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懂什麼?
第20章 你懂什麼?
「你膽子是真的大,這是給點顏料就準備開染坊了?」徐充容睜開了眼睛,寡淡的五官很冷,眼尾瞧著她,冷漠的表情讓人的腿肚子抽筋。
武柔已經摸清了她的脾氣,所以也不甚害怕,就那麼對著她,耍賴似地笑了笑。
徐惠抬起拿著團扇的手,輕輕地揮了揮,說:
「其餘人退下。」
話音剛落,伺候她的那些宮女便躬身行禮,一句不吭地退走了。
連帶著跟著武柔的阿瑟斯。
「怎麼,你這是後悔進宮了?」徐惠問。
武柔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臉上出現了些狠勁兒,堅定地說:
「我沒有。娘娘不知道,我家裡兩個兄長虐待我阿娘,欺辱我們姐妹,進宮的機會是我拼了命求來的,是我能擁有的最好的選擇。」
徐惠見她變了臉,年輕稚嫩的臉龐,違和地帶著煞氣,她愣了一瞬,說:
「你急什麼,我就是問問。」
武柔這才意識到自己激動了。
一提起她那兩個兄長,她就忍不住激動。於是連忙又將笑容拾了起來,帶著少女的天真,說道:
「哎呀,娘娘跟我不一樣,我喜歡娘娘,忍不住就替娘娘覺得可惜,要是在宮外的話……」
徐惠微微勾起了唇角,嘲笑似地問:
「在宮外怎麼了?」
「……憑娘娘的身份,依舊能過得尊貴,還能有一個年輕帥氣,兩情相悅的如意郎君。」武柔說得很認真,甚至臉上真的帶上了惋惜的神色。
她們在一個宮殿住著,相處日久,武柔自然瞧得出來。
就如晉王殿下對徐惠的評價一樣,她極為愛慕皇帝陛下。
平時高傲冷漠的人,一聽皇帝陛下傳召,眼睛就會像星星一樣明亮,臉上帶著不知是欣喜還是害羞的紅暈,微微勾著唇角,連聲音都會暖上三分。
就如同冰河入了春一樣。
若是聽聞陛下招了誰侍寢,尤其是新人,她就會皺起眉頭,滿臉的不耐,打聽她為人如何,相貌如何。
她依舊很高傲,很冷漠,只是那時的失落和嫉妒,怎麼也掩飾不住。
徐惠聽了武柔的話,卻直接反問道:
「這世上,難道還有比當今陛下更加讓人如意的郎君嗎?」
武柔看著她,認真仔細地想了想,說:
「……陛下自是天下第一人,可是他年紀大了,而且他不是最喜歡文德皇后么?」
徐惠高傲地仰著下巴,收回了目光,手中的團扇輕輕地晃著,說道:
「那也只怪我生不逢時,我生,君已老。陛下有什麼錯?」
她說著,將團扇換了手,眼睛望著樹蔭之上的天空,聲音越發的空靈,問:
「你有什麼抱負嗎?」
「抱負?」武柔愣了一瞬。
抱負這個詞,通常用在男人的身上,女兒家是不需要的。所以她以前從未想過。
可若是現在問她。
她的瞳孔晃了晃,她想當上二品的嬪。如果這種庸俗的野心,也能稱之為抱負的話。
「嗯……人有了抱負,並為之努力,就有了目標,人生就不會渾渾噩噩。即便是目標不能達成,在過程中也會獲得充實感和滿足感。
不管是男兒還是女郎,只要是人都需要內心的滿足感,就跟人要吃飯喝水一樣自然。
所以即便是女人,也需要懷有抱負……這是文德皇后在《女則》中說的。」
「《女則》?」武柔睜大了眼睛,女則是長孫皇后所作,「我讀了女則,但是裡面都是些歷史上有名女子的列傳,教女子明得失,以史為鑒,以正自身的,沒記得有這個啊。」
徐惠又在嘲笑她了,微微勾著唇角說:
「你看得那是刪減過的《女則》,真正的《女則》,在四妃和九嬪之間傳播。」
「為什麼要刪減?」武柔蹙了眉頭,「是因為陛下不喜歡嗎?」
徐惠聽她這樣懷疑皇帝,猛地從椅子上涼椅上坐了起來,蹙著眉頭怒斥道:
「你才見過陛下幾回?不許如此揣測他!」
武柔見她真動了怒,連忙低下了頭,從旁邊站了起來,躬身行禮道:
「阿柔錯了,請娘娘責罰。」
徐惠用寡淡的眉眼,冷漠地瞧了她一會兒,又高傲地躺了回去,也不讓她坐了,而是娓娓說道:
「《女則》本來就是皇後娘娘寫來,用以自警和教導宮妃的,有些話過於冷靜和理智。
她在世時,不曾讓陛下看過。後來她過世之後,陛下看到了,捧著書痛哭流涕,讚譽有加,於是下令刊印,天下發行,自然是全卷。
可是書的內容發出去,是世人自己覺得裡頭內容大不妥,說皇后是天下第一奇女子,有些話她用得,尋常女子用不得,自行刪減了好幾版。」 「比如什麼呢?尋常女子不能有抱負?」武柔微微歪了頭。
雖然她也不曾有過,但是不妨礙她覺得不公平。
徐充容冷笑了一聲,看著天空中說:
