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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蓋特勒·德林沃德

  存在一些確實為真的元魔力是巫師構造的咒語無法達到的,這些確實為真的魔力就是魔力的真實世界,它們跟巫師無關,它們有自己確定的價值,不論巫師有沒有去召喚它.……而魔法是人為構造的,這說明沒有一個咒語是絕對無敵的,沒有一個咒語能力壓其他所有咒語。-——got七神的遊戲


  「死了。」驗屍官說,「有身份證明嗎?」


  「是個無名氏。」警察說。


  驗屍官看了阿修一眼。「你在內瑟斯和阿茲爾殯儀館工作?」他問。


  「是的。」阿修回答。


  「告訴內瑟斯留下齒模和指紋,用來查證身份,還要拍大頭照。用不著解剖,抽血做毒物鑒定就行。你都記住了嗎?要不要我寫下來給你?」


  「不用了,」阿修說,「這樣就行,我記得住。」


  那人很快地皺了皺眉,從錢夾里掏出一張名片,在上面草草寫了幾筆,遞給阿修,說:「把這個交給內瑟斯。」驗屍官對每個人說了一句「聖誕快樂」,然後走了。警察拿走了空酒瓶。


  阿修簽字為無名氏收屍,把他放在擔架車上。屍體凍得硬梆梆的,阿修無法將他從坐姿改變成其他姿勢。他胡亂擺弄著擔架車,發現可以把它的一端升起來,做個支撐。他用皮帶綁好在擔架車上坐著的無名氏,把他塞進靈車後車廂。阿修讓他面朝前坐著,或許這樣可以讓他坐得舒服些。他關上車尾廂,開車回殯儀館。


  靈車在交通燈前停下。就在這時,阿修聽到一個嘶啞的聲音。「我想要個守靈儀式,具體是這樣的:一切都要做到完美無缺——漂亮的女人為我哀傷流淚,撕扯著她們的衣服,悲痛不已;英勇的男人為我哀悼慟哭,講述著我最輝煌的日子裡的故事。」


  「你已經死了,瘋子斯維尼。」阿修提醒他說,「既然死了,無論有沒有守靈儀式,你都得接受。」


  「唉,是呀。」坐在靈車後面的男人嘆息說。毒癮發作的嗚咽聲已經從他的聲音中消失了,變得平板單調,聽天由命,每個字都像來自很遠很遠處的無線電波。這是從死亡的頻道上傳來的死亡的語言。


  綠燈亮了,阿修輕輕踩下油門。


  「不管怎麼說,反正得給我辦一個守靈儀式。」瘋子斯維尼要求道,「把我放在檯子上供人瞻仰,醉醺醺地守靈。是你害死了我,阿修,你欠我的。」


  「我從來沒害死過你,瘋子斯維尼。」阿修反駁道。是那二十塊錢,他想,二十塊錢買了一張離開這裡的票。「是酗酒和寒冷害死了你,不是我。」


  死人沒有回答。開回殯儀館剩下的路途中,車子里一直保持著安靜。阿修把車停在後門,把擔架車從靈車裡推出來,一直推進停屍房。他把瘋子斯維尼扛上防腐工作台,像扛半扇牛肉一樣。


  他用一張白床單蓋住瘋子斯維尼,把他獨自留下,文件也留在他身邊。走上樓梯離開停屍間時,他覺得自己聽到一個聲音,平靜而微弱,彷彿從遠處房間里傳來的收音機的聲音。那個聲音說:「酗酒和寒冷怎麼可能殺死我?殺死擁有妖精血統的我?不,你丟失了那個小小的金太陽,這才殺死了我。阿修,是你害死了我。這就如同水是濕的、時光很漫長、朋友到頭來總會讓你失望一樣真實。」


  阿修想告訴瘋子斯維尼,說他的觀點實在太悲觀了。轉念一想,死了以後,任何人恐怕都會變得悲觀起來。


  他上樓回到主廳。主廳里,一群中年女人正忙著把保鮮膜蓋在裝菜的盤子上,把蓋子蓋在裝滿放涼了的炸土豆、通心粉和芝士的塑料餐盒上。


  德古拉斯先生,也就是死者的丈夫,把阿茲爾先生逼到牆邊,仍在滔滔不絕地告訴他,說他如何早就知道子女們沒有一個會來出席葬禮,表示一下他們對母親的尊敬。上樑不正下樑歪,蘋果不會落到遠離蘋果樹的地方,他抓住任何一個肯聽他講話的人反覆抱怨,蘋果不會落到遠離蘋果樹的地方。


