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連環殺局(1)
第83章 連環殺局(1)
1
民國二十九年三月的一天傍晚,蒼茫暮色籠罩了青陽山。
山頂老虎崖上,有兩個人面對面站著。
一人身形瘦削,約莫四十多歲年紀,鬍子拉茬,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落魄頹廢之氣;
另一個人年齡略小,大約三十六七歲,西裝革履,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顯得氣度不凡。
夜風中,只聽那西裝男子頗不耐煩地問:「三哥,你把我約到這荒山野地里來,到底有什麼事?」
那被稱作「三哥」的瘦削男人說:「妹夫,我有件東西想要交給你。」
說罷從身上掏出一隻牛皮紙大信封,遞到他手裡。
那個「妹夫」隨手打開信封,不由得吃了一驚:「這、這是紡紗機改良圖紙?如果真的按此改良咱們紗廠的設備,只怕效率要增加一倍吧。」
「三哥」點點頭說:「不錯,這份圖紙,是我多年心血的結晶。請你替我好生保管,將來總會用得著的。」
「妹夫」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大哥才是咱們恆生紗廠的總經理,你這份圖紙,應該交給他才對。」
「三哥」哼了一聲,說:「大哥一向剛愎自用,獨斷專行,聽不進半點意見,我若將這圖紙交給他,他只怕連看也不看就會丟進火爐里燒掉。再說他現在正跟日本人打得火熱,要把紗廠的一半股份賣給日本人,這是漢奸才做的事,我可不想跟他攪到一起。」
「妹夫」嘴角一挑,冷笑道:「跟日本人合作,是大哥跟二哥和我商量後作出的決定。現在日本人在中國的勢力這麼強大,他們的設備又比我們先進,跟他們合作,我們有賺無虧。」
「呸,什麼狗屁有賺無虧?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你們竟一點也看不透嗎?他們第一步是買咱們恆生的股份,接下來第二步,就是要吞併咱們紗廠。你們這樣做,跟漢奸、賣國賊又有什麼區別?」
「你說什麼?」
「妹夫」聽他罵自己是「漢奸、賣國賊」,不由得氣得滿臉通紅,伸手往他胸口用力一推,「三哥」猝不及防,身體一晃,踉踉蹌蹌後退一步,一腳踏空,竟然直往懸崖下墜去。
「妹夫」呆了一下,急忙跑到懸崖邊往下一瞧,薄暮中看見「三哥」摔落在深崖下的亂石叢中,腦漿迸裂,已經當場斃命。
他不由得嚇得臉色發白,趕忙將山頂石頭上自己留下的腳印擦乾淨,只留下「三哥」一個人的腳印,然後將那個牛皮紙信封夾在腋下,沿著一條小路,急匆匆下山去了。
2
剛進四月,天就熱起來。
這一天,青陽縣警察局的探長岳子琦正手執蒲扇,坐在辦公室里寫一份結案報告,忽然接到報警,說恆生紗廠的總經理吳大彥被人毒死在紗廠食堂內。
岳子琦大吃一驚,急忙帶人趕往恆生紗廠。
恆生紗廠,是由青陽商人吳恆生帶領自己的兒子女婿歷盡艱辛創辦起來的。創辦之初,只是一間規模不大的小廠。
後來吳恆生的第三個兒子吳三彥留洋歸國,經過潛心考察和研究,將紗廠舊式機器改良成了自動紡紗機,使得每個工人的看台數量從原來的4台,提高到了20台,大大的提高了生產效率,同時產品質量也有明顯提高,產品暢銷國內,遠銷東南亞,成為華中華南地區最大的紗廠之一。
三年前,老經理吳恆生生病逝世,留下遺書交待由大兒子吳大彥接替自己總經理的位子。
後來坊間曾有傳言,說老經理選中的接班人選,本是聰明能幹的三兒子吳三彥,但後來大兒子吳大彥和二兒子吳二彥及女婿宋博聯手害死了老經理,竄改遺書,奪取了紗廠總經理的位子。
因無確切證據,流言也就不了了之。
吳大彥當上總經理后,立即把二弟吳二彥提升為紗廠廠長,妹夫宋博提升為副廠長,而老三吳三彥,則被發配到維修部,負責維修機器。
吳三彥留洋時,曾在美國結過婚,有一個兒子叫吳燦。因妻子不贊成他回國發展,所以離了婚,兒子跟妻子一起生活在美國。他自己卻毅然回國。
回來之後,他幾乎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紗廠的技術改良上面,沒想到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情緒消沉之下,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整日里借酒澆愁,幾乎變成了一個酒鬼。
不久前,與他相好多年的紅顏情人也嫌他潦倒落魄,離開他投入了別人的懷抱。
吳三彥受此打擊,不禁萬念俱灰。
終於,上個月有人在城郊的青陽山中發現了他的屍體,經警方到場勘察確認,系跳崖自盡。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吳三彥死後不到一個月,他的大哥,恆生紗廠的總經理吳大彥竟也跟著出了事。
恆生紗廠坐落在城南太平坊,紗廠正面是一道方形門樓,門樓上豎著四個兩米多高的紅色大字——「恆生紗廠」,門樓後邊,便是紗廠廠址所在。
岳子琦來到恆生紗廠,因為紗廠廠長吳二彥出差在外,接待他們的是副廠長,也即死者吳大彥的妹夫宋博。
