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十裏紅妝
這一夜是青霄誘惑了他,一次又一次,直到疲憊。
點起擅用的迷香,青霄趴在床前,未挽的發傾瀉而下,那含著迷霧的雙眸仔仔細細的打量著眼前昏睡的男子,他的夫君。醒來後他將不再記得青霄這個名字,連同過去的往事雲煙他都不會在記起!
淚,一滴滴落在他的的臉頰,青霄終忍不住失聲痛哭,嗚咽的哭聲在夜半是那麽的淒涼。
她最後的吻從他的眉間慢慢的滑落,帶著訣別!
再見了,我的夫君,我最愛的人。我唯一的心願便是你安然的活著!
這是她最後的道別,這是她最後的決絕!
她從床榻前站起身,狠心的別開那不舍的目光,毅然決然的轉身,那滿頭青絲飛舞、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床榻與門間不過幾步的距離,可是青霄卻走的漫長,一旦踏出去將再也無法回頭。
那是多麽狠的心才能將自己從萬般留戀不舍中拉回?身後她最愛的人,從此便會視她如陌路!
推開緊閉的宮門,簌簌白雪飄來。不知何時,天空早已下起了漫天的大雪,將蕭條的皇宮素裝成一片白茫。
踏著這厚厚的積雪,未走幾步便見雪地上那跪立的男子。他似是在此處等了許久,身上已是落滿一層厚厚的白雪。
“你這是做什麽?”青霄看著他喝道。
“姑娘,你若就這麽走了,殿下,殿下他會瘋的。求求你,不要離開他。”朝安跪在雪地裏,滿是哀求。一夜間宮裏張燈結彩,他便已經知道是她要走。
青霄緊閉著雙眸,任淩厲的寒雪襲上她的臉頰,化成一滴滴的水痕。睜開滿是迷霧的雙眼,青霄望著她哀怨而淒涼的聲音在漫天大雪中響起:“你以為我願意嗎?我若與少衍離去那就要置萬民蒼生於水火。我若不走,那你告訴我還有別的辦法能拯救宣國嗎?這是少衍身為皇子所應承擔的責任,他既然無法選擇,那也隻有我替他做出選擇。我知道我離開後少衍定是難以接受,你放心我已經給他服下忘情之藥,他醒來後不會記得青霄,更不會記得發生的一切。隻是…”青霄頓了頓,低垂著眼眸又繼續說道:“我也不能確定那藥是否有效,朝安,你答應我,若是少衍醒來沒能將我忘了。無論如何你都帶保住他的性命!”
朝安抬起頭看著她,她臉上的不舍和留戀是那麽明顯,她為了天下蒼生舍棄了自己,她為了保全心愛的人寧願自己承受痛苦。她的大愛無疆,讓人敬佩!
“殿下對你情深已超出世間萬物,若他不能將你遺忘。憑我一人之力又如何能左右他的決定?”朝安不是不想,隻是他深深了解自己的主子。
青霄知道他顧慮什麽,所以她早就想好了第二條退路。殘卷中所載的忘情之藥隻有配方,而藥效的真假卻已是殘破無法辨認,她也是在心中想過萬一這配方無效少衍沒有忘了她那該怎麽辦?思來想去也唯有最不是辦法的辦法!
青霄從袖中掏出備好的第二種方法,那是她擅用的迷香隻會讓人昏睡不會傷及身體。她將紅色的瓷瓶遞給他:“倘若藥效無果,你便用此迷香讓他沉睡,能拖一日是一日。隻要不讓他做傻事。我相信日子久了有些事他自然就淡忘了。”青霄知道這並不是什麽良策,隻是青霄猜不到在被囚困的深宮中,萬一薛少衍沒有將她遺忘,他會做出什麽事?像上次他衝破宮中的侍衛與淩墨染決鬥…而這一次,她想都不敢想。
“你替殿下謀劃了生路,那麽你呢?”朝安接過那紅色的瓷瓶,抬眸望著她。簌簌白雪中他能看到她的絕然!
青霄伸手幾片雪花從她的指尖劃過,化為絲絲的冰冷,她望著茫茫白雪覆蓋的前路,微微一笑:“我自有我的去處。”
青霄從他的身邊的走過,白色的衣衫與漫天的白雪融於一體,隻有那如瀑的黑發在白雪映照的夜裏紮眼。看著青霄離去的背影,朝安突然開口喊道:“請姑娘保住自己的性命,隻有你活著殿下才能活著。”
青霄突然停住腳步,耳畔似是又想起在幽穀時他們曾許下的承諾: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北風夾雜著大雪,巨大的寒冷襲擊著她的心扉,那一刻仿佛是無盡的絕望茫然,讓她失去前行的道路。
青霄深吸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一望無際的雪路隻留下深淺不一的腳步,一步是決絕,一步是茫然,如同她掙紮的內心。
月華殿內張燈結彩。在茫茫大雪的夜裏,那抹豔紅色是那麽的顯眼。青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來到的這裏,被宮人攙扶進薛靜姝的寢宮,便有喜命婆為她梳洗裝扮,奢華的喜服,鎏金的鳳釵,青霄坐在鏡前任憑她們打扮。那空洞無光的眼神,似是靈魂出竅一般,渾渾噩噩。
段洵月輕步走近站在青霄的身後,她透過銅鏡看鏡子中的人。盛裝下她的美可以驚豔世人,隻是有時候美也是一種錯!她不知道淩墨染看上的可是她的容貌,她不能確定那個行事作風雷厲風行的男子究竟在想什麽!
