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木言之爭
剛走出來,木言意識到我二人這樣不妥,慌忙將我推開,自己低著頭站在那裏不動。我問他是餓了還是渴了,他隻是搖搖頭,其餘的動作都沒有。我瞬間感覺有些心累,畢竟和一個啞巴交流起來還是有些麻煩的,怪就怪端瑞帝實在不是個東西,要殺就殺好了,何必留著這樣的一個孩子在人世間受苦。但我又轉念一想,古人常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活著總比死了強。如此一想,我更加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搭救他一回。
“你是不是覺得,家裏人都死光了,留著你這麽個殘疾人在世上活著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我冷著一張臉對木言說道,還沒等他有任何表達,我又繼續說道:“如果是這樣,這裏哪哪兒都是牆,保證都比你的腦袋硬。你要是撞不死,我就去找個磚頭砸死你,肯定讓你死的幹幹脆脆,沒有絲毫痛苦。”
木言聽我這樣一說,原本滿眼都是淚水卻硬生生的逼了回去,緊咬著嘴唇抬頭看著我。片刻之後,朝我噗通一聲跪下,連連磕了三個響頭,徑直往牆上撞去。說時遲那時快,我居然本能地追上他的動作,一手拽著他的衣服,身子卻跑到了他的前方,他的腦袋不偏不倚的撞上我的胸口。我頓時氣悶,捂著胸口貼著牆緩慢蹲了下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隻是想刺激一下他,好斷了他的輕生意念,但我沒想到他會輕生到到這步田地。我就不明白了,這麽多罪該熬的都熬過來了,眼見一個救命恩人出現,即將要拉他脫離苦海之中,何必還想著尋死覓活呢?他這是心灰意冷到極點了,恐怕對他來說,這個人世間已經沒有什麽值得他留戀了吧。
木言見我半天說不出來話,一時慌了神,跪倒在我麵前一個勁兒的磕頭謝罪,淚水止也止不住地養下流,滴在地上雪中留下了一個又一個小窟窿,消失不見了。我知道他內心痛苦萬分,隻是無法說出來罷了,他的動作和神情足以讓我不會有任何生氣,隻有滿心的同情和痛心。我無法描述此時的心情,鼻子一酸,頓時和他一起流下眼淚來。我自認自己沒有多麽多麽善良,但唯獨見不得像他這樣的人,明明很年輕,明明還有那麽多時間可以好好活著,為何會變成這幅模樣。
我努力止住眼淚,卻最終流下幾滴來,消逝在雪地裏。我從喉嚨裏擠出幾句話來:“別磕了,再磕就真的把你自己磕死了,還不如直接撞牆死去。”
木言聽到我說話的聲音,立馬停下了動作,慌忙撲過來扶起我。我借著他的微薄之力和牆的力量慢慢起身,在站起來的那一刻,雖然胸口狠狠地痛了一下,但隨後呼吸也通暢了許多。我張開嘴深深地呼吸幾口冰涼且新鮮的空氣,片刻之後精神也好多了,試著走了幾步路,好在沒有多大問題。木言緊跟我身後,小心翼翼地扶著我,見我狀態大好,終於釋懷的朝我裂開嘴笑了笑。
我一邊拍拍他的肩膀,一邊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朝他說道:“你真勇敢,我就這樣被你簡單地撞了一下,差點沒把我痛得哇哇大哭,你還大方地真去撞牆,我真是佩服地五體投地。”
木言聽我這樣說他,吃驚地看了我一眼,隨後有些不好意思的低頭笑了笑,片刻之後,兩滴淚水順著麵頰滑落而下。誰知他一哭就上了癮,最後居然變成嚎啕大哭起來,雖然隻發出“啊,啊”的聲音,但是聽得我心裏一陣抽痛。我知道他心裏痛苦難受,也沒打算哄他,便任由他痛哭這一回。許久以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抽著鼻子,用髒亂不堪的衣袖抹了兩下。隨後蹲在地上,用手指寫出“姐姐,我不會再尋死了,我保證。”
