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海魂人的傳說
梁瀚文的衣冠塚在玉銀家後麵不遠處的一個山坡上,每個月初八,她都會去梁瀚文的墳前上香,跟他報平安。
這日空中下起了小雨,她頂著花傘來到梁瀚文墳前,卻看見唐次修長的身體靠在梁瀚文墳前的一株榕樹上。
“你怎麽在這裏?”她快步來到墳前,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
“避雨。”唐次看了眼梁瀚文的墓碑,“這是你相公的墓麽?”
她點點頭,頂著細雨把貢果一一擺上。
唐次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突然冒出一句,“這墳修整得倒是幹淨,就像剛剛下葬不久一樣,連一絲雜草都沒有。”說完,手指著不遠處的幾座衣冠塚,上麵雖然也有修整的痕跡,卻還是有雜草零星。
她木然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她甚至不記得當時立衣冠塚的情形。
“天氣真的不是很好啊。”唐次指了指越下越大的雨勢,她剛想應聲,突然空中劈開一道炸雷。
炸雷正好打在梁瀚文的衣冠塚上,上麵的土層被劈開,一副還沒褪色的棺槨被劈成兩半,裏麵,竟然空空如也。
梁瀚文的屍體不見了,玉銀不敢跟婆婆說,晚上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便披著外衣來到與唐次院子相連的那堵牆邊,爬上梯子跳到對麵的院子裏。
這是她第一次進唐次的院子,院子裏到處開滿了牡丹花,那牡丹色澤豔麗紅得仿佛會滴出血來。
鬼使神差的尋著牡丹來到唐次的房前,一股再熟悉不過的氣息油然而生,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輕輕推開虛掩的房門。
清冷的月光滲透進去,玉銀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不再動。
唐次的床頭擺放著十幾盆牡丹,血紅血紅的,每朵牡丹身姿優美,仔細端看,便能驚訝的瞧出一朵朵盛放的牡丹仿佛嬌豔的美人,花瓣上的紋理清晰怪異,隱約能看出幾分美人嬌態,仿佛,仿佛如人麵一般的牡丹。
人麵牡丹?
她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媚眼妖嬈的花兒?
“你來啦!”好像料到她會來一樣,唐次從床上坐起來,青絲成瀑散落肩頭。
她看著他手足無措,想走,卻發現身子像被什麽死死拽住一樣,無法移動半分,目光鎖著那些人麵牡丹,心中仿佛有什麽蠢蠢欲動。
唐次走到床頭搬起一盆人麵牡丹,將牡丹放在月光下,牡丹微微顫抖了下,仿佛嬌豔欲滴的女子羞怯一笑。
他靜靜的看著玉銀,“這花多漂亮!她會像人的容顏一樣嬌美,一樣生老病死。”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把花放回遠處,從角落的花架上取出一張畫軸,畫軸展開,上麵是一個女子的丹青,絕美傾城。
“獨孤,獨孤!”到底是誰呢?她看著丹青上的女子,眼熟,卻拚命的在記憶中收索也找不到一丁點記憶。
“聽沒聽說過海魂族?”唐次道,不等她回答,繼續道,“傳說海魂人是鮫人的後代,海魂人善用蠱,一出生就在身體裏中下一種血蠱,且有一種特殊的本事,以蠱養花,以畫養人,畫在人在,花亡人不在,是為牡丹葬魂。海魂人把母蠱養在牡丹花和書畫染料裏,子蠱養在人身。以蠱養出的牡丹嬌豔如人麵,用養了母蠱的染料丹青繪製一副美人圖,假以時日,身中子蠱的女子容貌大變,漸漸的便會和美人圖上的女子一般無二。
這種蠱雖能讓人的容貌變化,可是做過牡丹葬魂的人,子蠱不會傷害此人,卻會傷害這人的後代。若女子做了葬魂,那麽她產下的孩兒身體裏會殘留這種蠱,子蠱會在孩子身體裏潛伏十年到二十年不等,蠱毒發作時會破體而出,同時會反噬做了牡丹葬魂的母體”
玉銀從來沒聽過這樣的事,一時間呆愣的不能言語。
唐次靜靜的看著她,伸手撩開她額頭垂落的發絲“凡是做過牡丹葬魂的人,容貌會發生巨大的變化,麵容越變越美麗,身姿越發窈窕婀娜。”他淡淡的說完,目光若有所思的看著玉銀。
玉銀從沒聽過這種事兒,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知道自己生得麵目醜陋,鎮子上的人都不喜她,是以每每出門,也總是帶著冪籬。
“真,真的?可這怎麽可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如何就能夠變換?”她微微抬著頭,漆黑的眸子帶著幾許期盼,就那麽看著他,仿佛看著整個世界。
唐次微微愣了愣,心中也不甚明了,這些話兒,他也不過是從一本小冊子裏看到的。
他不知自己從何而來,將要去何處,腦中沒有醒來之後的記憶,唯一留在身邊的東西,隻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和一個玄鐵的小鐵盒子。
“這世間之事,誰又知道什麽是真?什麽是假呢?”他抬頭看了看天,伸手在空中一揮,玉銀的身體突然一陣,剛剛那種束縛感瞬間消失。
默默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玉銀終於還是跌跌撞撞的逃出這快要令她窒息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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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玉銀不再趴牆頭偷看唐次,可是每天夢裏都會夢見那一朵朵人麵牡丹對著她笑,然後夢的最後,她發現原來自己也成了那一盆盆人麵牡丹中的一株。
“啊!”
