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保證
好在德妃疏忽了安排人在這裏看著我,我見當下無人,便起身慌忙跑了出來。踏出大紅色的宮門那一刻,我便撒開腿使勁跑了起來,一路跑到太後的長壽宮。整個路上我連休息喘氣的功夫都沒有,生怕德妃會派人來在後麵追我,隻是牟足了勁兒,一股腦子得跑著,連自己的腿累不累都不知道。
跑到長壽宮,宮門外滿是太監宮女,還有一個鸞轎靜靜放在門口。可想而知皇帝此時正在這裏,這樣更好,省得到時候萬一在宴席上有誰提起今天的事,有機會讓德妃母子辯解,我吃不了好也就算了,萬一這端瑞帝發起瘋來將我殺了可怎麽辦。
因為之前在長壽宮住過一段時間,所以這宮裏的大多數宮人對我早已熟悉。對麵走來兩個宮女有說有笑,每個人手裏拿著幾個紅燈籠,突然看到我向她們走來,先是嚇了一跳,隨後一名宮女放下手裏的燈籠,慌忙進去通報了。另外一個宮女立刻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我,並喚來了另外兩個宮女,將我扶到了走廊裏坐下。我再三言謝後,一個多事的宮女滿懷同情的問我,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她這一問完,我的淚水如同開了閘一般直泄而下,輕捂著臉,無聲地痛哭起來。幾個宮女慌了神,正在這時,盼星姑姑來到我身邊,我一抬頭,將她嚇了一跳。慌忙命人去取藥來,自己和另外一名宮女將我扶進了屋裏。
我前腳剛踏進正廳,端瑞帝扶著太後從裏屋走了出來坐在椅子上,幫著太後理了理華袍,這才自己坐下了。若說這端瑞帝凶殘,但是對自己的養母還算極其尊重的,親生兒子做的都沒有他好。多日不見,太後看上去也蒼老了不少,沒了上回我見她時硬朗的樣子。我走上前噗通一聲跪下,額頭碰著地麵,既不說話也不動,隻是一直哭著,還不停地抽搐著身子。
“湘漓嗎?今兒個是怎麽了,來哀家這裏光跪著連話也不說了?”太後用著略為沙啞的聲音問我。
“湘漓不敢抬頭,怕太後見到湘漓現在這副模樣,晚宴該沒了心情。”我一邊哭著一邊回答,依舊沒有抬頭。
這時皇帝卻在一旁狠敲了一下桌子,帶著略為不滿的語氣說道:“有朕在這裏,你長得再醜,還能嚇著太後她老人家?還不快點抬起頭來好好說話,否則朕命人將你拖起來。”
嗬,真不愧是端瑞帝,說起話來就是霸氣側漏,比南辰玨說話讓人痛快了許多。不過這樣挺好的,省去了我不少口水,也不必想著法子該怎麽周旋下去。我慢慢抬起頭,滿眼都是淚水的看著太後和皇帝,覺得他們看得差不多了,又膽怯地低下頭來。
太後一見我這德行,指著我的臉,略為驚訝地問道:“這,這是怎麽回事?誰打的?怎麽打得這般嚴重,當我皇家的兒媳婦好欺負嗎?”
對了,老人家,我等得就是您這句話。我重重的一磕頭,隨後挺直了身子,聲淚俱下地將木言一事簡單兩句話帶過,從我回到德妃宮裏開始,徹頭徹尾地將所有發生的事都述說了一遍。最後還補上一句,“太後娘娘有所不知,自我嫁入鎮平王府,遭受冷落不說,時常因為一些小事被王爺拳打腳踢,就連府裏的侍妾吃穿用度都比我好。湘漓想著討好王爺,又四下為他納娶美姬,可王爺依舊待我凶狠,完全不顧夫妻的情分。”
太後聽我這麽一說,臉色越來越是難看,一旁的皇帝大手一拍桌子,直呼南辰玨為逆子。我心中不由得竊喜,我本來就是太後賜婚嫁給南辰玨,他那樣對我,就等於是抹了太後的顏麵。
端瑞帝氣得吹胡子瞪眼,大聲說道:“逆子,居然為了一個乳母,竟當眾扇打王妃。傳朕的命令,將那個老婦人首級砍下來掛在德妃宮門處,讓她宮裏的人看清楚了,今後還有誰敢無視太後看重的人!”
