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帝京裸屍(6)
第180章 帝京裸屍(6)
徐夢痕在臨死之前曾經告訴過他,他當晚是為了追蹤那名將他刺殺之後把他拋到定安橋下的兇手,而在樹林中被黑衣蒙面人跟蹤、截殺的。
他的話至少說明了三點。
其一,徐夢痕那天三更出門,先是找笑婆婆化裝易容,后是到胭脂樓找紅胭脂,其實都是為了追查真兇;
其二,神秘黑衣人雖然殺過人,但並非唯一的真兇,這一點徐夢痕已親口向陸一飛證實;
其三,神秘黑衣人兩次跟蹤追殺徐夢痕,顯然是為了阻止其繼續追查真兇,神秘黑衣人不是真兇,但他卻一定與真兇有著密切的關係,換句話說,他也與這樁連環命案有關係。
而現在,擺在陸一飛面前的難題是,怎樣才能找到徐夢痕所說的那個兇手呢?
他忽然想起一個人:紅胭脂。徐夢痕去找她,顯然就是因為他知道可以從她身上找到追尋兇手的線索。難道紅胭脂也與連環命案有關聯?不管怎麼樣,眼下紅胭脂是他查找真兇的唯一線索,唯一希望。
該來的總會要來,黑暗也是一樣。夜色漸濃,轉眼就到了三更。這正是香花街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陸一飛就是這個時候出現在這條街上的。
此時已經沒有人會注意到他,會注意到他是一個「通緝犯」。人們現在最關注的,是哪家門樓里的小姐最漂亮,哪家妓院里的姑娘最風騷。
陸一飛很快就找到了胭脂樓,他學著那天徐夢痕的模樣,盡量把自己裝成花叢老手的樣子,氣定神閑地走進去,大馬金刀地坐下來。
打扮得花枝招展珠翠閃光滿臉脂粉都快要一塊一塊掉下來的老鴇立即笑逐顏開地迎上來。一股刺鼻的濃香鑽入陸一飛的鼻孔,嗆得他直皺眉頭,他想用手捂一捂鼻子,但是忍住了。
沒待老鴇開口,他便熟門熟路地道:「在下今天專為捧胭脂姑娘的場而來。」
老鴇忙不迭地道:「好說好說,恰巧今晚我們胭脂有的是空閑,怕只怕公子帶的銀子不夠花。」
陸一飛眯著眼問:「要多少銀子?」
老鴇道:「喝酒二十兩,談心三十兩,過夜五十兩。如果公子想要多給,我也不會拒絕,因為在我們胭脂樓,誰的銀子最多,誰就是最受歡迎的客人。」
陸一飛忍不住摸摸鼻子,笑了笑,道:「如果真是這樣,那在下一定是胭脂樓里最不受歡迎的客人。因為在下不但窮,而且窮得離了譜,窮得連一分銀子一個銅板也沒有。」
老鴇一怔,重新打量他一眼,忽然笑道:「公子真會說笑,看公子的派頭,就知道絕不是一個缺少銀子的人。再說公子今天若沒有帶銀子,拿黃金付賬也一樣受歡迎。」
陸一飛搖頭道:「只可惜在下身上既沒有銀子,更沒有黃金。」
老鴇已經笑不出來了,道:「一個身無分文的人,又怎麼可能走得進胭脂樓的大門呢?」
陸一飛道:「可是不幸的是在下已經走進來了,既然已經走進來了,當然就不會輕易走出去。」
老鴇已經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了,她已經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個時候,不需要她說話,四個身材魁梧臉肉橫生的大漢已經朝陸一飛圍了過來。
一個大漢冷冷地對他道:「你當然不會走出去,因為你只能從這裡爬出去。」話音未落,他便毫無顧忌地伸手來抓陸一飛的衣襟。但還未碰到陸一飛的衣服,他就忽然像被人踩中了尾巴的野狗一般慘叫起來,然後就真的趴在地上,連滾帶爬地爬到了大門外。
所有的人都傻了眼,誰都沒有看見陸一飛動一下,連抬一下手指的動作也沒有。難道他會使魔法?
