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冤海殺戮(2)
第132章 冤海殺戮(2)
蘇碧娥蛾眉緊蹙,百思不解。
黑衣少女緊緊盯著她道:「你再仔細想想,你有沒有做錯過什麼事、得罪過什麼人?」
蘇碧娥聽了她的話,忽地全身一顫,彷彿被人一刀刺中了心臟,胸口一陣劇痛,垂下頭去,低聲道:「我、我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辜負了自己最親最愛的人,還有我那兩個可憐的孩子……」
忽地,她似乎想到了什麼,抬頭道:「啊,我想起來了,難道是他?難道是他想殺我?」
黑衣少女忙問:「誰?」
蘇碧娥紅著臉,低聲道:「是、是我的男人……但、但他不是我的丈夫。」
黑衣少女一愣,道:「是你的男人,卻不是你的丈夫?那他到底是什麼人?」
蘇碧娥瞧她一眼,嘆口氣說:「這件事說起來話長了,這兒有兩個死人,我瞧著渾身都不舒服,咱們還是去外面談吧。」
黑衣少女點點頭,兩人走出茶館,來到一棵大樹下,在草地上坐下來,蘇碧娥這才開始談起自己的身世。
蘇碧娥的娘家,在青陽一帶算得上是名門大戶。
她母親馬氏早逝,她父親蘇潤墨原是京官,早年為國子監祭酒,做過當今皇上的老師,太子即位之後,備受重用,曾官至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在朝中極有聲望。但由於他為人正直,直言敢諫,得罪了萬貴妃,於成化三年被貶出京,削職還鄉。
她還有一個哥哥,名叫碧城,比她大三歲,博通經史,擅長詩文,成化乙丑年進士,在江南士子中名望極高。
就在蘇閣老還鄉的那一年六月,蘇家大宅里出了一件盜竊案。
蘇閣老收藏在書房裡的一方端硯被盜,此硯名叫蘇軾東井硯,宋坑水岩石,色紫細潤,硯背鐫刻行書「軾」一字,相傳乃蘇軾遺硯,是蘇家祖傳之物,號稱無價之寶。
蘇閣老親自到府衙報案,但衙門裡的人並不太重視,查了一個多月,沒有一點兒眉目。
蘇閣老生怕傳家之寶丟失,自己無顏面對列祖宗,一急之下,就許下諾言:誰能為他追回此硯,就把女兒蘇碧娥許配給他。
結果,這案子還真叫知府衙門裡的一名捕快給破了,盜賊「一片毛」被捉拿歸案,蘇軾東井硯被追回,絲毫無損。
這個破案的捕快姓秦,名聚天,年方二十三歲,濃眉大眼,血氣方剛。
蘇閣老覺得這小夥子有前途,便守承諾,真的把年方十八如花似玉的女兒蘇碧娥嫁給了他。
秦聚天喜得嬌妻,自是百般疼愛呵護。
翌年夏天,蘇碧娥生下一對龍鳳雙胞胎,男的先生片刻,是哥哥,取名秦明,女孩是妹妹,名叫秦月。孿生兄妹,格外可愛。
蘇閣老一生閱人無數,果然沒有看走眼,由於秦聚天辦事用功,自身武功又好,接連破了幾件大案,不幾年便升作青陽知府衙門總捕頭。
成化九年,他又一舉破獲牽連四川湖廣兩省十餘條命案、震驚朝野的連環殺人碎屍案,更是名聲大噪,受到當今聖上下旨褒揚,並欽賜寶刀一把。就連湖廣提刑按察使嚴大人,也經常請秦聚天赴省城武昌協助辦理一些棘手的大案要案。
秦聚天被青陽百姓譽為「神捕」。但是蘇碧娥卻對這位整日里只知道舞刀弄劍、埋首破案,毫無情趣可言的丈夫,打心眼裡瞧不起,總覺得他是一個粗人、俗人。
儘管丈夫對她是真情實意、百依百順,她卻總是覺得嫁給一個這樣木訥的粗人,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婚後十餘年來,她一直悶悶不樂,心有不甘。
直到三年前,她才終於遇上一個她覺得真正配得上自己的男人。
那年五月間,十五歲的兒子秦明得了一場大病,她去藥鋪抓藥的時候,偶然認識了一位外地藥材商人。
此人姓周名寒山,不但精通藥理,會做生意,而且還中過舉人,頗有文采,更兼生得英俊非凡,一表人才,而且見識廣博,口才極佳,初次見面,便給空虛寂寞的蘇氏留下了極好的印象。
周寒山本是個風流人物,見蘇氏姿色娟秀、風韻迷人,早動了心思。後來又經過幾次接觸,雙方眉來眼去,彼此都有了故事。
