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为兄被毒酒侵蚀,不久便会进入肺腑,活不长了,为兄不是善恶不分之人,只报该报的仇,红甲兵必须全都得死,还有君策,乐贵妃和周丞相,一个都不能活。”
只报该报的仇,什么仇该报,凌家的仇该报,杀人之仇该报,紫蝉死于李南楠剑下,这仇该报不该报,她努力做好叶将军,努力将家仇埋藏心底,努力的不去想紫蝉的死,更加努力的,想要忘记有凌越研这个人。
深夜了,凌显害怕凌越研孤身在此遭遇危险,一直站在身后不愿离去,城里的人都找疯了,有马蹄声往这边来。
凌越研冷静下来,“有人来了,兄长快走吧。”
凌显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人,也没听到动静,但他相信凌越研的耳力,转身离开之际又忍不住说道:“我要去一趟芜艾国,回来之时希望君策已经死了。”
凌越研回头看着凌显佝偻的背影,众人都说她变了,真正变了的是凌显,容貌尽毁,满心满眼的只有复仇,为此蛰伏如此之久,当日要不是凤织织意外被抓,想必他也不会让凤织织知道他的存在。
而凌显的复仇根本没那么简单,他何止想要君策死,他是想让整个朝佳国像凌家一样灭亡。
凌越研盯着面前的歪脖子树,姨父姨母?她突然轻声笑了出来,真可笑不是吗,有人为了不让她恢复记忆,编织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她的叶政哥,她嫁给了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三皇子君叶政。
“父……”她哽咽着,“父亲,研儿对不起您,对不起整个凌家,对不起含冤而死的三万凌家军。”
来人是谢霁和朝云,谢霁脸色有些慌张,脚步也迈得不似平常稳健,结合君叶政的圣旨,再看到凌越研出现在这,基本可以确定,她是恢复记忆了。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谢霁轻声问道。
朝云依旧骑在马上,远远的看着,这个距离他听不到她们的谈话,好像他也不敢兴趣,可找到凌越研的除了谢霁,却还有他。
凌越研已经恢复平静,脸上换回了平淡,不答反问:“这重要吗?”,无论恢复记忆否,谢霁永远都是那个冷眼看着她深陷泥潭的大师兄。
“皇上传信,让我格外注意你,那日你倒掉那碗药,后来他给的信你竟然看都看不看就烧了,这不是你会做的事。”谢霁便猜到,凌越研恢复记忆了,只是没想到君叶政也猜到了。
“我?”凌越研冷声反问,“哪个我?叶研?凌研?蔚县女还是凌家女?”
谢霁敛眉,神情悲伤,这些种种他皆参与其中,没得解释。
“现在你是皇后,朝佳国最尊贵的人。”谢霁低声说着。
最尊贵?有多尊贵,在君家人的眼里,没有什么是比皇位更重要的,君叶政一样。
君叶政才是藏得最深的那个,当初先皇突然崩逝,他在朝中无权无势,只能谋定而后动。
凌越研的马被凌显牵走,她拿起回营剑朝朝云走去,谢霁跟在身后,凌越研走到朝云面前伸出手,“借你的马一用。”
谢霁皱眉,出声阻止:“皇后,不日便要回京,若……”
“别叫我皇后!”凌越研冷声呵斥,剜了谢霁一眼,“本将军不会回去,抗旨又如何,他连看自己女儿一眼都不敢,有本事叫他再杀我一次,株连九族不是他们君家人最喜欢干的事吗?”
朝云闷着张脸没动,是凌越研主动拉了缰绳上了马,两人共骑一马,出小脚坡往更东边而去。
“将军要去哪儿?”朝云问。
凌越研没回,只是轻声喝马,深夜狂奔,一直到了一处悬崖才停了下来。
这里曾是芜艾国六皇子挟持母亲的地方,凌显去芜艾国肯定是去找六皇子的,除了凤织织,没人知道他还活着,他暗中集结月信章,后又拿走她的凌家军印,凌显是想从芜艾国起兵吗?
从悬崖北边走,这里有个小山洞,她弯腰进了山洞,朝云牵着马在外面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进去了。
朝云在旁边生了个火堆,这个山洞很小,小到再多藏个人都觉得很挤,这里曾是她和母亲藏身的地方。
“那时候我自以为很聪明,但若是现在的我,定不会带着母亲回去,哪怕投奔芜艾,纵使是怡国,或许下场也不会这么惨。”
朝云拿柴火的手微抖,闷着没说话,一直都是凌越研在说,说当初是怎样愚蠢的将母亲带去了小脚坡,又是怎么眼睁睁看着萧复那一箭射进母亲胸膛。
凌越研说不想让人知道她恢复了记忆,所以把自己伪装得冷冰冰,甚至潜意识里告诉自己相信君叶政的说法,她就是凌研,就是表姐,死去的就是姨父姨母,将自己从里到外变成凌研。
“所以你为了皇上想放弃自己的家仇?”朝云终于忍不住,语气里还有些愤懑。
不是的,凌越研摇头,她内心乱如麻,一方面觉得家仇不报不平,一方面又认为这样以杀止杀真的能解决根本上的问题吗?
当年右京城里那些为父亲鸣冤的人死了多少,可君策依旧稳稳当当的坐在皇位上,“你认为真正影响国家兴衰的是什么?”
朝云凝眉,这个问题问他是不是略有些不合适,他明明可以推辞不回答,但他没有,他说:“是君主的品行,人人都觉得坐在那个位子上无限尊荣,争抢不断,最后闹得个家毁人亡,往往这样的人得到王位之后时限最多不过三五年。”
凌越研几乎认同朝云的看法,却对这时限二字略有不解,于是便问:“时限,是指寿命还是皇位?”
朝云略弯嘴角,应该是这位老气横秋的男人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多余的表情。
朝云说:“两者皆可以是,但我倾向于运数,一个国家的运数,假设登上那个位子的皇帝品性皆不端,那么从第一个三年算起,最多经历三四个三年,这个国家必定衰亡。”
“那你觉得怎样的人才算品行好?”凌越研又问。
朝云脱口而出:“若为百姓,修己而不责人;若为官臣,内不欺己,外不欺人,上不欺天;若为帝王,则只需两字。”
“哪两字?”凌越研问。
朝云却没再说,今日已然说多了,他本无意于说这些,只是不想让眼前女子困顿至此。
在他看来,女子能饱读诗书已算不错,像凌越研这样胸怀天下,上阵杀敌的帅才乃世间罕有,所以不忍心罢了,也仅仅止步于不忍。
一晚上两人畅谈古今,实在快哉,连天亮了都没察觉,凌越研一直追问朝云原本想说帝王只需两字到底是哪两字,直到最后他也没说。
两人刚回到沙琅城,张小逃就急急赶来禀报:“将军,图雷城汪大人奉命来接手沙琅城,人已经到了。”
凌越研敛眉,脸色难看,边防线只弄了一半,还有很多地方需要重新勘验,“将人赶走。”
“将军说什么?”张小逃害怕听错了,又问一遍,汪大人当初可是同他们一起浴血奋战过的。
朝云在后面重复了一遍凌越研的话,“将军让你把人赶走。”
“可他是汪大人啊!”张小逃瞪了朝云一眼,满脸的嫌弃。
“正因为是他,才要赶走。”君叶政故意让汪大人来接管沙琅城,就是知道她与王都统的交情匪浅。
张小逃似懂非懂,还在迷瞪,朝云从马上下来,出山洞的时候凌越研崴了脚,他伸手去接,凌越研自然的搭上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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