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詭絕狼殺(2)
第167章 詭絕狼殺(2)
素芬驚得差點從牆上掉下來。原來田惠美竟是日本人,難怪她的中國話說得那麼不地道。
對了,那天阿文受傷回家,正好被她看到。
莫非是她在門外聽見了阿文跟我講的話,知道了阿文的去向,然後告訴了木村?
素芬心頭升騰起一股仇恨之火,回到家裡,將一把菜刀磨得鋥亮。
4
第二天上午,田惠美穿著一件碎花旗袍,打扮得花枝招展,照例來到素芬綉庄學習刺繡。
鄺素芬手持菜刀立在門后,待她踏進一步,立即將她抵在牆上,寒光一閃,菜刀已架在她脖子上。
田惠美吃了一驚,說:「師父,你、你幹什麼?」
素芬怒目圓瞪,眼睛里幾乎噴出火來:「別叫我師父,我沒有日本徒弟。」
田惠美一怔,心裡就明白過來,問:「你都知道了?」
素芬說:「昨晚我到縣政府圍牆外祭奠我丈夫,看見你身穿和服,跟木村圭佑混在一起。」
田惠美說:「不錯,我的確是日本人,我的名字叫作古田惠美子,我小時候曾在中國待過幾年,所以會說中國話。我是日本東京都的一名藝伎,被派到中國來慰問日本軍隊。不想被木村看中,他將我留了下來。我很早就開始關注你這間綉庄了,如果不是我跟木村提了要求,你這間小小的綉庄,早就被日本兵燒光了。」
素芬怒聲問:「我丈夫的事,也是你向木村告的密?」
古田惠美子說:「是的,那天我躲在房門口,聽見你跟你丈夫說的話,知道他躲在三社養傷。他是青陽抗日自衛隊隊長,也是木村的心頭大患,如果我能協助木村抓到他,那可是大功一件。」
素芬心如刀絞,怒火中燒,咬牙道:「我要殺了你替阿文抵命!」一手扼住她咽喉,一手擎起菜刀。
古田惠美子臉色煞白,閉目待死。
素芬瞧著她那不住閃動的睫毛,心中一軟,菜刀連舉三次,終是不忍砍下。良久,她丟下菜刀,眼裡噙著淚花,說:「你給我滾,別讓我再看見你。」
古田惠美子仰著頭說:「不,我不會走的,我是來學習刺繡的。沒有學會之前,我是不會走的。」
素芬盯著她咬牙切齒地說:「我的刺繡手藝,就是爛在心裡,也絕不會傳授給日本人。」
古田惠美子嘆口氣說:「如果你不肯再教我,那也行,但你得幫我綉一件東西。」
素芬問:「什麼東西?」
古田惠美子說:「木村的妻子在日本病死了,木村對我很好,但這還不夠,我不想做一輩子藝伎,我想成為他的妻子。木村的四十五歲生日快到了,他很喜歡中國傳統文化,我本來想找你學會刺繡,親手綉一件披風送給他,以增加他對我的好感。既然你不肯再教我刺繡,那就只好由你代勞了。」
素芬說:「別做夢,我絕不會給日本人綉東西。」
古田惠美子臉上就露出惡毒的表情,眼裡透著殺氣,說:「如果你不肯幫我達成心愿,只要我在木村枕邊吹一口風,明天早上,你的綉庄,連同這條大街上所有店鋪,就會被燒成一片灰燼。」
素芬驚退一步:「你……」
古田惠美子盯著她問:「你到底肯不肯綉?」
素芬的目光軟下來,半晌才嘆口氣說:「你想綉什麼樣的披風?」
古田惠美子知道她已經答應,就笑了,說:「木村最喜歡狼這種動物。他說狼與別的動物迥然有別,它代表著自由的天性和征服世界的勇氣。他常常把自己比喻成一頭雄健的蒼狼。你就在披風上綉一個狼頭吧,他一定會喜歡的。」
素芬說:「好吧。」
古田惠美子問:「你要多久才能綉好?」
素芬說:「至少要一個月時間。」
古田惠美子問:「為什麼要這麼久?」
素芬說:「我綉過走獸,但從沒綉過狼,也沒有現成的畫稿。我們這裡有座青陽山,山中常有野狼出沒,我必須先潛入山中,仔細觀察狼的形象,心中有數之後,再上綳刺繡,才能綉好。所以要想綉出一件上品的狼首披風,至少也得花一個月時間。」
