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漢曹不兩立(4)

  第75章 漢曹不兩立(4)

  趙彥面色一變,微微俯下頭去,道:「昨天夜裡,趙某奉陛下之命前往孔府請教幾個義理禮法之學的問題時,孔大夫當場託付趙某直接轉呈陛下的。」


  「根據大漢制度,凡有上呈皇宮大內的奏章,必須先行交付丞相府與尚書台共同審議,然後視其輕重緩急再獻給陛下決斷。你身為內廷議郎及尚書台之專使,為何一反常制、逆而行之?」荀彧沉沉而道,聲音寒冷得出奇,「你不害怕別人指控你這『私傳文牘、干擾聖聽』之罪嗎?」


  「令君大人此言,實令趙某死無容身之所了!」趙彥一聽,竟是淚流滿面,「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失聲泣道,「趙某赤心為國,耿耿忠誠可昭日月,『私傳文牘』之行是實,『干擾聖聽』之心絕無!」


  荀彧雙目中波光微微一閃,臉上卻毫不動容,繼續冷冷言道:「古語有云:『朝政宜一,大臣宜和。』這才是有助於社稷安穩之大道。昨夜丞相大人為晉封相國一事而大舉慶賀,欲與群臣同喜同樂,這是何等彰功顯德、大快人心的盛事!陛下令你前去向孔大夫請教幾個義理禮法之學的問題,你本應當詢問清楚之後便立即返宮,不得逗留孔府阻擾孔大夫獻賀曹丞相。


  「可你竟不識大體,鬧得孔大夫一連延誤了兩個時辰也未至丞相府獻賀,以致不知情的外人以為孔大夫與曹丞相似有失和之事。」


  說到這裡,荀彧的聲音猛地一下提高了幾分,叱道:「趙君,此事錯在你處!你必須馬上去面見曹丞相,說清此事本末,主動引過歸己,化解掉曹丞相與孔大夫之間的這點兒嫌隙才是。」


  他這嚴詞厲色的一席話砸將下來,趙彥已是承受不起,伏在地上淚流如注,隔了半晌,才喃喃說道:「令君大人一意調和諸位大人的良苦用心,下官心中自是明白的。下官也完全可以遵照您的吩咐切實去做——只是,下官斗膽請問令君大人:曹丞相與孔大夫,真會因為下官一番引咎自責的解釋,便能化掉彼此之間的嫌隙么?」


  說到這裡,他驀地抬起頭來,雙手再次奉上那份奏摺,含淚盯著荀彧,道:「令君大人還是先行閱過孔大夫寫的這道奏章后再說吧!」


  荀彧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伸手接過了趙彥呈過來的那道奏章,輕輕翻開一看,頓時大吃一驚——那奏章的題目太嚇人了:「宜准復古王畿之制」!奏章里的內容更是鋒芒畢露:


  臣聞:先王分九圻,以遠及近;《春秋》內諸夏而外夷狄。《詩》云:「封畿千里,惟民所止。」故曰:天子之居,必以眾大言之。周室既衰,六國力征,授賂割裂諸夏。鎬京之制、商邑之度,歷載彌久,遂以暗昧。秦兼天下,政不遵舊,革划五等,掃滅侯甸,築城萬里,濱海立門,欲以六合為一區、五服為一家,關衛不要,遂使陳、項作難,家庭臨海,擊柝不救。聖漢因循,未之匡改,猶依古法,潁川、南陽、陳留、上黨三海近郡,不以封爵諸侯。臣愚以為:千里寰內,可略從《周官》六鄉、六遂之文,其中所有郡縣統歸陛下直轄,以正王賦、以崇帝室。


  讀到最後一句之時,荀彧「唉」的一聲長嘆,接著「啪」的一響合上奏摺,閉著雙眼仰面朝天,滿臉露出哀傷之色。


  「令君大人……令君大人……」趙彥看著荀彧這般表情,不禁有些驚慌地囁囁喊道。


  荀彧隔了許久,方才睜開雙目,勉力穩住自己胸中的激蕩之情,緩聲問道:「趙彥!你當時為什麼不勸說他不要上這道奏章?你……你為什麼不阻止他這麼做?」


  「令君……令君大人!」趙彥一聽這話,頓時連連叩頭喊道,「您……您錯怪下官了!是孔大夫自己執意要求下官向陛下轉呈這道奏章的啊!下官當時勸得口乾舌燥,他是一點兒不聽啊!」


  聽到這裡,荀彧雙眸之中立刻湧起了瑩瑩淚光。他靜了片刻,擺了擺手,止住了趙彥的哭泣,慢慢退到榻床上坐了下來,拿著那份《宜准復古王畿之制》的奏章陷入了沉思之中。


  孔融在這個時候呈上這道奏章,是公然反對曹丞相盡握大權、獨領朝政。當然,他這道奏章也來得甚為巧妙,可以稱得上是曹操對漢朝是否仍然懷有忠心的一塊「試金石」——曹操若能依他奏中所言,將自己那塊屬於「千里寰內」的武平縣封邑公開辭讓,移交給皇宮大內直轄,則可謂忠心可鑒,堅守臣節;曹操若是拒絕了孔融奏中所言,則可謂心懷異志,難免有專權不遜之嫌。


  但是無論曹操辭不辭讓武平縣之封邑,他都必將從心底深處對孔融極為不滿——這是在利用君臣禮法之大義逼曹丞相自削實權。自十餘年前曹操親迎天子入駐許都以來,還沒有哪個高卿大夫敢向曹操這樣針鋒相對地公開逼他自我削權。而在這樣的問題上觸怒曹操的後果是什麼,大家自是不想而可知的了。


