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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7)

  第220章 埋首庶務,籠絡人心(7)

  司馬懿雙眼一紅,淚珠兒頓時一串串地滾落了下來:「訪民問飢、賑災助農,此乃微臣分內應盡之責。陛下賜予這『八寶香粥』的如天隆恩,微臣何德何能何以堪之?」


  「司馬愛卿如何當不起?這本就是你該當受起的……」曹丕將瑪瑙碗捧了起來,向司馬懿緩緩遞去。


  司馬懿正推辭之間,目光往旁一掠,瞧見陳群一臉漠然地看著自己這邊,當下心念暗動,便肅然奏道:「陛下……陳令君為鎮國首輔、百僚之長,自此番河南蝗災泛濫以來,他也是日夜揪心不止。當日在微臣與王侍郎出京察訪之前,他對微臣此行亦是叮囑備至……陛下賜粥之恩,微臣豈敢當著陳令君的面覥顏獨享?!」


  曹丕聽了,臉上表情頓時猶如死水一般滯住了。他的臉色只是僵硬了一剎那,馬上又笑容燦爛起來:「唔……司馬愛卿說得是!說得是!朕讓內侍再拿一隻玉碗過來,朕要親自為你們兩位愛卿執匙分粥而賜食之……」


  「陛下不必如此多勞了。您待微臣的天恩,微臣永遠感銘於心。」陳群目光深深地凝視著曹丕,悠悠然開口了,「司馬僕射代君訪災、勞苦功高,該當獨享您的賜粥隆恩的。」


  司馬懿見到自己已將陳群心底的暗忌之情,以「四兩撥千斤」的方式巧妙轉移了出去,這才暗暗放下心來。他仍是謙辭了許久,終於推拒不過,只得接過那隻瑪瑙碗,在自己的坐席一側輕輕放下。然後,他從衣袖中取出那日牧陽縣老於頭贈送的一隻紅薯來,捧在掌心裡,向曹丕滿面含笑贊道:「陛下……請恕微臣失禮:微臣要就著這隻從河東郡帶回來的紅薯和著您所賜的御粥一道吃下,才會覺得自己是『上不負君恩,下不愧民托』,才會覺得香甜可口。」


  「哦?這隻紅薯是從河東郡帶回來的?怎麼?它也是什麼『祥瑞之物』嗎?吃起來很香甜嗎?……」曹丕聽罷,煞是驚疑,他往那紅薯身上瞧了又瞧,看到它也就一個拳頭般大,形狀也很普通,毫無奇特之處,根本沒有什麼「祥瑞之兆」可言。


  司馬懿卻是一臉虔敬地捧著那隻紅薯,平視著坐在對面龍床御座上的曹丕,淡淡地說道:「啟奏陛下:這隻紅薯的味道其實不是十分香甜,甚至還有些澀口,它也沒有什麼『祥瑞之兆』,僅是一件凡間之物而已——但它是微臣在河東郡巡察災情之時,中途邂逅一位農夫老漢,送給微臣果腹充饑的一份『心意』……陛下也許不清楚,自從上月中旬蝗災從天而降,河南一帶的百姓幾乎都是用這個東西勉強果腹充饑了。」


  「這……這……」曹丕雙眼直盯在那隻紅薯上,光亮的額角上不知不覺中已經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


  「就是這個東西,只怕他們也吃不了幾天了!災民都那麼漫山遍野、刨地三尺地去挖——地里的紅薯再多,也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吃光的……」司馬懿低頭看著那握在掌心的紅薯,仍是淡淡然地說著,眼角卻有清淚緩緩靜流而下。


  曹丕臉上的表情愈發地不安起來,他的龍床御座上就像插了一根根尖利的鋼針,扎得他坐也不是、卧也不寧。


  這時,陳群卻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司馬僕射,這河南百姓也算是比較幸運的了。當年群雄割據、中原淆亂之際,他們那時連草根、樹皮、白蒜土都要又挖又刨地弄來啃吃……現在,他們手頭還有紅薯充饑,應該也不錯了……」


  曹丕聽了,更加啼笑皆非。他一咬牙根,龍顏一凝,慢慢開口了:「朕應天受命、開國撫民,豈能坐視天下饑民嗷嗷待哺?唉……司馬愛卿、陳愛卿,前幾日辛毗、桓范也都找到朕泣訴過民之疾苦了!朕反覆思量,已經決定,今年暫時只從朔方遷徙三萬軍戶、士家前來京畿安家落戶。這個底線,朕是絕對不能退讓了!」


  司馬懿微一沉吟,轉過頭去與陳群交換了一下眼色,一齊深深叩下頭去:「陛下心繫饑民、仁如堯舜、恩澤四海,實在是聖明之極!臣等代豫州、司州等萬千士民深深謝過陛下的無上隆恩了!」


  曹丕聽到他倆這般說來,臉上這才流露出了一股由衷的興奮之情。他大袖一擺,端正了身形,展顏笑道:「朕也是儒門出身的天之驕子,豈不懂得荀子『愛民而安,好士而榮』的至理名箴?陳愛卿、司馬愛卿,朕還知道你們一直在為籌措南征軍餉而暗暗焦急。你們放心,朕已經親自給你們籌到了數十萬石軍糧,不久便會撥到太倉里來的。」


  陳群和司馬懿一聽,不禁面面相覷:這位陛下還當真有些門道,他能從哪裡一下就籌措得到數十萬石軍糧?…… 偏殿中靜了片刻,曹丕又從御案上拿起厚厚一疊奏摺來,握在掌中,眉頭微皺,神色凝重,徐徐開口而道:「對了,還有一件棘手之事,朕須得與二位愛卿商議一下。御史台那邊,華歆大夫遞來了一班監察御史的聯名彈劾表,他們彈劾的竟是太尉賈詡——認為是賈太尉失職失德而導致河南天降蝗災、涼州出現『青虹貫日』之凶象的,所以,賈太尉應該引咎辭職……」