我的心一驚,雖然那個乳母死不足惜,但是掛到德妃宮門口上,來往的人瞧著恐怕相當滲人吧。萬一再有那麽一兩個心髒不好的,會不會又多賠上幾條性命?即使如此,我也沒有打算求情,對於南辰玨母子,我是不想抱有任何同情心的。而一旁的太後更是麵無表情,想來是對皇帝這個做法比較滿意的。但是我原本以為,端瑞帝會借著這個機會處罰一下南辰玨,卻見他沒再說什麽,我也不敢多言。想必端瑞帝是看在太後的麵子上才為我出頭,以他的為人,怎麽指望他會為我這樣的女子說什麽公道話做什麽公道事。
我本想就此作罷,轉念一想又覺得有些不妥,隻好繼續跪在地上。片刻之後,我支支吾吾地說道“太後仁慈,皇上英明,今日願意為湘漓主持公道。但是湘漓還是怕……怕出了皇宮回到了王府,王爺他會對臣妾……”我頓了頓,又壯著膽子繼續說道:“懇請太後恩準,準許湘漓在長壽宮住些時日,湘漓實在是怕……”住這裏當然是假的,讓太後警告南辰玨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太後蹙眉思慮了片刻,又與皇帝對視一眼,這才緩緩開口說道:“湘漓放心,那個不肖子孫哀家會親自教訓,讓他今後不敢再動你分毫。”
太後剛剛說完,進來一個宮女稟報說,鎮平王在外麵求見太後。說曹操曹操就到,來得正好,當場教訓讓我看一下,省得事後又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太後頷首示意宮女帶南辰玨進來,沒幾秒的功夫,南辰玨邁著風塵仆仆的步子走了進來。他剛一進來就跪倒在我的旁邊,向太後皇帝行大禮,以賀即將到來的新年之喜。
我不由得佩服這個家夥,過來追就追我唄,臉上平靜如水也就罷了,剛來就又行大禮又說好話給他們聽。真不愧是宮裏長大的,說話比我可圓滑多了,看來我還有的學。
太後並不太喜歡南辰玨,因為南辰玨的優秀超過了自己家族的子孫南辰驀。而皇帝更不喜歡南辰玨,一來是南辰玨手握兵權,威脅到了他的皇位,二來是南辰玨做事向來有幾分張狂,不如太子南辰驀內斂,但是前者還是主要原因。所以當太後皇帝見到南辰玨時,臉上並沒有顯示出來有多高興,甚至是一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這一幕看得我極其舒坦。這下南辰玨也體會到了被人無視的感覺了吧,就皇帝太後對南辰玨的態度而言,可比他母妃對我好多了。
“玨兒,你來得正好,省得哀家派人去接你。哀家問你,大過年的為了一個乳母當眾扇打你的王妃,這傳出去,我皇家還要何顏麵?”太後頓了頓,喝口茶水喘勻了氣又繼續說道:“你那乳母,哀家早就聽說了,在後宮之中除了妃嬪女官,她也算個響當當的人物。也不知是因為你母妃縱容的緣故,還是因為玨兒你太過孝順的緣故。”
這最後一句話說得是相當重的,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聽出了其中的奧妙。翻譯過來就是,你那母妃和乳母仗著你南辰玨手握兵權功高蓋主,在後宮稱霸呢,就差你沒當皇帝了。
南辰玨當然也聽出了其中的味道,慌忙叩頭辯解道:“回太後,回父皇,兒臣長年在外並不知曉乳母在後宮之中竟會如此傲慢。今日親眼目睹離兒砸傷乳母,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想起乳母含辛茹苦的哺乳兒臣養大,連自己的親生兒子都沒奶吃,兒臣內心愧疚不已,這才動手打了離兒。”南辰玨說完,又轉過身子,朝我拱手賠罪道:“為夫莽撞,不曾知曉乳母的為人,更不知曉她是何言語得罪了離兒,為夫這就給離兒賠罪。”
這家夥辯解起來都這麽有詞有理,再配上一張平淡無奇的表情,實在讓我不爽。但是不爽歸不爽,我該裝的還是要裝的,否則就會被他占了上風。我刻意離他遠一點,又作為一副既害怕又氣憤的表情說道:“王爺打起人來向來不多說半句話,怎麽道歉起來句句都是理,這打完了人再給個甜果子,身上的傷和心裏的痛就能在片刻之間消失殆盡嗎?”
