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視奸狂魔:嗬!
按照信紙上的地址,那個鎮上有名的勾欄院其實是十分好找的。
南塵帶著小鮫並沒有急匆匆地就奔赴目的地,他們到鎮上之時已是烈日當頭,小鎮正值春末夏初的時節,花兒都已開到荼蘼了。從基本算是與世隔絕的村子走到人煙熙攘的鎮上,一段不短的路已使他們饑腸轆轆,小鮫抬起頭嗅了嗅一旁攤子上的陽春麵氣味,蔥油的飄香讓小孩的步伐踟躕。
南塵心裏算了算小鮫阿娘留給他們的銀兩,加上賣掉房契的換來的銀子和裏正接濟的,不算多也不算少,但他們吃幾碗陽春麵是管夠了。盡管前路未知,銀兩本應能省便省,但委屈誰也不能委屈一個正在長個兒的半大孩子,他摸摸小鮫腦袋,牽著人走過那個小攤,進了一家看上去幹淨整潔的客棧。
搭著白布巾的小二眼尖得很,一見南塵雲錦的衣料便趕緊上來招呼,一邊擦著桌子一邊熱情地笑道,“這位爺好,您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呐?”
“……”南塵甚少應對這樣的情況,從前基本都是拖著病軀躺在床榻上,等著飯食送到自己手邊,有時吃得下,有時吃不下。
“我們打尖兒!”小鮫在南塵愣神時先開口了,少年清脆的聲音響在耳邊,飯菜的香氣甚至讓他吞了吞口水。
南塵回神,目光柔和下來,終究是孩子心性,有吃食便又開心了。小鮫也是第一次有這種經曆,這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大人樣子了,他微微興奮,聽著小二流利地給他報菜名。
南塵本想說直接上兩碗牛肉麵的,但看小鮫好不容易開心些,便由著他自己挑了兩個菜,小孩都撿著菜名兒好聽的點,好奇得很,上桌以後自己又看不清,巴巴兒地望著南塵。
這下可把後者難倒了,他本就不是能說會道之人,大部分時間隻是悶在肚子裏。要他開口生動地描述這些東西,他隻能幹巴巴地擠出幾個單薄的詞匯,無法用語言來滿足孩子被剝奪的視覺。
“南塵哥哥!”小鮫拽著他的衣袖,“‘甜甜蜜蜜’是什麽樣子的?”
南塵疑遲,試探地措辭:“紅棗和蜜豆拿了個寬口碗攪在一塊?”
“那‘芝麻開花節節高’呢?”
“呃,就是芝麻和玉米撒在糕上。”
“錦上添花呢?”
“西瓜蘋果梨子的碎塊,上麵覆蓋著白色的……醬汁之類的?”
“……”
小鮫歪了歪頭,鼻子湊近那個水果拚盤動了動,“嗯……原來醬油是白色的?”
南塵清晰地聽見耳邊響起一聲熟悉的男人的輕笑,他不爽地用指節扣了扣桌子,“還是來碗牛肉麵吧。”
等南塵消滅完那碗牛肉麵,小鮫拿著最後一塊蒸糕,打了個小小的飽嗝。他摸摸小孩的頭發,小鮫臉上有了些笑容,說這裏的糕點是他從未吃過的。
他神情肅穆地告訴小孩,“跟著南塵哥哥有肉吃。”
——然後依舊嚴肅地牽著小鮫去了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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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坊”三個娟秀卻鑲金的字高高掛在那棟紅色閣樓的頂端,尾部勾勒出纖細的金色鳶尾,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老鴇穿著一件百蝶穿花紋樣的殷紅色撒擺長裙,隻是粗略穿過的金線襯得長裙充滿煙塵風味的俗氣。
她扭著豐腴的腰肢,翹著蘭花指,撚著那方水紅色手帕的一角就要湊上來,掐著聲音諂媚地衝南塵叫了一聲,“哎喲,好俊的官人呐!”
他一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腳下一滑,差點在青樓門口摔了一跤。
他低頭衝小鮫道,“你在這裏等我吧,我去去就來。”
小鮫一聽,緊張地攥緊南塵的手搖了搖頭,“我要同南塵哥哥在一塊!”
小孩堅定地表示你去哪我就去哪,打死不鬆手,那緊張的小模樣看得他一陣心軟,又想小鮫這樣眼不見,留在外麵更危險,便隻得把他護在身後,硬著頭皮往青樓裏走。
一陣濃濃的脂粉香氣撲鼻而來,小鮫打了一個噴嚏,扯著他衣袖小聲地問道,“南塵哥哥,這是什麽地方?”
