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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冤海殺戮(1)

  第131章 冤海殺戮(1)

  註:

  明朝成化年間,青陽縣升格為青陽府,隸屬湖廣布政司管轄。此案發生在成化年間,影響頗大。今細察之,發現此案竟與現代之佘祥林冤案有驚人的相似,故錄於此,以警世人。


  1

  明憲宗成化二十二年八月,時近中秋,氣候已不甚炎熱。


  在四川湖廣兩省交界處羅雲山下的一條偏僻小路上,正有一頂小轎自西向東緩緩行來。抬轎子的,是兩名身著青衣、面色愁苦的中年轎夫。


  中午時分,轎子來到一處亂石崗前,兩名轎夫四下瞧瞧,不見有人,忽地把轎子往地上重重一頓,停了下來。


  「兩位轎夫大哥,怎的不走了?」


  坐在轎子里的人急忙掀開轎簾,探頭詢問。那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子,薄施粉黛,髮髻高挽,穿著一件淡藍色衣衫,模樣周正,頗有幾分姿色。


  這頂小轎是她在四川境內花了二兩銀子雇下的,說好要翻過羅雲山,將她送到山那邊的湖廣地界去。


  「臭婆娘,你還真把咱們兄弟當成轎夫了呀?」


  前面的轎夫罵罵咧咧,突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


  乘轎女子猝不及防,被他從轎內拽出,一個踉蹌,撲跌在地。抬頭只見兩名原本面目和善的轎夫此時卻凶相畢露,滿臉殺氣,正手持明晃晃的鋼刀立在自己面前。


  她嚇得花容盡失,打了個冷戰道:「你、你們想幹什麼?」


  「想幹什麼?想要你的命。」


  一名轎夫說罷,挺刀便往她胸口搠去。


  「等一等,」只聽錚的一聲響,另一名轎夫伸出鋼刀,架住他的兵器,嘿嘿一笑道,「刁七,別忙動手,這婆娘長得蠻標緻,就這麼一刀宰了未免有些可惜。」


  刁七疑惑地看著他,道:「那姚三哥的意思是……」


  姚三盯著那美婦咽了一口口水,道:「反正她也跑不了了,兄弟,你且轉過身去,讓三爺先劫個色,然後再來結果她不遲。」


  刁七笑道:「姚三爺果然是個風流人物,兄弟正要去撒泡尿,你想劫色,只管動手,完事之後再叫兄弟過來。」說罷,擠眉弄眼地朝姚三笑著,真的收起鋼刀轉身朝不遠處的林中走去。