古田惠美子點頭說:「好,那我就等你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來取那件狼首披風。如果你敢耍什麼花樣,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絕不會再在這條大街上看見一間房子,一個活人。」
素芬心中一寒,止不住激靈靈打個冷顫。
翌日一早,素芬帶了些乾糧,爬上青陽山,循著野狼出沒的痕迹,一路尋去。
數日後,她神情疲憊地下了山。
回到綉庄,她立即關緊大門,將自己觀察到的狼的形象生動地畫下來,然後開始勾稿、上綳、染線、配線、刺繡……
一月時間,很快過去。
這天早上,古田惠美子依約來到綉庄,看見素芬坐在門邊,目光獃滯,形容憔悴,彷彿剛剛生過一場大病,心裡就有些著急,忙問:「我要的披風,你可綉好?」
素芬一句話也不說,將她領進繡房。
繡房里掛著一件新繡的披風。
古田惠美子取下一看,只見藏青色的披風上綉著一隻碩大的狼頭,金色的皮毛,血紅的大嘴,毛髮如戟,目光犀利,針工細密,色彩豐富,將狼特有的野性與霸道、蒼勁與威嚴表現得淋漓盡致。
古田惠美子幾乎看得呆住,半晌才回過神來,說:「果然是刺繡中的絕品。不過在我看來,卻還少綉了一點東西。」
素芬問:「什麼東西?」 古田惠美子狡黠一笑,說:「你忘了把我的名字綉上去。」她自己取了針線,在披風裡面一角綉上一行日本文字:古田惠美子綉。然後丟下一百塊大洋作為酬勞,拿了披風,揚長而去。
這件狼首披風,經古田惠美子之手贈與木村圭佑之後,一向酷愛中國文化的木村果然大為歡喜,每日里披著這件披風,騎著高頭大馬,領著鬼子兵,在城中縱橫馳騁。勁風吹來,披風上下飄飛,獵獵作響,那金色狼頭,便仰天欲嘯,好像活過來一般,好不威風。
後來鄉人知道這件披風竟是出自素芬之手,就有人在背後啐她口水,罵她竟然給殺死自己丈夫的仇人綉披風,實足是個女漢奸。
素芬聽了,也不辯解,只是冷笑。
半月之後的一個晚上,木村又披著披風,騎著戰馬,領著一隊鬼子兵在青陽街頭劫掠財物,殘殺鄉民,突然從路邊跳出一名女自衛隊員,舉起手槍,朝木村開了一槍。
木村極是狡猾,聽見槍聲,急忙滾下馬鞍,子彈貼著他的頭皮飛過。
女自衛隊員一擊不中,轉身就逃。
木村氣得哇哇大叫,帶著幾十名鬼子兵追上去。
女自衛隊員熟悉地形,在街巷裡東一彎西一拐,就來到青陽山下。她回身放了兩槍,便往山上逃去。
木村見只有一名女自衛隊員,根本沒放在眼裡,一面放槍,一面跟著追進山中。他這一上去,便再也沒有下來。
是夜,青陽鄉民聽見青陽山上群狼狂嗥,嚎叫震天,十分嚇人。
第二天一早,城中鬼子兵上山尋找木村,發現木村和他帶領的那隊日軍,已全部死在山中。屍體幾乎被撕碎,斷臂殘肢扔了一地,十分慘烈。后經搜索,發現有一名日軍被咬斷雙腿,滾下山溝,撿回一命。
問起昨夜山中究竟發生何事,他卻已神志不清,只能驚恐地說出一個相同的字:「狼、狼……」
木村一死,青陽鄉民額手稱慶。但木村到底是怎麼死的呢?眾人卻不得而知。
後來坊間便有傳言,說素芬是「神筆馬良」,能將走獸綉活,木村便是被披風上那匹狼跳出來咬死的。也有人說,素芬在披風上繡的是一頭狼王,它能號令青陽山上所有狼兵狼將來襲擊日軍……
木村離奇喪命,城中日軍人心惶惶。城外的抗日聯防大隊趁機反攻,激戰數日,終於將鬼子兵趕出青陽城。
5
