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的皇宮有南宮和北宮之分,天子日常處理政務時基本都是在崇德殿。
而天子也有自己生活的地方,比如近幾年才新建的西園,皇帝休息時大多都是在西園中遊玩嬉樂的。至於小黃門、常侍則是遍布皇宮各處的。
由於天子周邊侍奉的都是小黃門,所以很多時候,劉宏心情大好都會順手冊封幾位主事的小黃門。
而小黃門也分親疏遠近。疏遠的小黃門大多是遞話跑腿的,至於親近的小黃門則隨侍在天子左右,某一瞬間,天子忽然興緻來時,說不得就會因功提升為中常侍。
像張讓、趙忠這些常侍當初就是在誅殺大將軍梁冀的時候,獲得提拔成了中常侍,後來在桓帝弟弟渤海王劉悝被誅殺一事中,又因功加封為列候。
所以,宦官們誰離著皇帝越近,就越有機會獲得封賞。而那些離皇帝越近的人,周邊也往往都是危機四伏的,畢竟所有人都盯著他的位置,沒有不想上位的。
張奉在崇德殿一番奏對,如今早已經化為時下最火爆的消息,傳遍皇宮每個角落。
張奉是何人,別人不知道,那些在宮內生活了很多年的小黃門、中常侍們又怎麼會不知道。他就是一個借著中常侍張讓權勢,竊居太醫令位置,酒肉為伴四處斂財的無能之輩。
如今,憑著張讓的權勢,既娶了何皇后的妹妹為妻,又在崇德殿天子面前高談闊論。年紀輕輕的他,突然變成了如今宮內最熱點的話題人物,自然也會引來一些人的不快。
崇德殿往西北走穿過嘉德門是嘉德殿,嘉德殿東側是蘭台,蘭台往北依次是阿閣、長秋宮和西宮。長秋宮居住的是皇后,西宮居住的天子嬪妃。
至於阿閣內居住的則多是,依附於長秋宮的小黃門、婢女之類的人。
此時,在阿閣的某處閣舍內,卻靜默的端坐著數人。中間那人年歲稍長,閉目養神的,也不開口說話,周邊的數名面色凈白的人,瞧了瞧他,許久,其中一人,忍不住開口出聲。
「諸位,我可醜話說在前頭,咱們當年都是一起艱難困苦走過來的,好不容易熬到今日,趙大人待我等也不薄,在這長秋宮,我可是只聽趙大人的。」
說話的是一位眉稍微尖,兩頰扁瘦的中常侍,他一開口,中常侍也都紛紛打開了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的開始說起來。
「孫常侍說的對,我等好不容易在長秋宮站住了腳,可不能讓旁人奪了去。」
「對。」當下另一名常侍附和,抱怨道:「我可不願全聽他張讓一人的,好不容才熬死那曹節。」
「韓悝休得胡言!」話落,方才說話的孫璋連忙低聲呵斥了他一句,並小心翼翼看了眼趙忠。「曹大人,豈是爾曹能評頭論足的!」
當初曹節權傾宮廷的時候,不僅做著大長秋的位置,還領著尚書令的職位,可謂是前朝後宮都是他一人獨大,那個時候,其餘的常侍都只能算作是他曹節的陪襯。直到曹節病逝后,這中常侍的權柄才算分攤開,張讓負責侍奉天子,趙忠領大長秋負責後宮。
雖然,眾人都對已經故去的曹節沒有多少敬畏,但他們都知道趙忠其實是以曹節為目標的。他其實也想達到曹節的高度,令大長秋、尚書令封車騎將軍。
「有些事情我不說,並不代表他就一定可以。」此刻,一直閉目養神的趙忠終於抬起眼瞼,掃視一圈,停頓半晌,待眾常侍都有些惶恐無措時,才又開口道:「張常侍如今隨侍天子左右,頗受恩寵,我曹侍奉皇后應當盡心,其他事情暫且不論。」
「可趙大人。」見趙忠開口,方才呵斥韓悝的孫璋也輕聲說道:「如今那張奉又與皇后的妹妹結了親,日子久了皇后若愈發信任張常侍。」慎重的瞧著趙忠,見他表情沒有變化,才又訕笑說道:「長此以往,我曹是不是也會被張公的人所取代?」
斜了他一眼,趙忠依舊淡定,「孫璋,你也是宮內的老人了,怎的如此膽小。他張讓如今既然已經與何氏有了關聯,你我難道還能阻止不成?眼下,可做的就是讓國家能忌憚何氏,一旦何家受了忌憚,皇后不得與張讓走的太近,這後宮自然還是我曹說了算。」
「大人英明!」趙忠一席話落,眾常侍盡皆眸光異彩,俯首稱讚。
「不過,趙大人,我倒是有個疑惑不知當不當講。」接著,諸常侍中又有一人,謹慎詢問出口。