這樣一來,我頓時就鬆了一口氣,擔憂的心也漸漸放下來。我會心一笑,這孩子總算是想明白了,我這痛還好沒有白捱。隨後我也跟著蹲了下來,借著機會問他今年多大了,他在雪地上寫著“十五”這個數字。我不禁惆悵萬分,明明比我小,看著卻比我蒼老了許多,這不是歲月不饒人,而是殘害催人老。
念及至此,我想起南辰玨跟我說過,端瑞帝殘忍到連自己的親生兒子死了都不放過,又怎會在乎其他人的性命。我的腦子裏突然閃出一個念頭,為何不幫著南辰國的千萬百姓除了這個禍害,輔佐南辰玨登基為帝呢。至少在我看來,南辰玨是不會向他父親那樣殘暴凶狠,在武海棠和嘉文太子這兩件事上就是最好的證明。但是我又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好端端的把自己卷入皇權鬥爭不說,萬一哪個地方出了差錯,自己小命不保那可就不是兒戲了。
隨後我告訴木言,並且向他保證,隻要他從今日起不再有輕生的念頭,我就幫他安排個好去處。木言感激的望著我,點了點頭,又要給我下跪磕頭謝恩,被我攔住了。這就是被奴役過後的人的心理特征和本能反應,但我希望今後木言見到我不會再有這些行為,因為這種行為既是一種可憐又是一種懦弱。
我二人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在宮人們的指引下來到了淑妃所在的雲淑宮外。我連連敲了幾次門,凍得我的手通紅,宮門這才被一名三十歲左右的老宮女緩緩打開。我自報家門,要求宮女進去通報一聲,誰知這個宮女不識抬舉什麽也不說,直接將我二人給哄了出來。我一時氣急,扯著嗓子就喊了起來,淑妃娘娘的叫個不停。直到我的嗓子開始有些啞了,木言在我身後拽著我的衣袖,滿眼失落的神情示意我就此放棄,不要再為他操心。我拍拍他的手,並再三保證,淑妃娘娘是個好人,隻有將他放在淑妃這裏我才會放心。她的宮女態度不好與她無關,讓木言不必為我著想。
這時,宮女慌忙跪下,嘴裏說著:“王爺,這鎮平王妃無緣無故跑來叨擾淑妃娘娘和王爺,被奴婢給攔下了。”
我一回頭,原來是南辰駟,今日的他墨發束冠,身披一件白色的貂皮袍子,一雙銀白色的靴子踏著雪正從庭中向我們這邊走來。南辰駟本來就生的俊美,對自己的穿著打扮更是講究,這一身白色衣物的搭配與此時此刻的雪景極為相稱,仿佛融為了一體。我心中暗暗讚歎,世間竟有如此美豔的麵貌,就連玉靈心與他相比起來也稍有遜色,隻可惜人卻渣了點。
南辰駟走到老宮女麵前停下了腳步,峰眉一翹,二話不說就踹了她一腳。老宮女直挺挺地趴在地上,捂著肚子表情猙獰,卻不敢發出一絲聲音來。粗喘了兩口氣,又慌忙起身跪倒在南辰駟的腳邊,嘴裏連連說著:“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對鎮平王妃無禮,請王爺恕罪,請王爺恕罪。”
南辰駟看也沒看她一眼,飽含笑意地走到我麵前,礙於有宮人在場也不方便說什麽,隻能向我拋了個媚眼,又伸出手做出“請”的動作。老宮女見此情景,方才意識到她家主子與我交情不錯,便連爬帶滾地跪倒在我麵前,揪著我的裙子不放,嘴裏哀求道:“王妃大人不記小人過,老奴有眼無珠罪該萬死,求王妃饒過老奴這一回,老奴定當感激在心。”
見她求得如此可憐,我不禁有些心軟,再說了,她隻是攔著不讓我進去而已,又沒對我做什麽。南辰駟踢也踢了,記性估計也長了,我也沒有得理不饒人的必要,索性讓南辰駟放她這一次,給她個教訓就行了。
南辰駟見我如此,便嗬斥老宮女退下,老宮女連連謝恩慌忙離開了。見她走遠,南辰駟轉過頭帶著一絲不信的語氣說道:“嗬,我倒沒想到你這個野丫頭會有這樣的好度量,真是本王錯瞧你了。”
嘿,瞧這混小子說得,我野歸野,難得大度一次就這麽驚訝嗎?感情在他心裏,我就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不講道理的女人嗎?我剛走上前準備踢他一腳,就被他嬉笑著靈敏的躲開了,嘴裏還一邊驕傲的說著:“怎麽?當本王傻啊,不躲再被你踢上幾腳?”