兩人苟合過幾次之後,蘇氏愈加傾心迷戀,大有恨不相逢未嫁時之憾,卻又怕事情敗露,丈夫一怒之下對二人下毒手。
周寒山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便極力慫恿她離開丈夫,跟他一起去外面過好日子。
蘇氏捨不得兒女,初是不肯,但經不住周寒山甜言蜜語、軟逼硬催,猶豫了幾個晚上,最終銀牙一咬,下定決心,離夫棄子,收拾細軟跟周寒山趁夜私奔了。
兩人離開湖廣之後,一路遊山玩水,從四川境內穿過,來到川貴交界處的一座山城裡開了一家藥材鋪,隱姓埋名,過起了名副其實的夫妻生活。
誰知好景不長,一年之後,周寒山就漸漸露出了惡棍真面目,先是對她態度冷淡,非打即罵,後來又經常帶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鬼混。
每每此時,她也只能有淚往自己肚子里流,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又怪得了誰呢?
再後來,周寒山做藥材生意蝕了本,花光了蘇碧娥從秦家帶來的所有私房錢,見在她身上實在榨不出什麼油水了,竟然起了歹心,算計著要將她賣到窯子里換些銀兩來花。
蘇碧娥絕望之餘,追悔莫及,回想起丈夫秦聚天對自己的種種好處,這才明白這世上真正疼愛她、對她好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秦聚天,這才明白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愛的人不是周寒山,而是自己的結髮丈夫和一對兒女,這才明白這世界上最溫暖的地方不是情人的懷抱,而是自己的家。所以,她決定,無論如何也要逃回家去。
有天晚上,她趁周寒山喝醉酒的機會悄悄溜了出來,用自己偷偷收藏的一隻玉鐲當了些碎銀作盤纏,直奔湖廣。
一路上飢餐渴飲曉行夜宿,走得挺順利,可一入湖廣境內,卻連遭姚三、刁七、老掌柜等人截殺,兩次險喪性命。
現在回想起來,只有周寒山才有可能對自己下此毒手:他本是走南闖北之人,認識的酒肉朋友甚多,姚三、刁七、老掌柜這幫窮凶極惡之輩,肯定是他請來的幫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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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一定是他,」蘇碧娥咬牙道,「一定是周寒山想要對我下毒手。」
黑衣少女默默地聽她說完,冷冷地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蘇碧娥面色一紅,道:「姑娘說得是,其實我心裡也十分矛盾,既想早點兒回家見到丈夫孩子和親人,可又怕他們不會原諒我,所以我、我……」說到這裡,眼圈兒一紅,落下淚來。
黑衣少女嘆了口氣,默默地看著她,沒有作聲。
蘇碧娥傷心了一陣兒,抬起頭來說:「姑娘,今天多虧你救了我,要不是你,我被店小二那碗茶毒死了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真是多謝你了。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黑衣少女好久才說:「我也姓秦……」
蘇碧娥一怔,道:「你也姓秦?那可真是太巧了。」 黑衣少女冷聲道:「我叫秦恨。」
蘇碧娥心裡一顫,道:「秦恨?這名字真是、真是……一點兒也不像一個姑娘家的芳名。哎,秦姑娘,你武功真好,那個老掌柜那麼厲害,你三兩招就把他解決了。你的功夫是跟誰學的呀?」
黑衣少女道:「我小時候跟隨我爹學過一些基本功,後來我舅舅家來了一位武功高強的護院武師,我悄悄拜他為師,學了五六年的劍術。」
