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食死徒

  法醫和驗屍小組已經到了，站在門邊的一位警官遞過來一雙時髦的塑膠短靴，讓安德魯套在鞋子外面，還有一雙寬鬆的塑膠手套，讓安德魯戴在手上。「我本來想早點打電話給你。「赫敏說，「但你的電話又被停用了，安迪。「


  「真是凄慘的一晚。「安德魯一邊蹣跚地穿上短靴，一邊回答。「現在是什麼情形？「


  「又一個被害者。「她說。「和伯恩的手下、那女留學生同樣的死法。「


  「天啊！「安德魯說。「他們在利用暴風雨。「


  「什麼？「赫敏回眸直視著安德魯。


  「暴風雨。「安德魯重複一次。「你可以利用暴風雨和其他自然現象來解決事情。自然界的所有一切都可以用來作為魔力的來源。「


  「你以前都沒提過這件事。「赫敏責備安德魯。


  「我到昨晚才想通這點。「安德魯摸一摸臉頰，這樣安德魯就明了了。見鬼了，這就是那黑影人能在一個晚上干下所有事情的原因。他召喚惡魔並派它來殺安德魯，然後以化身的形式出現，這樣他才能再去作案。


  「你查到被害人身份了嗎？「安德魯問。


  赫敏一面回答，一面轉身走進去。「貝拉·蘭德爾。私人司機。二十九歲。「


  還好赫敏已經轉過頭去，否則安德魯下巴往下掉的模樣剛好可以告訴她安德魯認識死者，接下來她肯定會提出各種令人不快的問題。安德魯凝視著赫敏背後一會兒，趕緊掩飾安德魯的表情，跟著她走進套房。


  貝拉·蘭德爾的單房式套房看起來很類似搖滾樂團的巡迴演唱車，裡頭活像是開過演唱會、舞會和之後的搖頭派對一樣。


  臟衣服散落在大床的一側，還有數量多到不像話的一大堆衣服，看起來可能是從當季時尚秀的型錄上訂購的--蕾絲花邊、絲絨、鮮艷的顏色，完全是設計來讓人的眼睛吃豆腐。


  床鋪周圍的架子、梳妝台和床頭櫃有許多蠟燭，大部分都已經燃燒掉一半。床頭櫃的抽屜半開著，露出一些私人「娛樂「道具--貝拉·蘭德爾顯然滿喜歡這些玩具。


  另一邊的小廚房看起來很少在用，除了咖啡壺、微波爐和塞滿好幾個披薩盒的垃圾桶之外，別無他物。也許是披薩盒起了作用，讓安德魯因突然了解和同情貝拉而感到悲痛。


  很多年輕人的廚房大部分時間看起來也是這樣的，只是少了微波爐。住在這裡的人同樣領悟到在家裡守候著她的，只有孤寂。有時候那是令人欣慰的，但通常並非如此。安德魯敢說貝拉想必早已體認到這點。


  不過安德魯永遠沒有機會去了解了。驗屍小組圍在床邊，擋住了中間的東西，那景象活像是以前舊西部時代的匪徒被埋在土裡只露個頭出來時，一群禿鷹圍在旁邊等著飽餐一頓的畫面。他們低聲交談著，像老饕一樣面無表情，很少和同伴一起討論細節，只是就表面的觀察說著一些沒有實際意義的話。


  「安迪？「赫敏輕聲說，她的口氣顯示出她已經叫了安德魯好幾次。「你確定你沒問題嗎？「


  安德魯的嘴巴抽動了一下。安德魯當然有問題，誰面對這種事情會沒問題啊？但是安德魯沒有這樣回答，安德魯告訴她：「我只是頭痛，抱歉，我們把這事處理完吧！「


  她點點頭，帶安德魯到床那邊。赫敏比在床邊工作的大多數人纖細很多，但是安德魯卻幾乎高出他們一個頭。所以安德魯不用請任何人讓路，只要走向前去靠近床鋪就可以看到了。


  貝拉臨死時正在打電話，她赤裸著身體，即使還是年初，她的臀部就已經曬出線條了。她在冬天時八成用過日光浴機。她的頭髮仍有點濕，仰躺著，眼睛半闔，表情是安德魯在她臉上從未看過的平靜。


