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漢曹不兩立(3)

  第74章 漢曹不兩立(3)

  「大哥所言,其實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哪!」司馬懿皺緊了眉頭,「小弟認為,曹操舉辦這場慶賀宴,最重要的用意是逼著朝廷高卿大夫們對自己『廢三公、攬相權』表示贊同——他舉辦如此盛大的慶賀宴,正是向大家表明:以他的巍巍之功、赫赫之尊,是完全可以配得上享受這世間所有的榮華富貴的!」


  「照二弟這麼說,曹丞相豈非成了『沐猴而冠』的可笑之徒了?」司馬朗微微搖搖頭,「他怎會這般膚淺?」


  「大哥,曹操並不是『猴』,他是在『沐人而冠』啊!『沐人而冠、錦衣晝行』,正是他精心使出的一記奇招!」司馬懿徐徐而道,「大哥忘了建安五年曹操於許都郊外狩獵擅代天子而受群臣之賀的那件事兒了?」


  「唔……你是說他又在自樹其敵、引蛇出洞?」司馬朗的眼睛不禁一亮。


  「不錯。在今日的慶賀宴之上,孔融大夫不是已經被他『引』了出來嗎?」司馬懿的目光深深地投在了車窗之上,「就像當年的董承、王子服、種輯一樣被『引』了出來。這一次,孔大夫是不得不奮袂而出,而曹丞相只怕對他也難以再存優柔包容之念了……」


  「可是,那孔大夫乃是孔聖後嗣啊!當年大將軍何進那麼驕橫貴重,也曾被孔大夫罵了個體無完膚——何進羞得閉門思過了三日三夜,他那時只怕把孔大夫恨得連牙根都癢壞了,末了也不敢把孔大夫怎麼樣?」司馬朗驚得一個激靈,「連當年何進都不敢做下去的事兒,曹丞相今天還敢使出什麼辣手嗎?」


  司馬懿只是沉默地看了大哥一眼,並不答話。


  從司馬懿這深沉的一眼中,司馬朗也立刻明白過來——他眼中的意味清清楚楚地告訴他:曹操是何等神武雄斷的主兒,豈是那個志大才疏、有勇乏謀的何進所能比擬的?曹操只要下定決心做的事兒,豈有做不成的?


  一時之間車廂里靜了下來,只聽得外邊車輪之聲在「轆轆」作響。


  許久,司馬懿的一聲長嘆打破了這片寂靜:「自今夜而起,內廷與相府間再無寧日矣!曹操在他的功業達到巔峰之際,同時也已招來了他畢生之中真正的勁敵。」


  真正的勁敵?曹操畢生之中真正的勁敵是誰?會是孔大夫嗎?孔大夫一介清流文士,怎會是曹操的真正勁敵?司馬朗只覺思潮翻滾,始終不得頭緒。他欲待再追問二弟時,司馬懿卻已似睡鷹一般倚在車壁,眯上了雙眼默默養神不語。


  孔融捅了個「大婁子」


  在重重樹蔭的森森綠影掩映之下,尚書台府署的正殿之中異乎尋常地顯得清涼宜人。


  荀彧自早晨辰時起就一直伏案批閱著朝廷上下的各類文牘,忙得連氣都喘不過來。在本朝的官制當中,他所任的尚書令是內廷官宦之首,地位顯要之極——「經綸萬機,執掌權樞」。平日里休言漢廷里那些高卿大夫,就是身為丞相的曹操在秉政決斷之際,亦要對他的意見傾心聽取數分,禮敬有加。


  然而,荀彧雖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權,為人卻極為沖淡儉約、清正廉明。曹操曾經帶領漢朝眾卿十八次聯名上奏天子請晉封荀彧為「三公」重爵,都被他一意謙辭而拒了。不過,荀彧本人謙和自牧、淡泊名爵,卻對朝野上下的賢士俊才視之如親、愛之如命,推賢進士不遺餘力,正如曹操衷心所贊「荀令君之進善,不進則不休」。本朝司隸校尉鍾繇、御史大夫郗慮、吏部尚書華歆、諫議大夫王朗、謀略高士郭嘉等名士顯貴,均為荀彧慧眼識拔、舉至高位。曹操親書一匾「仁以立德,明以舉賢,義以勵眾,智以濟世」十六個金字贈予荀彧,並稱讚他為「千古一聖、曠世儒宗」。


  此刻,尚書台正殿堂上雖然涼氣襲人,而荀彧伏案閱文之際,額角卻已微微見汗。他感到自己確實有些乏了,便伸了伸腰,從榻床上站起身來,準備到殿外林蔭道上走一走散散心。


  正在這時,殿門處傳來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荀彧循聲抬頭一看,見是剛從皇宮陛下那裡回來的議郎趙彥,抱著一疊獻帝批閱過的奏章正立在那裡,準備向他躬身行禮。趙彥是皇宮大內派駐在尚書台的專使,專門負責皇宮與尚書台之間的文牘奏章傳遞。當然,趙彥能夠擔任這個專使,也是荀彧瞧在他為人忠謹沉慎的優點上舉薦而成的。


  「坐!坐!先休息一會兒再說罷!」荀彧伸手指了指自己書案左側的一張榻席,讓他先行坐了下來,「你揀這裡邊陛下最關切的幾道奏章說給本座聽一聽。」 趙彥急忙謝過,拿起榻席邊放著的一隻陶壺,「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涼水,潤了潤嗓子,才開口說道:「關於丞相府準備將中原各州農民、農屯『客戶』的田地租稅與納糧,從十分之五再提到十分之六的這個條陳,陛下有些疑惑,特向令君大人示問:如今袁紹已滅、中原已定,天下百姓無不如久旱而得甘霖,正期盼止戈釋重、休養生息——而丞相大人亟欲提高租稅與納糧之量,豈非為庶民而增負?這數年來,庶民之賦高達十分之五,已是疲瘁有加;若增達十分之六,民何以堪?」