宋博先領著他們來到食堂,查看吳大彥的屍體。
此時吳大彥已經被人抬到了一張長沙發上,屍體早已僵硬,屍斑明顯,口唇青紫,口鼻間有白色泡沫狀附著物。
隨行法醫認真檢查后,初步斷定系砒霜中毒死亡。
據宋博反映,因為工作繁忙,為了節省時間,吳大彥每天都在紗廠食堂吃午飯。
食堂因此特意給他準備了一間獨立的餐室。
每天用餐時,吳大彥愛喝一種叫作八珍酒的藥酒。
這是青陽仁和堂藥店秘制的一種藥酒,由人蔘、白朮、茯苓、當歸等藥材,加上上等白酒炮製而成,據說有補氣益血、調理脾胃的功效。
吳大彥常常購回一整箱,共計十瓶,存放在食堂地窖里,每天喝上一杯,喝完之後再去購買。
他現在喝的這一箱八珍酒,是三個月前購買的,前面九瓶都已經喝完,今天喝的是最後一瓶。
誰知這一杯酒剛剛下肚,他就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
旁人發現后,還沒來得及叫醫生,他就已經死在了餐桌邊。
岳子琦叫人把那瓶酒拿去化驗,果然發現裡面被人下了砒霜。
宋博紅著眼圈說:「總經理是咱們紗廠的頂樑柱,是誰這麼狠毒,竟要下毒害死他?」
岳子琦皺皺眉頭說:「現在要說出誰是兇手,還為時過早。你先帶我去收藏藥酒的地窖看看吧。」
宋博點點頭,帶著他下了一道樓梯,往地窖走去。
那個地窖設計得十分簡單,而且有門無鎖,除了吳大彥的那一箱八珍酒,還存放著一些別的酒,都是紗廠其他人存放在這裡的,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有人下來拿酒喝。
岳子琦經過詢問得知,這個地窖並不是什麼重要場所,所以既沒有上鎖,也沒有專人看管,只要是在食堂吃飯的工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甚至廠外人員,要想混進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也就是說,紗廠的任何一個人,甚至是紗廠以外的人,都可以悄悄溜進來下毒。
而且這一箱八珍酒是三個月前買來存放在這裡的,直到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是下毒時間。因為毒是下到箱中最後一瓶酒里的,也就是說,無論是什麼時候下的毒,都只有到吳大彥喝最後一瓶酒時,才能被發現。
岳子琦不禁心頭一沉,兇手身份的不確定性和下毒時間的不確定性,使得這起看似簡單的投毒案,頓時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他把手下人分成兩撥,一撥人封鎖地窖,繼續搜索,另一撥人則去找食堂員工和經常出入地窖的紗廠工人詢問情況。
忙了一下午,卻沒有找到半點線索。
天色漸晚,岳子琦只好決定先回警局。 離開紗廠的時候,宋博將他送到門口,小心翼翼地問:「岳探長,你看我們總經理這案子……」
岳子琦說:「你們先給吳總經理辦後事吧。查案的事,我們會負責的。」
剛說到這裡,宋博忽然盯著門樓的方向,輕輕「咦」了一聲。
岳子琦忙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卻見門樓外空蕩蕩的,並無奇怪之處,就問他怎麼了?
宋博奇怪地道:「我剛剛看見門樓外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正朝紗廠大門這邊張望,形跡甚是可疑,不過一轉眼,就不見了。」
岳子琦眉頭一挑,急忙奔到門樓外,卻見夜暮中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人影。
3
儘管吳大彥的案子還沒有頭緒,但偌大的恆生紗廠,不可能沒有一個當家人。
就在吳大彥的葬禮舉行完畢的第二天,吳二彥就登報聲明,由自己接替兄長,擔任恆生紗廠總經理一職。
他是吳家二公子,又是恆生紗廠的廠長,由他來做總經理,自然不會有人有異議。
新總經理上任的各項典禮,都是由宋博一手操辦。
除了召開員工大會、發表就職講話、舉辦宴會、宴請各方人士,還有最重要的一項,就是按照慣例,新總經理在上任之前,都要到吳家祖墳前上一炷香,敬三杯酒,以示自己沒有忘本。
舉行祭祖典禮的那一天,天色陰沉,空氣凝重,一片山雨欲來的氣息。
典禮開始之後,吳二彥從妹夫宋博手中接過三根點燃的香,表情莊嚴,一步一步朝著祖宗的墳墓走去。
宋博及其他隨行人員,則直立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神情肅穆,連大氣也不敢出。
吳二彥將一炷香插到祖墳墓碑前,雙腿也隨之跪下,正要叩頭致敬,忽覺腳下一顫,只聽轟然一聲響,他腳下及周圍一丈見方的一片地皮,突然整個兒坍塌下去。
他嚇得哎喲一聲驚呼,也隨之跌落下去。
宋博和其他隨行人員見了,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上前一看,卻見那地坑坍塌下去足有一丈多深,裡面就像獵人精心布置的陷阱,洞底倒插著許多鋒利的尖刀。