「諸如此類的吧,她還說過,女子若是囿於情愛,就跟男子耽於美色一樣,都成不了大氣候。」
兩人突然都不說話了。
武柔沉浸在震驚之中。
在她的腦海里,從未謀面,氣度相貌與晉王殿下頗為相似的長孫皇后,在此時除了神仙一樣溫柔大度的形象,更加多了幾分神聖之氣,像是一尊天神一樣宏偉。
而徐惠,則沉浸在自我貶低和嘲諷之中,過了一會兒才說道:
「……我是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了,這輩子都成不了她。」
武柔從幻境中晃過神來,咬了咬唇,小聲溫柔地安慰她:
「娘娘為何這麼說……你也挺好的。」
徐惠拿眼尾瞟她,冷笑道:
「哼,連你都可憐我了,我還能有什麼大氣候。」
她不等武柔回應,直接收回了目光,說:
「扯遠了……當初我在家時,並不知道抱負為何物,只是喜歡識字讀書,與兄弟姐妹們攀比較量。
我擅長此道,從小便遠超常人,所以我獲得了無與倫比的自信和快樂。可是隨著年齡漸長,我知道了男子讀書能考功名,能做官,女子讀書,只是陶冶情操,為自己增添一份隱形的嫁妝時,我讀書的快樂消失了。」
她頓了頓,冷漠寡淡的臉色多了些失望的灰,好像當時的心情又吞噬了她,後來她的瞳孔一動,又接著說:
「那時候,家裡人要為我議親,自然要抬我的身價,於是我阿耶,將我從前的詩作都拿出來,幾乎見人就說。不知怎麼的,就傳到了陛下的耳朵里。
陛下讀了我的《擬小山篇》,知道是我年幼時所做,甚為驚喜,於是專門下旨褒獎我家,賞了我許多財物,然後出了一題,讓我再作一首。」
武柔聽得入神,自來熟地又坐了回去,急忙問:
「娘娘作的哪一首?」
「我沒作。」徐惠面色冷漠,十分利落地說,似乎在賭氣。
武柔傻眼了。
然後就聽徐惠說道:
「代替詩作,我寫了封信,信上問他。為何女子不能考科舉做官?我一直比家中兄長強,到頭來卻無人承認。既然無人承認,都當我是鬧著玩,那我以後就不爭這個強了,我不會。」
武柔倒吸了一口涼氣,小聲地嘟囔說道:
「娘娘……真這麼說了?」
「是,傳旨的內侍看著我寫的,因為陛下出的是限時的考題,當我將寫好的紙張遞給他時,我阿耶,包括那聖使臉色都變了。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誰敢欺君隱瞞?於是聖使原封不動的帶了回去,而我阿耶則帶著全家,不吃不喝的等著宮裡責罰。」
徐惠扭過頭來,臉色上又是那般冰河入了春的感覺,冷漠冰冷都消散了,語氣柔和暖如三春,問:
「你猜陛下回了我什麼?」
武柔看著她的表情,知道如果只是單純的恕了罪,她萬萬不會這樣,於是老實地搖了搖頭,回道:
「阿柔猜不出來。」
徐惠勾起了唇角,笑著說道:
「他說,朕雖然不能扭轉乾坤,讓你入朝為官,但是卻可以允你伴駕左右,隨時諫言。弘文館里的書籍任你閱讀,若學有所成,有濟世之才,朕必從諫如流,到時你的功績不輸官員,來否?」
武柔聽聞,心神劇震,她似乎看到了那個不太正經的皇帝,執筆肆意寫下了這些話,他自信從容,胸懷廣闊的氣度,讓人心悅不已,甘願臣服。
徐惠滿意地看著武柔的反應,寡淡的眉眼中都帶著笑,帶著柔情和仰慕,說:
「你說是不是,天下難道還有比他更好的男子嗎?他……」
徐惠頓了頓,眸光閃爍似有千言萬語,卻難以用語言形容,最後才說;
「……全了我的抱負,即便當時我只是一個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甚至無足輕重。」
武柔低下了頭,胸腔內似有一股氣流在激蕩。
她似乎突然間就明白了,那令人津津樂道,受天下人景仰的大唐帝后,是為何讓人喜愛的,他們原來是這樣的人。
不,應該說,他們果然是這樣的人啊……
徐惠拿團扇遮了自己的臉,只露出了一雙眼睛,眼尾依舊很高傲地覷著她,問:
「怎麼了?若換做是你,你難道不會愛慕陛下嗎?還笑話我么?」
「我沒有笑話娘娘!」武柔連忙說,然後表情認真地又補了一句,「……我懂了。」
徐惠又笑了,但是露在外頭的眼睛卻越發的冷了起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張口又成了冰:
「你懂什麼了?難道真的因為我的故事,你就像我一樣愛慕陛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