我今天實在沒有時間和他貧嘴,在路上耽誤了不少時間,來這裏又被剛剛的老宮女攔住了,也誤了時間,此時不知道德妃的臉想必已經被氣成豬肝色。我倘若再不將此事解決好快些回去,恐怕德妃更加不會饒我,即使有南辰玨在場,他也未必出麵護我。
“我趕時間,今日沒功夫跟你折騰。至於是什麽事,等一會兒見了淑妃娘娘,我自然就會告訴你。”我有些著急的望著南辰駟說道。好在這混小子今日難得理解我一次,“哦”了一聲,便先我一步帶著我們兩個一起進去了。
今日本是除夕,各位皇子公主凡是能趕回來的,一大早都會進宮來陪自己的母妃,南辰玨如此,今日的南辰駟兄弟兩個也是如此。所以我剛進門,就看到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正在和淑妃有說有笑,這個孩子正是當朝六皇子南辰景。此時的南辰景正拉著淑妃的手,一個勁兒地喚著:“母妃母妃,咱們可說好了,一言為定。”
他們母子兩個見我等進來,便止住歡笑,紛紛側頭向我們這邊看來。南辰景皺著眉頭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略為失望地說道:“這個就是三哥的王妃,四哥口中經常說的野丫頭?”說完不屑地瞟了我一眼,便坐到一旁有模有樣的喝茶去了。完全就是個暫時沒有長成熟的小男人,連鄙視我的眼神都帶著男子漢的氣概,長大成年之後肯定比他的親哥南辰駟強的多。
我說南辰駟這混小子,當麵叫我野丫頭也就算了,居然還叫到孩子那兒去了,我今後還能和這六皇子套近乎一起玩嗎?要不是今天趕時間,我真想將南辰駟痛打一頓,打到我全身沒有力氣為止,這樣才能報我的毀名聲之仇。
我拉著木言徑直向淑妃走去,到她跟前時,一句話也沒說,首先跪倒在地,以南辰最大的叩拜禮向她行過禮。就連一旁的南辰駟都看出來我今日確實是有事而來,而且還不是小事,便直接了當的說道:“別行禮了,有什麽事趕緊說出來,讓我們聽聽在做判斷。你行如此大禮,倘若我們幫不到,也不是白行了,還浪費你的時間。”
我一想也是,感激的看了南辰駟一眼,心裏想著,感謝這混小子今天仗義了一回。隨後便將木言的身世以及在他身上所發生的,隻要是我知道的,都盡數告訴了他們。淑妃聽了,微微蹙眉不語,片刻之後無奈地歎出一口氣說道:“你這孩子心善,像這樣的事本宮以往是堅決不會多管的。但是今日,本宮就賣你一個人情,將這小太監留在我宮中,就當做還你那日挺身而出為我兒排解危難的恩情。但是有一點本宮要事先說好,倘若德妃來本宮這裏要人,本宮是不會多交加阻攔的。”
聽淑妃這樣一說,我忍不住歡喜,提醒了身後的木言跟我一起朝淑妃磕了三個響頭。淑妃的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也正是我腦子裏所想的,但是有一點是她多慮了。以德妃那樣高冷看不起人的性子,自己的麻煩奴才被我帶走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來此跟淑妃將木言要回去?她這樣做,不但給自己找麻煩,還會得罪淑妃,更有可能使端瑞帝對她產生懷疑,為何會對一個罪臣之子如此在意。這麽一總結,德妃是萬萬不可能來此搶人的,如果真的這麽做了,那我隻能說她是沒腦子。
既然淑妃如此地爽快同意,我也不好再在此多加停留,向淑妃行完跪退之禮後,又向一旁的南辰駟遞過去一個感激的眼神,便帶著木言退了出來。臨走之前,我簡單的叮囑了一下木言要事事小心,不可再粗心大意,他滿眼含淚地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如此一來我放下心來,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我一路跑回德妃這裏,累得我癱坐在地直喘粗氣,嘴裏更是幹渴發不出一絲聲音來。我抬頭看看天,此時已經臨近中午,我還得加把勁衝進去好好認個錯,否則又該沒飯吃了。這麽一想,雖然心有不悅,但也強忍著走了進去。
之前被我踢一腳的老嬤嬤就早已在門外侯著了,臉上滿是得意地看著我,好像在說:“鎮平王妃?哼,等著吃好果子吧!”
我本就看不慣這個老婆子,現在還敢正大光明的挑釁我。我一時沒忍住,反正已經得罪了德妃,一會兒也逃不掉一頓責罵或者責罰,索性橫下心挺直了腰板,毫不猶豫地賞了她幾個耳光,還不忘連踹她幾腳。這與她平日裏對木言的所作所為,估計是差遠了。
我仗著她年紀大點,下手下腳並沒有多重,誰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大哭一邊指著我罵道:“下賤坯子就是下賤坯子,你以為你嫁給了我家王爺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嗎?今日還敢在德妃娘娘眼皮底下打老奴,老奴可是即使再沒身份地位,那也是王爺的自小到大的乳母。你這個下賤坯子,莫非還以為王爺會護著你,任由你胡來?”