南辰玨的手臂很明顯的抖了一下,嘴角也跟著抽搐了一下,隨後又恢複正常。他思考了片刻,用著低沉的聲音說道:“離兒說的有理,為夫確實不對,但今日有太後和父皇在此作證,倘若今後再動手打離兒,為夫就請離兒親自剁了為夫這雙手以示懲戒。”
一口接著一口的“為夫”,聽得我打心底裏惡心,叫的跟真的似的,每次打我的時候怎麽就沒想起來你是我的丈夫。再說了,我要剁他的那雙手做什麽,給我剁我也沒那個膽子啊,這不等於是白保證了嗎?我一手捂著臉頰,一手拭去眼角的淚水,裝出一副可憐的樣子說道:“要臣妾傷害王爺,臣妾是萬萬做不到的。臣妾隻求王爺,倘若離兒今後做了什麽錯事使您不悅,請您休書一封。臣妾剪了頭發出家當尼姑去,從此古佛青燈,了此殘生不踏入塵世半步。”
眾人聽我這樣說,個個都露出驚訝的表情,尤其是南辰玨,抬起頭滿眼痛惜地看著我,許久沒有說話。太後的指頭磕著桌子“咚咚”響,為我打抱不平的說道:“你看看,你看看,湘漓這孩子寧願出家當尼姑,也不願意再跟著你,可想而知平日裏你對她有‘多好’?還不快快道歉,倘若你下次再打她,哀家知道了,定不饒你。”末了一邊看著,一邊還添上一句“可憐的孩子,自幼父母雙亡,也不知受了多少苦,當初還被哀家指婚給你。哀家原本以為你會讓她過上好日子,沒想到卻如此對她。哀家心中有愧,對不起安府世代為國捐軀的烈士啊!”老妖婆說完了,還不忘惺惺作態地拭去眼淚,一副懊悔不已的樣子。
我當然不為所動了,老妖婆是什麽人,那可是在宮裏鬥了幾十年的骨灰級人物,演起戲來簡直就是手到擒來。當初她將我賜婚給南辰玨的時候,不正是看中了我父母早亡,背後無依無靠,這才促成了這樁婚事嗎?現在倒是說起後悔話來,臉不紅心不跳的做樣子,實在讓我反感。
但是反感要放在心裏,感激要掛在臉上,於是我極為感激的抹著眼淚說道:“這事怨不得太後,太後您也是一片好心可憐湘漓,這才將我賜婚。要怨就怨湘漓命不好,無福消受鎮平王妃的待遇,身份低微處處被人瞧不起。”
“祖母在上,孫兒保證,今後隻要離兒不做出格之事,孫兒不會動她分毫。”南辰玨向著老妖婆保證道,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今天南辰玨磕了不少次,但是我磕的肯定比他多多了,所以我覺得這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麽。
見太後滿意的點了點頭,南辰玨的表情也放鬆了下來,而我早在心裏幸災樂禍不已。隨後太後賞我二人一對玉如意,其中意喻自然不用多說,我二人謝過恩後,便起身一起退下了。臨走前盼星姑姑給了我一盒子膏藥,我當場就抹了一點,瞬間感覺臉上清涼多了。盼星姑姑滿臉同情的看著我,眼中閃著少許淚花,我雖感動,但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再三言謝後拜別盼星姑姑就離去了。恐怕在這宮裏,我所認識的人中,除了淑妃母子是有心幫我,大概也就剩下這個盼星了吧。
我以為南辰玨會先走一步,沒想到等我出來的時候,他就在長壽宮外等著。他一見我來了,立刻伸出手想要抓住我的手,被我從一旁繞開了。我的餘光看到南辰玨的臉上出現了刹那的傷感,手也停在半空中始終沒有放下來。我徑直向前走,並沒有打算等他,因為他這樣的人這輩子都不值得我等。
我還沒走出十米遠,南辰玨追上我抓住我的手腕,既有少許難過又有少許憤怒地說道:“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陪我一起過完這一生?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想著怎麽逃離我,所以拚命的籌集銀兩,還到處給我找小妾?你說,是不是這樣?”
既然他都看出來了,我也沒有必要再掩飾什麽了,我咧開嘴笑了笑,說道:“王爺,您說得都是對的,也是我一直以來心裏想著的。我好好的一個人,獨立的個體,有人格有自尊,幹嘛非要當別人的替代品?替代品也就算了,您老還把我當靶子,動不動不分青紅皂白就對我拳腳相加,您是覺得我這個人抗打啊,還是覺得我這個人打不死?”
