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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黃金家族(下)

  第24章 黃金家族(下)


  一

  「小慧兒正在尋找丹石。」月餅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我暗自鬆了口氣,千里山出現的所有線索都表明這件事和柳澤慧有關。我並不知道她目的何在,寧願相信她的所作所為並不是敵對方,但是我顧慮月餅可能不會這麼想。


  月餅稱呼柳澤慧為「小慧兒」,證明他沒有敵意。打開這個心結,我腦子活泛起來:「按照那個傳說,丹石應該在遼東半島,怎麼會在千里山?」


  「元朝當年都打到歐洲了,版圖幾乎是這個形狀,」月餅雙手擺了個圓形,「歷代君主搜盡天下異寶,找到丹石也不是什麼奇怪事兒。而且……」


  月餅摸摸鼻子:「我有個奇怪的想法。燕太子為什麼叫丹?是否也和這塊丹石有關?」


  「你丫的腦子比我都天馬行空,」我結結實實覺得月餅這個想法太扯,「燕太子生下來就叫丹,後來才偷了丹石,前後差了很多年,這都哪兒跟哪兒?」


  「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你還不明白?」月餅搖頭嘆氣,「我們知道的歷史,只是我們能知道的歷史。」


  月餅這句話很有玄機,我腦子轉了好幾圈才整明白。世人所能接觸到的歷史,只是能讓大眾接受的事情。更多的隱秘事件,出於各個方面考慮,一旦公布必然引起軒然大波,所以只能用隱晦的方式寫進史書,或者成為口口相傳的傳說。


  這種事情,歷朝歷代、各個國家都有存在。達·芬奇的名作《最後的晚餐》,不也是用極其隱晦的方式暗示了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由此換個角度想,燕太子可能真的不叫「丹」。後世之所以稱他為「燕太子丹」,或許就是為了給真正懂得其中含義的人留下丹石線索。


  「小慧兒作為薩滿巫師,對這段傳說肯定有更深的認識。」月餅望著隱沒在黑暗中的山路,「可是……」


  我搶著接了一句:「小慧兒怎麼記起原本身份的?」


  「那只有找到她才能弄明白了。」月餅灌了口二鍋頭遞給我,「歇夠了沒?」


  「沒歇夠又能怎麼辦?」我接過酒喝了個底朝天,「以前看探險電影、恐怖小說我還納悶兒,為嘛這些事都要趕在晚上?現在才算弄明白!」


  「大冬天的居然有蟲子順褲腿往裡爬,」月餅解開鞋帶繞著褲腿系了個死結,「請南少俠隨便說說高見。」


  「劇情需要啊!」我沒好氣地回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能幹偷雞摸狗的事兒?」


  「你這腦子想到這個層面也不容易。」月餅走了幾步頓住腳,「南瓜,如果小慧兒真得變成咱們想象不到的人,該怎麼做?」


  「你丫……」我話還沒說完,突然看到月餅擠出一絲很奇怪地笑容,「哇」地噴出一口鮮血,雙膝一彎,跪地,撲倒。


  二


  這件事發生的太過突然,我甚至沒來得及做出反應,直勾勾地盯著月餅看了三四秒鐘,才猛地回過神兒,幾步衝過去擋在月餅有可能受襲的方向:「傷在哪兒?」


  月餅勉強翻過身,臉色籠著一層灰氣,牙齒不住打顫:「背,很疼。」


  依著月餅的性格,哪怕是一刀砍斷左手,也會封住穴道紮緊繃帶和沒事人一樣:「還好我是右撇子。」如今月餅狀態,顯然是經受著根本無法抵抗的痛苦。


  我撩開他的上衣,赤橙黃綠青藍紫七道頭髮絲粗細的綵線埋於皮膚之下,由腰部延伸到背部,每道綵線的頂端,鼓出黃豆大小的肉球,裡面鼓鼓囊囊滿是黏稠的液體,把表皮撐得鋥亮。


  也許是見了風的緣故,七個肉球又漲大許多,眼看就要破裂。


  月餅已經陷入無意識狀態,背部肌肉時不時抽搐,七色肉球微微顫動,周邊結出一圈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我搭著月餅脈搏,平滑有力,呼吸均勻,完全不像是受傷狀態。我有些詫異,隨即想到月餅曾經說過的「七線蠱」。施蠱者在人體埋入七種蠱蟲,以內臟為宿主,分別寄宿於心、肝、脾、肺、腎、胃、腸,吸食精血,到了蠱蟲長成的第八十一天,破肚而出。受蠱者苦不堪言,身體內外潰爛而死。


  七線蠱種入人體,受蠱者毫無感覺,算是蠱術中極為陰毒的一種蠱。


  我拿不準月餅是否受了類似於七線蠱的某種蠱術,但是月餅是用蠱高手,有人對他下蠱那簡直是「閑得沒事找閻王嘮嗑——活不痛快」。


  雖然情況緊急,我找不出病因,不敢貿然亂治,一瞬間回憶了下車到千里山的所有細節,終於想起一件事!


  我摸出軍刀挑斷月餅系住褲腿的鞋帶,發現了原因所在。月餅的小腿肚子趴著七個白色肉瘤,八根肉須插進肉里,左邊四根「汩汩」吸食血液,右邊四根吐著彩色液體。


  我的腦子裡閃出圖書館《異物經》看到的一段話:「遼東有異族,擅奇術。掘墓取屍蟲,腐肉養之,是為陰豸。覆骨粉埋於土,凡踩踏者必受其噬,吸純陽之氣注純陰之液。中者脈象無礙,陰液入筋絡,撕體之痛如刀剮,一個時辰,亡。」


  我就著月光細細看去,地面有一層極淺的白粉,月餅其中一個腳印中有七個小坑。不消說,肯定是某人在這條必經之路埋入陰豸,防止有人追蹤。


  月餅含含糊糊地說道:「南瓜,死……死兆星,好亮,好近。」


  我心裡一沉,只有將死之人,才能在昏迷狀態看到死兆星!