“……”
完了,該怎麽解釋。
他被老鴇身後出來看熱鬧的姑娘們推搡得一個頭兩個大,躲了兩下隻得迅速回道,“這個……待你長大便知道了。”
小鮫茫然地眨眨眼,給旁邊擁擠的人帶得險些在門欄絆了一跤。南塵見這樣不是辦法,一樓的姑娘們都聽見了老鴇那句高聲的讚歎,平日裏來這種地方一擲千金的還是挺著大肚子的富商居多,哪裏見過南塵這樣年輕的小夥子呢?
何況他皮相又生得極好,那兩分不露聲色的冷淡為這副麵皮更添了清貴。她們這會兒正爭先恐後地出來看,一時間鶯鶯燕燕、花花綠綠,迷了人眼。
在混亂中,他的衣服不知被何人蹭了一塊胭脂,殷紅的顏色在深衣上尤為明顯,他皺了皺眉,道,“我是來找阮娘的。”
“呿——”
周圍的聲音瞬間停滯,而後一哄而散。
老鴇用水紅繡帕掩了掩口鼻,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些怪異地道,“怎的又是來找那個病秧子的,沒得晦氣!”
“我可以付錢。”
“現在不是你付錢多少的事情了,阮娘已經病了,已經臥床數日,不見客了。”老鴇纖細的眉毛擰起來,看著南塵的皮相複又舒展開來,笑容重新擺回麵上,“我們這裏姑娘可多著呢。要聽小曲兒就有的是,你看這燕芷,椒淑,都是嗓子頂好的,包您滿意!”
那兩個姑娘含羞帶怯地輕移蓮步,鼻端纏繞上女子濃鬱的脂粉香氣,他聽見耳邊一聲冷笑。
……笑什麽笑!就會藏在陰陽瞳裏笑!有本事出來決鬥啊變態!
南塵被這一笑氣得麵色冷峻起來,身旁仿佛要掉冰渣子,直接打斷了滔滔不絕的老鴇,“我要見阮娘。”
三張銀票甩到老鴇麵前,她麵色頓時難看起來。哼了一聲,一把奪下那些銀票,轉身翻了個白眼,“跟我來吧。”
“先說好啊,她是早已病了的,叫了幾個大夫來都不管用,我們隻能把她擱在閣樓裏頭了。你執意要去,染上了什麽病可就不關我浣花坊什麽事了!”
老鴇一扭一扭地上到最頂層,嘩啦一下給他們推開了門,腐朽的氣息撲麵,閣樓簡陋無比,陽光通過唯一的小窗照射進來,灰色的塵埃被開門帶起的風吹浮,在光線下紛亂地飛舞。
她掩著口鼻就下去了,南塵站在門口,不知道這算不算是女子閨房,腳步有些踟躕。小鮫見他不進去,就也沒有抬腳,拉著他的衣袖愣愣地站著。
他猶豫良久,隔著簾子看不清裏麵之人麵容,心裏最終是歎了口氣,邁了進去。
掀開那層薄紗,女子枯朽的麵容蒼白地躺在床上,雙手規矩地放在小腹上,被子與枕頭顏色陳舊發黃,也不知多久未整理過了。
南塵見她並不像是得了瘟疫之類的病,身上也未見可怖的斑點或疤痕,為何其他人都避之不及呢?
歌女已不複柔順亮滑的長發幹草般的鋪在枕頭上,她嘴唇幹裂起皮,似乎聽見了有人在旁,虛弱的聲音喃喃念道,“水……”
南塵在一覽無遺的閣樓很快找到了水壺,晃一晃裏麵還剩一點茶水,他全倒在木桌上唯一一個茶盞裏。
雖是不知陳了多久的水但總聊勝於無,他貼心地將茶盞有缺口的那塊轉向自己手心,在小鮫的幫助下稍微捏開女子下顎,將茶水漫入她幹裂的唇。
“咳咳咳……”
即使是這樣,她還是被嗆到了。女子攥著衣領咳了良久,直到那幾聲耗盡了她的力氣,便又無力地歪在床沿上,臉色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他條件反射地想去將人攙扶起來,耳旁無比及時地傳來了一聲清晰的“嗬”。
……有病啊,視奸狂魔嗎?!
我嗬你一臉!
還敢不敢再煩人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