蘇碧娥點頭贊道:「原來姑娘既有家傳絕技,又得過名師指點,難怪身手這麼好。」
她話鋒一轉,回頭看看那間幾乎讓她送命的茶館,心有餘悸地道:「如果姚三和那老掌柜真是周寒山請來殺我的,他們是決不會就此甘心罷手的。姑娘,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不知姑娘能否答應?」
黑衣少女問:「什麼事?」
蘇碧娥道:「姑娘心地好,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此去青陽路途尚遠,吉凶未卜,萬一半路上再遇上姚三他們那幫窮凶極惡的傢伙,那我可就真的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了。愚婦冒昧,想請姑娘護送我走一程,不知姑娘……」
黑衣少女一怔,這才明白她之所以如此坦誠地把自己的身世告訴她,原來是想博得她的同情與信任,想請自己做保鏢護送她回家。
她瞧了這女人一眼,在心中冷笑一聲,道:「我救得了你一時,救不了你一世。如果你那位相好的真的翻臉無情,想要殺你泄恨,你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自己種下的苦果,還是自己想辦法解決吧。再說我尚有要事在身,這次碰巧救了你,已是耽擱了不少時間,可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蘇碧娥急了,忙抓住她的手道:「姑娘,你先別急著走,我不會讓你白跑一趟的,我、我付給你銀子行吧……」
黑衣少女忽然厭惡地甩開她的手,道:「你以為本姑娘是貪圖你那幾兩銀子嗎?這世上並不是所有的事都能用銀子解決的。」說罷起身,輕輕一拍巴掌,只聽駿馬嘶鳴,一匹白馬聞聲自樹林中奔了出來。
她道:「我要走了,你好自為之吧。如果你想快點兒回家,還是去前面鎮子上雇一輛馬車吧。要是你身上帶的銀子不夠,我這裡還有一點兒碎銀。」伸手掏出一個銀包,塞到她手中,然後利索地跨上白馬。
打馬奔出十餘丈遠,少女忽地想起什麼,又掉轉馬頭走了回來,自馬背上解下一隻水囊,扔到她面前道:「你不是渴了嗎?給你一袋水喝,如果害怕裡面放了毒藥,你就別喝。」
少女說完,賭氣似的重重一鞭打在馬臀上,白馬吃痛,揚起四蹄,如飛而去。
蘇碧娥呆坐在那裡,瞧著黑衣少女騎在馬背上漸去漸遠的背影,心中暗覺奇怪:這姑娘仗義援手救了我,又給我清水和銀兩,看來是個心地善良的人,為何跟我說話卻總是一副冷冰冰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呢?呆了半晌,百思不解。
她忽地又想道:瞧這姑娘的模樣,也就十八九歲的年紀吧。三年未見,女兒秦月也十八歲了,該和這姑娘長得一般高了吧。女兒秦月打小就是個頑皮的孩子,像個男孩一般喜歡跟著她父親舞刀弄劍,倒是兒子秦明性格頗像她這個做娘的,十分文靜,也喜歡讀書。當年她狠心拋下尚在病中的兒子和年紀尚小的女兒,離家而去,他們這幾年都是怎麼過的……
想到這些,她不由得越發為自己三年前的那個草率的決定深深後悔。
蘇碧娥到得藻林鎮已是下午時分,吃罷了飯,天色便暗下來。
她不敢夜間趕路,早早尋了家客棧住下。
翌日一早,想起那黑衣少女的話,便真的來到街上,想雇一輛馬車送自己一程。
聚集在路邊等待著僱主的車夫還真不少,她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位年紀較長看上去面目挺和善的馬車夫,講好價錢,就上車起程了。
因為有了代步的工具,這一路行來,就快得多了,到第二天下午,便已走出一百多里,馬車經過店背、坪市、橫市等地,到得五雲橋鎮。五雲橋為長江北岸一個大鎮,距長江碼頭只有數里之遙。往來商旅若想由此往青陽方向去,只需在五雲橋坐船,順江而下,舟行二十餘里,即可抵達。