  「月無華,你丫堅持一會兒!」我點了月餅心臟附近的穴道,暫緩陰液侵心。月餅臉上的灰氣淡了少許,那七隻陰豸受到血脈衝擊,又膨脹了一圈。


  月餅神志略有恢復,勉強睜開眼睛:「不用管我,快走。」


  「你丫都什麼時候了還裝聖人婊!」我故意罵了一句刺激月餅精神,心裡把所有葯訣背了個遍,根本想不出怎麼才能祛除這該死的陰豸。


  月餅死死咬著嘴唇抵抗疼痛,嘴角上揚,擠出一絲笑容:「我他媽的這麼帥,哪能這麼容易就死?你趕緊回車裡,別影響我安心恢復。」


  月餅強忍疼痛,牙齒咬破嘴唇,鮮血順著下巴滴落。我心中一動,想到了一個方法。但是這個方法純屬冒險,一旦失敗,後果不堪設想!


  陰豸吸食陽血,不像七線蠱那樣只攻擊宿主,也就是說,我的陽血有可能把陰豸吸引過來,這樣月餅就可以得救。我根本沒有考慮陰豸遇到我的血,是否會附在身上。只要能救月餅,我這條命算什麼?但我更擔憂的是,萬一陰豸遇血,並不轉移目標,更加速吐出陰液,豈不是加速了月餅的死亡。


  月餅似乎知道我要做什麼,搖了搖頭,張嘴沒有發出聲音,手指對著房車方向,又昏了過去。


  「月無華,如果你死了,我這條命還給你。」我深深吸了口氣,拿著軍刀對準掌心,猶豫了一秒鐘。這短短一秒鐘,足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就在這時,手機鈴聲響起!

  我本就繃緊的神經差點讓鈴聲震斷,瞥了一眼屏幕,赫然寫著「小慧兒」三個字!


  「南曉樓,想救月無華,就來這個地方,位置給你發了微信。不要多問,趕緊。」


  冰冷的聲音毫無感情,但確實是熟悉的柳澤慧。


  電話掛了,我根本沒時間想其中原因,急忙點開微信。


  柳澤慧頭像的右上角,有個紅色「1」。昵稱下面,顯示著「【位置】」兩個字。


  我點了好幾次才點開對話框,出現了「微信位置」圖像,紅球坐標顯示出所在地——傳說中那個人的葬身之地,千里溝!

  對話框里冒出一段文字信息:「快來喲,月無華活不了多久了。」


  我背起月餅,咬著牙往千里溝走去。每踏出一步,月餅都疼得悶哼幾聲。我的心,同樣很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小慧兒變成了這個樣子?

  我知道,這是一個圈套!

  我更明白,只要有一線機會能救月餅,就算是地獄,我也要去!


  三


  我背著月餅,咬牙綳腿一步一步往前挪,每走一步小腿肌肉「突突」跳得生疼。月餅起初還能雙手攬住我的肩膀,隨著呼吸越來越微弱,手臂無力地耷拉在我的胸前。


  「月餅,你丫堅持堅持!」我大口喘著氣,冷風灌得肺管子裂痛。


  月餅「唔」了一聲,劇烈地咳嗽,黏稠的黑血噴在我的脖頸。我心裡一沉,按照《異物經》記載,中了陰豸只有一個時辰,也就是兩個小時的機會,而我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如果不能及時趕到……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騰手摸出手機查看位置,距離千里溝還有一里路。


  「月餅,很快就到了。」我抬頭望著前方,蜿蜒的山路延伸至黑暗深處,幾株枯樹從亂石里斜楞愣長出,樹枝如同一截截斷臂掛在樹榦,隨風擺動,簌簌作響。


  氣氛使然,我沒來由冒出一身冷汗,總覺得這幾棵樹會突然脫落樹皮,變成一具具骷髏,「嘶嘶呀呀」地向我走來。本來就累得不輕,這麼一想,我更是腿都軟了,實在挪不動步子。


  「南少俠,救人的時候不要胡思亂想。」月餅嘆了口氣,吹得我耳根子發毛。


  我嚇得一激靈:「你丫不是昏迷么?怎麼說醒就醒,迴光返照了?」


  「小聲說話,」月餅聲若蚊蠅,「我踩到那堆骨粉,就已經發現陰豸了。我立刻想到無論和小慧兒有沒有關係,也脫離不了薩滿巫術,才會問你『小慧兒變成咱們想象不到人,會怎麼做』。」


  「你故意讓陰豸入體?」我腦子有些糊塗,「要不要玩得這麼大?」


  「不主動鑽進圈套怎麼能等到獵人?」月餅輕聲咳嗽,「陰豸和蠱蟲有些像,我用鞋帶封住腿部血脈,只要陰液不能貫通全身,化解也就是幾分鐘的事情。結果還是大意了,沒想到陰液這麼猛,疼得差點背過氣,來不及跟你說明白。你沒發現那七個肉球大了許多?我眼看就要把陰液逼出體外,結果……」


  我試探著問道:「也就是說……怪我咯?」


  「嗯!」月餅微微搖頭,我都能想到他一臉無奈的表情。


  「南瓜,平時你的腦子少根筋也就罷了,怎麼那會兒突然靈光了?居然解了我的鞋帶!血氣貫通,差點要了我的命!」


  「不要隨便低估我的智商。」我的心情異常尷尬,「那你這會兒怎麼樣?」


  「二十分鐘前,就已經好利索了。把毒血吐出來,徹底沒事了。」


  我這才算是放了心,隨即琢磨過味兒:「你丫居然冒充死人讓我背了你這麼久?他媽的腿都快抽筋了,缺德不?」


  「你這沉不住氣的性格,早告訴你早就暴露了,」月餅打了個哈欠,「權當負重減肥了,也是個好事。」


  別看月餅雖然說得輕鬆,我明白他化解陰液肯定忍著超乎想象的疼痛,倒也不計較多背他這麼一段路:「月公公,您老人家歇夠了,這會兒能落地自己腿兒著走了吧?」


  「剛誇了你腦子靈光,怎麼轉眼就智商負數?對方能準確知道咱們當時發生的事情,明擺著有人暗中監視。」


  「小慧兒的電話還說明了一件事。他們以我當誘餌,實際需要的是你。所以我還要繼續裝昏迷,剩下的路還要辛苦南少俠啊。」


  我心說都背了一路了,也不差這500米,再說月餅恢復正常,到了千里溝也不用我出什麼力,坐等蠱族大戰薩滿巫師就好。


  我這麼一想,腿肚子也不「突突」了:「兄弟歸兄弟,勞務費可要另算。」


  「噤聲,十一點方向。」


  我偷眼瞄去,只見左前方的亂石里,有兩個支棱著長耳朵的腦袋,「嗖」地縮了回去。


  雖說時間極短,但我看得真切,忍不住冒了一身白毛汗。


  那分明是牛和馬的腦袋,只是比正常牛馬腦袋小了好幾圈,大小類似於人頭。


  「那應該就是監視咱們的人。」月餅撐著我的肩膀跳下,「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


  遠處的山坳忽然燈火通明,十多個人舉著火把井然有序地分列兩旁,中間站著一個身材高挑消瘦的女孩,一襲勾勒著紅色花紋的黑袍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