  她的心臟被掏了出來，擲在那張大床上，離她約一英尺半遠。那心臟成了肉醬，被擠壓成一團，看起來濕答黏滑，呈現類似暗紅色的顏色。她的胸部也開了洞，露出來的白骨是被那股把心臟挖出來的力量給爆開的。


  安德魯只凝視了片刻，漠然記下了細節。又一次，有人又一次用魔法結束了一個生命。


  安德魯無法不想起在她在電話中的聲音，風趣，機敏；言談間帶有某種淘氣的性感。她透露出些許的不安全感，她的脆弱突顯出另一部分的個性。她的頭髮微濕，因為她要先洗完澡再來找安德魯。無論別人對她的評語為何，她曾經熱情如火、生氣勃勃地活著。曾經如此。


  最後，安德魯察覺到這個房間有多安靜。


  整個驗屍小組的五個人都抬頭看著安德魯，等候著。當安德魯環顧四周時，他們全都轉移視線，但就算你不是巫師，也可以看得出他們臉上的表情。恐懼，純粹就是恐懼。他們面對的是科學所無法解釋的事物，這使得他們大為震驚。突如其來的暴戾血腥證據證明了一件事：就算是過去三百年來的科學研究，都難以和這個長久以來一直潛伏在黑暗中的東西匹敵。


  而安德魯是那個應該會有答案的人。


  安德魯沒有給他們任何答案，當安德魯別過頭去不看貝拉的屍體時，接下來的一片沉默真是讓安德魯站在最高點。安德魯穿過那房間來到了小浴室，浴缸里的水還是滿的。鏡子前的梳洗台上放著一副手鐲、一對耳環、一些化妝品和一瓶香水。


  赫敏出現並站在安德魯身旁，看著浴室。她的個頭感覺上比平時要小很多。


  「她打電話給我們。「赫敏說。「一一九有電話記錄，所以我們才知道要來這。她打電話來說她知道是誰殺了伯恩的手下，而那些人正在追殺她。接下來她就開始慘叫。「


  「那就是法術擊中她的時候，電話也八成跟著斷了。「


  赫敏不可置否地點頭道：「對，電話是斷了，但我們來的時候又是好的。「


  「魔法有時會幹擾科技產品，你知道的。「安德魯揉著一隻眼道，「你和她的親人之類的聯繫過嗎？「


  赫敏搖搖頭。「她在城裡沒什麼親戚，我們現在還在找，不過這得花點時間。我們試著和她的老闆聯絡，但是他不在。好像是叫貝琪特？「她打量著安德魯的臉，等安德魯說話。「你聽過這個人嗎？「她過一會兒后問道。


  安德魯並沒有轉過頭去看赫敏，只是聳了聳肩膀。


  赫敏繃緊了下巴，眼角出現了細微的動作，她接著說：「他們是貝琪特夫婦。三年前他們的女兒阿曼達被流彈打死，伯恩的手下與一群想在他們的地盤上耍狠的幫派火拚，其中一個手下開槍射中了這個小女孩。她在加護病房躺了三個禮拜，最後他們拔管結束她的生命。「


  安德魯不發一語，不過安德魯想起貝琪特太太那張麻木的臉和死魚般的眼睛。


  「貝琪特夫婦試圖告伯恩過失殺人致死，不過伯恩的律師實在是太厲害了，這案子甚至在上法院前就被撤銷了，而且他們一直沒找到射死小女孩的那個傢伙。有人說伯恩想付給那對夫婦賠償金，不過他們拒收。「


  安德魯不發一語，在安德魯們身後，貝拉的屍體被裝進屍體袋裡封了起來。安德魯聽到有人數三下然後把她抬起來，放在一台輪床或是之類的東西上，把她推了出去。其中一位驗屍人員告訴赫敏，他們想要休息一下，十分鐘后再回來。她點點頭後送他們出去，房間里更是沉寂了。


  「好吧，安迪。「她輕聲說道，好似她不想打擾這套房內新增的寧靜一般。「你有什麼想告訴我的？「這個問題裡面有些許的壓力存在，她可能是想問安德魯有什麼事隱瞞著她，這就是她的意思。她把手從夾克口袋裡伸出來，遞給安德魯一個塑膠袋。