蘇碧娥在五雲橋下了馬車,付了路費,請那老車夫吃了一頓飯,便打發他回去了。
由於天色已晚,長江碼頭已無船出江,她只好在鎮上過夜,只俟明日一早便動身回家。也許是近鄉情怯之故,一想到自己歷經波折,明天終於可以回到家鄉見到闊別三年之久的丈夫、兒女,還有親人們,心中反而忐忑不安,猶豫遲疑起來。
半夜時分,正當她輾轉反側、欲睡未睡之際,忽聽客棧房間的窗戶「喀嚓」一聲輕響,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一看,只見窗戶已經打開,床前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個身著黑色夜行衣的蒙面人,正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青鋼劍,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啊,你、你是誰?」她嚇得一激靈,翻身坐起,看著他顫聲道,「你想幹什麼?」
那蒙面人冷聲道:「在下姓葉,叫葉封侯,江湖人送外號『一劍封喉』。」
蘇碧娥聽他自報家門,嚇得打了個寒戰。
她雖不是江湖中人,但卻早就聽當捕頭的丈夫秦聚天說起過這位「一劍封喉」葉封侯,據說他是江湖上武功最好、手段最狠毒、名氣最響亮的殺手之一,死在他劍下的人不下一百,朝廷刑部曾多次發文在全國各地緝拿他,均被他輕易逃脫。
她真是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成為這位江湖冷血殺手追殺的目標。
她抱著被子蜷縮在床角里,渾身瑟瑟發抖,看著他驚恐道:「我、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殺我?」
葉封侯道:「我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到了陰曹地府可不要怨我,要怪只能怪你為什麼不和你那姘頭好好地待在四川過好日子,卻偏偏要大老遠跑到湖廣來送死。」
「我那姘頭?跑到湖廣來送死?」蘇碧娥怔了一下,忽地明白過來,顫聲道,「原來你們並不是周寒山請來的,你、你們到底是受了誰的指使,為什麼非要置我於死地?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又妨礙你們什麼了?」
葉封侯並不答話,只冷哼一聲,挺劍便往她咽喉處刺來。
蘇碧娥嚇得花容盡失,驚叫一聲,慌忙在床上打個滾,想要避開葉封侯這致命一劍。
可葉封侯「一劍封喉」這個外號不是白叫的,無論她滾到哪邊,躲到哪裡,那柄青鋼劍左右顫動,劍尖一直指向她的咽喉。
蘇碧娥臉色煞白,已知在劫難逃,絕望地待在床上,閉目待死。
葉封侯手腕一抖,青鋼劍長驅直入,疾刺而去,眼見便要刺到她的喉嚨。
便在這時,忽聽一聲嬌叱,寒光一閃,一柄柳葉飛刀驀地從床底飛出,閃電般射向葉封侯的咽喉。
葉封侯大驚之下,急忙後退一步,撤回長劍,將飛刀斬落在地。
就在飛刀飛出的同時,一條人影已自床下躍出,一柄三尺長的青鋒劍有如白蛇吐信,疾刺葉封侯雙膝曲泉、膝眼兩處大穴。
葉封侯猝不及防之下,又向後退出一大步,方才避過這無比凌厲的一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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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碧娥驚異之下,睜眼一瞧,只見這從床底下鑽出來出手救了自己的人,正是兩天前遇上的那位奇怪的黑衣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