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往事
我一愣，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莫非他這是想近水樓台先得月？那也不對啊，我一直都在王府裏，從來沒出去住過吧，他這樣做會不會有其他的用意？雖然是名義上的夫妻，但是既然要談戀愛，就應該走正當程序。我現在要是答應的太幹脆，會不會就顯得我太廉價了，若是不答應，這家夥肯定會生氣。
我思索了半晌，狡猾的一笑道：“搬出來也可以，不過現在有點早了，我還沒把打我的女鬼抓到呢。等我把那個女鬼抓到了，我就搬出來，正好可以將別塵院給鈴蘭住下。”
南辰玨聽了，思索片刻道：“昭林告訴我，這幾日院子裏並沒有什麽人像你說的那樣，半夜三更出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不在的緣故。你就不要再回去了，這件事你不用管，我自會給你一個交代。至於你說的那位從外麵帶回來的姑娘，是怎麽回事。”
於是我將自己和鈴蘭之間從如何相識開始，都一字不落地告訴了南辰玨。南辰玨聽了之後也沒說什麽，隻是淡淡的告訴我，今後莫要隨意帶人進王府，凡是府裏的人，表麵上各自來曆出處不同，但是都是經過仔細斟酌，知根知底的。
我不禁有些同情起來南辰玨，表麵上活得風光精彩，私底下卻處處小心，處處防備。我不知道是不是每個站的越高的人都會這樣，但是南辰玨確實是如此。且不說他在自己府裏住的都不安心，就在朝政之上，與太子之間博弈又花了多少心機。
“陪我聊聊天吧，累了就睡床上，我保證不會對你有任何過分的舉動，這點自律性我還是有的。”南辰玨目光柔和的看著說道。
我並沒有拒絕，因為我在這方麵還是很信任他的。就算人家要解決男性的生理需求，他府裏還有那麽多如花似玉的女人，怎麽著也輪不到我這個長相平庸的野丫頭。再說了，人家身體剛好，哪裏來的精力辦事？一想到這個，我就不自覺地納悶了，他有大大小小十來個侍妾，當真就沒有一個女人清清白白的喜歡他，可以為他生孩子？
我咽了一口唾沫，脫下鞋子衣服爬到床裏麵，坐在那裏將被子蓋到肚子。故作無心的問道：“我說你都二十二了，在我嫁給你之前，那些侍妾是可以生孩子的，為什麽至今為止你一個孩子也沒有？也不至於每個女人都是有所目的的來到你身邊吧。”
南辰玨沒想到我會突然問起這個來，先是身子一顫，隨後又咳嗽了幾聲，我一邊慌忙地為他拍打後背，一邊道歉，嘴裏反反複複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別激動，不想說就當我啥也沒問，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就行了。”講真的，我是看他情緒這麽不穩定，隨時翻臉不認人會將我痛打一頓，歸根結底還不自己嘴賤，說話惹他不高興。
南辰玨越咳越凶猛，捂著嘴巴的手開始滲出一絲血來，看來他的毒並沒有解，不過是暫時抑製住了。見他麵色蒼白，身體隨著咳嗽不停地顫抖，我的心頓時像被貓抓一樣，難受的說不出話來。百般譴責自己，人家的事兒幹什麽多問，他沒孩子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我瞎操什麽心！
半晌之後，南辰玨的咳嗽終於開始漸漸緩和下來，我連忙下床給他倒了一杯水，遞到他麵前，他接過水杯，看著杯子裏的自己的倒影，卻沒有喝。末了，他毫無血色的薄唇輕啟道：“有些女人是在剛進府的時候就被我命人下了絕子丹，有些女人因為太過聰明警惕沒有機會下藥，比如說華茗，才會導致她之前懷孕陷害你。剩下的隻有一個人，我沒舍得對她怎麽樣，但是最後還是死在我手裏。”
不用說也知道是誰，不正是別塵院的前任主子，叫什麽武海棠的女人嗎？看南辰玨這反應，這位武海棠搞不好還是他的初戀，所以才會這般不舍得。我突然想起他的表妹王芊羽，感情那丫頭一直顧影自憐，人家南辰玨搞不好隻是一直當她是妹妹，從未有過男女非分之想，虧我之前還想讓出王妃之位給她。我雖然這樣覺得，但是沒好再問他和王芊羽的潛在關係，隻能待以後的慢慢查證了。
“是那位名喚海棠的女人嗎？她是你的初戀？”我故意裝成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問道。
南辰玨抬眼看我，嘴裏重複了一遍“初戀？是第一個喜歡的人是嗎？”