我不敢把話說得太重,也不敢在語氣上有過於激烈的反應,畢竟已經出了長壽宮,太後的眼睛可看不到,萬一要是再被南辰玨暴打一頓,估計等我回去的時候也就剩下半條命了。而且我這話說得也不輕,南辰玨是個聰明人,聽了多多少少心裏也會明白點。再說了,也沒必要把臉撕得太破,畢竟我還要在鎮平王府待上一段時間。我的腦子裏突然出現一個疑問,在我和南辰玨之間的這段時有時無的情感糾結中,到底是我得理不饒人,還是這家夥自己作沒的。當然,我更傾向於後者的答案,畢竟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把事情的錯誤歸結於自己身上。
南辰玨站立在原地,一直看著我始終沒有說話,我用力地掰開他抓住我的手,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便走了,留下他一個人呆立在來來往往的宮人中,有點淒涼孤單的感覺。但我沒有絲毫同情,有的隻是高興和喜悅。
我原本是打算到淑妃宮裏一直待到晚宴開始,但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妥,畢竟這樣會給淑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而且,剛剛端瑞帝已經下令,要將南辰玨乳母的腦袋掛在德妃的宮裏,這等好機會我怎能錯過。這麽一想,我興高采烈地往德妃處走,南辰玨很是疑惑,但也沒多說什麽。這樣就對了嘛,待會兒咱們一起見證那個血淋淋的時刻,還有你母妃嚇得臉色蒼白,或者暈厥過去,這樣才更刺激點。
我一路溜達到德妃宮門口,看來端瑞帝的聖旨還沒到,南辰玨也沒來。我閑來無事,又不想進去,隻好在外麵打著轉兒,看來往宮人神色匆匆的樣子,每個人手裏都捧著各式各樣的東西,也挺不錯的。我發現我越來越回到了上輩子高中時代,母親去世以後,我就像現在這樣不知何去何從,十天有九天蹲在馬路邊看過往的人群和車輛。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時的我是在等待,等待會不會發生一件令我開心的事,讓我忘記所有的痛苦和無奈。
果然還沒一會兒,一名年輕的太監身後跟著兩個宮女和兩個太監,正神色淡然地朝這邊走來,直覺告訴我,那位大概就是來傳旨意的太監。等他走近時,我尷尬地笑了笑,向他微微欠身行禮,太監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卻什麽也沒說,便朝裏進去了。我緊隨其後也跟著一起進去了,不經意間看到南辰玨也正在往這邊走。這樣正合我意,當事人都到場了,看戲才不會覺得乏味。
一名宮女領著宣旨太監進了正廳,還沒一分鍾的功夫德妃便出現了,臉上掛著笑容,但是一見到我的那一刻,臉上的笑容瞬間凍住了。感情這女人還以為是皇帝送她好東西來了,所以才會這麽開心,但是萬萬沒想到我也跟著來了。以她的腦子,大概也意識到情況不對了吧。
“奉皇上口諭,德妃娘娘的宮人張氏,以下欺上,辱罵鎮平王妃,念及張氏哺育皇子有功,功過相抵。然,德妃有失德行,縱容手下宮人長期在宮裏蠻橫無理,處處為惡,擾亂宮中秩序,特下此令,將張氏斬首示眾,首級掛於宮門,以儆效尤。欽此。”太監扯著嗓子念完口諭,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德妃娘娘把人交出來吧,劊子手在宮門外等著呢。”這個太監想必是對端瑞帝的各種恐怖奇葩的決定自己習以為常了,從剛才我見他開始,這個太監就一直很淡定,話也不多,但是骨子裏透著一股冷氣。這樣的場麵估計是司空見慣了吧,所以才會覺得無所謂。看來這端瑞帝對後宮自己的嬪妃殘忍起來也是絲毫不留情麵啊,真不愧是端瑞帝,我心裏暗暗讚歎。
德妃癱坐在地上,一臉不相信的樣子,隨即又看向我來,惡狠狠地盯了我許久。我倒也不避諱,就一直咧著嘴朝她笑著,德妃見我如此,又氣又惱地背過氣去了。宮女們瞬間慌了神,宣旨太監倒也沒什麽表情,淡然地走過去一掐德妃的人中,德妃便漸漸恢複過來意識。這是南辰玨從外麵急忙跑進來,嘴裏呼喚著“母妃,母妃”,推開一旁的宮女,將德妃抱在懷裏。德妃一見南辰玨,淚水就嘩啦啦的流了下來,緊抿著嘴唇一個勁兒的搖頭。
我就不明白了,不就死個老宮女嗎,至於這麽傷心難過嗎?難道因為南辰玨娶了我這個掃把星,給他們帶來了麻煩,這才有苦說不出?還是說,端瑞帝這樣做,是對他們母子的一種警告,這也是非常有可能的。畢竟端瑞帝對南辰玨一直都有防備之心,雖然不敢公然將南辰玨怎麽樣,但是德妃怎麽說也在這宮裏,還在他的手心裏不是嗎?但是無論怎麽說,張氏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德妃還是有一部分功勞在裏麵的。當然了,要怪隻能怪,他兒子娶了我這麽一個得理不饒人,有仇必報的女人。這事要怪就怪太後那個老妖婆,如果追究到底,還是怪她兒子太優秀,這才成了眾矢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