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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人天心

  蠻林之外,一座古城經受著烈日的炙烤。炎炎夏日,人眼入目的空氣都有些扭曲。古城牆上,一名星雲長老坐鎮梟塔,他的身邊,跟著一臉諂媚的李海。


  李海近日過得分外滋潤。不僅從星雲驥調到了駐城軍,免了日夜征戰與提心弔膽,且巴結上了一名監門長老,還分得兩名下屬由他呼喝。


  「星貴長老,這幾日監門力度比往日嚴上不少啊。」李海弓著身子,為星貴長老扇風,一邊閑聊。


  「城主府傳來的命令,似乎有大人物要來。」星貴長老眯著眼睛,不時探望一眼城下,比之往日監門要上心不少。


  「有長老勤懇監察,這處城門必然出不了什麼亂子。」李海諂媚道。


  「以前怎沒發現星雲驥里還有你這等人物,若早知道,便早些將你帶在身邊了。」星貴長老滿臉享受,夏日炎炎,愣是被一通馬屁拍的神清氣爽。


  「嘿嘿,多謝長老看得起。」李海乾笑著。


  …


  城主府邸,一座院落藏得很深,外面的烈陽透不進,四下靜謐,一株梧桐孤立。


  樹下一個中年男子躺在竹椅之上,他的旁邊,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在舞劍。


  男孩很清秀,眉宇間還透著稚氣,但臉上卻很認真與嚴肅。他舞著木劍,或挑或刺,隱約已經具有靈動的氣勢。


  「恪兒,做得很好,但不要驕傲,隕星落雲劍訣不過是凡品劍訣,你身具神魄,註定未來不凡,千萬不能因為驕縱自滿而辱沒了它。」中年男子督促林恪煉劍,嚴厲誡勉。


  「是的,大舅。」林恪大聲回應,又堅定說道:「沒有神魄,我的未來也不會平凡,我一定會變得很強,與堂哥一樣,保護母親、舅舅和星雲城民!」而後他又大聲念道:「烈火焚軀,心念冰清;殘體不顧,裹屍殺敵!」


  聲音稚嫩,卻有其堅韌!


  「好,你有心便好。」中年男子欣慰而笑,接著又落寞道:「你不用和你堂哥比較,現在如此,將來亦如此。承兒已經隕落,與你註定再無交集。」


  「不,劉承堂哥一定沒有死!」林恪很倔強:「母親雖然不說,但我知道,她最牽挂的便是堂哥!」他忽然將木劍往地上一丟,向著他大舅說道:「我不要再修凡術了,我要學最強的法術,儘快學好本領,替母親尋到劉承堂哥。大舅,你快教我!」