另一個大漢不信邪,衝上來一記猛拳擊向陸一飛的鼻樑,但最後捂著臉蹲在地上的卻是他的一個同伴。
最後一個大漢繞到陸一飛背後偷襲,飛起一腳,踢向他的腰肋。但踢完之後,發現倒在地上殺豬一樣慘叫的人居然是老鴇。
陸一飛仍然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一邊喝著杯子里的熱茶,一邊笑意盈盈地看著他們。他們卻再也笑不出來,非但笑不出來,連動一動也不敢。
偏偏在這時候,有一個人動了,是紅胭脂。她從樓梯上從容地走下來,走到樓梯的一半時,優雅地停住腳步,居高臨下地看了樓下的人一眼,柳眉微皺,問:「樓下怎麼這麼吵呀?發生什麼事了?」
陸一飛看著她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道:「在下慕名而來想要捧胭脂姑娘的場,但他們卻似乎不太歡迎在下,所以就吵起來了。這位想必就是芳名遠播的胭脂姑娘吧?驚擾了姑娘,真不好意思。」
紅胭脂深邃的目光自他白皙英俊略帶憔悴的臉上掠過,臉上的神色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含笑點頭,道:「有人捧胭脂的場,這是胭脂的榮幸,他們為何要阻攔公子呢?」
陸一飛道:「因為我沒帶銀子。」
紅胭脂見他如此坦率,不但不生氣,反而朝他嫣然一笑。她一笑,樓下所有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起來。
紅胭脂轉過身,輕盈地向樓上走去,走到最後一級樓梯時,她又嫣然回眸,驚鴻一瞥,含蓄的目光在陸一飛臉上停留片刻,抿嘴一笑,道:「公子真是一個有趣的人,你上樓來罷!」
13
胭脂姑娘的房間不大,傢具擺設也不多,但每樣傢具都擺在它應該擺的位置。每個人走進這間屋子,感覺到的並不是奢華,而是舒服。
陸一飛就是帶著這種感覺走進來的。
房中有桌,桌上有酒。美人敬酒,三杯落肚,陸一飛似乎不勝酒力,微微有些醉了。他輕撫額頭,醉眼矇矓,迷離的目光自那張布置精緻誘人遐思的粉紅色的象牙床上掠過,訥訥地道:「在下平時滴酒不沾,今日為胭脂姑娘破了戒,略感不適,似是醉了,能在姑娘床上歇息一晚嗎?」
胭脂姑娘歉然一笑,道:「胭脂雖為青樓之身,但做人行事也有自己的準則,那就是萬般皆可,但絕不留客在此過夜。還望公子海涵。」
陸一飛一怔,道:「莫非是因為在下身上沒有帶銀子?」 胭脂姑娘擺手笑道:「公子多心了。胭脂接客,不問富有不富有,只問開心不開心。嫌貧愛富的是樓下的媽媽,並非樓上的胭脂姑娘。」
陸一飛急忙起身,朝她拱了拱手,道:「如此說來,是在下誤會胭脂姑娘了。」他目光一暗,頗感失望地道:「在下久慕姑娘芳名,遠道前來,本想一親姑娘芳澤,一品姑娘萬般柔情,如此看來,是今生無緣了。」言罷,一聲長嘆,十分惆悵。
胭脂看他一眼,嫵媚一笑,道:「不過胭脂只說不可陪客人在此過夜,並未說不可以陪客人在胭脂樓以外的地方過夜。胭脂在香花街以外的地方尚有一處陋室,若公子有心,不妨前往,胭脂在此沐浴施芬之後,一定在彼處恭候大駕,共度良宵。」