  姚三大喜,將手中鋼刀往地上一插,立即淫笑著朝那中年美婦身上撲去。


  「畜生,你、你想幹什麼?」


  美婦跌坐在地,眼見他餓狼般撲過來,躲避不及,情急之中,抬起一隻腳,直往他下身蹬去。


  姚三大意之下,竟被踢個正著。


  刁七剛走出十來步遠,忽聽同伴發出一聲哀號,回頭一看,只見姚三手捂下身,弓著腰背,半蹲在地上,臉色既痛苦又尷尬。


  他頓時明白過來,立即奔回,一腳踢得那美婦在地上打了一個滾,怒道:「臭婆娘,死到臨頭還敢傷人,看老子怎麼收拾你。」舉刀便朝她頭上砍去。


  中年美婦直嚇得魂飛天外,大聲叫道:「救命呀——」


  叫聲未落,忽地從不遠處的樹林中嗖地飛出一顆石子,「叭」的一下,不偏不倚,正打在刁七右手臂彎里的曲池穴上。


  刁七隻覺手臂一麻,手中鋼刀不聽使喚,刀鋒一偏,竟閃電般朝一旁的姚三砍去。


  姚三毫無防備,只聽喀嚓一聲,左邊手臂已被齊肩斫下,鮮血狂涌而出。


  姚三「啊喲」一聲慘叫,差點兒痛暈過去,怒道:「狗日的,你的刀往哪兒砍呀?」


  刁七情知闖了大禍,嚇得臉色蒼白,呆在當場。


  姚三甩手給了他一耳光,怒吼道:「還愣著幹啥,快料理了這女人,回去三爺再找你算賬。」


  刁七這才如夢方醒,提刀又朝那美婦砍去。


  眼見鋼刀就要落到那女子的脖子上,忽聽唰的一聲,一柄小巧的柳葉飛刀閃電般激射而至,正中刁七咽喉。


  刁七悶哼一聲,撲倒在地,再也不能動彈。


  「他娘的,什、什麼人躲在那裡暗箭傷人?」


  姚三嚇了一大跳,顧不得斷臂處血流如注、疼痛鑽心,立即操刀跳起,環顧四周。


  這時,樹林里隨著一聲嬌叱,一縷寒光飛射而至,又是一柄柳葉飛刀直射姚三胸口。


  姚三早有戒備,揮刀一擋,柳葉飛刀撞在鋼刀上,準頭略偏,但去勢不衰,「叭」的一聲,釘在他右邊肩頭。


  姚三心知不妙,慘叫一聲,棄刀就走。


  那美婦好不容易才戰戰兢兢從地上爬起,卻又被刁七的屍體絆了一跤,正摔在姚三那條血淋淋的斷臂前,直嚇得一聲驚叫,渾身篩糠似的哆嗦著爬起,也不敢到樹林里探看到底是什麼人救了自己,只顧拎著包袱,深一腳淺一腳,沒命地往山下逃去……


  天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那婦人逃出山谷時,已是黃昏時分。又跌跌撞撞地走了半個時辰,才終於到得一個叫戴家鋪的小鎮。此時她已滿身泥水,連驚帶嚇,疲憊不堪。好在隨身攜帶的裹著銀兩盤纏的包袱還在,趕緊找了家客棧住下。


  她由於無端受了這一場驚嚇,加上又淋了雨,半夜裡忽然生起病來,身上一忽兒冷得像冰塊,一忽兒燙得像炭火,渾身上下軟綿綿的,使不出一絲力氣。找客棧老闆娘討了碗薑湯喝下,也不見半點兒好轉。


  天亮時分,她竟連床也起不來了。


  好在客棧老闆娘是個熱心人,趕緊替她請來了大夫,診斷為衛氣受遏,風寒束表,開了三劑麻黃湯,一日一劑,清水三碗煎至八分服下,三日後病情才得好轉。


  通過攀談,老闆娘這才知道這婦人夫家姓秦,娘家姓蘇,名叫蘇碧娥,夫家娘家都住在青陽府,這次是她出了一趟遠門之後回家去的。


  老闆娘聽后,上下打量她一眼,驚道:「哎喲,從戴家鋪到青陽還遠著呢,少說也還有三百里地,你咋一個人上路呢?你男人咋不來接你?」


  蘇碧娥聽了,臉色微微一紅,嘆了口氣,苦笑一聲,卻不說話。


  她又在客棧里休息了一天,直到第五天早上,才收拾包袱重新上路。


  這下她再也不敢雇轎代步了,要是再遇上兩個劫道的轎夫,那她可就完了。


  出了戴家鋪,一路向東,走的是官道,路上來往行人甚多,倒也不覺寂寞。


  夜宿曉行,第二天中午,她下了官道,來到一座小山下,一時失卻方向,迷失了路途。


  正在為難之時,看見前面不遠處的樹林里斜挑出一面旗子,上面寫著一個斗大的「茶」字。


  她信步走過去一看,果見路邊用竹籬茅草搭著一座小小的茶館。


  正在猶疑之際,打從茶館里迎出來一名店小二,點頭哈腰地問她:「小娘子,趕路累了吧?進來喝杯茶,歇歇腳再走吧,本店備有上好的西湖龍井、信陽毛尖、福建鐵觀音,保您喝得舒心。」


  蘇碧娥暗忖:正好口渴得緊,進去吃杯茶,順便打聽一下路徑也好。便點點頭,隨著小二走進了茶館。


  茶館不大,裡面擺著三五張桌子,屋裡冷冷清清沒有客人,一個頭戴四方平定巾的老掌柜正在櫃檯後面埋著頭劈里啪啦打著算盤。


  蘇碧娥找了張乾淨桌子坐下,將包袱放在桌子上,說:「給我來一碗涼茶吧,口渴得緊了。」 小二點頭應道:「涼茶一碗,小的明白。」


  蘇碧娥想了想,又叫住他問:「小二哥,此處是何地界?從這裡往青陽怎麼走呀?」


  小二折回頭告訴她說:「這裡屬藻林鎮管轄,您出了門,順著門口這條路一直往東,走上二三里地,便到了鎮子上。穿過鎮子再往東,過了店背、坪市、五雲橋,然後順長江而下,便到了青陽府地界。以您的腳程,估計走上兩三天也就到了……」