我乖巧的點點頭，心裏讚歎這家夥腦子理解能力強大，還沒點，就通了。
“是的，她算是我的初戀吧。”南辰玨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他換了一個姿勢重新坐好，不經意的歎出一口氣來，又拉起我的手，示意我到床上來。我乖乖照辦，坐到他旁邊，又替他將被子撚好，端端正正的坐好，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南辰玨重重的歎出一口氣，緩緩吐出往事來：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九年前的除夕夜，我剛被父皇封王，從宴席上回來。我記得那天整個龍淩城都飄著漫天大雪，即使是白天也沒有一個人出來，更不要說晚上了。但是我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一個凍僵在雪地裏的小女孩，正好攔住了我的馬車。那女孩身上僅穿一件破舊的布衣，連鞋子都沒有。馬夫從車子上跳下來看到那個女孩如此淒慘，動了惻隱之心，再三請求我允許讓他帶著這個女孩回府。我當時雖然明白人各有命的道理，但也不好拒絕，隻能點頭同意。
女孩被馬夫帶回府裏之後的三年，我幾乎都沒想起世上還曾有過這麽一個人。直到有一天，我受父皇之命帶兵遠赴邊關打仗，我的身邊多出了一個瘦瘦弱弱的小男孩，男孩總是很笨拙，周圍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隨意欺負他，我即使看到了也會裝作沒看見。後來我和幾個士兵打探敵方軍情，不幸被發現，周圍的人都因為保護我死光了，隻留下我一個人身負重傷。情急危難時刻，男孩帶領三十二個士兵前來救我，雖然最後救出了我，但那三十二名士兵也殞命當場。
之後，那個男孩背著身負重傷昏迷不醒的我走了兩天兩夜，才回到軍營。當時我就想，他那樣瘦弱的人，該是抱著怎樣的信念完成了這間不可能完成的事。據他人所說，回到軍營後，男孩不吃不喝正正睡了三天三夜才醒來。後來，我為了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便封了他做我的副將，近身伺候我的飲食起居。因為接觸的時間長了，我對他也是萬分信任，卻在無意中發現他居然是個女兒身。在我的再三逼問之下，她說出了三年前雪夜救她的事情，並聲稱自己是為了報答救命之恩才會女扮男裝隨我一起來到軍營。那時的我雖未經男女之事，但多少也明白一些。此後到我十六歲的時候，她一直都在我旁邊，從不離開過片刻。
之後我和她理所應當的在一起了，並私自對著府裏的那棵合歡樹拜了天地。我對她承諾，此生唯有她一個女人，即使宮裏的人不允許她有任何名分。我們當時都是未經人事的孩子，我依舊記得，那晚驚慌失措的我，還有羞怯豔麗的她，在燭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美麗讓我心動。
沒多久之後，我擴建了王府，又命人為她獨立建造一處院落，又親手在院子裏種滿了海棠花。閑來無事的時候，我會和她一起坐在院子裏曬太陽聊天，甚至還討論過我們的孩子應該取什麽樣的名字。
說到這裏，南辰玨極為痛苦的一笑，並搖了搖頭，看向床邊櫃子上的蠟燭，良久之後繼續說道：
我十七歲的那年夏天，我們如願的有了孩子，我對她更是百般嗬護疼愛。但是在她懷孕三個月的時候，她跟我說要去城北的道觀裏為我們為出世的孩子祈福。我當時想都沒想就同意了，讓昭林在暗中保護她的安全。結果昭林回來告訴我，說她私會了南辰驀，我當然不信昭林的話，還命人將昭林關押起來，每日鞭責五十，直到昭林說出我認為該說出的話。
南辰玨說到這裏的時候，我都不禁覺得昭林倒黴，遇上了這麽個重色輕友的主子。聽南辰玨的簡述，我都能找到好幾個疑點，第一：大過年的還下著大雪，即使是十來歲的孩子也該知道找個破地方躲起來吧，就算在大路上溜達，也不至於正好倒在你回府的必經之路上吧。第二：你們招兵買馬的時候，不用脫光衣服看看到底是男是女，平白無故的讓一個小姑娘混進了軍營？第三：也是我最聽不慣的地方，一個女人剛發育就一直跟在你身邊，不求利益富貴不圖名分權利，還那麽漂亮能幹，溫柔體貼善良，一心一意為你著想，這樣的女人得有多麽完美無缺。當今世上能找到幾個這樣的女人？反正我是覺得找不到，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麽，需要什麽。為自己所愛的人付出所有，我能理解，但是付出到不求回報就不正常了。
