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5)
第274章 不戰而屈人之兵(5)
司馬懿向外邊招呼一聲,一名親兵端著一盆清水進來交給了郭平,然後退了出去。郭平小心翼翼地將那塊琥珀輕輕放入了盆中清水之中,道:「大將軍請細看。」司馬懿凝神看去,卻見盆中那塊琥珀便似一塊寒冰漸漸溶入清水裡面一般,最後只剩下那一條小小的青龍宛然「活」了起來,在清澈見底的水中遊走盤旋,姿態橫生,妙不可言。
「好一條『石中之龍』!妙極!妙極!」司馬懿見狀,不由得撫掌讚嘆不已,「這真是天生祥瑞、稀世之寶啊!」
「既然大將軍喜歡,這塊青龍琥珀就孝敬給您吧!」郭平笑嘻嘻地說著,好似生怕被他拒絕一般,竟起身徑自告退出營而去。司馬懿在他身後喊也喊不住,只得罷了。
待郭平走遠之後,司馬懿臉上的笑意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臉色一沉,伸手拿過癸二字營的軍需開支簿來看,細細審視之下,卻是大吃一驚——原來該營的一切軍需開支竟是記得一絲不苟、清清楚楚、全無漏洞!
司馬懿「咦」了一聲,看來這郭平並非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軍需開支假賬而以這青龍琥珀來賄賂於老夫——那麼,他對老夫送此重禮,其用意又究竟何在呢?
他走到那水盆邊,細細端詳著那塊稀世罕見的青龍琥珀。他一邊觀看著,一邊低低自語著:「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兒?一塊價值連城的稀世之寶,恰巧落在了碧水河中,又恰巧被你這個小小的營官拾來送我……哼……」
他向外喚了一聲,司馬師揉著惺忪的睡眼走了進來。司馬懿對他冷冷說道:「去,把這個郭平的來歷、背景和身後的親朋關係給為父一一摸清了之後,立刻來報。」
說也奇怪,司馬師正睡眼矇矓著呢,但一聽到父親這簡明有力的指令后,竟立刻全身一振,精神抖擻,乾脆利落地應了一聲,便飛奔出帳而去。
第二天凌晨,關中主帥大營內升帳之後,司馬懿在虎皮椅上落了座,卻是一言不發,始終表情嚴肅高深莫測,與那天在田地里親自耕犁時的和藹可親簡直是判若兩人。
張郃、郭淮、魏平等將領站在他案前兩側,都不禁有些緊張起來。通過這一兩個月的接觸和交往,他們都已熟悉了這樣一個常識:這位驃騎大將軍臉上沒有表情時的表情就是最嚴重的表情。
半晌,司馬懿緩緩開口了:「現在,老夫宣布一道命令,免去上邽原守將戴陵的職務,調到張郃將軍手下任先鋒偏將,由魏平將軍全權負責上邽原守護之事。同時,請秘書郎鄧艾草擬一道奏書送與鎮守長安的度支尚書司馬孚,讓他轉呈皇上批准,及時從冀州調派五千名農耕技術高超的農丁屯於上邽,秋冬習戰陣,春夏修田桑,把上邽這塊關中糧倉建好!」
司馬懿此令一發,戴陵頓時在帳下面如死灰,沮喪之極。他萬萬沒想到這個驃騎大將軍竟是這般不講情面,說把自己擼了就給擼了。忍著極大的屈辱,他正要破罐子破摔當場發作,卻見張郃對他又是偷偷眨眼睛,又是悄悄打手勢,這才按捺住滿腔憤怒,默而受之。
司馬懿將命令發布完畢,站起身來,看了看帳中諸將,又道:「各位將軍應該清楚,我大魏雄師能夠所向無前,完全靠的是太祖魏武帝時創下的屯田制度——以農養兵,以糧養戰,固本強基,長治久安。蜀寇千里奔襲,勢頭凌厲,不可輕攖其鋒。所以老夫暫時避其鋒芒,全力守護屯田要地,就是想堅壁清野,拖得蜀軍彈盡糧絕,不戰而退。然後,諸君大可尾隨其後,伺機狙擊,必會立下戰功,獲得朝廷封賞。」講到這裡,他語氣猛地一頓,板起了臉,冷冷說道:「諸君拳拳報國之心懇切,老夫感同身受。但是,一味只知逞強斗勇,毫不審時度勢,若是誤了大事,只怕諸君屆時悔之晚矣!」
張郃站在一旁,聽得十分認真。其實,司馬懿這番話講得十分正確。糧草對於一支軍隊的重要性,他是極為清楚的。當年官渡之戰時,逆賊袁紹以二十萬人馬之眾與太祖魏武帝曹操三萬士卒對壘多日,若非曹操深入敵後以奇兵狙擊,一把大火燒了袁軍在後方囤積的所有糧食,曹操是絕不可能取得最終勝利的,袁軍也不會像雪崩一樣一下子就徹底潰散了。這一切,都曾為張郃當時所親眼目睹。所以,他覺得司馬懿堅壁清野、持重不發、伺機而動的戰略是對的——畢竟魏軍兵少糧多,蜀軍兵多糧少,只能揚魏軍糧足之長,而避魏軍兵少之短。但是,他又認為,像司馬懿這樣只知持重而不知機變,只知穩打穩紮而不知乘時造勢的戰術,卻實在是不怎麼精妙,更談不上高明。這完全是一種僵化有餘而機動不足的打法嘛!關中諸將習慣了以往曹真統領時的拼拼殺殺,哪裡受得了司馬懿這樣步步為營式的推進策略?
