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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淮陰位於運河南岸,經濟繁榮,進了淮陰境界,沿途便開始漸漸有往來的商旅和走鏢的鏢師押運貨物。


  傍晚時分,驢車晃晃悠悠進了淮陰城外三十裏的一個小鎮。


  細雨哩哩啦啦下了幾天終於在傍晚時分歇了,濕漉漉的空氣中帶著泥土的土腥味,花涼從車裏探出頭,小鎮裏濕漉漉的街道上已經有些許鋪子拉開門板子開門做生意,路邊茶攤的夥計正拉開門,搬著座椅板凳往出走。


  “唐次,我餓了。”回頭敲了眼唐次,水色天晴的長衫鬆散的掛在他略顯修長的身上,如墨的長發從肩頭傾瀉而下,真真是亂花迷人眼,傾城國色姿。


  唐次打了個哈氣,受了竹竿和胡蘿卜,那驢子不甚高興的從鼻子裏噴出兩道熱氣兒,揚起蹄子抗議般的挺住腳步。


  “你個吃貨。”花涼哼了一聲,搶下唐次手裏的胡蘿卜,“哢吧”一聲掰成兩半,一半叼在嘴裏,一般探身塞進驢嘴裏。


  終於吃到心心念念的胡蘿卜,驢子滿足的引頸叫了兩聲,懶洋洋的邁開蹄子在不算太寬的青石板街道上悠閑的晃蕩著。


  傍晚的小鎮越漸熱鬧,許是下了幾日的雨,終於得了晴,街邊巷口禁閉的房門紛紛拉開,也不知都是誰家的小娃從巷子裏竄了出來,嘻嘻哈哈的衝到驢子前。


  驢子晃著腦袋躲開小娃,唐次趕緊勒住了韁繩。


  車轍摩擦青石板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左邊的巷子裏歪歪扭扭的走出個醉漢,拎著個酒瓶子去追那小娃,一邊追一邊在嘴裏嚷著,“你個小混蛋,又來偷我的雞,回頭抓到你,送你去官府。”


  街邊的行人許是看慣了這樣的追逐,紛紛笑著讓開路,慫恿那醉漢追過去。


  “咱們先找個客棧住下來。”唐次回頭吩咐一聲,想了想,探頭朝花涼腰間的荷包看了一眼,微微皺了皺眉。


  從江淮出來,一路風餐露宿,帶的盤纏該是所剩無幾了,想來要在鎮上停留一些時日,賺些盤纏才是。唐次在心中盤算,已經跳下驢車,素手牽著韁繩沿著石板路往長街盡頭走。


  花涼低頭看了眼荷包,小心翼翼的從素縷(腰帶)上解下來,掂量掂量,臉色有點黑,探頭看唐次,“唐次,盤纏不多了。”


  唐次應了一聲,花涼癟了癟嘴,“怕是隻能住一晚的客棧。”


  “嗯。”


  “晚飯隻能吃包子,還是素餡的。”


  “嗯。”


  “唐次。”


  “嗯?”


  花涼把荷包重新係在素縷上,彎身從車廂裏爬出來,坐在車板上,仰著頭,目光正好對上他光潔的下巴,“要麽,咱們找一份工做?”


  唐次低頭看她,臉上沒什麽表情,皺了皺眉,“你會做什麽?”


  花涼也就這麽一說,她是會打魚,曬魚幹,可這兒早離了江淮,雖然靠近運河,可到底還是不挨著船運碼頭,一身本領無處使。


  “繡花?”


