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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花自飄零水自流

  “蘇小姐可知,如若你不早早將前世因果放下,餘生便會日日像今日這般痛苦?”


  月華狼狽地擦了擦眼淚,抬眸看向從寺門走出的老和尚,嘴角帶起一抹冷笑:“大師的寬恕之言說的倒是極輕鬆,又焉知不是自己未曾經曆過的緣故?”


  這老和尚形容蒼老,周身帶著一股子與世隔絕的超然之態,正是曾經在明王府假作花匠的那名僧人無疑。


  和尚微微一笑,“蘇小姐說的不錯,貧僧的確未曾經曆過,所以言談評判,都未免太過片麵,看待事物也未免有失公允。”


  月華看出他眼裏的戲謔,卻強撐著不肯低頭,自顧自仰著下巴道:“你知道就好!”


  月華心想,如果不是這老頭自己說了,她等會兒也要這麽罵他。


  老和尚在月華身邊坐下,看著月華說:“蘇小姐嘴上說不在意,其實心裏到底是忘不了的,對嗎?”


  月華回眸看他,滿頭斑白的一個老人家,雖然年紀大了,但是精神卻很好,眉目間自帶一股子悠然閑適之意,嘴角總是銜著一抹淡淡的微笑,整個人都是一副隱士高人的味道。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月華不對於老和尚對自己前世今生的洞悉不以為奇,卻對他這份洞察人心的本事佩服不已。


  老和尚見她麵露深思,便知是在默認,那抹微笑在嘴角清閑維持著,他繼續道:“其實啊,有些事情,未必是許公子一個人的過失,你恨他聯合他人傷害了你的家人,恨的不過是他的欺騙和隱瞞,還有他傷及無辜的那份狠辣,但若是換一種立場,蘇小姐與許公子素昧平生,明王府即便再出現了和前生一樣的悲劇,你也不過會怨恨一個和你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吧了,又何來今生這般刻骨銘心的仇恨呢?”


  “那是我的家人,你自然不會懂。”月華神態冷漠地點頭:“是,我承認,我之所以對他如此敵對怨恨,的確有一些因愛生恨的原因在,但是如果許言川前世害的不過是我自己,我即便怪他怨他,今生也不會報複於他,因為他從頭到尾都沒有接受過我,一切都不過是我一廂情願的自以為是罷了。”


  月華又捂住臉,不敢回憶前世的切骨之痛。她的語氣很低,卻滿是悔意:“但是他卻讓明王府上下都為我的愚蠢陪葬,你讓我如何能原諒他?原諒他的毫不留情,原諒他的心狠手辣?!”


  老和尚定定地注視她,安靜了一會兒,須臾,他又開口道:“但是,你也是因為你的無知和愚蠢,不是嗎?”


  月華猛地抬起頭,看向身側一臉平和的老和尚,他神色安寧和氣,嘴角的那抹笑卻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換上一副再正經不過的表情。


  老和尚歎了口氣,又道:“萬事自有因果,世事皆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月華閉上眼睛,手心的眼淚還沒有幹,她的眼眶還是紅腫的,卻再沒有水珠流淌。


  一切皆有法,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現在她的父親、哥哥、家人都還好好的,她也會慢慢忘掉那個曾經讓她傷的體無完膚的男人,一切悲劇都還沒有發生,不是很好嗎?

  前世父王哥哥嫂嫂和侄兒們被綁在斷頭台的畫麵忽然又閃過腦海曾經存在的生命很鮮活的出現在她現在的回憶裏,曆曆在目。


  她咬住下唇,忽然站起身:“那前世發生的那些事,你都要我當作沒有發生過嗎?死去的人,發生的故事,一切都是真的,真的!”


  “沒有人說是假的,但是因果循環,錯的人會有屬於他們自己的結局,其他的,與人無尤。”


  “嗬……我的家人何其無辜,大師單單憑一句因果循環,就想讓我忘掉所有事情,委實太為難人。”月華冷冷地勾唇:“佛祖是大師崇尚的神明,你信賴佛祖的英明,我可不信。”


  她抬起步子,用力在帕子上擦掉淚水,片刻後,麵上終於恢複了平靜。


  “大師好言相勸,是月華不識好歹,你我信仰不同,看待事情的方式也不同,道不同不相為謀,大師還是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麵前了。”


  月華邁下台階,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周身縷縷清華的樣子看起來格外沉穩睿智。


  在她的身後,老和尚看著她的背影遠去,低低地歎息一聲:“既然真要狠下心腸,何故又來我這佛寺走一趟?”