  「唔……陛下真是仁明之君哪!念念不忘民生之艱,仁心惠言洽然可感!」荀彧緩緩頷首,慢聲慨然道,「這個事,本座記下了,待會兒再加解釋。陛下對其他的奏章還有何高見?」


  趙彥又道:「曹丞相上奏請陛下頒旨發布禁酒令。陛下原本也是贊同的,認為丞相禁酒之意在於節約軍糧,避免因釀酒而浪費糧食。同時,陛下也有另外一種認識。曹丞相禁酒就是為了積糧,積糧就是為了備戰出征。他要求下官詢問令君大人:袁紹、袁術、呂布三賊已滅,關西亦無大患,曹丞相依然一意急著積糧養兵,卻欲麾指何方?莫非還要對荊州牧劉表、益州牧劉璋等宗室發兵進擊嗎?」


  「這個……」荀彧聞言,面色不禁滯了一滯,「本座相信,曹丞相請求朝廷頒布禁酒令必是老成謀國之言。禁酒,也不單是為了積糧備戰,亦可視為曹丞相是在澄清吏治、以儉養德。還有,丞相府所呈的那個提高庶民田地租稅與納糧到十分之六的條陳,本座已決意批複不予施行。丞相府那邊若有異議,本座自會前去解釋平息。趙君意下如何?」


  「趙某隻是據實傳達陛下詢問之語罷了,自己並無他見。但是,就駁回丞相府提高庶民田地租稅與納糧之量的這個條陳而言,趙某以為令君大人之『導君以仁、順成其美』,可謂聖賢之風、澤被蒼生了!」趙彥恭恭然而言,眸中卻忽地閃出了一道奇異的光芒,「不過,請恕趙某直言,您剛才還沒有直接答覆陛下的第二個問題吶。」


  荀彧聽了,立在殿中,卻是半晌無語。趙彥等了好一會兒,見他沒有答話,便伸手一整衣冠,正欲肅然開口發言。這時,荀彧卻抬頭望向窗外院落里的殷殷綠蔭,徐徐然說道:「袁紹、袁術、呂布三賊雖滅,中原雖定,然而四海尚未底定,諸侯仍在割據,丞相大人這麼做,亦是汲取了『忘戰必危』的銘訓啊!爾等千萬不可妄加揣度。」


  「令君大人,陛下還問:如今荊州牧劉表、江東孫權均已派出特使前來朝貢示禮……而且征西將軍馬騰亦將入京述職歸順……」趙彥仍是繼續遵照著漢獻帝的授意問下去,「您對此有何高見?」


  「本座以為,劉表、孫權派出特使前來許都,均可謂外托朝貢進禮之名而內行觀望刺探之實,皆不足為恃。」荀彧悠悠答道,「唯有徵西將軍馬騰,先前曾隨鍾繇討平郭援、高幹等逆賊,而今又親身入朝陛見,終與劉表、孫權等『口惠而實不至』不同。陛下須當留心,多加禮敬於馬騰——趙君謹記將老臣此言回稟陛下,不可輕泄於他人。」


  趙彥一聽,立刻肅然斂容而道:「下官定然謹記而不外泄,不負令君大人所託。」


  「江東孫權,其父兄本皆有忠烈之名,本座先前也一向看好他,以為他可以堪為漢室藩屏之臣。」荀彧淡淡地說道,「且說這一次他派出使者入京進貢——本座先前便以為他會派出張昭作為使者,卻不料他竟派了一個名為魯肅的江淮之士而來。如此看來,江東孫權亦未必是大漢之純臣啊……」


  「令君大人何以見得?」趙彥愕然而道。


  「張昭者,忠於漢室之清流直士也;魯肅者,觀時應變之戰國策士也。」荀彧神色凝重,話聲果決,「孫權派遣張昭還是派遣魯肅前來進京朝貢示禮,這二者之間的用意是截然不同的。」


  「令君大人高瞻遠矚、明見萬里,下官欽佩之至。」趙彥聽了,不由得躬身深深一禮,滿面恭服之色。他沒料到荀令君竟對遠在江東的孫氏部屬人士竟也如同掌上觀紋一般,了解得如此清楚——荀令君委實堪稱神人:耳目遍布之廣、心思覆蓋之遠,可謂已囊括五湖四海!

  荀彧卻悠悠一嘆:「亂世之際,能身處眾濁之間而始終不失其清者,何等難能可貴也!江東孫氏父兄兩代忠烈可旌,而傳至孫權之時不純其節、不終其德……可嘆!可嘆!」


  趙彥聽罷,亦是心旌劇盪,他一連張了幾次口,卻又一次次閉上了。忽然,他似是憶起了什麼,急忙從那疊奏章中抽出一份來,托在雙掌之上,甚為恭敬地站起身來,奉呈到荀彧面前,道:「令君大人,這是昨日太中大夫孔融給陛下呈送的一道密奏。陛下認為茲事體大,專令下官攜此密奏與令君大人一議。」


  荀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並未立即伸手來接,不動聲色地問道:「孔大夫昨日是何時上此密奏給陛下的?尚書台為何竟不知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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