  安德魯接過那袋子，裡面裝的是安德魯的名片，就是安德魯給貝拉的那張；名片仍保有那一點點摺痕，是安德魯藏在掌心時造成的。上面還沾了一些安德魯猜想是貝拉的血的污漬。安德魯看了一下塑膠袋上原本該寫上案件編號和證物的名稱的地方，還是空白的，表示這東西還沒被登記。它尚未被公開。


  赫敏還在等著安德魯的答案，她要安德魯告訴她一些事情。安德魯只是不確定她要安德魯說的是有很多人拿了他的名片而他也不知道為啥其中這張會跑來這裡，還是要安德魯承認認識死者並說明自己的涉案程度。接下來她就會問安德魯問題--專門用來問嫌犯的問題。


  「如果我跟你說。「安德魯問她。「我有心電感應，你會相信嗎？「


  「哪一種心電感應？「她說。她並沒有抬起頭來看安德魯。


  「我感應到……「安德魯停頓了一下，思索著遣詞用句，安德魯希望能夠說清楚講明白。「我感應到這個女人有前科記錄，應該是持有禁藥和***之類的。我感應到她以前在絲絨房為碧安卡女士工作過。我感應到她以前和留學生是很親密的朋友和愛人。我感應到如果昨天我們去找她問那些死者的事，她一定會說她不知情。「


  赫敏推敲了安德魯的話一陣子。「安迪，你要知道。「她用不安、冷酷和憤怒的語氣說。「如果你昨天或甚至是今天早上就能感應到這些事情，那我們就有機會和她談談。我們就有機會從她身上找到些線索。我們甚至有機會——「她轉過身用全身的力量一手將安德魯猛推到門口，動作又快又狠。「我們甚至有機會。「她厲聲說道。「讓她保住性命。「她往上瞪著安德魯的臉。她現在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個忸怩作態的女學生會主席，而比較像是個在小狼屍體旁悲鳴的母狼，伺機為子復仇。


  這回輪到安德魯把臉別開了。「很多人都有我的名片。「安德魯說。「我當成傳單在發的，我不知道她怎麼拿到我的名片。「


  「安德魯，你覺得我讀書讀傻了嗎？「她說。她後退並往沾滿血漬的床單走去。「你在跟我裝蒜，我知道你在裝蒜。你在對我撒謊，安德魯，你知道我這意味著什麼。「她背對著安德魯。「有人已經殺了三個人了，我的工作就是要阻止他們，那就是我該做的事。「


  安德魯不發一語，安德魯還能聞到貝拉·蘭德爾的洗澡時用的香皂和洗髮精的味道。


  「安迪，不要逼我做決定。「她的口氣軟化了，但眼神和表情依舊。「拜託。「


  安德魯思考著。安德魯可以告訴她所有事情，這正是她想要的--不只是想知道一半，不是只要一部分的資訊，她要掌控全局。她希望能夠拿到拼圖的每一小片，這樣她就能夠把整張圖給拼出來，讓壞人現形。她不希望當她在拼圖之時，安德魯還暗藏了幾片在口袋裡。


  有什麼壞處？貝拉·蘭德爾那天傍晚稍早也打過電話給安德魯。她打算來找安德魯，和安德魯聊聊，結果她還來不及提供消息給安德魯，某人就讓她閉嘴了。


  告訴赫敏這些事情會有兩個問題。第一，她會像傲羅那樣思考，要發現貝拉並不是好女孩並不困難。她在黑白兩道都有很多的愛人，搞不好她和一些人的親密到超過她所承認的程度？

  說不定有人是因為打翻醋罈子所以先把她的愛人宰了，等到下一場暴風雨來臨時再把她也給殺了？這想法說得通也行得通，一樁情殺事件--赫敏一定知道檢察官要花很多時間去證明魔法可以被當作殺人兇器，不過假使是用一把槍代替的話，就會很順利了。


  第二個問題，也是真正困擾安德魯的問題，那就是現在已經死了三個人了。而且安德魯本人甚至都遭到了襲擊，安德魯還是不知道那壞人是誰。就算安德魯把所知道的事情多透露一些給赫敏，對她也不會有太大的幫助。這隻會讓她問更多問題，而她需要的是答案。


