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你是袁烈
郭毅一出了大理寺的門,一輛紅頂藍圍的馬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巷子口,萬波站在馬車邊緣,見他出來,連忙遠遠的彎了彎腰。
郭毅不由得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眼大理寺厚重的大門在身後緩緩合上,輕輕歎了一聲,整了整衣擺,邁著步子走過去。
“郭大人。”萬波麵上含笑,態度恭維,確實是一個麵麵俱到的好奴才,否則也不會在公主府混得如魚得水。
郭毅心中冷哼,麵上不顯,隻沉著臉色,淡淡道,“萬管家進來可好?”
“托郭大人的福。”萬波笑道,郭毅笑了笑,“不知萬管家找本官是有何事?”
萬波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道,“長公主殿下請郭大人過府一敘。”
郭毅“嗯”了一聲,萬波側身,“郭大人請上車。”
得!連拒絕都不得了。
郭毅心中暗罵,抬腿撩袍上了馬車。
馬車的速度並不快,萬波坐在郭毅對麵,一路往南市行去。
“郭大人可是知道,昨天下朝,長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吵了起來,鬧到皇上那兒了。”萬波說,郭毅皺了皺眉,“此話從何說起?”心知萬波是刻意點撥,郭毅心中卻是生不起一丁點的欣慰。萬波之所以要給自己說這些,態度已然是再明顯不過了,一旦他介入了長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之間,勢必會成為被人利用的旗子,而皇上已經忌憚大理寺,自己這個刑部侍郎,恐怕也要做到頭了。
郭毅懷著心事,便聽萬波道,“昨日下了朝,太子殿下一個本子參到皇上哪兒,把公主給告了。”
郭毅佯裝驚訝的問,“是何事?”果真如唐次所說,這三起案子看起來毫無關聯,但無論是哪一個案子,到最後,所有線索幾乎都是對著長公主和韋後的。
萬波皺了皺眉,馬車滴滴答答的馬蹄聲特別的有節奏,一下一下輕輕敲在郭毅的心上。他皺了皺眉,突然沒了聽的心思,隻恨不能遠離了這風雲詭詐的洛陽,回到家鄉,尋一門親事,從此一生平順。
可是想了想,這事兒又是極其奢望的,若是過不了這次的坎兒,恐怕便是永無安寧了。
萬波自然是不知道他心中所想的,低聲道,“太子殿下指摘,楊慎交乃是公主所殺,而莊妃娘娘之事,怕是也有問題,言下之意,是尋了證據,說是皇後娘娘從中作梗,謀害皇嗣。”
郭毅不由得大吃一驚,這是他們剛剛才得下的結論,太子那邊便已經上奏到皇上哪兒了,他這般篤定的咬定長寧公主謀害駙馬,韋後謀害莊妃,顯然是掌握了證據。不,或者說是,他已經埋下了足夠的證據,隻要在適當的時候揭露出來,韋後和常寧宮柱必然會陷入到萬劫不複之中。
郭毅麵色微沉,萬波看著他,心裏有些揣揣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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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柳老爺子用過了晚飯,院子裏消了消食兒,推門一進屋兒,便不由得皺了皺眉。
老爺子轉身關了門,拐杖敲在地上悶悶的響。
房間不大,擺設質樸,右麵牆上是一個巨大的書架,旁邊是百寶格。書架前擺著桌案,案頭放著一本翻開了的書冊,偶爾風一過,吹得頁麵沙沙作響。
老爺子繞過桌案坐在胡床上,目光若有所思的看了看匡床外的八寶琉璃屏風,大喝道,“什麽人?出來吧!”
風吹得書案上的書頁沙沙作響,柳老爺子直直的盯著屏風,又說了一遍,“出來吧!”
屏風後的人影一閃而過,唐次微斂著眉,麵容恬淡的走出來。
柳老爺子不由得一愣,“是你?”
唐次點了點頭,走到書案前,“晚輩隻是有些事兒想不明白,想請柳老爺子幫忙解惑。”
柳老爺子冷哼一聲,“你人都進來了,我若是不答應,怎麽?你還會要了我的老命不成?”
唐次看著柳老爺子不說話,伸手從懷裏掏出那本用防水布包裹著,從不離身的小冊子。
柳老爺子皺了皺眉,看他打開外麵的防水布,從裏麵拿出一本破舊泛黃的冊子,“這是何物?”
“請老爺子過目。”唐次把冊子遞給柳老爺子。
柳老爺子狐疑的接過冊子,但當他翻過第一頁的時候,整個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不敢置信的抬頭看了唐次一眼,“你,你是從何處得到此物的?”這上麵分明就是當年袁烈的字跡,裏麵所記述的種種,皆是唐刺暗中經手的案子,此一物該是袁烈隨身帶著的,如今怎會在唐次身上?柳老爺子心中暗附,麵上不顯,陰鷙的雙眼死死的盯著唐次。
唐次木木的看了他一眼,走到桌邊,拿起剪刀輕輕挑了挑燭芯,原本奄奄一息的燭光一下子亮了起來,火苗上下跳躍著。
“你到底是什麽人?”柳老爺子皺了皺眉,拐杖敲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唐次抬頭木然的撩了他一眼,拿起筆架上的輝山狼毫吸飽了墨,在鋪展開的絹紙上雲淡風輕的寫了兩個字——袁烈。
“不可能!”柳老爺子驚呼出聲,手裏的冊子因驚愕而掉落在地上。他猛地上前兩步,捧起桌上的卷紙,整個人顯得格外的激動。
袁烈!