  月華下山時下起了雨。


  春末夏初的時候,時常會下一兩場小雨來為渲染一下青山綠水花紅柳綠的氣氛,且供文人墨客作詩為賦,從前月華還未恢複記憶的時候也曾經是那些文人墨客中的一員,更曾經對春雨無比崇尚向往,卻未料到這氣氛渲染的這般不是時候。


  如果她現在是侍婢環繞,詩書歌舞助興身在遮風擋雨的高台涼亭之中,那這情景或許有些詩情畫意,但是如今,她隻身一人處在高山冷寺之下,無車無馬,更甚至連一把傘都沒有,那就著實讓人悲傷了。


  月華欲哭無淚地朝自處望了一圈,正想著若是鈴鐺真的走了那她就冒雨回去,卻不經意間瞥見湖邊的一抹身影,不由頓住了眼。


  柴玉澤似乎極偏愛白衣,幾次見到都是一身白衣黒靴清俊無雙的模樣,他年紀小,一身雪白衣袍稱的他玉質風流,讓人隻一眼就不覺伸出幾分好感。


  月華看了一會兒,忽然覺出好像遠方的人影近了許多,仔細駐眸去瞧,卻見柴玉澤撐著傘朝這邊走了過來。


  年輕人畢竟是有優勢的,柴玉澤正是男兒蒸蒸日上的大好年華,眉目清雅有致,氣質高潔無雙,真是君子如玉的好模樣。這樣看著,就覺得他如同三月和風細雨一樣撫恤人心,讓人生不出半分厭惡的情緒。


  他最後停步在月華麵前。


  月華頭頂是一棵百十來歲樣子的參天大樹,濃密的枝葉遮蓋住從天空中散落下來的細雨,她身著淡紫色煙水裙,頭頂上一支淺紫色的寶石簪子,極清麗婉約的模樣。


  柴玉澤站在她身前,頭頂撐著的油紙傘上繪著一顆金黃色的月亮,站在昏暗的樹下,仿佛乘月而來。


  一男一女,一白一紫,一清雋一婉約,二人隻站在那裏,便自成一幅極美的畫卷。


  柴玉澤對她清緩地笑了笑,說:“是我讓你的婢女先回去的,天色不早了,她一個小姑娘在這裏不安全。”


  月華看了看天色,這才發現太陽已經奔到了西邊,一角已入高山。


  “這個時候,你怎麽會在這裏?”


  柴玉澤:“我到明王府去找你,月銘兄說你來了這裏。”


  月華一愣,想起先前在正廳時月銘不滿意異常的神色,不由有些心虛。


  “現在郊外不安全,你一個單身女子,出門時還是帶幾個護衛的好。”柴玉澤說著斂下了笑意,忽然說:“不過不帶也好,我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保護你了。”


  月華對上他清潤的眸,臉上神色微頓。


  柴玉澤見她神情不好,連忙收起了目光,對著月華低聲道:“抱歉,是我瞎說實話了。”


  月華:“……”


  “我的心思,你向來知曉。”柴玉澤俊臉上帶著一點紅,“現在你和許言川的婚事十有八九是不成了,那你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


  生怕月華拒絕,柴玉澤又搶先開口道:“我會對你很好的,我會洗手作羹湯,還會詩書武藝、文采風流,還會溫床暖枕,我還很專一,娶了你一個就夠了,以後再不會娶旁人。”說著他又一臉惡毒地道:“像許鈺才那樣的人,生出的兒子隻怕也不會是什麽好東西,你若是嫁了他,日後怎麽會有好日子過?”他緊盯著月華的眼睛,“月華,和我在一起吧,好不好?”


  如果不是他的表情太過嚴肅,月華幾乎以為他是在說笑。可是當她對上那雙溫暖清致的眼睛時,卻再也不敢把他的話當作玩笑了。


  那雙清水一樣的眸子清澈極了,幾乎一眼見底,眼裏情愫清緩溫柔,勝過任何情人間的甜言蜜語。


  月華不得不說,她是有些心動的。


  柴玉澤前世今生,從未有過任何對不住她地方,更甚至於,在她最黑暗的一段時間,隻有眼前的這個男子一直在默默地支持她,在她瀕臨死亡的前一刻,也隻有眼前的男子,敢在所有人麵前義無反顧地陪著她,溫柔地陪她走到人生盡頭。


  和她一起走。


  月華對柴玉澤無情,更甚至直白一些地講,她對柴玉澤隻是單純的感動和感激,但如果有的選,她希望能陪她走下去的人是他。


  對著他彎唇笑了一笑,月華用力地點了點頭。


  她的回應太突然,柴玉澤幾乎以為自己看錯了,十分幼稚地抹了抹眼睛,一把抓住月華的胳膊問:“月華,我沒有看錯吧?你剛剛是在點頭嗎?”


  月華狠狠瞪他一眼,用力點頭說:“你看錯了,我沒有點頭。”她一把搶過柴玉澤的傘罩在頭頂上,徑自走入了雨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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