  「我就知道,區區陰豸不可能制住月無華。」女孩把長發攏到腦後盤成髮髻,「你在將計就計,我何嘗不是?」


  我心裡猛地一疼,那個女孩,正是柳澤慧!

  月餅嘴角揚起一抹微笑,眯眼望了片刻:「小慧兒有些不對勁。」


  由於距離太遠,我看得極為模糊,經月餅一說,我才發現端倪。柳澤慧說話時面無表情,膚色死灰,好像帶了張人皮面具……


  「牛頭馬面,接引使者,請老友近前一敘。」柳澤慧雙手抬到胸前,手指擺動,似乎牽著一根無形的線。


  我和月餅對視一眼,互相點了點頭,心裡有了計較。


  這個女人,聲音、身高確實是柳澤慧,但絕對不是她。上大學時,柳澤慧中文學得最爛,怎麼可能回到韓國,反倒滿嘴古話了,而且還是江浙口音!


  家畜的響鼻聲從岩石後面響起,兩個身材壯碩的「男子」長身站起。


  我看到了有生以來最不可思議的一幕。


  那兩個「人」長著人頭大小的牛馬腦袋,鼻子和嘴向前凸起,鼻孔噴出帶著黏液的氣體,粘在唇角,時不時伸出粗糙的舌頭舔舐。他們赤裸的上身披著一層茂密的黃色獸毛,肌肉高隆的胳膊幾乎垂到膝蓋,十指粗長碩大。相對於上半身,套著沙灘褲的下身極短,膝蓋向前彎曲,圓形的骨質雙腳更像是獸蹄。


  牛頭馬麵灰蒙蒙的眼球沒有一絲光彩,擺了個邀請的手勢,僵直地往山谷走去,山路印出兩排極深的獸蹄印。


  我看著他們筋肉虯結的脊樑,脫口而出:「綠巨人?」


  「明明是半獸人,」月餅摸摸鼻子,「我想起一個傳說。」


  「快講講,也好提前做個準備。」


  「如果你是讀者,這會兒是希望看到月無華大戰薩滿巫醫呢?還是希望聽月餅講傳說?」月餅摸出幾枚桃木釘別進腰帶,「小說源於生活,高於生活。東拉西扯很容易偏離主線,降低質量,用不了多久你就成了過氣寫手了。」


  「我只是做記錄不是寫小說好么?」我哪曾想月餅居然有心思給我科普如何寫作,「誰天天冒險沒有生活,正常人都要吃喝拉撒睡,聽個傳說不應該嘛?」


  「現在是聽傳說的時候么?」月餅打了個響指,跟在半獸人身後,居然還有心情哼著歌。


  四


  隨著半獸人走進千里溝,「柳澤慧」雙手拍掌:「老同學,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我細細觀察四周,左側站著六個馬臉半獸人,右側站著七個牛臉半獸人,碩大的鼻孔噴著霧氣,核桃大小的眼珠子映著火把的光芒,如同眼球里燃著兩團鬼火。


  月餅摸摸鼻子:「小慧兒,什麼風把你從大韓民國吹回來了?」


  我注意到月餅摸鼻子的手翹起無名指和中指,微微擺動幾下,似乎在向我暗示什麼。折騰半個晚上我這腦子有些迷糊,死活想不出月餅到底是什麼意思,當下也不能露怯,點點頭假裝知道了。


  「別想從我這裡套話,」她眯眼明明笑了,死灰的臉卻一動不動,「這裡是成吉思汗陵所在地,需要你們幫忙開啟。」


  「我怎麼就這麼聽你的呢?」我恨不得立刻撕掉她的面具。


  「你們倆都看到死兆星了吧?」她指著夜空,「那個人的陵墓有一樣東西,可以破除死兆星詛咒。」


  「你怎麼知道?」我覺得她的語氣手勢很像另外一個熟悉的人,一下子卻想不起是誰。


  「如果你摘下面具,我或許會考慮你的提議。」月餅伸了個懶腰,走到一個半獸人身前,戳了戳皮糙肉厚的馬臉。


  月餅突然這麼萌的動作很出乎我意料,更滑稽的是馬臉半獸人一動不動,就這麼讓月餅戳著,還拔下一簇馬毛。


  「我記得那個人手下有一員大將,名叫哲別。征討西夏遇到埋伏,身中數十箭,眼看活不了。」月餅捻著馬毛聞了聞,「隨軍的薩滿巫醫用秘術醫治,活剖一隻犍牛,把哲別放入牛腹,縫合切口,只露頭臉。哲別在牛腹中養了三天三夜,再出來時箭傷痊癒,只是牛血肉隨著創口血脈融入,半年後體型容貌突變,異化成牛形怪人,自此終生披袍,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不知道這幾個人是不是也是這樣弄出來的?」


  我估計這就是月餅剛才要講的傳說,借這個機會說了出來。古代征戰,「牛馬治傷」倒也聽說過許多,只是不如月餅知道的詳細,應該是從古城圖書館哪本書里看來的。


  突然,我的心裡冒出一股寒意,一個可怕的念頭從腦子裡閃現。月餅這句話並不簡單,他分明在暗示這個女人很有可能不是戴著面具,而是用類似於「牛馬治傷」的方法,奪了柳澤慧的身體換了原本容貌,甚至有可能是用了小慧兒的人皮。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難怪月餅一定要她摘下面具,是為了確定真正的小慧兒是否安全。