陸一飛一怔,驚喜道:「果真如此?在下願意前往。」
胭脂姑娘送其出門,交給他一張紙條,莞爾一笑,道:「紙上所寫之處,會有馬車專候。公子不用說話,自會有人將公子送至溫柔之鄉。」
一切果如陸一飛所料,他在胭脂樓的遭遇與徐夢痕完全相同。唯一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他走出胭脂樓之後,一看手中的紙條,卻是寫著「城北安定門外雷公廟」九個字,與徐夢痕拿到紙條后所去的城南大紅門方向截然相反。也就是說,兩人拿到的是兩張截然不同的紙條。
去還是不去?陸一飛已沒有猶豫的餘地,更沒有退縮的餘地,趁著夜色,提劍向城北安定門方向疾掠而去。
出了街巷,經過寬闊的官道,出了安定門,穿過一片荒地,又走過一段崎嶇不平的山路,大約半個時辰,便到了雷公山。雷公山前面山勢平緩,林木叢生,住有十餘戶人家,但山背面卻壁陡崖峭,奇峰突兀,人跡罕至。雷公廟便建在這山勢陡峭的一面,背靠絕壁,面向荒野。廟宇已經多年失修,殘敗不堪,早已無人居住,成了山林野獸和孤魂野鬼的家園。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雲暗天低,風雨欲來。四野無聲,偶有狼嗥傳來,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陸一飛展開頂好輕功,一路狂奔,來到雷公廟前。黑暗中,果然有一輛馬車停留在廟宇門口。他極力抑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舉目四望,看不見一個人影,卻看見兩隻餓狼躲在樹后對他虎視眈眈。他心裡一緊,也許看得見的豺狼好對付,看不見的豺狼才是最危險的。
他小心翼翼走近,仔細觀察著這架來歷不明的馬車。前面是駿馬,後面是木車,與一般馬車相比,不同的是這輛馬車從上至下,全用黑漆塗抹,並且兩邊無窗,只有正前方有一扇掛著布簾的車門可供上下馬車,看上去十分詭秘。
這輛車是怎麼來的?趕車人又去了哪裡?這輛神秘的馬車真的是送他去與紅胭脂約會的嗎?此時此刻,陸一飛已無暇考慮這些。既來之,則坐之,他沒有猶豫,撩開車簾坐進去。
車內寬闊柔軟,十分舒適,幽香縷縷,沁人肺腑,聞過之後,全身上下慵懶舒展,說不出的舒服。香氣越來越濃,他不由自主地深深呼吸了兩口。忽然間,他似乎意識到什麼,臉色微微一變,想要起身掀起車簾驅散濃香,卻忽然發現自己全身已被奇香熏得軟綿綿的,不要說站起身動一下手腳,就連張口說話的力氣也似乎沒有了。
他大吃一驚,忙暗運內力與吸入體內的奇香抗衡,卻發現自己體內空空蕩蕩,所有內力均消失殆盡,不見蹤跡。真氣盡失,骨軟筋酥,他全身軟得就像一堆棉花,使不出半分力氣。
他暗叫不妙,心中一動,忽然在心底驚呼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西域奇花曼陀羅?