南辰玨的乳母,難怪這麽囂張跋扈,左一句右一句下賤坯子把我罵的火冒三丈。就連德妃宮裏的人都這麽看不起我,我還指望德妃會對我以禮相待,真心把我當成自己的兒媳婦?做夢去吧我!
我本想扭頭就走,卻不料這個老東西繼續張口罵道:“有什麽樣的娘就有什麽樣的女兒,母女倆個都是勾引男人的下賤坯子!”
小時候跟隨母親在農村就經常聽到一句話:打人不打臉,罵人不罵娘。這個老東西完全踩踏了我的底線,即使她罵的是原本的安小離的娘,我也堅決不能忍,更別說我那位命苦早亡母親。我轉過身衝上前去,又覺得用自己的手打太不劃算,便跑到花壇處抱著一盆碟子大小的花回來,在老東西的萬分驚恐之中狠狠地朝她砸了下去。這次就算她命大不死,我也要讓她在床上躺些日子,讓她吃點苦頭長點記性,好明白老娘不是個吃素的。
隨著花盆破碎的聲音,沒幾秒鍾南辰玨便帶著他的母妃德妃一起匆忙趕來了,身後還跟著一群宮人。在眾人的驚呼中,德妃慌忙命人去傳喚太醫前來,自己更是氣得滿臉通紅。我想這件事不到半個時辰的功夫,估計就會馬上傳遍整個皇宮,明天一早就會傳遍龍淩城,到時候我想不火恐怕都是難事。
南辰玨瞥了一眼被抬走的老東西,怒氣衝衝地向我走來,在眾人的注視之下,連扇了我四個響亮的耳光。我被他打得暈頭轉向,站都站不穩,搖搖晃晃地坐倒在地上,臉上更是如同火燒一般,劇痛難忍。
此時的我腦袋雖然蒙了,但是另一個我告訴自己:就是今日南辰玨打死你,你也不能哭,上輩子的你已經哭夠了!我強忍住淚水癱坐在地上低頭不動,一隻手死死支撐著身體,另一隻手摸著自己的額頭,不敢碰臉。
等腦子清醒了一些,我勉強地擠出一絲微笑,抬頭看著南辰玨滿嘴挑釁地說道:“南辰玨,你也就隻有這點本事,敢打我敢罵我,唯獨不敢殺了我。倘若你還是個男人,是個男子漢,現在就殺了我呀!”
我斷定南辰玨不敢動我,即使是對我拳打腳踢也會留有分寸,萬一我出了什麽事,惹起太後不悅也就罷了,皇帝和太子肯定會借著這件事對他展開攻勢。到時候他就是四麵為敵了,別說登皇位,在端瑞帝沒死之前他能保證性命就不錯了。
我突然想起來南辰玨之前說喜歡我,還贈給我平陌為禮,傻乎乎的我差點信以為真了。現在想來,要麽是他當時一時興起故意逗我玩兒,要麽就是另有所圖,利用我為他做事。我不禁感到失望痛恨,男人的話沒一句是真話,這句話說得果然沒有錯,錯的是我自己太傻太天真。
南辰玨聽我這麽有意激怒他,走上前來正要踹我,卻被他的母親德妃給攔下了。德妃一邊拽著他的黑色的錦袍,斜眼惡狠狠地瞪著我,一邊說道:“玨兒,莫要衝動,萬一你今日傷這個賤人重了,傳到太後那裏恐怕就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你打也打了,暫且先饒了她,日後咱們有的是時間好好管教這個賤人。”
我就說吧,他們母子倆也隻敢對我坐到這種地步,再重了可就麻煩了。我心中一喜,表麵上看著南辰玨笑而不語,心裏卻早已恨透了這對母子。我在心裏暗暗發誓,倘若今後我有還手之力,必將好好報答他們對我的“恩情”。
德妃女子攜著眾人離去,臨走之前罰我跪在庭院中,不到晚宴開席,不許起來。此時的庭院裏除了我以外,也就剩下來來往往的幾個宮女太監,宮人見我在雪地裏跪著,有人對我指指點點,臉上滿是幸災樂禍的表情,也有那麽一兩個人對我表示同情,但是更多的是看了一眼便匆匆離去。突然間我意識到自己很傻,為什麽要聽德妃的指令,當真要在這裏跪到晚上,成為別人的笑柄嗎?
我抓起地上的雪在自己臉上冰敷了一下,頓時覺得臉上舒服多了。但我轉念一想,萬一這腫消了,我該怎麽找太後那個老妖婆給我評理討回公道。於是我在沒人的時候,咬著牙又狠狠地給了自己幾把掌,忍著劇痛讓臉腫的更嚴重些。我現在也算是明白了什麽叫做苦肉計,現在的我就是這樣,臉上的灼痛讓我淚水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