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生辰之日
六月初九,太安閱福樓。
“筠琦,畢竟我是昨日才得知你的生辰,便和路大人他們匆匆忙忙為你在此準備了些驚喜。”徐紫鶯早早就從家裏跑了出來,讓雨兒陪著自己去簡單的布置了一個場所。
阮筠琦本來一早起來,就是梳妝打扮要去找徐紫鶯出來繼續玩樂,不想卻被侯一攔下,支支吾吾也說不出為何。
一看侯一如此,阮筠琦就想通了。
昨日才與徐紫鶯說了自己的生辰,那麽按照徐紫鶯的性子,自然是會為自己準備一番。
其實如今師傅也不在,她心裏悵然若失,本無心過這個生辰。
往年這時候,她都是有師傅陪著,不論做什麽,或者不做什麽。
因為隻有師傅明白,她的心底裏,還翻湧了家族的悲痛。
爹娘已故,這本該高興的日子,就顯得不那麽高興了。
但是今年今日,既然紫鶯有這個興致,自然不能辜負的。
“好了別說了,我靜候佳音,好吧?”阮筠琦本是急急忙忙,但看透了這一些,自然也就不慌不忙,反而既來之則安之一般的靜靜坐下了。
侯一本就知道她的聰慧,遂就沒打算能瞞得了她。
但看此時,閱福樓上這一層,都被他們包下,獨獨他們五個人,也是蠻有意境的。
鮮花鋪路,輕紗浮動。
“謝謝紫鶯妹妹,我這生日過巧了,居然還要妹妹替我操心。”阮筠琦輕輕的抱住了她,心裏一陣酸楚。
本是不熟的二人,本是有緣一見,便會此生無緣再會的二人,居然長大以後還有再見的機會。
最難能可貴就是,他們之間本還有更大的誤會,卻因為徐紫鶯的善解人意,不僅僅是冰釋前嫌,甚至還能繼續深交,實屬難得。
“筠琦,你我既然相識,自然不會拘泥於這般的情況。”徐紫鶯隻是依舊淺淺的笑了一笑,眉眼裏的溫柔,的確是大多女子的模樣,和阮筠琦的那一點堅毅,有所不同。
她是楊柳一般的柔卻韌,阮筠琦是更像竹子,大概是得了軒轅陸笙的真傳吧。
“那,這早上是?”閱福樓雖然是看風景的好地方,可是阮筠琦卻不會覺得他們就是約她到此看個花路和風景的。
徐紫鶯拉著她,將她帶去了外麵,留下了侯一、路雲遠以及雨兒在裏麵相互聊天。
“你看,這天色極好。”徐紫鶯與她執手在那,閱近太安無數的風光,那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儼然大同小異。
阮筠琦仔仔細細的眺望過去,似乎也能隱隱約約猜出軒轅門的方向,似乎還能透過這一切,望見遠方的師傅,此刻究竟在做什麽。
還是馬不停蹄的趕過來?
“紫鶯,若是將來有機會,我想帶你去看看更美的地方,更加寬闊的地方。”阮筠琦一時有感而發,為了掩飾適才剛剛泛濫的心酸。
徐紫鶯嘴角悄悄的上揚,卻是沒有回答,也沒有追問什麽。
大概,是覺得對於阮筠琦而言,這些雖然是很容易就能實現的事情,卻也是非常不容易實現的。
他們是斷案的君齊書生,如何就能隨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輕易的給自己一個玩玩樂樂的時間?
所以徐紫鶯明白,這大概就是一句安慰的話,並沒有當真,也沒有往心裏去。
阮筠琦呢,此刻也是在默默的期待,期待今夜之前,她的師傅能來此處,給她慶賀生辰。
但,直到眾人給她慶賀完,都已經黃昏過了,迎來黑夜,軒轅陸笙都沒有出現過。
就連一件禮物,都沒有吩咐人送過來。
而遠在暮冬門的師兄,早早就派人將早已挑好的禮物和一封信遞過來。
阮筠琦望著還沒有打開的禮物,和一件看了兩遍的信,默默的思索著。
此時,早已經將徐紫鶯安全的送回了家中。
阮筠琦看著窗外的月色,總是有意無意的想到,若是明日一早醒來,就能看見師傅,該有多好?
許久,她甚至還等了許久。
可惜,直到不知不覺中入了夢鄉,軒轅陸笙都沒有出現過。
“夫人,這個小姐,還真是厚顏無恥,完全沒有把徐家的臉麵放在心上。
這幾日來,接連都和那個外來的女的一起出遊,殊不知根本就是和人家的仆人私會!”如此深夜,在徐府裏,卻又是另一番景象。
徐府的夫人,徐魏氏正與嬤嬤聊起了近日來頻繁外出的徐紫鶯。
“嗬,她就是小賤人,給她臉還不要。
我要你好好的盯著她,隻要她不和知府大人攀上關係,那麽這一切就無妨的。
這幾日就不用限製她的外出,我看她能張狂到何時!”
徐魏氏,臉上的表情是愈發的猙獰。
而嬤嬤也是冷笑之後,心裏有了自己的打算。
很快,徐魏氏就離開了外麵的涼亭,回了自己房中去。
此時,從一旁花叢裏,悄悄爬出來的小男孩,拍了拍身子。
他模樣可愛,約莫八歲左右,臉上還沾著適才不小心滾進花叢裏碰到的灰土。
抬起袖子就抹了抹,卻讓臉上更加的髒了。
但他此時卻是一臉的憂心忡忡,完全不像是一個八歲的不知世事的小孩子。
隻見他悄悄打量徐魏氏和嬤嬤離開之後,才小心翼翼的跑開了。
沿著長廊,直奔一個人的門前。
抬起小手敲了敲:“姐姐,姐姐在麽?”