  「胡鬧!不積跬步,何以至千里…」


  「哼!一個凡人,不知天高,卻妄言道理?」


  中年男子開口呵斥林恪,卻被一道冷哼打斷。


  半空之中,一名男子御氣而行,從院落圍牆踱步而下,每一步踏在虛空,皆如履之平地。


  「我兒身具神魄,凡俗之法豈配他學。」他如步閑庭,輕袍拂袖,俯睨了一眼院中的劉江東。


  「林昭起…」劉江東躺在竹椅之上,看不清表情,注視著踏空而行的林昭起,許久才緩緩吐出一個名字。


  「哦,你還認得我?」林昭起開口。他落入庭院,揮袖捲起落到一旁的木劍,自顧走到林恪的身邊,卻未將劉江東放在眼裡。


  「林恪,對吧。」林昭起將木劍遞給後者。


  「你是誰?」林恪接過木劍,他才七八歲,但此時卻很警惕與緊張。


  「我是你父親。」林昭起面露微笑,顯得很和藹,伸出手想要撫摸林恪的頭,卻被林恪躲避過去。


  「哈哈哈,任你不可一世,親生兒子卻也認不得你。」劉江東有些病態的大笑。


  「大舅,這是真的嗎?」林恪求問劉江東,同時躲到了劉江東躺的竹椅後面。


  「可憐。」林昭起收回伸出的手,並未動怒,轉身看著劉江東的眼神卻有些凌厲:「看來當年的事情對你的打擊很大,廢了雙腿,連心境都受到了影響。」


  「母親!」


  拐角處一個婦人走了出來,林恪跑了過去,撲到美婦的懷裡,「母親,那個人說他是我父親,這是真的嗎?」他撲閃著明亮大眼,激動的問道。


  美婦來時蹙著眉,將林恪擁入懷中時卻很溫柔,她望著懷中的孩兒,百感交集,最後才輕點了一下螓首,說道:「是真的。」


  「可是母親…難道…難道是因為之前恪兒生病,父親嫌棄恪兒,現在病好了,就出現了?」林恪還很小,天真的如同白紙,可也能夠分辨出好壞與是非。


  劉江玉還沒回答,就聽到旁邊劉江東的笑聲:「哈哈哈,恪兒,你說的沒錯,你的父親便是這樣的人。」


  「老狗,閉上你的嘴!」林昭起惱怒,楊手便是一道勁風,將劉江東擊飛數丈遠。竹椅更是摔得粉碎。


  「大舅!…你是壞人,我才不要你當我的父親!」林恪衝到劉江東的身前,望著林昭起的眼裡全是仇恨。


  「恪兒,先扶你大舅去休息,娘有話對他說。」劉江玉站了起來,輕拍林恪的頭道,她的頭髮盤得很高,顯得十分端莊。


  「劉江玉!是他毀了我們劉家…」劉江東嘴角染著血,在離去前大喊。


  梧桐孤垂,落葉如莎,劉江東離去前的喊聲猶在迴響,兩人間的氣氛有些詭異。


  林昭起背負雙手,衣袂隨風而擺,他微皺眉頭,表情有些凝重。


  此時,劉江玉面無表情的開口:「你要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由我出手,也未嘗不可。」林昭起走到劉江玉身邊,微微一笑,手指輕撫身前玉人的秀髮,柔聲道:「你難道不想救恪兒嗎?」


  劉江玉任由林昭起撫發,眼睛卻很空洞。她雖然青春不再,卻依舊肌若凝脂,風姿綽約。


  「恪兒…你要帶他去海涯宗嗎?」劉江玉問道。


  林昭起點點頭說道:「恪兒現在身具神魄,小小的星雲城已經不再適合他,我身為其父,自然不能埋沒他的天賦。這次宗門派我與幾個師弟來此調查蠻林異動,事成之後便帶恪兒過去。」


  劉江玉聲音忽然漸高:「說得冠冕堂皇,難道你真的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目的嗎!若你真的想要負起一個父親的責任,又何必等到現在才出現。」


  「當年離你們而去,確是我的不對,」林昭起有些苦澀:「天人與凡人結合,自有先例,便是一樁樁悲劇。當年我不信邪,以為遠離你們便不會有慘劇發生。可是不曾想,我們的孩子——恪兒,卻天生比之常人少一道魂魄…」


  劉江玉打斷:「所以你便想到取走承兒的神魄來救恪兒,甚至不惜以整個星雲城的安危逼迫我?」


  「當時我準備親自動手,被你阻止才由你出手,但我又怕你因一時善念而貽誤恪兒,所以不得已如此。」林昭起解釋道。


  「借口罷了…」劉江玉的聲音忽然輕了下來:「你越是解釋說為了恪兒,我便越覺得這是借口。」


  劉江玉目視林昭起繼而朗聲道:「林天人,我太了解你了。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幾乎做任何事都不屑掩飾。但若是有所隱瞞,卻會不自覺多次提及借口。」


  「是借口又如何?」林昭起反問道:「如今神魄在恪兒身上,他得了好處,治好了惡疾,難道還不說明事實嗎?」


  「所以我想不出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劉江玉咬牙道:「你今日若不說個清楚,即使踏碎我的屍骨,也休想帶走恪兒!」