  唐次瞄了瞄她腰間的素縷和荷花,眼神閃了閃,花涼臉色微紅,“好吧,且不說它。”


  唐次笑了笑,突然伸手按了按她的頭,把她被風吹得微微翹起的發絲攏了攏,輕聲笑道,“先去找個客棧住下,然後去馬集,總歸能尋一份差事。”
——

  小鎮叫墮馬鎮,鎮子不大,但連通淮陰城,許多路過的商客都會在這兒歇腳。鎮上一共隻有兩家客棧,一家天上樓,一家地下樓。顧名思義,天上樓是專門接待有錢商戶,或是一些途徑此地上任的官員的。而地下樓則不然,這裏多半是一些過路的小商戶或是旅人,人口比較雜,勝在價格公道,房屋也算整潔。


  唐次要了兩間比鄰的客房,拴好了驢車,小二來敲門,二人去樓下大堂用飯。


  大堂不大,花涼粗略掃了一眼,大概擺了十來張桌椅,正中央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台子,一穿著灰布褂子的老頭兒正在那兒講書,旁邊有個七八歲大小的小姑娘拿著個羅盤是不是湊到底下的食客身邊討要一兩個銅板的賞錢。


  正是飯口,大堂裏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小二引著二人尋了一張靠窗的桌子。桌邊已經坐了一人,墨綠色的冰絲綢長衫,腰紮玉帶,襟口滾著金絲線荷葉邊,端是坐著都帶著一股子貴氣兒,與這小店極為不符。


  此時他正端著茶杯湊到唇邊,也不喝,微微側著頭,頭頂束發的紫金抱月嵌紅寶石金冠被從窗口斜射進來的昏黃夕陽映襯得越發的奪目,襯得?那張白玉般剔透的側臉格外的惑人。


  端的是個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樣。


  花涼打量了他片刻,臉色微微發紅,一旁的唐次已經拉開椅子坐下,微微抬頭看她,“坐吧!”


  花涼尷尬的收回臉,視線落在唐次臉上,飛揚的心緒又瓷實的落了下來。


  若論姿色,他不及唐次,若論氣度,略遜唐次幾分,看吧,她們家唐公子大抵上除了出身比不得人,其他方麵卻是絲毫不遜色世家公子的。


  大抵也沒想到二美坐在一起是這般的景象,拿小二微微一愣,走過去與那公子附耳說了幾句,公子微微皺了皺眉頭,抬眼撩了眼唐次,眼中不無欣賞,心中暗道;這荒僻之地,卻也見到了這般氣度的人,遂微微抿了抿唇,朝他舉了舉手中的茶杯,在唇邊抿了一口。


  唐次回敬一杯,點了幾個包子,小二悻悻然退下,離開時,不免又側目看了二人一眼。


  講書的老頭兒正講到高潮處,講的是太宗年間發生過的一件奇案,案發地可不就是這淮陰城麽?

  花涼聽那老頭兒正講到賓州刺史審理此案,最後定了那與人通奸的小妾謀殺大老爺,夥同奸夫在八月十五夜裏把那位張大人掐死在了床上,便輕,“咦!”了一聲,剛想說這案子倒是與她方才在車上看得書中一案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一旁的墨衣公子突然冷哼了一聲,撥開一粒花生米丟在嘴裏,“哢嘣哢嘣”嚼了幾下,說道,“昏官斷案,也不知判死了多少冤屈之人,這黃口老兒卻拿出來講書,真是誤人子弟。”說罷,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


  花涼一樂,“公子覺得有異?”


  墨衣公子撩眼看了她,小姑娘笑的時候頰邊有兩個酒窩,很是討喜,便說道了幾句,“且不說那二人既然通奸,為何殺人之後不逃走,端的是那女子的身材體型,要想悄無聲息的掐死一個大男人,又不被外麵守夜的奴仆發現又多難,便是她次日醒來就發了顛狂之症,這裏邊的弊端就足夠明顯的了。想來那判了這案子的刺史多半是貪圖功力,隨便拉了個人做替死鬼而已。反正是個瘋癲了的瘦馬,她不殺人誰殺?”


  花涼見他與自己所言不謀而合,忍不住應承,一旁的唐次始終未語,目光若有所思的落在墨衣公子腰間掛著的腰牌上。


  墨衣公子微微斂眉,迎上唐次的目光,勾了勾唇,招呼小二結賬,轉身上了二樓。


  “唐次,這位公子可不像是能住這裏的人。”花涼伸手撈過盤子裏的包子,咬在嘴裏,滿口的韭菜味。


  唐次笑笑,“你瞧他是什麽人?”


  花涼咧嘴一笑,“有錢人。”


  “就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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