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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水榭裏的幹屍

  進了水榭的內室,屋子裏便飄著一股子濃鬱的香氣,很濃,很重,是從角落裏的三角向鼎裏飄出來的。


  “是犀角。”歐陽毅站在窗邊,臉色有些蒼白,目光若有所思的看著窗外波光粼裏的湖麵。


  水榭的不大,前後兩間屋子,外間擺著桌椅,靠窗的位置放著一張長桌,旁邊是一架一人高的紅木書櫃,上麵書籍繁雜,玲琅滿目。長桌上放著一張古琴,琴弦擦拭得很幹淨,上麵還有淡淡的鬆香味,顯然是有人時常保養的。


  “聽人說,犀角能通靈,連通陰陽,引死去的靈魂回到該回的地方。”


  花涼一回頭,唐次正蹲在香爐邊上研究香爐,不,香爐裏的犀角。“唐木頭,你幹嘛呢?”


  唐次伸手去掀香爐的蓋子,燒燙的爐蓋燙了手,“呲!”


  花涼咒罵了一聲,連忙衝過去抓住他的手指含在口中。溫熱的舌尖舔過清冷的指肚,唐次臉色微紅,慌忙著抽回手。


  這時,江正澤從房間裏出來,臉色殷白,長衫的下擺被湖水染濕,走過之處的地板上濕漉漉一片。


  江正澤已經年過中旬,他要娶一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美人本來是偌大的喜事兒一樁,可經過了昨天夜裏,施廷鈺慘死,他已經略顯的蒼老了幾分,如今再出現,儼然有了一種失魂落魄的樣子。


  他頹然卓在椅子上,雙手搭著桌麵,沉痛的看了眼唐次,“唐先生,勞煩你進去看一看。”


  大夫人的屋子不大,一進門第一樣看見的就是一扇梅蘭竹菊四君子的屏風,旁邊是一架梳妝台,上麵擺著雕花鏤空的銅鏡,江麵光滑,正對著對麵牆上的一副山水畫。這山水的畫法奇特,自成一派,有別於其它畫法中,山水隻作為人物樓觀背景的附庸地位,是山水畫成餓了一獨立的畫種,看起來雖然手法還略有些生澀,但絕對是畫中少有的真品。


  唐次凝視久久,在畫的右下角發現一枚印信,上麵的落款是‘吳道子’三個字。


  畫的下麵擺著一張小幾,上麵端端正正擺著一套茶具,茶杯反扣著,四隻,其中有一隻的邊緣彩繪顏色微微有些褪去,想來是經常有人使用的結果。


  繞過屏風,後麵擺著一張胡床(現在的交椅),胡床上整齊的疊著一張毯子,再往裏,漢白玉鋪就的地板上擺著方塌,榻上連著屋脊,曾傘狀垂落的粉色紗帳罩住了整張榻。


  屋內擺設無不精美絕倫,大小細節都是有人精心布置過的,便是糊窗的窗紙都是精心糊上好幾層最上等的窗紙,上麵還有精致的雪花暗紋。


  透過榻上的薄紗帳可一清晰的看到榻上一個人形的隆起,但這人身形大概太過於消瘦,瘦弱得有些離奇。


  空氣中彌漫著犀角香的濃鬱香氣,角落裏的香爐徐徐上升著淡淡的青煙,屋脊上有一個通風口,青煙徐徐上升,從通風口飄了出去。


  榻旁有一扇八寶玲瓏的櫃子,櫃門是鏤空的,依稀可以看見裏麵整齊的堆放著各種各樣的衣物,仿佛已拉開這櫃子,就會有七彩祥雲從裏麵飄出來似的。


  唐次走到榻前,伸手猛地拉開紗帳,“啊!”花涼嚇得驚呼一聲,連忙轉過身。


  委實是床上的“人”太過駭人了。


  當然,如果她還能稱之為人的話。


  床上的人分明已經死了有些時候了,身體的軀幹已經僵硬,肌肉幹枯而緊緊貼在骨頭上,黃色的皮膚趁著水藍色的紗裙看起來極為古怪。


  “這就是大夫人?”花涼張開手,從指縫間看榻上的屍體。那是一具幹屍,一具還能稱之為漂亮的幹屍,至少她死的時候神情是幾位安詳的,好像是睡夢中就死去了,她的身體像榻裏側躺著,軀幹彎曲,微微蜷著身子,就好像安詳的睡著了一樣。


  唐次走過去,低頭靜靜的看著床上的幹屍,伸手在幹屍的手臂和臉頰上輕輕壓了壓,長時間幹癟的屍體完全沒有了水分和彈性,指尖壓過的地方幹幹的澀澀的。


  正常人的屍體在死亡後的一段時間會開始腐爛,這具幹屍的失望時間顯然已經超過了兩年以上,或者三年左右。


  唐次低斂著眉,小心翼翼的拉開屍體的衣襟。


  “喂!”花涼連忙拉住他的手,“你幹嘛?”


  “當然是查看屍體。”


  “那你掀人衣服幹什麽?”


  唐次微微一愣,扭頭看花涼,“你來。”


  “我來?”


  “你不是不讓我掀麽?”唐次訥訥道,退後一步,伸手拽過花涼,“你來,看看屍體身上有沒有什麽特殊的傷口,表麵上看,看不出死因。”


  花涼搓了搓手上,“真的?”


  “看看。”唐次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幹屍的胸口。


  花涼涼咽了口塗抹,慢慢探出手,咬牙著牙輕輕掀開屍體表麵的衣襟。因為大量的水分流逝,肌肉萎縮幹枯,屍體胸部幹癟,皮膚緊緊的貼在肋骨上,露出清晰的肋骨和不太明顯的女性特征。


  “木頭,沒有傷口,皮膚上也沒有任何創傷的痕跡。”花涼回頭,發現唐次又在研究角落裏的香爐了,忍不住問,“你老看那個香爐幹什麽?”