  「我知道你們倆不會因為死兆星詛咒答應開啟陵墓,」她的聲音冰冷卻透著早已看穿我們的狡猾,「想知道柳澤慧的下落,那就照我說的做。」


  月餅揚了揚眉毛:「不照做呢?」


  「呵呵……你們的性格我很了解。」


  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處處受制於人。這件事情很簡單,我們開啟陵墓,不一定知道小慧兒的情況;可是如果不這麼做,就完全沒有機會知道。


  月餅幾次摸到腰間桃木釘,終於攤開雙手:「你說,我們要怎麼做?」


  「開啟陵墓,異徒行者必須心意相通,毫無芥蒂。」她的目光從月餅轉向我,「南曉樓,你呢?」


  「月無華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那一刻,我明白,就算小慧兒已經出了事,我們也要為這個答案聽從她的安排。我也相信,無論發生什麼,月餅都有辦法扭轉局面。


  「好!」她取下掛在腰間的鈴鐺迎空搖響,山坳深處傳來沉重的踩踏聲。


  五


  山影中,一個馬臉人牽著白毛駱駝走了過來。在他旁邊,牛臉人高舉一方直徑兩米左右的石盤,頭頂冒著騰騰熱氣,步履沉重地踏著步子。


  她再次搖著銅鈴,馬臉人從腰間抽出一把雪亮的彎刀,對準駱駝的脖子。駱駝似乎知道死亡將至,拽著韁繩四蹄綳得筆直,「哞哞」地慘叫著。韁繩深深勒進嘴肉,唇角被磨爛了,鮮血把雪白的皮毛染得星星點點。


  馬臉人一拳砸中駱駝頭顱,駱駝的脖子如同折斷的竹子,直直地垂了下來,巨大的身軀晃了幾晃,四膝跪地轟然側翻,嘴角湧出黏稠的白沫,側著頭,有氣無力地哀鳴。兩顆渾濁的淚珠從眼眶滴出,慢慢滑落,沾濕了皮毛……


  月餅額頭青筋跳了幾跳,雙拳攥得「咯咯」直響。我不忍再看,正要轉過頭,馬臉人再一刀捅進駱駝脖子,滾燙的鮮血如同利箭噴出,灑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駱駝受了劇痛,凄厲地慘叫,四蹄亂蹬。馬臉人對著它的腦袋又是一拳,只見駱駝雙眼受力迸出,上下顎猛合,劇烈起伏的腹部漸漸平息,只有脖子的刀口汩汩地涌著血漿。


  牛臉人把石盤重重地摔在地上,上面居然刻著巨大的太極圖,只不過陰陽兩眼的位置刻著兩個惡鬼的臉。駱駝血噴到石盤上面,一滴不漏地流進刻痕,順著石道匯入鬼臉,聚在鬼眼位置,慢慢滲進石盤。


  原本白色石盤變成通透的紅色,隱約能看到裡面有許多筷子長短長著四條腿的蛇形怪物張嘴吸食血液,擺動著尾巴爬到鬼臉周圍。


  「南曉樓,把你的左手放到陰眼;月無華,把你的右手放到陽眼。記住,要同時。很快,你們就知道柳澤慧的下落了。」


  眼前的情形實在詭異,我心裡毛嗖嗖的,有些猶豫。月餅對我點點頭,眼中透著「相信我」的自信,把手放到了鬼臉上方:「我數到3。」


  我深深吸了口氣,手掌懸空,那些怪蛇愈發活躍,頂著石面幾乎要鑽出來。


  「三!」月餅直接跳過了一、二,手掌摁下。我心說月無華你這也太草率了,好歹給個幾秒鐘的心裡準備過程。牢騷歸牢騷,說不得只好一咬牙,手掌摁到鬼臉。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奇怪!我眼睜睜看著手掌穿過鬼臉,就這麼陷進石盤裡,觸感黏糊糊的,像是塞進了一坨爛肉裡面。那些怪蛇從嘴裡探出一根芯子,頂端的吸盤長滿倒刺,咬了過來。


  我頓時覺得好像有百十條烙紅的鐵針扎了進去,火辣辣的劇痛。全身的血液更像是被水泵抽吸,湧向手掌。我心裡大駭,想把手抽出來,卻被石盤牢牢黏住,動不了分毫,任由怪蛇吸食。


  「我真搞不懂你們怎麼想的?僅僅是為了一個所謂朋友,值得么?」


  血液的快速流失讓我感到全身冰冷,頭暈目眩,根本沒有力氣回話。


  「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月餅單手撐地,黃豆大小的汗珠順著臉頰流到下巴,「李念念,你永遠不懂什麼是友情。」


  我心頭一顫,這個人居然是李念念?難怪覺得她很熟悉!勉強抬頭看去,李念念踉蹌幾步向後退去:「你……」


  「你以為我們中了你的圈套?」月餅嘴角一抹冷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個被月餅拔了一簇毛的馬臉人,衝出隊伍,雙手緊箍住李念念。


  月餅驕傲地抬起頭,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蠱族,最強的人!」


  李念念掙扎不動,索性任由馬臉人控制:「再強的人,也掙脫不了鬼臉肉靈芝。」


  「不一定哦。」月餅吹了聲口哨,「你故弄玄虛讓我們同時放上手掌,其實需要的只不過是人血而已。也就是說,誰的血都可以對么?」


  我知道月餅要做什麼了!他要以命換命!

