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三年前
離開都尉府,三人分開行動,郭毅回傾城樓查查有沒有失蹤的清館,花涼和柳木生直接去找長孫明。
如果真如唐次所說,這怕是也要引出楊慎交真假之謎了。
且不說郭毅如何去找傾城樓老鴇,單說柳木生協同花涼離開都尉府直奔巡城司找長孫明。
文素死後,屍體便被長孫明收斂,再次見到長孫明,他比前幾日更行消瘦了幾分,臉色有些蒼白,鬢角的頭發仿佛一下子白了幾許,看到他們的時候,不由得愣了片刻,“柳大人?”
柳木生點了點頭,身後的花涼下意識的把視線落在長孫明的臉上。
長孫明詫異於二人的造訪,一麵極力掩飾自己的悲傷,一麵問道,“不知二位來所謂何事?”
花涼推了一下柳木生,柳木生刷的一聲甩開扇子,想了想,又覺得不合時宜,忙收了扇子,佯裝若無其事的問,“我聽說,當年你是和楊慎交一同離開易州趕考的舉子,可有其事?”
長孫明微微一愣,“是。”
柳木生摸了摸下巴,“長孫大人覺得長寧公主這人如何?”
長孫明臉一黑,皺眉問道,“柳大人什麽意思?”
柳木生一樂,“沒什麽意思,就是問問,我聽說,長孫大人幾次受人彈劾,倒是長公主為大人說了不少的好話。”
長孫明垂在身側的手緊了又緊,好一會兒才冷冷道,“那又如何?她殺了文素。”
柳木生剛想說話,花涼連忙拉了他衣擺一下,上前道,“她為何要殺文素?至少在曾經的三年時間,文素從來沒有打算來找她麻煩,她為何一定要殺文素?”
長孫明突然懊惱起來,冷笑道,“她自然是嫉妒文素與楊慎交的感情的,隻是我沒想到過去三年間,她,她竟然也。”說著,到有些泣不成聲的樣子,“文素從來未與我說過。”
“這三年,文素與你通過信?”花涼又問,長孫明微愣,許久才回答,“未有。”
“也就是說,文素惟一一次聯係你,是在要來洛陽之前?”花涼說,目光灼灼的看著楊慎交臉上的表情。
楊慎交點了點頭。
“她為何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花涼又問,長孫明微微皺了皺眉,“姑娘為什麽這麽問?”
花涼咧嘴一笑,忽而說道,“你說,會不會是她知道了一些什麽?”
長孫明身子一僵,“你說什麽?”
花涼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我聽說,你當年和楊慎交關係不錯,你可知,他有沒有痔瘡之疾?”
長孫明驚訝的看著她,“笑談,他楊慎交有無痔瘡怎麽問起我來了?”
花涼細細觀察他的表情,卻發現他在提到楊慎交的時候,右手下意識的捏了袖擺一下。
唐次說過,人在極度緊張,或是說謊的時候,身體就會做出下意識的動作,比如摸鼻子,比如摸耳朵,又或者眼神閃爍,而方才長孫明在提到楊慎交時做的下意識的小動作,倒是在在說明他的緊張,或者說,他說謊了。
花涼心裏吃了顆定心丸一般,繼續問道,“我們查看了楊慎交的屍體,他的。”說到這兒,花涼頓了一下,臉頰紅了紅,剛想繼續說下去,柳木生上前擋住她,聲音中帶著幾分冷冽,她甚少看到這樣的他。“楊慎交的後庭有撕裂傷,但是顯然不是痔瘡。”
花涼注意著長孫明的表情,發現他除了露出驚訝的表情外,臉上並沒有別的表情,可是事實上,如果一個男人初初聽到這種話,第一個反映不是驚訝,而應該是惡心,嫌惡才對。
“夠了。”長孫明突然斷喝出聲,“我不想在這兒討論楊慎交的事兒。”
花涼仿佛感覺不到他的憤怒,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淡淡道,“刑部的郭大人說,但凡是死人,但凡是時候被人砍去手腳頭顱的死人,其原因無外乎兩種,一種是為了掩蓋死因或是被害人身份,另外一種是泄憤。”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長孫明已顯得有些不耐煩,花涼笑了,一派氣定神閑的笑,隻那目光仿佛兩把刀子直直的砍進長孫明的身體裏。“你說,楊慎交的頭被砍掉了,是泄憤還是隱瞞身份,隱瞞死因?”
長孫明抿了抿唇,不悅的皺眉,“你到底要說什麽?這裏是巡城司,如果栁大人要辦案,最好還是回你的大理寺。”說著,目光陰沉的看向柳木生。
柳木生搖了搖頭,一旁的花涼完全不給長孫明任何的竄稀機會,繼續道,“楊慎交死了,頭顱被看下去了,認領屍體的是長寧長公主,也隻有她才能不用看到楊慎交的頭顱,便能確認屍體就是楊慎交的。”說到這兒,花涼突然笑了,整個人向前傾,一雙大眼睛死死的盯著長孫明的臉,一字一句的說,“你說,這個楊慎交是不是假的?”