傳說中,西域奇花曼陀羅是一種奇香奇毒之花,花愈香毒氣愈重。無論多麼厲害的武林高手,只要一聞此香,無不手軟腳酥,真氣散盡,任人宰割。正在他頭冒冷汗,已覺出大事不妙之際,忽然發現坐下的馬車竟然在向前移動,他的心一下又懸了起來。直到聽見外面傳來馬鞭聲,他才知道馬車之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人,一個趕車的車夫。
他暗自苦笑,想不到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最終卻還是著了對方的道兒。
馬車似乎是在山路上行走,顯得異常顛簸,如果陸一飛有力氣張開嘴巴,他一定早就嘔吐起來了。但現在,他就算有再多苦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了。
一陣沉悶的雷聲自天邊滾滾而來,由遠而盡,由緩到急,最後終於在頭頂炸響。雷聲還未遠去,暴雨便急不可耐地追趕上來,怒箭一般射向地面,射向車頂。車頂被暴雨擊打得噼啪作響。車夫狠狠地甩著馬鞭,那馬挨了打,發足狂奔起來,馬車也因此越行越快,似乎要飛起來一般。
陸一飛想看看外面,想看看馬車駛往何處,但車門被布簾遮擋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到。他在心底嘆口氣,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欲往何方。難道那些被殺的裸體男子,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遇害的嗎?難道自己就是下一個遇害者嗎?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緊緊地攫住他的心,但現在,他連顫抖的力氣也沒有。
突然,一陣狂風刮過,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吝嗇地掀起車簾的一角。天地間一道閃電劃過。陸一飛終於從被風吹起的車簾縫隙中看見了車夫的身影。
黑衣黑褲黑色緊身服,還有一塊黑巾緊緊蒙著臉。儘管看不清他的正面相貌,但陸一飛還是一眼就將他認了出來。他大吃一驚,在這荒郊暗夜,冒著風雨雷電為他趕車的人,竟然是那個在六合門誤殺肖玉兒、在樹林中劍殺徐夢痕和杜五的神秘黑衣人。
武功高強、身份神、殺人不眨眼的黑衣蒙面人,現在竟成了他的車夫!陸一飛驚呆了。
此時,天邊再次亮起一道閃電,被風吹起的布簾尚未全部合上,他再次向外一望,心又一次被懸起來。馬車疾馳如飛,但他看見前面不足一丈之遠,便是一道突然出現的懸崖。崖下黑魆魆的,深不見底。若馬車再前行幾步,必將墜下懸崖,車毀人亡。他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黑衣蒙面車夫將手中馬鞭向前一抖,馬鞭便飛將出去,在半空中挽了一個圈,閃電般朝著馬頭套去,不偏不倚,正好套在馬頭上,緊緊鎖住馬脖子,再用力一拉,賓士中的駿馬便頓時前腿懸空,全身直立起來,一聲長嘶,響徹山谷。
馬車在距懸崖不足三步遠的地方停住。車一停,前面的車簾一盪,又完全遮住了車門。陸一飛目睹這驚魂一幕,心口怦怦狂跳著,不得不佩服這位神秘車夫的本事。
馬車並未停留多久,又開始行動起來。陸一飛雖坐在車裡,卻也能明顯地感覺到馬車已經轉了個彎,道路稍微平坦了些。外面,雨聲也停住了。
大約又行進了一炷香的工夫,車頂的雨點聲又響起,但比剛才小多了,只有一些淅淅瀝瀝的聲音。此時此刻,陸一飛已經感覺到,這輛馬車絕不會是帶他去紅胭脂的「陋室」,更不是帶他去見紅胭脂。因為若是去一個普通的地方,見一個普通的青樓女子,根本用不著如此神神秘秘大費周章。而胭脂樓的紅胭脂只是一個誘餌,在她身後定有一個看不見的陷阱,她不動聲色地引導著她的獵物一步一步走進這個早就設計好了的陷阱。
但是,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陷阱?這個陷阱與帝京連環命案有關聯嗎?到目前為止,陸一飛一無所知。
馬車終於減速,最後停下來。外面,遠遠傳來一些聲音,有說話聲、笑聲、歌聲,還有琴聲……估計可能是一個大院落。
黑衣蒙面車夫跳下馬車,拍響了一扇大門,緊三下,慢三下,一共六下。然後,只聽樹梢傳來一聲輕響,便再無動靜,陸一飛側耳細聽,原來是神秘黑衣人躍上樹梢,展開輕功,悄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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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一飛一動不動地坐在馬車裡。少頃,傳來「吱嘎」一聲開門的聲音。一個人向馬車走來,腳步輕盈迅捷。車簾被人掀開,陸一飛還沒反應過來,臉上便被蒙上了一塊厚厚的軟布,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了。那人這才踏上馬車,托起他一條胳膊,將他半拖半拽地帶下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