  「你不想知道柳澤慧的下落了?」李念念也意識到月餅要做的事情,扳著馬臉人的胳膊用力推著,「只有我才知道。」


  「蠱族秘術,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月餅眼睛透著一絲黯淡,「你是第一個死在我手上的人,也希望是最後一個。」


  李念念搖晃銅鈴,牛、馬臉人紋絲不動,這才徹底慌了,雙腿踢騰著,絕望地喊道:「南曉樓,月無華,你們是不會殺人的。」


  「我們也不想被人殺死!只能你死!」我咬著牙說。


  我看到了月餅臉上的悲傷。


  馬臉人舉起李念念,扔到石盤上面,只見石面漾起水波狀的紋路,李念念瞬間陷了進去,在裡面拚命掙扎,卻被黏稠的漿液粘住,動作越來越遲緩,嘴角冒著一顆顆氣泡,臉色憋得青紫。


  怪蛇發現新的獵物,一股腦爬了過去,圍著李念念的身體噬咬吸血。


  我終於抽出手掌,大量失血使我視線模糊,隱約能看到李念念臉上的人皮面具被怪蛇咬掉,露出那張熟悉的臉。她張嘴呼救,一條怪蛇順著口腔鑽進嗓子。她雙手卡著嗓子,眼裡滿是哀求,又一條怪蛇咬破眼球,吸吮眼液。


  接下來的一幕實在太過驚悚,我不想寫出來。


  月餅默不作聲地坐在石盤旁,嘴角不住抽搐。我望著石盤裡那具剩下的骷髏,大口喘氣。


  怪蛇群在骨骼中游來盪去,尋找著殘存在骨頭上的最後一點血絲吞噬。


  「南瓜,我是迫不得已。」月餅點了根煙,深深吸了一口。


  「我知道。」我再沒有別的語言可以使用。


  怪蛇群吸乾淨李念念最後一絲血肉,涌到石盤下方,扭動身軀鑽進泥土。


  「轟」一聲巨響,石盤陷進地面五六厘米,嚴絲合縫地扣進地下的石制凹槽。


  巨石摩擦的機關聲從地底響起,石盤緩慢轉動了九十度,「噠噠」幾聲鏈條轉動聲,凹槽連帶著石盤向兩旁裂開,露出寒氣森森的地洞。


  一排石階斜斜向下,彷彿探進深不見底的地獄。


  「嗷!」地洞里一聲獸吼,地面顫動,山體「簌簌」落著碎石。


  「敢不敢下去?」月餅走到洞邊,往裡面扔了根照明棒。


  照明棒碰撞著落下,洞壁血紅色稀奇古怪的花紋一閃即逝。


  我甩了甩被怪蛇咬傷的手:「不敢,也要下。」


  六


  月餅捏著煙湊到洞口,香煙冒出的煙霧沒有向上漂起,反而呈螺旋狀被吸入洞里。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一是石洞另有出口,多半是布滿風眼的岩壁,造成空氣對流;二是有條水勢洶湧的地下暗河,形成空氣旋流。


  我想到暗河就頭疼,在西山大佛執行任務,我和月餅差點淹死在大佛內部。這種荒郊老山容易出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何況還聽到一聲獸吼,不害怕那才是假的。


  「等空氣進得差不多再下洞。」月餅瞥了一眼牛、馬臉人,變戲法似的從袖口抽出一根木哨,湊到嘴邊吹了幾聲。把李念念扔進石盤的馬臉人耳朵里飛出一點綠光,空中盤旋幾圈,「嗖」地飛到月餅掌心。


  我看得真切,那是一隻色彩斑斕的天牛,身形卻只有瓢蟲大小,順著月餅的掌紋來回亂竄。月餅有吹了幾聲木哨,天牛展翅飛到月餅鼻尖前方,兩根觸角上下點動,就像是對著月餅鞠躬,如此三次,才撲稜稜飛走。


  我心知這是某種蠱術,肯定和剛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有關,正想問個明白,月餅倒打開了話匣子:

  通過和李念念的談話,月餅明白了「完成任務需要我而不是他」的判斷完全錯誤,很明顯需要我們合力才可以開啟陵墓。他擔心小慧兒安危,也明白李念念布了這麼大的局,如果不假裝處處受制,根本得不到線索。


  他發現牛、馬臉人和李念念心意相通,借著拔馬毛的機會下了「竊蠱」。蠱蟲進入馬臉人腦子需要時間,他豎起兩根手指其實在暗示我,最少需要兩分鐘。


  月餅說到這裡,一本正經沖我點點頭:「南瓜,你的智商總算用對一次,猜出我的意思,配合真不錯。」我當然不能露怯,雲淡風輕地抽了口煙表示默許。


  等竊蟲入腦的那段時間,說不得由我們開啟陵墓,被怪蛇吸血。就在這個時候,竊蟲向月並傳達了信息,假冒小慧兒的人是李念念……


  月餅突然不講了,盯著石盤發獃。李念念的骸骨被分開的石盤扯得七零八碎,我一時間忘了這個算是半熟朋友差點把我們害死。想想在金陵還活蹦亂跳的小姑娘,如今屍骨散落在千里溝,我心裡越來越不舒服。


  「有些事實在沒有辦法。」我點了根煙遞給月餅。


  月餅接過煙沒有抽,自顧自地說道:「其實咱們早就該想到,李念念沒有那麼簡單。否則怎麼能一眼看出西湖任務圖?」


  「如果她是醫族,和李文傑是什麼關係。」我覺得腦子有些亂,努力整理著線索,「她是假裝被李文傑控制?其實一直在等咱們完成某個任務,然後接手任務?」


  「我想不明白,」月餅彈著煙灰,「有一點可以確定,李文傑沒有完全跟咱們說實話,李念念和他達成了某種交易。」


  我試圖從諸多線索中找出一條相互聯繫的線軸,只覺得所有線索纏成一團麻繩塞在腦殼裡,亂糟糟的,根本沒有頭緒。


  「竊蠱的時間只有幾秒鐘,我來不及知道更多事情,只是隱約感覺到小慧兒困在某個地方,沒有生命危險,」月餅使勁揉著太陽穴,「如果能從石盤中掙脫,我也不會這麼做。說到底,我還是高估了自己的實力。」


  我的心情比月餅好不了多少,可是如果再談這件事,哪怕只是安慰幾句,對月餅來說,都是一輩子走不出的陰影。


  很多事情,只能用時間慢慢遺忘。


  「月餅,竊蠱為什麼用天牛煉製?」我故意岔開話題,「你到底還藏著多少蠱蟲?」


  「也許是天牛兩根觸角很像天線。」月餅摸摸鼻子,「歷代蠱族傳下來的手藝,我哪知道這麼詳細?」


  「你丫腦洞開得還挺大。」我捶了月餅一拳,「你的先輩玩蠱怕是有兩千年,那時候能有天線?」


  月餅指著夜空的星星:「墨西哥,瑪雅文化,太陽神金字塔,瑪雅人留下的壁畫還有類似於宇宙飛船,宇航員的圖案。蠱族憑什麼就不能知道天線?」


  月餅恢復常態,我心裡寬鬆,嘴皮子也利索了:「瞧您這意思,蠱族和瑪雅人一樣都是外星人?長得和地球人還挺像。」


  「還汪星人呢。時間差不多了,下洞!裡面還有一隻外星怪獸等著咱。」月餅活動著手腕,「講真,等所有任務完成了,咱們去瑪雅遺址看看?」


  我們在南美洲的經歷極為詭異,有時間我會把那段經歷寫出來。


  「行啊,你想去我就陪著你。」我正要起身抻抻筋骨。月餅摁住我的肩膀:「少了兩隻。」


  我稍一愣神隨即反應過來。我坐的位置正好背對牛、馬臉人,轉身一數,兩排人各少了一隻。


  控制他們的李念念已經死了,這些異人現在都是沒有意識的殼子,根本不可能行動,那兩個人到哪裡去了?