門很快,就被打開。
開門的人,是雨兒。“小少爺,你怎麽來了?”
雨兒喊這個小男孩叫做“小少爺”,那麽自然,這個男孩就是後娘所生的孩子,徐子音。
“子音來了?”身後,徐紫鶯很快走了過來。
第一眼就看見了徐子音身上到處都是塵土,不禁蹙了眉頭:“子音,你怎麽這副模樣?
是不是摔著了,疼不疼?”
徐紫鶯那關切的聲音,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嫌棄,也是發自內心的關心。
徐子音呢,自然是嘿嘿的笑了笑,被雨兒拉了進去。
“姐姐,我就是不小心摔進了花叢裏,沒事的。”徐子音那稚嫩的童聲,還有天真的眼神,都讓作為姐姐的徐紫鶯很是疼愛。
“雨兒,你去告訴喜兒,替子音準備沐浴更衣。”徐紫鶯從雨兒的手裏拉過徐子音,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卻不忍心繼續責備他了。
他那撲閃的眸子裏,就像是沾了星星的光一般,總是神秘卻澄澈無比,總給人一種很乖巧的感覺。
雨兒一走,小家夥就立馬撲進姐姐的懷裏,嘟著小嘴,卻是沒有說出半句話來。
徐紫鶯和後娘的關係一直很是一般,但是對於這個小了自己很多的弟弟,卻是意外的喜歡。
而且也難得的是,弟弟徐子音也是極其喜歡姐姐的。
“子音,你這是怎麽了?有什麽就告訴姐姐,好不好?”徐紫鶯摸著弟弟徐子音的小腦袋,可是心疼了。
徐子音看著如此關心自己的姐姐,那猶豫的眼神,實在是難以抉擇。
“姐姐,子音很喜歡姐姐。
雖然大家都說,我和姐姐不是一個娘親生的,但是隻有我和姐姐心裏清楚,我們是最好、最好的親人了,對不對?”徐子音依舊是猶豫的,但是他明白,他一直都明白。
徐紫鶯自己卻是什麽都沒有明白,依舊是疑惑的。
她不知道,今夜為何弟弟是如此的奇怪。她也不明白,弟弟如此猶豫的背後,是為了什麽。
“子音,你當然是姐姐最好、最乖的弟弟了。
子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情,姐姐一定會站在你這裏的。”徐紫鶯以為,是後娘又開始為難子音了。
因為即便是親生母親,徐魏氏對徐子音也是不那麽非常好的。
至少沒有她自己母親那般的溫柔賢淑,沒有很好的照顧徐子音。
徐子音搖了搖頭,終究還是咬了咬唇,向姐姐道別:“姐姐,我沒事。
子音是男子漢,一定能解決的。”
徐子音很堅定的看著自家的姐姐,最後笑了。
徐紫鶯也笑了,她以為弟弟是被後娘罵了,這才過來求個安慰。
“好,姐姐也相信你。”徐紫鶯沒有多想,她以為,弟弟不過就是尋常的情況,卻不知,這一次的沉默,釀成了後來的一件無法挽回的事情。
六月十二,天氣晴好。
徐紫鶯沉在棺木裏,麵色依舊,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像是睡著了一樣。
可是站在那外麵,看著她的人,無不是遺憾、惋惜,就是淚流滿麵,哭的肝腸寸斷的。
“姐姐,姐姐你回來,我不要你死!”在雨兒的拉扯下,小少爺徐子音才沒有衝上去,打擾那個安安靜靜睡著的姑娘的清靜。
他滿臉的淚水,已經完全遮去了他的視線,他看不清楚,聽不見,唯有一顆心,向著姐姐的心。
“子音,你姐姐睡著了,我們不打擾她好不好?”阮筠琦終究沒有狠下心,隻是從雨兒的懷裏,將已經幾乎絕望的徐子音強行按住,故作的微笑,是那麽的虛假。
徐子音沒有上當,反而越來越激動:“你胡說,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
是我娘,是我娘害死了姐姐!
她不配做姐姐的後娘,不配做徐家的夫人!
我要姐姐,我不要這個少爺的名銜了,我隻要我全天下最好的姐姐!”
徐子音的話,聲音很大,屋裏屋外的人,都聽見了。
下人們有的驚訝,有的意料之中。
但是衙役們,卻是分外的同情起這個小子音了。
但阮筠琦卻是更加的無奈,她早就猜到了,徐子音早就察覺了他的母親對徐紫鶯要下黑手。
才八歲,又要承擔起什麽樣的結果?
她忍著淚水,將徐子音擁入懷中:“徐子音,你聽著。
你全天下最好的姐姐,也是我全天下最好的妹妹。
她雖然去了,可是卻可以去見她最牽掛的娘親了,子音是不是應該替她高興?”
阮筠琦的理由,很牽強。
但是這一度讓她想起了,她的那個年紀。
那一年的滅門之災,她也是差不多的年紀,卻無法自己承擔那麽多的痛苦。
她不是神,不是佛,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她做不到的事太多了。
就像此刻的徐子音,他能防得了一時,卻怎麽都防不了母親的殺心……
七日,她和徐紫鶯才相識重逢七日,正逢徐紫鶯最美好的年紀的時候,倏忽間,人居然香消玉殞了?
怪隻怪天公不作美,永留遺憾相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