  林昭起轉身,側對劉江玉,然後道:「此事說出來也無妨。海涯宗宿老收徒,以參加將來聖地之爭。」


  「海涯宗竟然妄想參與聖地之爭?!」劉江玉聲音忽然尖銳起來:「你這是送恪兒去死啊!!」


  「同境界而戰,恪兒擁有神魄,未嘗沒有勝算。」


  「開弓沒有回頭箭,我輩修士皆逆天!既然修行,哪裡又有雙全法?」


  「此事雖然兇險,卻也是恪兒不容錯過的機遇!」


  林昭起連續疾聲。


  「為什麼是恪兒?為什麼是恪兒?海涯宗究竟許給你什麼好處…」劉江玉切齒。


  「一枚無量壽天丹,足夠我突破御天境,踏足壽天境!到時我為你凝鍊天元源泉,助你突破凡人境界,成就天人!」林昭起目光熠熠,憧憬著未來:「屆時你我皆為天人,自然不會再有隔閡。結成道侶,可以相伴千年!」


  這是拿恪兒的生命在交易!劉江玉心裡哀慟,望著躊躇滿志的林昭起感覺很陌生,她面若冰霜,倏地又開口道:「承兒的父母,也是你為了達成這一目的,而掃清的阻礙吧。」


  林昭起敏銳的察覺到劉江玉的變化,聞言有些惱怒的說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劉江玉怒目圓睜,皎好的容貌在此刻也顯得猙獰:「林昭起,你難道忘了當初是誰捨命救你?恩將仇報,還有什麼事情你做不出?!」


  「你便是如此看我的?」林昭起深望了一眼身前的女子,繼而道:「我林昭起雖不是什麼好人,但也絕不是齷蹉小人。況且兩個凡人的性命,螻蟻一般,殺之又何須隱瞞。」


  「哈哈哈!」劉江玉怒極而笑:「江北哥救你性命,到頭來在你眼裡也不過是螻蟻一隻;那我與恪兒又算什麼?或者說若是沒有這一系事件,你連再見我們母子一面的心情都奉欠吧!」


  「我做這一切難道只是為了自己嗎?!」林昭起聲色俱厲:「他劉江北雖然於我有活命之恩,但沒有神魄恪兒能活多久?我們才是一家人,他劉承雖然喊你一聲姑姑,但與我而言終究比不得恪兒。」


  「要怪也只怪他懷璧自罪,況且我也由著你放了他一條生路,沒有趕盡殺絕!」


  「任世人言我罪惡滔天,自有一顆天心應對,恪守本心,不渝初衷,我又有何懼!但你是我的妻子,我林昭起一生唯一的愛人,我們的感情歷盡生死考驗,天下人皆可負我,唯獨你不行!」


  林昭起的聲音帶著歇斯底里的不容置喙。


  劉江玉垂目,望著林昭起,聲音忽然平靜了下來。


  「這便是天人之心?恪守本心,不渝初衷,不懼天下人口舌?」


  「所以你是天人,我只是凡人…」


  「懦弱的凡人,任由自身軟弱的內心折磨得無法自拔,只知自責,卻不懂審視自己…」


  她不斷自語,但更像是在質問自己。


  「其實這一切只需你一句還愛我便足夠了。這些年來,你的離去使我對這份感情徹底的蒙上陰霾,如今陰霾盡去,一切都已經明了。」劉江玉望著林昭起的眼裡儘是柔情。塵封的畫面被揭開,一幅幅,一幕幕在她的眼眸中不斷閃爍。


  「自私如何,罪惡滔天又如何?」


  「你若染黑,我豈能獨白?沉淪的路上,我與你同行!」


  劉江玉似乎在蛻變,在以凡人之軀,慢慢接近與體悟天人之心。


  林昭起終於笑了,出自於真心。他深情的望著身前的玉人,緩緩的將其攬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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