  七


  月餅像只狩獵的豹子,微微弓起背部,掌心扣著幾枚桃木釘,眯眼環視山谷:「一前一後,注意觀察。」


  我背靠背挪到月餅身後,正對著深不見底的地洞。鬼臉肉靈芝原本散發著暗淡的紅光,逐漸轉成石頭的青白色,內部的黏液逐漸凝固,怪蛇擺著尾巴向裂開的邊緣艱難遊動,漾起一圈圈波紋,還未抵達肉靈芝邊緣,就被固定成一圈圈石紋。


  地洞里鼓出一道灰色旋風,肉靈芝加速了石化過程,「咯咯」作響,表面皸化成皺皺巴巴的石紋。怪蛇、骸骨被淡青色的石層包裹,再也看不見了。


  眼前的異象就像是遠古時代的巨型松樹滲出松脂滴進蛇窩,包裹著蛇群凝固,形成琥珀的過程。


  山谷亂石隨著山風吹過,「嗚嗚」作響,幾根生長在石縫裡枯草微微顫抖。


  我稍有些晃神,很奇怪地聯想到石頭缺少植物必需的營養,植物卻能在石縫裡茁壯生長,僅僅是用生命力頑強來解釋的么?是否有許多石頭如同鬼臉肉靈芝,具備石頭的外形,卻是另外一種物質,內部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東西?


  1773年5月,瑞典建築師約翰·格羅貝里在萬林格博的採石場視察,兩名工人告訴他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在開採位於地下3米多深的大塊砂岩時,其中一個工人發現在剛剛砸開的大石頭中有一隻巨大的青蛙。


  靠近青蛙身體的岩石有一部分非常疏鬆多孔,已被敲擊的力量震破,印在上面的青蛙輪廓也被震壞了。青蛙處於昏睡狀態,嘴巴上有一層黃色薄膜。


  可惜格羅貝里不是生物學家,沒有多做研究就不耐煩地用鐵鏟把青蛙拍死了。


  中國自古對「石中養異物」的奇特現象研究頗深,統稱為「石胎」。相關的傳說更是數不勝數,最著名的當屬「東勝神洲有一花果山,山頂一石,受日月精華,生出一石猴」。


  想了這麼多,其實就是一眨眼的功夫。也許是心情使然,我忽然覺得從亂石里長出的野草,並不是被山風吹動,而是石頭本身在動,隨時會變成類似於鬼臉肉靈芝的東西,從裡面鑽出奇怪的玩意兒。


  「有發現么?」月餅碰碰我的肩膀。


  衣服冰涼地黏到皮膚,我才覺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一身冷汗:「沒有。」


  話音剛落,地洞里再次傳出低悶的獸吼,只是聲音比之前聽到的隱約多了一絲畏懼,好像是遇到了什麼讓它害怕的東西。


  難道消失的牛、馬臉人在洞里?可是它們怎麼從洞口進去的?我們兩個人四隻眼,眼神再不濟也不至於看不見,總不能是隱形的吧?

  月餅向洞里匆匆瞥了一眼,桃木釘捏得「咯咯」作響,滿臉恨不得立刻進洞的表情。我又何嘗不想?可是如果不弄明白怎麼回事,否則冒冒失失下了洞,這幾隻傻站著的牛、馬臉人再鬧什麼幺蛾子把洞口隨便那麼一封。我和月餅也別異徒行者了,想出來除非變成孫行者。


  「砰」!

  類似於巨石落進湖裡的砸落聲從石洞里響起,隨著「噼里啪啦」的水聲,獸吼聲更加恐懼,如同在天際滾來滾去的悶雷,忽遠忽近。


  「快取那個東西!」石洞里傳出很蒼老的人聲,可能因為形勢緊迫,聲線由粗轉細,直至尖銳刺耳。


  「到手了!風緊,扯呼!」另一個人像是被熱水燙壞了聲帶,嗓音沙啞乾裂。


  「下!」月餅終於沉不住氣,抬腿起身,卻只是上半身立起,雙腳一動不動。


  月餅奇怪地低頭查看,用力拔著雙腿,依然絲毫不動。我心知不對勁,正要起身幫忙,發現兩隻腳如同被烙鐵箍住,根本動不得分毫。


  我低頭看去,才發現雙腳不知道什麼時候陷進了地面,就像踩進了爛泥漿,岩石邊緣把腳背包裹嚴實,完全抬不起來。


  「要了命了!」我叫苦不迭,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就差把腳脖子拽斷,死活拔不動。


  月餅蹲身摸著岩石,居然有些興奮地打了個響指:「這一整片岩石都是鬼臉肉靈芝。牛、馬臉人抬過來的那塊類似於它的心臟或者大腦,放進空缺位置使肉靈芝完整,用人血激活,由固化轉為液化開啟墓門。咱們沒察覺,被液化的岩石箍住了腳。盜墓賊就算是發現了開啟墓穴的方式,也要用人血祭祀,稍不留神就像李念念被肉靈芝吞噬,或者被活活釘在地面。南瓜,你不覺得這絕對是最牛的防盜墓方式么?太神奇了!」


  我怔怔地盯著月餅,真想打開他的腦殼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東西。這種時候不想著脫身,居然還有心情琢磨這些?轉念一想,月餅這麼胸有成竹,肯定是找到了解決辦法,不由轉憂為喜:「月餅,這麼說起來,你是想出辦法了?趕緊的,再這麼下去遲早成化石。」