斜睨他一眼,趙忠沒有說話,倒是身旁的孫璋低聲薄喝起來,「有話就說,扭扭捏捏的端是丟了我曹氣概!」
「唯!」連忙插手俯首,那常侍被呵斥,也不怒容,只是小聲說道:「聽聞那張奉如今以太醫令之職,與三公及尚書等大人一道,參與了甄選郎官的事宜,我……我等不知能不能推些人入選?」
此言一出,瞬間整個閣舍都安靜了下來,甚至連呼吸的聲音都聽不見。其實,今日這些常侍大人們聚集在這裡,也就是看著張奉眼紅,想要唆使趙忠從張讓那裡討來些好處。不過他們雖然同為常侍,但相比與張讓、趙忠二人,他們還是微不足道的。
趙忠作為混跡宮中這麼久的宦官,自然也猜到了這才是他們今日的目的。雖然他有些不樂意這些人的貪婪行徑,但他還是要幫他們去爭取。無他,他現在需要他們的支持。
眼瞼微張,趙忠橫掃他們一眼后,才幽幽冷道:「爾曹整日不思報效國家,就只知貪圖這些小利。」說罷,豁然起身,居高臨下俯視他們一圈后,甩袖離去,只留下冰冷話語,「此事某自有決斷!」
趙忠留下這一句冷言走後,俯首在地的眾常侍卻是欣喜非常,因為他們知道,趙忠這算是答應了。而此刻,方才斗膽提問的封諝也是長舒了一口氣。
出了阿閣后,趙忠並沒有直接去尋找張讓,而是往長秋宮去,將今日張奉在殿中的表現說與何皇後知曉。雖然何璦與張奉屬於政治聯姻,但何皇后畢竟是何璦的姐姐,若能知道自家小妹過的好,她又怎會不高興呢。
而這也是趙忠在這麼多中常侍中,能迅速脫穎而出,受到何皇后與天子賞識的原因,善於揣摩安撫人心是他的本事。
千秋萬歲殿
崇德殿往北是中德殿,中德殿往北則依次是千秋萬歲殿和平朔殿,最後是玄武門出南宮。
通常劉宏再崇德殿朝會結束后,都會在千秋萬歲殿稍微休憩片刻,一來是批署些大殿上一筆帶過的奏議題;二來,想想最近有趣的事情,和接下來想娛樂的事情。
端坐在桌案后,批署了一些政事公文後,劉宏忽然抬頭看向張讓,笑道:「阿父,你說張奉是真的有才幹,還是旁人教他的呢?」
「老奴不知!」拱腹立在身側,張讓一如既往的低眉順眼冷靜回應。
瞧了他一眼,劉宏癟了癟嘴,無趣道:「按朕說啊,張卿有沒有真本事且不知道,但他比你有趣卻是真的!」說著,劉宏從側旁的閣屜里拿出一張絹帛笑呵呵說道,「你猜上次朕讓他看這副圖鑑時,他說了什麼?」
「老奴不知。」
「他說這是水車!」饒有興緻的再次端詳起絹帛,劉宏不由嘖嘖稱奇:「朕都只是才知曉這翻車渴烏是用來汲水用的,他竟能一語道破其中奧妙,實在是讓人意外!」
聞言,張讓眉梢輕抖,卻是依舊拱腹低頭,沒有回應。
此時劉宏倒是沒有注意張讓,而是一邊瞧著圖鑑,一邊隨意問道:「朕讓你遣人召張奉入宮,你召了么?」
「回稟陛下,召了,想來此時應當在趕來的路上了。」
渾不在意的嗯了一聲,劉宏又繼續看起了圖冊。而瞧著劉宏那專註的樣子,張讓卻微微皺起了眉頭,張奉最近的風頭有些太盛了。
宮內發生的事情張奉不知道,因為他此時正在停在北屯門的東觀下,與人對峙。
東觀,在南宮東北角,自南宮建成起,東觀就作為大漢的藏書所在,建築高大華麗,最上層高閣十二間,四周殿閣相望,綠樹成蔭,環境幽雅。
古往今來,很多被拜為議郎、郎中的青年士子,都在這裡汲取了大量知識,而後報效朝廷。
其實今日也是湊巧,張奉在家中接到天子的傳召后,也是匆匆趕來,入了北屯門后,就只顧著往南趕路,卻不想半路撞倒了一名宦官。
其實,雙方互相致歉后,各自散去后也便作罷了。畢竟張奉也趕著去面見天子,只是沒曾想,他還沒走出兩步就聽見後面傳來怒聲呵斥的聲音。
顯然,這並不是針對張奉的,雖然張奉不認識那宦官,但那人似乎是認識自己的,只是礙於面子不願多說,只能將矛盾轉移到跟隨他一起的小黃門身上。
那小黃門捧著一摞書簡,本就沉重的壓彎了腰,又受那宦官斥責,卻又不能拋去書簡,只能鎚頭躬縮任由那宦官狗血噴頭的罵著。
原本不願的多管的張奉,再走出數步后,還是過不去心下的坎折返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