  司馬懿二人聽了,都是暗吃一驚:按照前朝制度,「三公」之位雖隆,但若逢「天、地、人」出現災異之象,則必當代君受過、引咎辭職。而且,這種因災異而策免「三公」之制,還有一種特定的對應關係:太尉之職掌天,所以若有天變、天旱、日食、蝗災等災異,太尉則必被退職;司空之職主地,所以若有地震、山崩、洪水等災異,司空則必被退職;司徒之職涉及人事,所以若有瘟疫、妖異、民變等災象,司徒則必被退職。而此番御史大夫華歆,很顯然就是根據這一制度慣例來糾集手下聯名彈劾賈詡的。


  「……兩位愛卿亦是通曉典章禮法之宿儒,朕對華大夫和諸位御史的這些彈劾表當如何處置,不如二位有何建議?」曹丕雙目緩緩抬起,亮若閃電地正視著他倆。


  司馬懿側眼瞟了瞟坐在自己左側的陳群。陳群身為尚書令,依照官秩順序,他自然是應當先行回答這一問題的。他雙眉一垂,斂色而道:「這個……啟奏陛下:以天降蝗災、『青虹貫日』之凶象而歸咎策免當朝太尉,似乎乃是古之典制,本不該違逆。但是賈太尉又於我大魏有輔國翼戴之不朽功勛,彷彿亦可法外加恩、不可輕斥……這實在是左右為難之事,微臣也不敢妄議。」他口頭這麼說道,其實心裡是清楚的:御史大夫華歆一向不服賈詡以西涼寒士之身而位居其上,總是懷有「拉他下馬,取而代之」的陰晦私意,如今終於逮到了「天降蝗災」「青虹貫日」機會,他自然是不會輕易放過了——華歆為人之執拗橫蠻、狂妄自大,陳群也是曉得的,也不好前去招惹。而且陳群素來喜好「浮光游移」,不願得罪朝中任何一方——他身處華、賈交爭之際,卻仍是和往常一樣抽身而出、站到彼岸,不去趟那一蹚渾水。


  「那麼,司馬愛卿,你的意見呢?」曹丕將灼灼的目光緩緩投射向了司馬懿。


  司馬懿猛一咬牙,雙袖一拱,面色一正,鄭重答道:「陛下,請恕微臣直言:微臣毫不贊成華大夫和諸位御史的這般做法!溯本究源,因天地災異而歸咎策免三公之制,本就是前漢庸主成帝劉驁之時,為避君之謬而歸咎於臣的鄙陋之舉,如同『掩耳盜鈴』『諱疾忌醫』,不足為法。如今陛下德比堯舜、應天受命、吏治煥然、四海澄清,更當革故鼎新、建綱立紀以垂範萬世!

  「陛下您不是念念以一代聖君漢文帝為楷模嗎?漢文帝曾言:『天生萬民而為之置君以養治之。人主不德、布政不均,則天示之災,以戒不治。』而上古大帝商湯當年為民祈雨之時亦曾有言:『餘一人有罪而勿及萬夫,萬夫有罪而在餘一人,勿因一人之不敏而使上蒼鬼神殃民之命。』陛下何不依漢文帝、商湯君之箴言而革除弊制、毅然行之?屆時,天下臣民將無不心悅誠服!」


  曹丕聽了,靜靜地坐在那裡,臉色忽明忽暗,半晌沒有吭聲。


  司馬懿知道要曹丕這樣一個虛榮心極重的人像漢文帝那樣「歸咎於己而勿移於人」,實在是有些困難,但因一時蝗災與「青虹貫日」之天象便策免責退賈詡,又實在是有失公允,他只得硬起頭皮繼續苦口婆心地向曹丕奏道:「陛下……因災異而策免責退『三公』,此例不可妄開啊!天地之災時有發生,誰能銷之無餘?商湯之世尚有大旱之災,又何況今日之世乎?賈太尉今日被免,難保鍾司徒、王司空等人他日亦不會被免……可是,他們都是在當年東宮立嗣之爭中全力擁戴您的元老重臣啊!您豈會忍心借著縹緲幽遠之災異邪說便將他們驅出廟堂?此舉實乃令親者痛而仇者快啊!真不知孫權、劉備他們若是聞知賈太尉被免職退位一事該會何等地狂喜雀躍!況且南征之役若興,京都後方卻無賈太尉、鍾司徒、王司空等元老重臣坐鎮撫定,陛下難免會有後顧之憂啊……」


  聽到這裡,陳群也不得不為之慨然動容了:「陛下,聽了司馬僕射一席話,微臣甚是折服。關於因一時天災責退賈太尉一事,確是失之於苛,有請陛下三思啊。」


  曹丕默然良久,終於緩緩開口而道:「唔……既然二位愛卿都為我大魏基業永固而如此憂深思遠,朕又豈會顧惜區區顏面乎?待會兒下來后,朕會降下親筆手詔給御史台那邊的『災異之作,以譴元首,而歸過股肱,豈禹、湯罪己之義乎?其令百官各虔厥職,後有天地之眚(shěng,災異),勿復劾三公。』兩位愛卿以為如何?」


  司馬懿與陳群齊齊在座席上叩下頭來,以額觸地,久久不起,恭然贊道:「陛下『見善如在已,從諫若順流』,實乃聖明仁慈之君,臣等敬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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