  月餅手揚在空中,慢悠悠放到腦後撓著頭髮:「把這茬兒忘了。」


  我頓時體會到了大喜大悲這句成語的確切含義:「你丫……」


  整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利索,地面一陣劇烈顫動,像是風暴前夕寧靜的海平面,突然驚濤駭浪,碎石顫動彈起,重重落下。


  我控制不住身體平衡,雙手撐著地面左右晃動,腳踝在巨力擺動中「嘎嘎」作響,幾乎要被拗斷。五臟六腑更是翻騰不已,在肚子里亂作一團,眼看要震成糨糊。


  「氣貫雙腿,」月餅摁住我的肩膀,「想象這是龍捲風的風眼,不管周圍怎麼轉動,腳下是最平靜的地方。」


  我試著凝神冥想,可是實在做不到月餅那樣心如止水。就在這時,一道耀眼的金光從洞里噴出,散成無數條細細密密的光線,把山谷映得一片金黃。


  兩道身影從洞中魚躍而出,向谷口疾馳而去。其中一人背著隱隱透出紅光的包裹,另一人呼嘯幾聲,原本呆立的牛、馬臉人忽然動了,排成兩隊向洞口走去。


  一個、兩個、三個……


  牛、馬臉人直挺挺踏到洞口,摔了進去。


  洞內獸吼連連,金光中噴出一道道夾雜著碎骨、皮毛、肉塊的血沫,渾似一股人血噴泉。


  直到最後一個馬臉人跌入洞中,血泉「汩汩」涌著血泡,隨著漸漸平息的獸吼聲沉入洞底。


  金色光線像是收攏的散亂繩索,重新在洞口聚成金色光柱,火焰般暴漲三四米的高度,忽地縮回洞里,山谷恢復了原本的黑暗。


  驟亮驟暗的光亮使我的眼睛瞬間失明,只聽到有人高聲說道:「南曉樓,月無華,李念念太低估你們。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犯她的錯誤。洞里,有你們想知道的一部分事情,如果能識破機關,自己去看吧。」


  我的眼前雖然還漂浮著許多黑點,但是勉強能看清楚周遭。極遠處,逆風站著兩個身高相仿的人,山風吹得長袍緊緊裹著乾瘦的身體,左邊那人背著一個人頭大小的包裹,隱隱透著暗紅色光芒。


  「後會有期!」倆人沖著我們揮揮手,轉身消失在谷口。


  「那兩個人,咱們見過。」月餅追了幾步頓住腳,「趁著肉靈芝又吸食了血液化,趕緊拔出腳。」


  我使大勁把腳拽了出來,鞋底黏連的黏糊糊肉絲「嘶嘶啦啦」綳斷,要多噁心就多噁心。


  「他們是誰?」我大口喘著氣,濃郁的血腥味灌進肺里,熏得想吐。


  「東越,三坊七巷,合抱榕,圓臉,黃衫。」月餅說得很簡單。


  我心裡一哆嗦,想起那兩個講「合抱榕傳說」給我們線索提示又突然消失的老人:「怎麼會是他們?」


  「我怎麼知道?」月餅顯然動了怒氣,右拳重重擊中左掌,圍著洞口繞了幾圈,跳了進去。


  我心說月無華你丫平時挺穩當的人,怎麼這會兒比我還毛躁?且不說洞里那隻野獸是什麼還沒搞明白,單是把十幾隻牛、馬臉人瞬間撕成碎骨爛肉就非同小可!單憑那兩個老不死說了句「進洞去看」就敢隨便進去?萬一是借野獸之牙把咱們滅了口也說不定。


  「你要是不下來,就在外面放風,免得有人封洞。」月餅突然從洞口冒出腦袋。


  我嚇得肝兒顫,「嗷」了一嗓子才回過神:「死的死,跑的跑,誰能封洞。鬼啊?」


  八


  進了洞我才弄明白,感情這洞壁鑿出了兩排可容納手腳的石窟窿,看來是方便送葬人把「那個人」送進洞底陵墓的石階。難怪月餅明明跳了下去又能冒出來。


  我和月餅咬著照明棒沒辦法說話,只能悶著頭往下爬。石窟窿裡面滿是血漿肉渣,手腳塞進去像是戳進一灘肉泥,「咕嘰咕嘰」的,著實噁心人。越往下爬,上端洞壁殘留的血水滴得越多,滴在身上腥臭,頭髮都糊成血漿糊。我偶一抬頭,偏巧一滴血水落進鼻孔,就像是淌出的鼻涕又倒流進鼻腔,要多噁心有多噁心。


  月餅也好不到哪裡去,活生生淋成了血人。不過他的心思顯然沒有放在這形象上面,咬著照明棒左右照著,好像是發現了什麼東西。


  照明棒的光線太過幽暗,我也看不清他發現了什麼,只聽見水聲越來越近,算算距離快到洞底,暗暗提高警惕,放慢往下爬的速度。


  這時,月餅突然向我眨眨眼,咬著照明棒就像是叼根雪茄,向我微微一笑,雙手從石窟窿里伸出,手臂展開,後仰向洞里落去。


  我嚇得不輕,拿不準月餅到底怎麼了,探手抓向他的胳膊,結果一把抓了個空,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黑暗裡,幾秒鐘的工夫,連照明棒的綠光也消失不見。


  我盯著黑漆漆的洞底,一團團潮濕的霧氣順著褲腿鑽進,撩著汗毛蔓延全身,激出一身白毛汗。


  我暗罵自己大意,「那個人」當年建立的帝國版圖橫跨歐亞大陸,更有諸多能人異士隨部隊遠征,搜羅奇珍異寶。那塊覆蓋整個谷底的鬼臉肉靈芝應該是生於山底的「太歲」,被隨軍能人異士發現,通過某種神秘方式,培養成巨型太歲,作為陵墓的防護罩。


  「那個人」統領的軍隊每至一處,攻城拔寨,燒殺搶掠。凡是遇到誓不投降的城市,把老弱婦孺捆綁,烈馬賓士拖行。直至血肉模糊,哀號而死,藉此瓦解守軍戰意。


  但凡生前殺戮太多,更是擔心死後不得安寧。由此推之,鬼臉肉靈芝雖然神奇,絕不可能成為陵墓唯一屏障。很有可能洞壁由某些能人異士設計了類似於符語、咒畫這些擾亂心智的法門。


