕,如果問了,吳笑煙是不是也會跟著消失了?


  草筐繼續在吳笑煙的背上搖搖晃晃著,就是比在薛丁背上的時候,距離地麵近了很多。


  薛懷瑞看著吳笑煙不小心摔倒,為了不讓草筐落在地上,強抓著樹枝,劃破了手。看著她和比他們倆加起來都要大的野狼搏鬥,傷痕累累渾身是血。看著她在邪/教的地盤上想盡了法子保護自己,並帶著自己逃跑。看著他勒死了那個婆子……


  很多事,並沒有隨著他年紀的增長而消失,反而被歲月一刀一刀刻印在了腦海裏,越發深刻明朗。


  這個世界上個,會有其他人這般豁出性命,對他如此全心全意的好嗎?


  可能他死去的母親會吧?可是母親畢竟已經在他出生的時候就死去了。薛丁夫婦,他們更多的是作為一個仆人的忠誠。至於自己的親爹……從第一天來到國公府,薛懷瑞就從來沒從對方的身上感覺到安全感,無論對方對他如何。


  爺爺和祖母,雖然薛懷瑞表現得親近,心底裏卻是親近不起來的。尤其他小時候出了胡先生那件事,總是表現得要給薛懷瑞做靠山的祖母,卻閉門裝病,薛懷瑞心裏剛被養出來的那點孺慕之思,頓時被斬斷得幹淨利索。


  “叩”的一聲輕響,打斷了薛懷瑞的沉思。


  “擾到大郎了。”吳笑煙的聲音響起,原來是剛才薛懷瑞跟前的茶涼了,她正要換的時候,不小心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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