吳二彥跌落下去,正好被幾把尖刀刺穿身子,鮮血噴濺而出。
宋博大驚失色,急忙叫人下去救他。
可是兩名隨行人員慢慢滑下地坑,仔細一看,吳二彥被尖刀刺穿心臟,早已沒了呼吸。
宋博如遭雷擊,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猛一抬頭,卻看見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面竟然站著一個陌生人,約莫二十多歲年紀,剃著平頭,正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著。
他認得此人正是上次自己送岳子琦走出紗廠大門時,躲在門樓後邊偷窺自己的人。
那人見他發現了自己,把身子往大樹後邊一縮,就不見了蹤影。
然而就在這一剎之間,宋博已經看清了他的臉。
他忽然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
但此時此際,卻也無暇多想,一面命人不要動總經理的身體,一面趕緊叫人回去請醫生。
不大一會兒,醫生趕了過來,忙碌了好一陣兒,最後證實吳二彥確已死亡。
數日之內,新舊兩任總經理離奇斃命,一月之間,吳氏三兄弟先後離開人世,如此慘劇,不僅在恆生紗廠,就是在青陽城內,也引起了軒然大波。
岳子琦推開了手裡邊所有的工作,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偵查恆生紗廠的兩樁離奇命案上,忙活了一陣兒,卻一無所獲。
然而這可怕的殺戮並沒有停止,就在吳二彥死後的第三天,恆生紗廠內又發生了一起慘案。
吳二彥當廠長的時候,為了中飽私囊,滿足自己的私慾,幾乎每個月都要貪污一筆貨款。因為宋博管著廠里的財務賬目,所以他想要瞞過這位精明的妹夫是不可能的。
結果一來二去,兩人就結成了同夥,每次都將貪污來的錢存放在一個錢櫃里,錢櫃需要同時使用兩把鑰匙才能打開。吳二彥與宋博每人保存一把鑰匙。
吳二彥死後,他保存的那把鑰匙找不到了,宋博想私吞兩人共同貪污來的那一大筆錢,就不得不想辦法撬開那個錢櫃。
這天傍晚,宋博悄悄溜進吳二彥的辦公室,瞧見左右無人,便拿出隨身攜帶的鎚子、螺絲刀等工具,去撬錢櫃的鎖。
誰知他剛將螺絲刀插進鎖孔錘了幾下,就聽得轟然一聲巨響,眼前白光一閃,錢櫃的兩扇鐵門被炸得粉碎,鐵片像雨點一樣打進他的身體。
他整個人都被一股熱浪掀翻在地,頓時失去知覺。
旁人聽到響聲,跑進來一看,卻見他渾身是血,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一摸鼻子,還有氣息,趕緊將他送到醫院。
醫生檢查后說還好,爆炸的威力還不算巨大,他只受了些傷,並無生命危險。
第二天早上,宋博從昏迷中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叫人去請岳子琦。
岳子琦來到醫院后說:「昨天發生爆炸的那隻錢櫃,我們已經仔細檢查過了,發現鐵門夾層內裝有炸藥。如果是正常情況下用鑰匙開門,炸藥不會發生爆炸。但如果強行撬鎖,鎖孔與撬鎖工具在摩擦碰撞中產生火花,就會引發爆炸。宋廠長,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博猶豫一下,最後還是支支吾吾地將自己和吳二彥貪污紗廠公款的事說了。
岳子琦眉頭一皺,道:「如此說來,這炸藥應該是吳二彥為了防止你獨自撬鎖私吞錢款而設計安放的了。」
宋博搖頭道:「這不大可能,因為這樣一來,錢櫃里的紙幣就會被炸得粉碎,他也得不到什麼好處。」
岳子琦沉思著道:「那你說這炸藥,到底是誰安放進去的呢?」
宋博抬起頭來瞧了他一眼,忽然滾下病床,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帶著哭腔說:「岳探長,我命危矣!你、你可要救我!」
岳子琦吃了一驚,忙將他扶起,說:「不必如此,有話好好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宋博說:「我現在才明白,從大哥中毒暴斃,到二哥跌落陷阱慘死,再到我遭遇炸藥險些喪命,其實都是一個人精心設計的陰謀。他的目的,就是要讓大哥、二哥和我,一個一個死於非命,好讓他報仇雪恨。」
岳子琦不由得一愣:「哦,竟有這樣的事?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你還記得上次在門樓後邊偷窺我們的那個年輕人嗎?」
「我當然記得,不過當時我並沒有看見他。」
宋博說:「後來二哥死的時候,我又看見那個人躲在暗處鬼鬼祟祟地窺探我們。我當時就覺得這個人看上去有點眼熟,現在終於想起來了,原來他就是我三哥的兒子吳燦。他小的時候,曾來過中國,我見過他一次,所以有印象。」
岳子琦怔了一下,說:「吳燦不是在美國嗎?他父親吳三彥死的時候,他可都沒有回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