  那天傍晚,阿修在餐桌上多擺了一份餐具。他在每個人的位置上擺上一隻玻璃杯,把一瓶詹姆森金裝威士忌放在桌子中間。那是酒店裡賣得最貴的愛爾蘭威士忌。晚飯後那些女人給他們留下了一大堆沒吃完的飯菜,阿修往每隻杯子里斟滿烈酒,他的杯子,阿茲爾的杯子,內瑟斯的,還有瘋子斯維尼的。


  「他這會兒正坐在地下室的擔架車上,」斟酒時,阿修說,「即將踏上前往貧民墓地的道路。今晚我們為他祝酒,給他守靈。他希望有一個守靈儀式。」


  阿修對著桌上空出來的那個位置舉起杯子。「瘋子斯維尼活著的時候,我只見過他兩次,」他說,「第一次見面時,我認為他是一個超級怪人,像魔鬼一樣精力十足。第二次見面,我認為他是個徹底垮掉了的廢物,我還給了他錢,讓他害死自己。他曾教給我一個硬幣戲法,但我不記得怎麼變了。他在我身上留下瘀傷做紀念,還聲稱自己是個矮妖精。」他喝下一口威士忌,口中瀰漫開一股煙熏的味道。另外兩個人也喝了酒,並朝空出來的椅子舉杯祝酒。


  阿茲爾先生把手伸進衣服內口袋,掏出一個筆記本。他翻了翻本子,找到正確的那頁,然後朗讀出瘋子斯維尼一生的概要經歷。


  根據阿茲爾先生的記錄,瘋子斯維尼的一生,是從為愛爾蘭一片小小的林間空地里的一塊神聖岩石做守護者開始的,那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阿茲爾先生向他們講述了瘋子斯維尼的愛情、他的仇敵,還有賦予他力量的瘋狂,「他的故事至今還流傳著,但現在流傳的故事中卻沒有講述他的神性,他的古老。那些內容早就被人遺忘了。」


  他告訴他們,在斯維尼的故鄉,人們過去是多麼崇拜、喜愛他,但很快,這種崇拜和喜愛變成了一種心懷戒意的尊重。到最後,他變成了人們取笑的對象。他還告訴他們,一個出生在柏林的女孩如何來到英國這個新世界,如何隨身帶來了她所信仰的矮妖精瘋子斯維尼。


  她曾在一個夜晚看見過他,他還衝她微微一笑,叫出了她的名字。後來,她成了難民,登上一艘前往新大陸的船,船上的人們都曾眼看著自己種植的馬鈴薯在地里爛成一堆爛泥,看著朋友和所愛的人因為飢餓而死。


  她渴望在新大陸可以填飽自己的肚子。這個來自古大陸的女孩最大的夢想是去到一個城市,單憑她一個女孩子就能賺到足夠的錢,把全家人都接到這塊新世界來。


  很多到達英國的古大陸移民對教義問答一無所知,但他們卻認定自己是天主教徒。實際上,他們真正知道的只有愛爾蘭的神話傳說。


  他們知道報殤女妖的故事,如果她們在一棟房子的牆邊悲號,死亡很快就會降臨到房子里的某人身上;還有神聖新娘的故事;還有帝國統領斯維因的傳說,山隱之焰奧恩的傳說,野蠻人科南的傳說,還有矮妖精的傳說,這恐怕是愛爾蘭最大的笑話了,因為那段時間裡,矮妖精們其實是個子最高的

  那天晚上在廚房裡,阿茲爾先生給他們講了所有這些故事。他的影子映在牆壁上,伸展開來,彷彿是一隻鳥。


  阿修灌下幾杯威士忌之後,他想象那個阿修長著巨大的水鳥的腦袋,長而彎曲的鳥喙。喝到第二輪酒時,瘋子斯維尼開始親自講述他的故事,其中有些細節與阿茲爾的敘述完全不相干

  「那姑娘多好呀,長著奶油色的胸脯,上面點綴著點點雀斑,胸脯的頂端是最紅的朝陽的粉紅色」。


  斯維尼開始揮舞著雙手,極力解釋變化的歷史。他們一批接一批地演變著:從高盧傳入的神,從西班牙和其他鬼地方傳進來的神。


  每一批新神的到來,都令老一批神祇發生轉變,變成了巨怪、仙女或者別的什麼該死的怪物。最後,基督教的聖母教堂來了,然後,連聲再見都來不及說,愛爾蘭的所有魔神都變成了精靈、聖人、死去的國王等等

  阿茲爾先生擦擦他的金絲邊眼鏡,搖晃著手指解釋說,他是個藝術家,他的故事不是逐字逐句複述事實,而是想象力對事實的加工和再創造,比事實本身更加真實。


  他的吐字發音甚至比平時更加清晰精確,阿修由此得知,這個人已經喝醉了,要說喝醉的跡象,除了說話的腔調之外,只有他前額上的汗珠——這個房間可是冷颼颼的。


  瘋子斯維尼說:「我這就讓你瞧瞧什麼叫想象力對事實的加工和再創造,首先,我要用我想象中的拳頭再創造你那張該死的臉。」內瑟斯先生齜出牙齒,沖著斯維尼咆哮起來,是那種個頭最大的狗的咆哮。