正在他思忖之時,卻見后將軍費曜「撲通」一聲在司馬懿案前跪了下來,臉紅脖子粗地大聲嚷道:「大將軍,上邽原屯田固然重要,但如今祁山大營二萬大軍被圍,也是危在旦夕!請大將軍趕快下令,速速發兵前去救援!費某願一馬當先衝鋒陷陣為大將軍開出一條血路來!」 他這突如其來的當場一跪,竟唬得在場諸將心中都是一跳,一個個拿眼瞥向司馬懿,看他如何回應。卻見司馬懿聽罷,面色凝重,只是撫須不言。戴陵也衝上前來,一頭跪倒在地,嚷道:「大將軍降了戴某的職,去當一個先鋒偏將,戴某卻是十分感激。只希望大將軍一聲令下,戴某必定捨生忘死衝鋒在前,一展身手為國立功!」
戴陵這跟上來一跪一嚷,更是引得帳下各將議論紛紛。張郃心念一動,也緩步出列,躬身行了一禮,道:「司馬大將軍,費、戴二位將軍所言不無可取之處。依張某看來,可以分兵兩路,一路在此屯守上邽,一路奔赴祁山救援,也勝似在此守株待兔。」
張郃這一發話,帳內諸將立刻便像炸開了的油鍋,一個個情緒激昂,嚷著叫著紛紛請戰。只有秘書郎鄧艾站在一旁冷眼旁觀,卻不發話,看著司馬大將軍有何動作。
司馬懿見群情鼎沸,不禁在心底深深一嘆。其實,祁山大營兵精糧足,地勢險要,完全可以與諸葛亮對峙半年而不危,本無須派兵去救。而且,在司馬懿的全盤戰略之中,祁山本就是拖住蜀寇深入關中的一道有力屏障,也是消耗蜀寇主力的一枚棋子。因此,司馬懿根本就沒有立刻發兵救它的意思。更何況諸葛亮乃是何等厲害的角色?他攻打祁山,分明就是一招「圍城打援」之棋,正設好了伏兵等著魏軍去挨打呢!司馬懿豈能因一時頭腦發熱中了他的圈套?
然而,魏軍諸將個個好戰成性,只想著拼拼殺殺,這一兩個月來吵吵鬧鬧著請戰,司馬懿的耳朵都聽得起了老繭,一直以極大的耐心與毅力控制住了局面而沒有應戰。但是今天張郃以老成宿將的身份這麼攪進來一插話,就弄得司馬懿再也控制不住這部下的鼎沸之情了。他在這一片沸沸揚揚的請戰之聲中靜立了片刻,緩緩說道:「我軍只有五萬人馬,而蜀寇卻有十萬之眾,兵力遠勝於我。在此關頭,若我們再分兵兩路進軍,豈不會像當年西漢之初楚郡分兵三路出戰卻終為黥布各個擊破嗎?」
司馬懿的話一字一句沉緩有力,一時將帳內喧囂之聲盡行壓了下去。他舉的例子很典型:西漢初年,黥布叛漢作亂,進攻楚郡,楚郡兵勢單薄,卻一分為三,結果全被黥布尋機一一擊破。諸將一聽,都沉默了下來。
司馬懿微一沉吟,又擺了擺手,道:「也罷!既然諸君個個奮勇爭先,老夫也不能拂了你們的美意。這樣吧——魏平將軍驍勇善戰,就帶著五千精兵留下來駐守上邽原;其餘四萬五千大軍,在此休整五日之後,隨著老夫與諸君一道奔赴祁山,和祁山大營守軍腹背夾擊諸葛亮!」
話猶未了,他又似想起了什麼,轉臉看了一眼鄧艾,肅然道:「還有,秘書郎鄧艾也留在上邽,全力協助魏平將軍守好此地,萬萬不可讓蜀寇乘隙狙擊得手。」
鄧艾見司馬大將軍一臉鄭重地凝望著自己,心中不禁為之一動,自知肩上責任重大,便躬身出列慨然應道:「屬……屬下願竭盡所能守好上邽,保……保證萬無一失,不負大將軍所望。」
太后一黨的覆滅
司馬懿在前線飽受帳下諸將日日催戰之苦,而曹叡在朝中也是飽受文武百官天天爭辯關中戰事之苦。
朝廷上下以針對司馬懿御蜀方略的態度為標誌,旗幟鮮明地劃成了兩派:一派以太尉華歆、司空陳群、尚書令陳矯為首,全力反對司馬懿的對蜀戰略;另一派以太傅鍾繇、御史大夫董昭、司徒王朗為首,全力支持司馬懿的對蜀戰略。陳群、華歆一派公開指責司馬懿獨掌兵權佔據上邽關隘,眼見祁山大營形勢危急,既不派兵救援又不出兵奇襲,卻一直觀望徘徊,示弱於敵,引起軍中將士紛紛不滿,似有「養寇以攬權自重」之意。他們強烈要求皇上迅速下旨,臨時換掉司馬懿關中主帥之職,由用兵機智靈活的張郃將軍接任,方能一舉扭轉局勢,大顯大魏勁旅之雄風!
而鍾繇、董昭、王朗一派則言之鑿鑿地認為,司馬懿此番御蜀方略,走的正是當年漢朝名將趙充國持重破西羌的策略,完全是以靜制動、以逸待勞、以實擊虛的高招,待到蜀軍暮氣叢生、無糧自退之時,便可兵不血刃地大獲全勝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