  他還想往下細說,忽地聽見有人叫道:「小二,快給我來碗涼茶。」


  聲音不大,卻把蘇碧娥和店小二都嚇了一跳,兩人扭頭一瞧,卻見旁邊的小桌上不知何時已經坐上了一位姑娘,身著一套黑色的衣衫,連鞋子也是黑的,頭上戴著一頂范陽斗笠,斗笠周圍垂著黑色的紗幔,她能透過垂在眼前的紗幔看見別人,別人卻無法瞧清她。


  見店小二正盯著自己看,這黑衣少女似乎有些不高興,把手中提著的一柄青鋒劍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再一次大聲說道:「小二,給我來一碗涼茶。」


  店小二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趕緊賠著笑臉說:「好的好的,姑娘請稍等,小的這就去給您準備茶水。」說罷趕緊轉身往裡間走去。


  小二一走,蘇碧娥陡覺身上一寒,扭頭看時,卻見那黑衣少女正向自己這邊揚著眉,似乎正在打量自己。她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也看不見她的眼睛,但她卻能感覺到她身上所透出的那股冷峻與殺氣。


  她驀地渾身都不自在起來。


  2

  好在小二很快便返了回來,他手裡端著一個茶盤,托著兩碗茶水,拖長聲調高喊一聲:「茶水來啰。」先走到蘇碧娥桌前,小心地放下一碗茶,再轉到黑衣少女這邊,放下另一碗,「兩位慢慢喝茶,還要些什麼請儘管吩咐小的。」


  蘇碧娥正感口渴,也顧不得探究那黑衣少女的身份,端起茶來,張嘴欲飲。


  「慢著,」便在這時,那黑衣少女忽地冷聲喝道,「小二,我要喝她那一碗,麻煩你給我們換一換。」


  蘇碧娥一怔,放下茶碗奇怪地看著她。


  店小二臉色微微一變,馬上又換上一副卑微的笑臉,弓著腰桿對那少女道:「姑娘,兩碗茶都一樣,都是從一個茶壺裡倒出來的,您又何必非要爭這個先呢,再說這位娘子比您先來,按理也該給她先上茶,您說是不是?」


  黑衣少女忽地掏出十個銅板,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喝道:「廢話少說,本姑娘就要喝她那一碗,我出雙倍茶錢,你快去給我端過來。」


  「這……」小二遲疑一下,回頭朝掌柜的看去,卻見那老掌柜仍伏在櫃檯上打著算盤,連頭也沒抬一下,彷彿他有算不完的賬。


  小二頗感為難,頭上冷汗都冒了出來,強笑道:「姑娘,兩碗茶都是一樣的,您又何必……」


  蘇碧娥也蛾眉微蹙,扭頭看著這蠻不講理的少女,一時竟有點兒不知所措。


  黑衣少女冷哼一聲,見那小二不肯動手替自己換茶,忽地站起來,徑直走到蘇碧娥的桌前,左手放下自己的那一碗茶,右手迅速端起對方的那一碗,作勢要喝。


  店小二大吃一驚,忽地臉色一沉:「你找死嗎?快放下!」撲上前來,便要動手搶奪。


  誰知,那黑衣少女身手異常敏捷,不待小二撲到,左手一伸,便已緊緊捏住他的咽喉。


  小二不由自主「啊」的一聲,張大了嘴巴。


  黑衣少女笑道:「我請你喝茶。」


  店小二一聽這話,直嚇得魂飛膽喪,雙手亂舞,嘴裡啊啊直叫,拚命想掙扎開來。可此時此刻哪裡由得他,黑衣少女冷笑一聲,將手中的一碗涼茶咕嘟咕嘟直往他嘴裡倒去。一時間茶水四濺,一半灑到地上,一半已灌進了他肚子里。