假的?
長孫明猛地抬起頭,嚴重遽然凝聚了一股殺意,隨然隻是一瞬間,但花涼仍舊捕捉到了。
她冷冷的看著長孫明,直看得他一陣頭皮發麻,許久才沉聲道,“花姑娘,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花涼冷哼,“你懂,你有什麽不懂?你一麵知道長公主長寧搶了文素的未婚夫楊慎交,一麵在仕途不順的時候,幾次三番靠著長公主保住官職,你若真如你所說那般愛著文素,卻為何從不曾聽說你與楊慎交為敵?”花涼字字誅心,長孫明一連退了好幾步,知道身體終於避無可避的抵在身後的回廊梁柱上,才猛地抬起頭,雙眼刺紅的看著花涼,“你懂什麽?你懂什麽?你什麽也不知道。”
“我懂。”花涼篤定的道,目光死死的盯著長孫明,一字一句的說,“我懂文素的傷心,我懂文素的絕望,我甚至可以想象她死前是多麽的痛苦。刀子深深的刺進胸腹,血留得到處都是,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倒下來,很疼,很疼,她張著嘴,想要呼喊的,她那麽喜歡那個人,可是那個人呢?她見不到了,她想,也許長孫明發現她不見了會來找她的,他把她從肮髒的棚戶區帶走,他說過愛自己,可是沒有,誰也沒有找到她。
她靜靜的躺在地上,看著生命一點點的流失,看著自己的血把身下的草地都染紅,然後感覺身體一點點的變冷。”她表情痛苦的看著長孫明,而後突然癲狂的笑著,抬手指著長孫明的臉,“長孫明,你就是個懦夫,你喜歡文素,可是你又不敢娶她,你甚至連她死了,你也沒有勇氣給她報仇。”
“不,不,不是那樣的。”長孫明突然瘋了死的一邊揮舞著手臂一邊大喊,“不是,不是的。她根本就不懂,根本就什麽都不懂,他根本就不是楊慎交,他根本就不是,他早就。”說到這兒,長孫明突然笑出生來,眥目欲裂的看著花涼,久久,久到他自己都以為時間就此停止的時候,他聽見自己低沉的嗓音從喉嚨裏擠出來。
“他早就什麽?”花涼突然上前兩步,目光冰冷的看著長孫明。
長孫明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隨後突然大笑出聲,“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早晚是瞞不住。”
花涼微微皺眉,看著長孫明轉身坐在院子裏的石桌前,神情陰鬱的兀自倒了杯茶。茶氣升騰,漸漸的模糊了他的五官。
長孫明抬頭看了眼花涼,指了指麵前的石椅,“不知道二位有沒有興致聽我講一個故事。”
花涼微愣,郭毅已經走過去坐在長孫明對麵,“自然。”
長孫明抿了抿唇,露出的笑容卻未達眼底,“故事要從三年前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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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茶香,花涼看著長孫明,聽著他略顯低沉的聲音,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的那個雨夜,那個破廟。芃啟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裏的草垛上,篝火忽明忽暗的跳動著,長孫明焦急的從外麵衝進來,手裏還端著一隻破碗,碗裏是被嚼碎了的草藥。
“芃啟,芃啟你醒醒?”長孫明走過去推了推芃啟,“醒醒,芃啟,吃點藥。”
芃啟癱在草垛子上的手微微動了動,長孫明險些喜極而泣,一把拉住他的手,“芃啟,你,你還好麽?”
芃啟抖了抖睫毛,終於緩緩的睜開眼,昏暗的破麵裏管線很微弱,他看不太清晰長孫明的眼,隻覺得周身很冷很冷。
“長孫。”他啞著聲音喚了一聲,卻幾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天,天明你就走吧,不,不用等我了,再不走,恐怕就趕不上科考了。”
“芃啟,你別這麽說,說不定明天你就能好了,我們一起走。”他抓起碗裏的藥,小心翼翼的喂進芃啟嘴裏。
“嘔!”芃啟一陣幹嘔,剛剛咽下的藥又吐了出來,並伴隨著一股子酸臭的味道。
“咳咳咳!長孫,你,你聽我的,你要是不走,不走,咱們,咱們就都沒有機會了。我不會有事兒,你把幹糧留給我一點,還有藥,我會吃得,等我好了,我一定回去找你。”芃啟一邊說著,消瘦得隻剩了皮包骨的臉上勾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
其實他比誰都知道,自己這病,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科考之事,怕是,怕是……他咬了咬牙,目光篤定的看著長孫明,沉聲道,“長孫,不要等我了,明天,明天你就走。”
“可是……”
“沒有可是。”芃啟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大喊出聲。
長孫明身子一僵,看著草垛子上奄奄一息的芃啟,心裏萬般的掙紮,他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應下的,也許是因為嫉妒,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麽,總之,在第二天天明,他終是獨自一人離開了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