故事講完,老蔡掏出打火機,重新點燃一支煙,抽了一口,又說:「後來日軍嫌這件披風晦氣,就丟棄在山溝里,正好被住在山下的一位鄉民撿到,保存下來,直到全國解放,才把它捐獻給政府。前段時間因為籌備紀念抗戰勝利60周年展覽,我們才從倉庫里將它找出來,我又查閱了不少資料,才搞清楚它的來歷。」
我說:「你覺得披風上面的狼跳出來殺死木村,或者披風上的狼王召集群狼襲擊日軍,這樣的傳說可信嗎?」
老蔡笑道:「我當然不信。可是據當年知情的鄉民回憶,木村確實是因為穿了這件狼首披風,在青陽山上招致狼群攻擊而喪命的。但是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不得而知。所以在展覽上寫實物說明時,我也只能含糊其辭地說木村是因為這件披風而喪命。」
我皺眉想了一下,說:「這個故事的謎底,也許只有故事中的那位刺繡高手鄺素芬才能解開。」
老蔡說:「我早已打聽過,鄺素芬早在七十年代末就隨第二任丈夫去美國舊金山定居了,與青陽這邊早就斷了聯繫。而且按時間推算,她現在至少已九十高齡,是否健在,還是個未知數。」
我點點頭,陷入了沉思。
故事到此,就結束了。而我這篇小說,也只能寫到這裡,沒辦法再寫下去,成了我生平第一篇沒有完成的小說。
時間一晃,又過去好幾年。
今年清明前夕,有一位名叫黎海的老華僑從美國回青陽探親。
這位老華僑自小喜歡文學,平時愛寫點短小說、散文、格律詩什麼的。回鄉后寫了幾篇回鄉散記之類的小文章,在市文聯主辦的雜誌上發表后,請了雜誌編輯及幾位家鄉作家吃飯,我也剛好被一個相熟的編輯拉去作陪。結果一來二去,就跟黎海混熟了。
後來有一天,黎海到咱們局辦事,經過我的辦公室,順便進來坐一下,無意中在我開著的電腦里看到了我這篇沒有寫完的小說,他當時就愣住了。
他說他母親的名字就叫鄺素芬,並且他母親正是於七十年代末再婚後同他父親一起攜全家赴美定居的。
我的直覺告訴我,他母親,很有可能就是我這篇小說的主人公鄺素芬。
黎海又告訴我說,他母親今年已經九十二歲,但仍然耳不聾眼不花,興趣來了,還可以拿起綉針教說英語的孫輩們綉個小花小鳥什麼的。
我頓時興奮起來,忙問:「有什麼方法可以聯繫到她老人家嗎?」
黎海說:「我美國的家裡有電腦,可以隨時跟母親視頻對話。」
我們用報社的電腦接通他遠在美國家中的電腦視頻后,視頻對話框里立即出現了一個滿頭銀髮精神矍鑠的小老太太形象,還沒說話,她老人家那開朗的笑聲,就通話筒傳了過來。
我先問候了她老人家,然後把自己拍到的那件狼首披風的圖片發過去給她看,問她那件披風是不是她繡的。
她眯著眼睛看了,點頭說是,正是她當年繡的。
我問她:「傳說當年正是這件披風,引來狼群,襲擊了木村,是不是這樣?」
她老人家又點點頭,說:「確實是這樣。」
我再追問:「這件披風,看起來並無特別,又怎麼能引來狼群攻擊日軍呢?難道真是披風上的狼王發出了無聲的號令?」
老人家又爽朗地笑起來,說:「哪裡呀,我又不是神筆馬良,哪能綉什麼來什麼。其實呀,很簡單的,我跑到青陽山上,潛伏了好幾天,把狼王的一窩狼仔給掏了。綉那件狼首披風用的真絲綉線,全都是用狼仔血浸染過的,上面有狼仔的氣味。常人雖然聞不出,但我想青陽山上的狼群,肯定是嗅得出來的……」
聽老人說到這裡,我已明白過來。當年那個將木村引上青陽山的勇敢的女自衛隊員,自然就是鄺素芬本人了。
後來,我打電話把這件事跟老蔡說了。老蔡笑了,說:「咱們青陽這件歷史懸案,總算有了最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