  如果那黑影知道赫敏在追查他的下落，而且方向正確，他一定會直接也將她滅口，而她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抵擋那傢伙。對咱們的一般匪徒來說，她可能相當難對付，但是現實世界這些黑魔法防禦術或者障礙重重這些咒語，是傷害不了惡魔的-——他們基本上都大部分魔法免疫。


  還有，魔法部也是個問題。像德克斯特和他的上司這樣坐享無上權利的名門望族，妄自尊大到認為自己凌駕於所有法條權威之上，他們會不假思索地除掉一位已發現魔法部弱點的小小巫師。


  安德魯看著沾滿血漬的床單，回想起貝拉的屍體。安德魯想到赫敏的辦公室，然後又想像她倒在血泊里的樣子，心臟從胸膛里被掏出來，或是某種可怕的東西從後面把她的頸子割斷。


  「抱歉，赫敏。「安德魯聲音沙啞地低語道。「我希望能幫你，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安德魯沒有看著她，也沒有隱瞞安德魯在撒謊。


  與其說安德魯看到，不如說安德魯感覺到她眼神變得更加嚴厲，出現了象徵委屈和憤怒的細小線條。安德魯不敢說她是否哭了，但是她真的揚起手來把她的頭髮往上梳，接著她轉向前門喊道：「費迪南！給我滾過來！「


  一名警員彷彿剛從時光隧道走出來一樣--這麼多天來他的夾克還是同一件，還有他領帶上的食物污漬和他那頭招牌亂髮。仔細想想，像他這樣一成不變的人也讓人滿安心的。無論天是否塌下來，無論現場有多麼不堪入目，費迪南永遠都是一模一樣的鳥德行。他進來時直視著安德魯。「幹嘛？「


  她丟給他那塑膠袋，他一把接住。「把這東西記起來。「她說。「先在這等一下，我需要人證。「


  費迪南低頭看著那袋子，留意到是安德魯的名片，他那豆大的眼珠睜得圓亮。他回頭注視著安德魯，安德魯看到這傢伙的腦袋在換檔，把安德魯從「討厭的盟友「換成了「嫌犯「。


  「安迪。「赫敏說。她仍維持著冰冷而有禮的語氣。「我有些問題要問你，你可以到局裡來做些筆錄嗎？「


  還問些問題咧。魔法部在三十小時內就會採取行動並對安德魯發起攻擊了，安德魯哪來的時間回答問題。「抱歉，隊長，我今晚要去整頓我的頭髮。「


  「那就是明天早上。「她說。


  「到時再說吧。「安德魯說。


  「如果你明天早上沒來。「赫敏說。「我就會去申請拘票，我們會來找你的。而且安迪，我可以跟你保證，我一定會從你身上問出些答案。「


  「隨你的便。「安德魯邊告訴她邊往門口走去。費迪南往前走了一步，擋住安德魯的路。安德魯停下來看著他，他則是一直注視著安德魯的胸膛。「如果我沒被捕。「安德魯告訴她。「那我想我應該可以走了嗎。「


  「費迪南，讓他走。「赫敏冷冷地說，安德魯聽得出來她受了內傷。「安德魯，你最好在家裡等著我，給我解釋清楚這些事情……「她走近並用平靜到不行的語氣說道。「而且如果搞半天你就是那個幕後推手，我會把這件事情告訴秋，或許還有盧娜，除非你想從此無家可歸，不然最好別耍我們。你聽懂了沒？「


  安德魯真的聽懂了。安德魯聽懂她所承受的壓力、挫折、憤怒，還有阻止殺戮再度發生的決心。倘若安德魯是羅曼史小說里的某種英雄，安德魯就會直接了當說出一些激昂熱情的話語。不過安德魯就是安德魯，所以安德魯說：「我聽懂了，小敏。「


  費迪南讓出了一條路。


  安德魯遠離了無法與之傾訴的赫敏，也遠離了被惡魔殺死的貝拉，惡魔在他腦袋裡面歡呼，他們咆哮著要把赫敏撕成碎片，把費迪南弄成一堆火灰，——安德魯心情糟到了極點，嗜血的衝動如漲潮般快要淹沒安德魯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