“後來呢？你是怎麽發現她是太子精心安排在你身邊的棋子的？”我見他不語，便隻好硬著頭皮問道。我這人的求知欲極強，一旦是自己想要知道的事，無論如何也要打破砂鍋問到底才肯罷休。
南辰玨看了我一眼，滿懷哀傷的繼續說道：“是她懷孕八個月左右的時候，南辰驀來我府裏在後花園亭子裏的石凳下留了一封信，被我發現了，這才證實昭林所言不虛。當時的太子還不是南辰驀，而是嘉文太子，皇後也是淑德皇後。南辰驀母子命令她將我的八萬皇城兵符偷出來，三天後的夜裏放到她住的北院一個狗洞裏。我當時連夜命人仿製了一個假兵符，三天之後如約將兵符放到那個狗洞裏。果然，半個月後，南辰驀狀告嘉文太子的下屬在平洲等地收刮民脂民膏，並暗中招兵買馬意圖奪帝位。之後又在太子的府裏搜出那塊兵符，同時淑德皇後在宮中以巫邪之術毒害皇子皇女的罪名成立，第二天就傳出淑德皇後畏罪自殺的消息，第三天，嘉文太子在牢房裏服毒自盡。
因為兵符是假的，被父皇冠以私造之名，加上我母妃背後的王家勢力龐大，這件事並沒有牽扯到我的身上來。嘉文太子比我大十三歲，從我記事開始，對眾位兄弟姐妹們極為和善，尤其是我，更是親自教我箭射騎術以及兵術演算。對我而言，嘉文太子既是我的兄長，也是我的父親，我對他是從心底裏尊重敬愛的。
我本以為父皇念在父子情麵上會厚葬嘉文太子，相反，不但沒有如此，反將他的屍身掛在宮牆上七天七夜，以示警戒，讓進出的大臣和諸位皇子們終日惶恐不安。那個時候我才明白，身在皇家即使你不爭不搶，依舊會有人想盡一切辦法來陷害你，隻因為你擋了他們的路。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對自己父親原本不深的感情也消失殆盡，因為我明白，如果哪一天我也被他們陷害，結局就會和嘉文太子一樣。父皇那個人疑心太重，即使是知道其中有冤屈，但凡隻要扯上懷疑二字，就會毫不留情麵的將人殺光為止。
我被南辰玨的這段話驚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五味雜陳。有關於嘉文太子的事，我從未聽說過，即使是環佩容月也沒有跟我提過半句。一來也許是因為事情已經過去了，多說無益。二來也恐怕是被端瑞帝的殘忍做法嚇住了，不敢再提。我知道端瑞帝向來殘暴凶狠，但沒想到他能到這種程度，人都死了還要侮辱，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的親生兒子，簡直連畜生都不如！有那麽一刹那間，我倒希望南辰玨能夠將端瑞帝拉下來，自己坐上皇位，並將太子南辰驀等人好好整治一番。
“那海棠呢？你之後又是怎麽做的？”我有意扯開話題。因為在我看來，與海棠的背叛相比，南辰玨的悲傷更傾向於皇兄枉死的事情之中。
“她？”南辰玨苦澀地笑了笑，繼而說道：“我並沒有打算殺她，隻是想等她將孩子生下後，一直將她冷落軟禁在那個院子裏。但是我沒想到，在她生完孩子之後，因為我的冷淡，居然三番兩次的跑出來對我大吵大鬧。久而久之，就連皇城裏三歲的孩子都知道我有個霸道潑婦的小妾，母妃也再三勒令我暗地裏將她處死，我始終沒有那麽做。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去別院看她，她不但跟我吵鬧，更是以言語相逼，說她自始至終愛的隻有南辰驀。隻因為在她小的時候，被南辰驀所救，所以心甘情願的為了南辰驀來我身邊，為的是有朝一日，我若阻擋了南辰驀登基稱帝的道路，就會如同對付嘉文太子一樣，致我於死地。”
“所以你一怒之下將她給掐死了。”我替他補充道。這個海棠十之八九是因為南辰玨的冷漠，而得了產後抑鬱症，所以整個人才會變得焦躁不安。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海棠確確實實是愛上了南辰玨，但是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經敗露。覺得無顏再麵對南辰玨，所以才會出此下策故意激怒南辰玨，死在他的手裏。這隻是我的個人猜想罷了，並沒有說出來。因為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告訴南辰玨也於事無補，隻會加深他內心的痛苦懊悔。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頓了頓我又問他，“孩子呢？你們的孩子呢？”