  那種狗從不主動尋釁,挑起爭端,但卻總能一口咬斷對手的喉管,從而結束爭端。斯維尼聽懂了警告,老老實實坐下來,給自己再斟上一杯威士忌。


  「還記得我是怎麼變硬幣小戲法的嗎?」他笑著問阿修。


  「不記得了。」


  「如果你能猜出我是怎麼變的,」瘋子斯維尼說,他的嘴唇成了紫色,藍眼睛也變得渾濁起來。「我就教你怎麼做。」


  「你把它藏在手掌中?」阿修問。


  「不是。」


  「是不是你用了什麼道具?在你的袖子裡面有暗袋?或者用什麼東西把硬幣彈出來讓你接住?」


  「也不是。還有人想加點威士忌嗎?」


  「我在一本書上看到過,有一種叫『守財奴的夢想』的技巧,用乳膠覆蓋在你的手上,做出一個和皮膚顏色一樣的暗袋,你的硬幣就藏在裡面。」


  「對偉大的斯維尼來說,這個守靈儀式可真不怎麼樣。本人曾經像只鳥一樣飛遍了愛爾蘭,發起瘋來只吃水田芹過活。現在我死了,除了一隻鳥、一條狗還有一個白痴,誰也不來哀悼我。不,沒有暗袋。」


  「嗯,我只能猜到這個地步了。」阿修說,「我看,你準是從虛無中變出那些金幣的。」這本來是一句挖苦的話,但他看到了斯維尼臉上的表情。「你就是那麼做的!」他說,「你的確是從虛無中把硬幣變出來的!」


  「這個嘛,說虛無不太準確,」瘋子斯維尼說,「不過你猜得還算靠譜。金幣是從有求必應寶庫(the rreasures of requirement)中取出來的。」


  「有求必應寶庫(the rreasures of requirement)。」阿修說,接著,他開始想起來了,「沒錯!就是它!」


  「你只要在腦中想著這個寶庫就行,就能從裡面取東西了。太陽寶藏。有彩虹的時候,寶藏在彩虹那兒,有日蝕和風暴的時候,寶藏在日蝕和風暴那兒。」


  接下來,他教阿修怎麼做。


  這一次,阿修終於學會了。


  阿修的頭一陣陣悸痛,舌頭感覺像粘蠅紙。他瞥了一眼外面的陽光。他居然趴在廚房桌子上就睡著了,全身衣服穿戴得整整齊齊,只有黑色領帶解了下來。


  他走下樓梯去停屍房,看到無名氏還躺在防腐工作台上。他鬆了一口氣,但對這個結果並不覺得意外。阿修把詹姆森金裝威士忌的空酒瓶從屍體已經僵硬的手指中撬了出來,然後扔掉。樓上傳來有人走動的聲音。


  阿修上樓后,發現德林沃德坐在廚房的餐桌前,正用塑料勺子吃一個塑料餐盒裡剩下的土豆沙拉。他穿著一套深灰色的西裝,白色襯衣,打著深灰色的領帶,清晨的陽光照在深灰色領帶上那枚樹型銀制領帶夾上。看見阿修進來,德林沃德朝他微笑起來。


  「啊,阿修,我的孩子,真高興看到你起床了。我還以為你會一直睡下去呢。」


  「瘋子斯維尼死了。」阿修說。


  「我聽說了。」德林沃德說,「真是不幸呀。當然,到頭來,我們每個人都會死的。」他比劃出一根假想的繩索,套在他耳朵的高度,然後把脖子往一邊拽過去,伸出舌頭,凸出眼睛。這場讓人有些毛骨悚然的啞劇表演很快就結束了。他鬆開並不存在的繩子,又露出那種熟悉的笑容。「想吃點土豆沙拉嗎?」


  「不想吃。」阿修飛快地瞄了一眼廚房,然後看看外面的大廳。「知道阿茲爾和內瑟斯去哪裡了嗎?」


  「我當然知道。他們出去埋葬麗拉德古拉斯了。他們本希望你能搭把手,不過我讓他們別吵醒你。你還得開車,開很長一段距離。」


  「我們要走?」


  「一個小時之內。」


  「我應該和他們道個別。」


  「不用道別。你很快就會再次見到他們了。我確信,在我們這件事料理完之前,你還能見到他們。」


  從第一天晚上住在這裡直到現在,阿修頭一次發現那隻褐色小貓躺在她的貓籃里睡覺。她睜開琥珀色的眼睛,毫無興趣地看著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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