  終於,荀彧沉沉地嘆了一口長氣,喃喃說道:「先世孔子聖君有云:『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孔大夫可謂秉承祖訓而始終不奪其節,求仁得仁,又何悔乎?趙君,你且下去罷。讓本座一個人在這裡靜一靜……」說著,兩行清淚奪眶而出,沿著面頰緩緩地無聲地流了下來。


  孫權移禍荊州

  「本相要下一道求賢令,發到各個州郡去!」曹操坐在丞相府正殿的議事堂正席之上,對侍坐在右下首席位處的楊修吩咐道,「楊君就在這裡給本相起草這份手令的文稿吧!」


  坐在楊修對面的司馬懿和辛毗都不禁抬起頭來瞧了楊修一眼。辛毗的目光在楊修臉上一掃,一絲妒意一顯即隱;而司馬懿卻是靜靜地盯著楊修伏在案上握筆行文,神情若有所思。 只聽得議事堂內,楊修筆落紙上,「刷刷」連聲,不到半盞茶的工夫,他已是揮毫寫成了手令文稿,恭恭敬敬地呈了上來。


  曹操接過文稿,細細閱看起來:

  古人有言曰:「得鳥者,羅之一目。然張一目之羅,終不得鳥矣。鳥之所以能遠飛者,六翮之力也。然無眾毛之助,則飛不能遠矣。」平亂治國安天下,非得眾賢之力不足以濟事。得賢人,亂無不平,國無不安,君無不榮;失賢人,亂無不生,國無不危,君無不辱。凡有忠恪誠孝、清廉方正、通經達禮之士,雖隱處岩穴、闔戶養志,亦不得自棄於世,請速應本相此令,赴朝入仕,共匡帝室!


  曹操低低地念了一遍,先是輕輕地點了點頭,忽又微微搖了搖頭。


  楊修、司馬懿、辛毗見曹操這般舉動,個個面面相覷,甚是驚疑。


  終於,楊修按捺不住,開口問道:「丞相大人,莫非屬下文稿之中可有疏漏不當之處?還請丞相大人明示。」


  「唔……你這道手令文稿言簡意豐,筆意凝練,可謂文牘之菁華,本相欣賞得很哪!」曹操微笑著贊了幾句,卻又略一皺眉,認真地講道:「可是,本相用人納賢的準則一向是『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雖有忠恪誠孝、清廉方正、通經達禮之士,卻不能為本相折衝破敵、殄賊滅寇,用之又有何益?」


  此語一出,楊修等人不禁都是吃了一驚。本朝官制之本在於以德治國,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非賢良方正之士而不得徵辟任用,這已成了數百年不可改易之鐵規。然而今日曹丞相開口便要否掉「以德取人」之法,換之「任人唯才」之術,實在是匪夷所思!

  曹操見楊修一臉驚疑,知道他的思維一時還不能轉過彎來,便又緩緩說道:「罷了,罷了,你們也不要去多想什麼了。日後你們跟隨在本相身邊周旋多時,自會明白本相這『治平尚德行,有事賞功能』之要義的。這樣吧,本相剛才已經給這道求賢令打好了腹稿,現在就念來給你們聽一聽——司馬懿,你幫本相記錄下來。」


  說罷,他一捋長須,揚聲宣道:「夫有行之士,未必能進取;進取之士,未必能有行也。陳平豈篤行,蘇秦豈守信邪?而陳平定漢業,蘇秦濟弱燕。由此言之,士有偏短,庸可廢乎?有司明思此義,則士無遺滯、官無廢業矣!」


  他一念完,司馬懿也正好提筆寫完。寫成之後,司馬懿極為小心地把文稿呈給曹操過目審核。


  曹操一瞧之下,不禁失聲贊道:「呵!沒想到仲達你的這一手書法倒是鐵畫銀鉤、遒勁秀逸!你這筆上的功夫,看起來比鍾繇也差不了多少吶!」


  司馬懿微微有些臉紅,謙虛地說道:「丞相大人過獎了。」他心道:鍾繇的書法何足稱道?我同窗好友胡昭的那書法才真是「方寸之間見丘壑,起折婉轉蘊風雷」吶!


  他略一沉吟,向曹操進言道:「丞相大人這篇手令實在是言近而旨遠、切實而立本。不過,依屬下之見,此篇手令通篇講的都是一個『士』字,其題目不如改為『舉士令』。」


  「可。」曹操點了點頭,放下了那篇《舉士令》的文稿,又拿起了楊修所擬的那篇《求賢令》文稿,再細細地瞧了一番,低低地自語道:「哼!孔融堪稱是忠恪誠孝、清廉方正、通經達禮之士的典範了。但他在擔任北海郡太守時政綱紊亂、庶務盡弛,又濟得何事?倘若當年袁紹之逆謀得逞,他只怕也唯有瞠目坐視、束手待斃了!」


  正在這時,曹洪從議事堂門外跨了進來,向曹操抱拳稟道:「啟稟丞相大人,江東孫權派來的朝貢特使魯肅前來求見。」


  「孫權特使?魯肅?」曹操撫須沉吟片刻,開口道,「你且帶他先行去見荀令君罷。」


  「這……」曹洪有些猶豫地說道,「這個魯肅剛才對屬下說明過了,他已去皇宮內廷謁見過荀令君了,荀令君已讓楊俊侍郎先行收下了他的朝貢禮品。他還說,正是荀令君提醒他前來拜會丞相大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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