“霄兒,是我害了你。”段洵月一聲歎息,萬般悔恨。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派她潛入皇宮,那就不會有這些事情,她也不必痛苦!
“姑姑,我給他喝了忘情之藥。你說他是不是就真的能將我忘了?忘了也好,最起碼他不會痛苦了。”青霄低下頭,眼神有些渙散迷離,幽幽的話語聽著便讓人難受。
“霄兒…”段洵月驚呼一聲,她早該猜到,如果沒有完全之策,青霄怎麽會答應嫁給淩墨染?原來她早已布置好薛少衍的未來,明明是相愛的兩個人卻要麵對分離,而比分離更殘忍的是遺忘!
一個人想念,一個人遺忘。
吉時的晨鼓聲響起,一旁的喜婆來攙扶青霄。青霄揮了揮手,站起身轉身,曳地的大紅色鳳凰繡錦長裙劃出一個美麗的紅弧。她對著段洵月行了一禮,拜別,隻留下一句:“姑姑,珍重!”
徐徐暗香動,青霄昂首踏出殿門。段洵月愣在原地,眼角的淚光晶瑩,灑在光滑的地麵。
晨曦微露,雪越下越大。一旁的宮人匆忙執起紅紙傘為青霄擋著這簌簌大雪,遠望接天的白色和紅色襯映,那一排排的腳印轉瞬間便被大雪覆蓋。
淩墨染站在宮門前,看著盛裝出現的人,突然雙手緊握了握拳。終於如償所願,雖然手段不堪,縱然被天下人恥笑他亦不悔。
宮門前前來送別的人是薛少陵、文靜玉和段宛珍。這些人中沒有青霄的朋友。
文靜玉從人群中走出來,迎著她。眼前的這個女子分明是那麽陌生卻又那般熟悉,昔日她易做江幻音的模樣與她作對,如今卻落得如此慘淡的下場。
青霄撇了眼眼前的女子,那一次若沒有她從中作梗她應該早就嫁給了薛少衍,也不會弄的如此地步。一步錯,滿盤輸。最終,她還是輸了。不是輸給眼前的人,而是輸給了命運!
“我沒贏,你也沒贏。我失去世間最愛的,你也失去了這世間最珍貴的。同是天涯淪落人,真是可笑!”青霄嘴角揚起一抹不屑的笑容,看著她有些難看的臉色,突然覺得原來她們都是可悲之人!
從文靜玉身旁走過,帶著最後的一絲驕傲,她們的戰爭是時候結束了。
淩墨染踏著白雪相迎,含笑的眸子是望不穿的深沉。低沉而溫柔的聲音在雪中飄蕩著:“我在這茫茫大雪中送你十裏紅妝,從此以後你便是我陳國最尊貴的女人!”
青霄側眸看了他一眼,那含著懾人心扉的冷比這隆冬寒雪天更甚。那是恨,真正的恨!
淩墨染成了她十八年來第一個恨到死的人!
那抹寒意直逼入他的心中,他從她的眸子中看到了恨意。那一刻,他的心千瘡百孔,卻仍裝作無所謂的模樣。他大笑著朝著眾人辭別,看似春風得意,實則苦不堪言!
迎親的車鸞緩緩行駛,歡快的嗩呐聲吹響安靜的清晨。白茫茫的大雪中,那街道兩旁一望無際的紅妝鋪滿了峻陽城。這盛世繁華、十裏紅妝的婚禮本是薛少衍許給她的,隻是如今她要用這樣的繁華嫁給另一個人。真是無盡的諷刺!
段宛珍看著迎親的隊伍越走越遠,那滿目紅妝與白雪,那個她等了十八年,愛了十八年的男子,終是娶了別人。在她的心頭狠狠的刺了一刀。那滿含著憤怒絕望和冷冽的雙眸與文靜玉對視一眼,清冷絕情的口氣如這寒冬一般淒涼。
“殺無赦!”
隻三個字,卻讓文靜玉冷的汗毛豎起,那個外表柔弱內心陰狠的女子,那個為愛癡狂成魔的女子,又何嚐不是可悲的!
大雪開始慢慢的變小。入冬後的第一場雪在萬民歡慶中降下,城內的街道上有人歡呼,有兒童的嬉戲,有路人的讚歎。多麽繁華的城市,多麽喜慶的時刻。隻是他們卻並不知曉這車鸞上的新娘並不是宣國的公主,他們的歡聲笑語乃是這個女子用一生的幸福所換來的!
青霄坐在車鸞中聽著車外那歡笑熱鬧的聲音,低沉的抽泣聲卻在車內蔓延。
哭聲、笑聲交織。悲喜卻是兩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