  少女鬆手一推,店小二站立不穩,倒退一步,指著她滿臉驚駭地道:「你、你……」


  話未說完,忽地側身倒在地上,全身蜷縮成一團,雙手拚命抓著自己的脖子,喉嚨里咔咔作響,抽搐片刻,忽地七竅流血,哀號幾聲,死了。


  蘇碧娥一驚而起,花容盡失,指著小二的屍體道:「這、這茶……」


  黑衣少女冷聲道:「這茶里有毒,他們想毒死你!」


  「啊?」


  蘇碧娥一屁股坐下去,早已驚出一身冷汗,這才明白是這少女救了自己一命,要不然現在倒在地上七竅流血、毒發身亡的就是她了。


  「臭丫頭,你竟敢破壞老子的好事。」正伏在櫃檯上算賬的老掌柜忽地抬起頭來,目中殺機大熾,猛地一拍櫃檯,算盤一響,立即飛出十來顆算盤珠子,劈頭蓋臉打向黑衣少女和蘇碧娥。


  蘇碧娥不懂武功,嚇得驚叫一聲,早已呆住。


  「小心!」


  黑衣少女急忙將蘇碧娥拉到自己身後,同時抬足一踢,桌子飛起,只聽一陣叭叭亂響,十幾顆算盤珠子盡數嵌在桌子上。


  桌子尚未落地,那掌柜的大喝一聲,早已一躍而起,猛撲過來,手中一張算盤便是他的兵器,呼的一聲,撞向少女胸口。


  黑衣少女一聲嬌叱,躲過對方一擊,左手抄起桌子上的長劍,回身欲戰,卻發現那掌柜的一擊不中,突地舉起算盤,直往蘇碧娥頭頂砸去。看來他真正想殺的人並不是自己,慌忙長劍一挺,直指對方后心。


  老掌柜聽得身後劍風颯然,只得放過蘇碧娥,反手招架,回身自救。


  青鋒劍碰到算盤上,火光一閃。


  黑衣少女這才知道對方這張算盤乃是精鐵所鑄,一驚之下,驀地變招,長劍向上斜挑,顫顫然刺向對方面門。


  老掌柜見對方劍尖輕顫,劍花幻變,識得劍法高明,心中一驚,立即舉起鐵算盤,全力招架。便在這時,他雙手高舉,胸腹之間空門全露。


  黑衣少女左手一挺,掌中的魚皮劍鞘早已悄無聲息刺入對方小腹。關鍵時刻,連劍鞘也成了最致命的殺人利器。


  老掌柜眉頭一皺,倒退三步,低頭看看插在自己肚子里的劍鞘,臉上儘是難以置信的神情,但他的身體卻已緩緩向後倒去。


  正在這時,忽地窸窣一響,裡屋門口人影一閃。


  「什麼人?」


  黑衣少女大喝一聲,急忙趕上。後面卻是一間廚房,後門敞開,外面便是一片青山。她持劍闖入之時,一條人影早已從後門奔出數丈之遙,已是無法追上了。


  蘇碧娥驚魂未定,戰戰兢兢跟了上來,瞧見逃走那人的背影,只覺有些眼熟,再一看他左邊衣袖空空蕩蕩,隨風飄動,驀地明白過來,驚道:「這不是姚三嗎?」


  黑衣少女一怔,扭過頭來。


  蘇碧娥雖然看不見她的眼睛,卻能感覺到她的目光已透過黑色紗幔,像刀鋒一樣,她渾身上下頓時又感覺到不舒服起來。


  少女問她:「你認識他?」


  蘇碧娥點點頭,把幾天前自己在羅雲山下被姚三和刁七兩人扮成轎夫劫道的事告訴了她。


  黑衣少女哼了一聲,說:「他們只怕不是劫道的,他們是想要你的命。」


  蘇碧娥一怔,吃驚地道:「你是說他們想要殺我?為什麼?」


  黑衣少女看了她一眼,分析道:「其一,如果他們真是劫道的,當時在亂石崗上搶了你的銀兩包袱就行了,又怎會一上來就拿刀要殺你呢?其二,如果事情真像你說的那麼簡單,這個叫姚三的傢伙就不會夥同這店小二和老掌柜在這裡煞費苦心地蓋這麼一間茶館專門來下毒害你了。」


  「你說得也有道理,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更談不上與他們有什麼冤讎,他們幹嗎非要置我於死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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