南辰玨的臉上開始恢複平靜，他淡淡的告訴我，孩子被昭林安排送往鄉下一對無子無女的夫妻手裏撫養，並每月命人暗地裏送去些銀子。但是對他的母親德妃所說的卻是，孩子得了不治之症而亡，隨海棠一起埋了。我想，這樣做是對那個孩子最好的結局了。南辰玨眼不見為淨，也不用一直沉浸在往事之中無法自拔。
聽完南辰玨所講述的往事，我至少對他也有了新的了解，由最初的不滿和排斥轉變為理解和同情，但我更為那位名為海棠的女子感到不值。如果她從一開始喜歡的就是那個把她當做棋子的南辰玨，而且還為了南辰玨如此犧牲自己，我別無評價，隻能說她傻。但是她喜歡的如果是南辰玨，是自己的立場沒有找清楚，還是背後有其他原因導致她不得不背叛南辰玨，這個我不得而知。隻是在我看來，南辰玨並沒有像他自己說得那樣有多愛這個海棠，更多的是感激和依戀，加之又是第一個有感覺的女人，所以久不能忘。我之所以這樣認為南辰玨，一是因為這幾天南辰玨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很明顯就是一個剛談戀愛的男人，二是我覺得，憑借南辰玨如此重情重義向來穩重的一個人，怎麽會因為單單的憤怒而殺了海棠？難道還是說，這裏麵還有其他什麽隱情南辰玨沒有告訴我。
“怎麽不說話了？你也覺得我心狠嗎？”南辰玨見我不語便問道。他轉過頭來含笑地看著我，臉上盡是苦澀和心酸。
我嫣然一笑並擺擺手道：“你錯了，我並沒有覺得你有多心狠，而是覺得你做的很對。如果換成我是你，未必辦法將這件事處理好，但是殺了她是肯定的。因為我不喜歡，甚至是極其討厭看到令我不開心的東西，我一定會想法設法的除去它。”
我認真的說著，南辰玨聽完釋懷的一笑道：“這點你和我倒是相同。”
我果然沒猜錯，南辰玨並沒有多麽愛海棠。無論是誰，麵對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即使它能夠勾起你最痛苦的回憶，也不可能狠下心去傷害它，充其量也就是將它放到一個自己永遠看不到的地方罷了，這就是所謂的眼不見為淨。
我本來還想多嘴問一句，南辰玨至始至終有沒有去看過海棠所生的那個孩子。又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多問，隻會惹得南辰玨心傷難過，隻好作罷。
南辰玨倚靠在床邊上，雙目輕合，嘴角微微含笑不語。我也學著他倚靠在床上，眼睛瞥向一旁的南辰玨，突然發現，安靜下來的他卻是如此英俊。大約有十來分鍾我們都沒有再說話，當我躺下睡覺時，南辰玨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睜開雙眼，皺著眉頭問我：“我到現在還沒問你，今天下午出去到底幹什麽了，搞成這副模樣回來？”
我一時語塞，不知如何作答，索性一屁股又坐了起來，楞楞的看著他的臉。
“我……我……我去大街上給你挑選禮物去了，結果跟人杠上了，被那人踹了一腳正中我的臉。”我支支吾吾地回答，沒敢將真實情況說出來。一來我是覺得既然要送禮物，就應該保持神秘感，二來我怕我說了真話，這家夥可能會立馬炸毛。
可我卻沒料到這家夥居然伸出手來，問我禮物在哪裏，他要看！試問有誰見過堂堂一個皇子伸手跟人要禮物的，反正我是見著了，還把我驚得不輕。
“嘿嘿嘿，這個禮物嘛，應當保持神秘感。”我一邊迎上笑臉，一邊將他的手摁到被子裏去，“我保證，三天後你就會見到她，而且會非常喜歡。”我一本正經的補充道，心裏卻在打著撥浪鼓兒。
這時，外麵傳來打更的聲音，已經是三更天了，我們居然聊了這麽久！
“王爺咱們快點睡覺休息吧。”我乖巧懂事的提醒道，便服侍南辰玨躺下又替他蓋好了被子，自己下床將蠟燭吹滅，又笨手笨腳的爬上來鑽進自己的被窩。合上眼睛的時候，居然還嘴賤的跟他說了一聲晚安就算了，當南辰玨問我“晚安”是什麽意思的時候，我想都沒想的回答“晚安是對自己喜歡的人臨睡之前的問語。”說完之後我就立馬後悔了，這是不是等於在告訴他：南辰玨，我喜歡上你了。
還好，南辰玨聽完我的解釋沒有再多說什麽，我便昏昏沉沉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