  “沒什麽?”唐次站起身,“你再檢查一下她的其它地方。


  花涼應了一聲,伸手撩開幹屍的裙擺,“啊!”


  “怎麽了?”唐次忙走過來,花涼臉色訕訕的看著幹屍,手一抖,裙擺落了下去。屍體的雙腿膝關節扭曲,是被人生生折斷過的。


  唐次拉開她,伸手在屍體的膝關節摸了摸,“關節韌帶跟正常人不一樣,已經畸形,是生前被打斷的。”說著,又摸了摸屍體的小腿,小腿上的肌肉皮膚要不上身和手臂的皮膚顏色更深一些,帶著輕微的青紫色,並緊緊的貼附在腿骨上。“這雙腿瘸了最少有三年。”


  花涼“咦!”了一聲,“那豈不是和二老爺一樣?”


  “是。”


  “江莊主?”


  江正澤沉著臉進來,越過花涼立在床頭,目光陰鬱的看著床上的人。“花姑娘猜的不錯。我的這位夫人與我的關係確實並不好,三年前,我在關外行商,回來時,發現夫人和二弟在一起,我一怒之下打斷了兩個人的腿。從此之後,她就避居水榭再也不出來了,我也整整三年沒見過他。”他平靜的說,枯瘦的大手輕輕的拂過屍體幹枯的臉頰,最後落在那隻纖細的脖頸上,“你永遠不知道,我當時是多麽想就這麽掐死你算了。”


  “江莊主?”花涼見他神色有異,連忙退了一步躲在唐次背後,“她已經死了。”


  江正澤突然鬆開手,神情冷漠的看著她,“是啊,已經死了。哈哈哈!死了,死了。”


  “是你殺了她?”花涼狐疑的問,無論怎麽看,都覺得江正澤就是殺死司馬貞的人。


  三年前自己的弟弟和妻子一同背叛了他,他都能出手打斷自己弟弟的雙腿,殺了司馬貞再正常不過了。


  “不。”江正澤突然道,“我不會殺了她。”


  “啊!”花涼不解,“為什麽?你恨她,殺了她很正常。”


  “哈!”江正澤嗤笑一聲,“難道你不覺得,這世界上還有比死亡更讓人痛苦的事兒?”


  花涼一愣,“讓兩個瘸子活著,然後永遠也不能見麵?啊,另夫人不是不想離開水榭,是你不讓她離開,你把水榭的水廊都斷了,這樣另夫人不能出去,二老爺也進不來。”這人心有多毒啊!一開始看宴席上他那麽緊張江濤,原來是不想讓對方死的那麽容易。


  “是。”江正澤麵無表情的坐在胡床上,目光憤怒的看著床上的幹屍,冷笑道,“知道我弟弟的臉是怎麽弄的嗎麽?”


  “鮫人?”花涼不太確定的說。


  江正澤忽而一笑,笑意卻未達眼底,“是啊,真真是個癡情人,雙腿都被打折了,他還想妄圖進到水榭。你說他那個樣子,掉進湖裏,鮫人如何會不喜歡?”


  花涼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簡直不敢想象一個人竟然能做出這種事兒,就算他弟弟和司馬貞有奸情,也不該這麽殘忍的對待兩個人吧!

  “鮫人是為了防止江濤去水榭才放養在湖裏的?”唐次凝眉問。


  “是。”


  “可是。”花涼猶豫道,“這具屍體應該是死了很久了,你沒道理現在才知道啊?難道這三年你都沒有見過司馬貞?”


  “我為什麽要見這個女人?”江正澤皺眉,猛地從胡床上站起來,“如果可能,如果不是施廷鈺死在了水榭,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踏進這裏。”想來可笑,他以為困住了這個女人,沒想到這個女人悄無聲息的就死了,這讓他三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個笑柄。


  “可是不對啊!”花涼側頭看著榻上的屍體,“如果她三年前就死了,那怎麽會沒有人發現?你都不給她送吃的?而且,屋裏的擺設明顯是有人每日打理的,沒有一絲的灰塵,就連,就連她身上的衣服都是新換的吧!”如果還是三年前的衣服,這麽長時間早就褪色了,不可能這麽嶄新。


  “所以呢?”江正澤臉上泛起一絲疑惑,“是什麽人殺了她?”


  唐次歎了口氣,說,“難道江莊主不好奇是什麽人代替她在水榭裏生活了三年?”


  江正澤微愣,“什麽意思?”


  唐次道,“我想,三年前發生的事兒,莊主一定不會讓別人知道,所以給另夫人送一應物品的人也是莊主你吧!”


  江正澤皺眉,“是我又如何?”


  花涼啊了一聲,“那你怎麽不知道她已經死了?”


  江正澤冷笑,“就算我送東西,也未必要見她。我每日早晚來送飯,飯食放在外間桌麵上就離開,三年皆是如此。”


  “難道你就沒懷疑過?”花涼狐疑的想,這真是一對奇怪的夫妻。


  “懷疑什麽?”江正澤問。


  花涼奇道,“屋子裏整理得這麽幹淨,一個瘸子沒有生活能力,她又是如何辦到的?”


  江正澤忽而一笑,指著床上的屍體,“她的雙腿確實被我打折了,但絕沒有到不能行動的地步,不過是瘸了而已。”


  不過是瘸了而已?


  花涼不由得脊背一涼,江正澤已經轉身離開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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