袁烈!
這確實是袁烈的字跡,一般不二!
他不敢置信的放下手裏的絹紙,抬頭看著唐次,“你,你,這不可能。”說著,他猛地轉身,在書案後的百寶格上摸了摸,巨大的書架從中間一分為二,露出慘白的一麵牆。牆的正中央有一個暗格,柳老爺子一邊抖著手,一邊打開暗格的鎖,好一會兒,才從裏麵取出一個漆了朱漆,外麵鑲著金線並蒂蓮的實木盒子。
盒子不大,隻有成年人巴掌大小,柳老爺子打開盒蓋,裏麵是一張折疊整齊,但卻邊角泛黃,顯然有些年頭的一張絹紙。
絹紙上有字,力透紙背。
柳老爺子小心翼翼的把絹紙拿出來,轉回身看了眼唐次,把絹紙鋪在書案上麵。
唐次看見絹紙上的字時,心中不由得一愣,這絹紙乃是太宗八年的一卷案宗,不不,該說是認罪書,上麵的右下角有袁烈的簽字,與自己的字跡一般無二,絕非假他人之手。
柳老爺子放下拐杖,仔仔細細的拿起兩張絹紙對比,少頃,柳老爺子臉色陰鬱的看了眼唐次,極力壓製住心裏的驚慌,沉聲道,“字跡一模一樣,且出自一人之手。這是當年袁烈服法後的罪狀。”一想到當年之事,柳老爺子麵色越發的陰沉了許多。
他直直的看著唐次,等著他說話,心裏卻還是不能相信,一個早就應該死了幾十年的人,如今竟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麵前。然而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已是垂垂老矣的朽木,而故人還是幾十年前的模樣。
唐次靜靜的看著柳老爺子,心裏格外的平和。
柳老爺子長歎一聲,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十歲。“你,你真的是袁烈?”他不敢肯定,但又覺得沒有別的解釋了。
如果不是,他如何能有袁烈的手記,如何有袁烈一模一樣的一張臉和一模一樣的字跡?
唐次點了點頭,“也許是,也許不是。”
柳老爺子緩緩的站起來,繞過書案,“我有一法,必可驗出你到底是不是他。”
唐次微愣,在他查閱的所有關於唐刺和袁烈的案卷中,沒有對袁烈本人的任何描述,而這麽多年過去,太宗時期的老臣,身在洛陽,且見過袁烈的,怕也隻有柳老爺子了。
“老爺子請說。”唐次木然道。
柳老爺子微斂著眉,目光落在唐次的肩頭,“把衣襟拉開,讓我看你的肩頭。”
唐次微愣,遂想到了敏書,果真拉開肩頭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頭和背上一朵盛開的金色牡丹。
柳老爺子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心裏已然是翻湧起了驚濤駭浪。
是他,是他!
“老爺子?”柳木生皺眉看著柳老爺子,見他臉色乍驚乍喜,不由得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妥?”
柳老爺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安靜的看著對麵的年輕人,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幾十年前,那時候,他第一次見袁烈時,他也是穿了一身的白,隻是周身散發著逼人的戾氣,眉宇間是揮不去的躊躇。那樣一個人,風華絕代,舉世無雙,卻最後落得了那樣的下場。
他不由得唏噓,好似又一下子回到了幾十年前,那時他也年少,那時他不是不佩服袁烈的。
若說大唐朝誰是真正的斷案如神,他隻服氣袁烈,隻是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親自審問他。
往事曆曆在目,柳老爺子心中莫名一陣酸澀,看唐次的眼神也越發的複雜起來。“袁烈呀袁烈。竟然真的是你。哈哈哈!”說著,竟然是老淚縱橫。
唐次不由得皺了皺眉,木木的看著他。
又哭又笑之後,柳老爺子反而平靜下來了,他抬頭靜靜的看著唐次,木然道,“現在,你是來報仇?”
唐次微微愣了一瞬,搖了搖頭,而後低頭看了眼桌上的罪狀,伸手拿了起來,“我已不記得當年的事兒。”
柳老爺子身子晃了晃,好一會兒才說,“你的案子,是我審的,你的唐刺,是我殺的。”柳老爺子一邊說,一邊冷笑,“老頭子活了這麽多年,沒想到還能見到你,算一算,也是快有五十多年了吧!”
唐次木然的看著他,沒說話,低頭繼續看著手裏的罪狀。
如果自己真的是當年的袁烈,那麽一切的開始,應該就是這一紙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