猛的翻身坐起,已是驚出一身冷汗。
“玉銀,你怎麽了?”婆婆梁氏擔心的看著她。
“沒,沒,做了噩夢。”婁玉銀連連搖頭,披上外衣趴下土炕,“婆婆,我,我去茅廁,你先睡。”
“哦!好。”梁氏應了一聲,翻身繼續睡。
婁玉銀看了梁氏一眼,輕輕推開門。
隔壁的院子燈火昏黃,她悄悄爬到牆頭,唐次正坐在院子裏的葡萄藤下,麵前擺著十幾盆人麵牡丹。
牡丹在淡淡的月光下輕輕搖曳,偶爾涼風吹過,花蕊輕顫好似美人輕輕吐納。
唐次手中拿著花剪修剪花枝,每剪斷一根枝條,斷裂的地方就有淡紅色的液體流出,好像美人臉上的血淚。
“啊!”婁玉銀驚呼一聲,腳下一滑,整個人從梯子上滑下來。
怎麽辦?
身體接觸地麵的一瞬間,婁玉銀緊緊閉上眼睛。
“下次小心點。”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感覺身體被一具冰冷的身體緊緊包裹著,婁玉銀猛的睜開眼對上唐次那張美的驚人的臉,心髒瞬間停擺,幾乎忘記了呼吸。
第一次,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的看著他,那睫毛,好長,那雙眼,竟然是深得接近黑的紫。
是的,紫色,紫色的眸子。
唐次抱著她沒有動,紫色的眸子在黑暗中閃動著詭異的光,婁玉銀才猛地想起,剛剛的瞬間他分明是在隔壁,現在又是如何接住自己的呢?
“你,你你你!”她掙紮著從他懷裏跳下來,不敢置信的指著他的臉,“你,你,你。”
唐次看了下空出的雙手,木木的說了一句,“輕功罷了。”而後旁若無人一般,飛身越過不高的牆壁,輕飄飄落入隔壁院子。
次日,唐次依舊端著飯碗來到婁玉銀家,早早的坐在桌前。
梁氏眼睛早些年就瞎了,看不到東西,一個人摸索著坐到桌前,把蒸好的饅頭放到桌上。
唐次拿起一顆饅頭一口一口的啃著,目光時不時看著裏屋的門。
“唐先生是在找玉銀麽?”梁氏道。
唐次沒說話,梁氏便自言自語道,“今天早上玉銀不舒服,去城裏抓藥了。”
不舒服?唐次劍眉微挑,頓了一下繼續啃手裏的饅頭。
婁玉銀從城裏回來的時候,梁氏已經在裏屋睡午覺了,桌子上放著一錠銀子。
她把銀子收進懷裏,悄悄的搬過梯子來到圍牆旁,爬到圍牆上,唐次並不在院子裏。
她偷偷翻過牆頭跳到唐次的院子裏,來到唐次房前。
屋門上了鎖,她用憋在腰際的斧頭砍掉鎖,推開門,裏麵十幾盆的人麵牡丹開的好嬌豔。
從腰間取出一隻瓷瓶,將裏麵的液體一點一滴的澆灌在人麵牡丹上,牡丹輕輕顫抖了幾下,開始迅速枯萎。
一盆,兩盆,好像是上了癮,發了瘋,她肆意的看著人麵牡丹一朵朵凋零,不斷的把瓷瓶裏的液體澆在牡丹上。
直到屋子裏所有的牡丹全部枯萎了,婁玉銀仿佛用盡了平生所有的力氣一樣,跌跌撞撞的回到家中。
“玉銀,你怎麽了?”梁氏問。
“沒,沒事,婆婆,不管有什麽事,都不要怕,玉銀,玉銀會保護你的。”她一把抱住婆婆的身子,單薄的身軀不住的顫抖著,投過窗欞的縫隙看見唐次端著飯碗走進院子裏。
心一瞬間提到嗓子眼。
“扣扣!”門被敲響。
“玉銀,開飯了麽?”唐次捧著飯碗站在門外,右手輕輕一點,門上的鐵鎖嘩啦啦應聲而落。
唐次進來了,進來了。
她安置好梁氏一個人衝出去,攔在唐次身前。
唐次如往日一樣把碗放在桌上,目光幽幽的看著她,臉上含著笑,“開飯了。”
她站在原地不動,發紅的雙眼死死的盯著他,“你,你到底是什麽人,要幹什麽,人,妖,還是鬼?”
“房裏的牡丹,都死了啊。”唐次輕歎一聲,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取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然後轉身離去。
晚飯時,唐次沒再來,第二日,婁玉銀爬過牆頭,唐次依舊不在院子裏,她連忙衝到花房,推開門,裏麵枯萎的十幾盆人麵牡丹已經消失不見了,隻有角落裏擺著一盆白色的牡丹,牡丹沒有花蕊,就像一個美人,什麽地方都好,唯獨沒有五官。
她嚇得退了兩步,思索了一會,最後還是把那盆牡丹搬回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