  如此一來,就算有盜墓賊識破鬼臉肉靈芝的奧妙,也逃不過第二道護墓機關。


  月餅入洞后一直觀察洞壁,又做出這種舉動,說不定就是心神受擾,著了道。


  想到這一層,我急得渾身燥熱,對著洞底喊了幾聲月餅的名字,除了潺潺水聲和我沉悶的回聲,再沒別的動靜。


  我扳著石窟窿停在半空,盡量往月餅墜落的位置挪動,想看看洞壁到底有什麼,或許能找到破解的線索。血水依舊落個不停,也許是心情使然,每一滴落在身上,都像石塊砸中,沉重生疼。


  我騰出手抹了把臉,脖子後仰猛吸了口氣,忽然看到洞口閃爍著一抹綠光,貼著洞壁飄忽不定,以極快速度往下落。接二連三的怪事實在太多,我連害怕都來不及,摸出軍刀準備是妖是怪先戳一刀再說。


  忽然,那抹綠光在空中劃出一抹殘影下落兩三米,又立刻躍起以同樣的速度墜下。不多時,落到距離我頭頂不到十米的距離,隱約可見是一個身材瘦削的「人」,上半身讓綠光籠罩,看不清模樣。


  我屏著氣握緊匕首,瞄著那個「人」下落位置正要甩刀,那個「人」慢悠悠冒出一句:「別開槍,是我!」


  我乍一聽熟悉的聲音,立馬哭笑不得,隨即回過味兒。月餅明明落進洞底,怎麼可能從洞頂下來。難道是什麼東西幻化成月餅的模樣?聽這懶洋洋動靜和什麼危險情況都不當回事的說話方式,不是月無華又是誰?


  「我終於弄明白了!」月餅衣領插著照明棒,幾個起躍落到我身旁,「這是一個死循環,死循環!」


  照明棒把月餅的臉映得慘綠,又過於興奮顯得臉部極為扭曲。我極少見到月餅這麼興奮,總覺得不太對勁,不敢確定月餅到底是不是月餅。


  我故作深沉:「天王蓋地虎。」


  月餅隨口回道:「小雞燉蘑菇。」


  我鬆了口氣:「寶塔鎮河妖。」


  月餅忍著笑:「蘑菇放辣椒。」


  說來慚愧,我和月餅年少無知的時候也混過糗事百科,暗語學了不少。本來覺得沒啥用的玩意兒,沒想到派上了用場。


  「你丫怎麼又從上頭冒出來了?」我也懶得費腦子琢磨,直接問道。


  「來不及多說,」月餅展開雙手,腳蹬洞壁,又落了下去,"Follow me。"

  「你丫還有心思說洋文。」我雙手一松,墜向洞底。


  呼嘯的風聲鑽進耳膜,我有些氣血翻騰。尤其是空氣阻力和地心引力對抗,那種明明是身體下落卻又往上頂的感覺分外明顯。我想到一個問題:如果這個月餅是假的,我豈不是幾秒種后摔成一灘肉泥?

  友情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可以毫無保留信任對方,哪怕和生命有關。


  突然,我的背部觸到了某種平面,這種感覺極難形容,完全脫離物理常識。我真切地感受到了那個平面,卻沒有絲毫墜落的反衝力,倒像是落進了厚厚的棉花堆,身體輕飄飄陷了進去。


  我試著活動手腳,根本不能動彈,眼前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線,身體處於虛無的狀態,像是完全脫離了時間和空間的界限,沒有呼吸,沒有感覺,沒有思維……


  這種情況不知道維持了多久,當我又聽到山風,又看到熟悉的景象,又聞到寒冷的空氣,才發現重新回到了千里溝。


  月餅站在我對面,指著腳底:「這是什麼位置?」


  虛實互轉的感受讓我有些暈眩,定了定神才發現站在那排馬臉人的地方。我所站的位置正是突然消失的馬臉人那裡。


  「我一直在想,偽裝成牛、馬臉人的圓臉、黃衫兩人是怎麼進的洞,又怎麼出來的,」月餅用力跺著的地面,「陰陽魚,兩界眼。生死門,通天地。」


  「居然是真的,」我忍不住也跺了幾腳,「這裡布了『陰陽兩界陣』?」


  九


  說到「陰陽兩界陣」,不得不多說幾句。這個陣法據說源於上古,由「中華第一圖」的太極圖演變而來。太極圖形狀如陰陽兩魚首尾交纏,也被稱為「陰陽魚太極圖」。


  關於太極圖的起源眾說紛紜。有不少人認為太極圖起源於原始時代;甚至有人認為是太古洪荒之時外星人饋贈地球人的禮物;更激進的人士認為是人類文明出現之前,上一次甚至兩三次地球文明毀滅時遺留下來的唯一信物。


  太極圖諸多神秘之處,在此就不一一列舉。我對各種陣法極感興趣,自然多些研究。中國陣法分為「斗」「運」「局」三種,「斗」多用於兩兵交戰,如諸葛亮的「八卦陣」;「運」以增氣運、旺財運、助官運為主,如「五鬼運財陣」;「局」分祈福、詛咒兩種,既能祛病消災,也能增厄添災,如前文提到過的「厭勝術」。


  這三大陣法皆由千古第一陣「陰陽兩界陣」衍生而來。至於這個上古奇陣如何布置,我不甚了解,只記得圖書館的《奇陣譜》里很含糊地描述:「陰陽兩界陣,可辨生死,識陰陽。陣隨人心,幻象虛實,皆由心生,其妙無窮,其災無盡。」


  月餅所說的「陰陽魚,兩界眼。生死門,通天地」,指的是陰陽兩界陣其中一種變化。此陣以太極圖為形,陰陽魚眼為門,站在相應的位置,可以通天達地。


  換句通俗的說法,就是陰陽魚眼為任意門,可以瞬間移動到達要去的地方。而我們從洞里墜落回到地面,也驗證了世間確實存在陰陽兩界陣。


  我心說月餅你不好好玩蠱術,居然搶我飯碗研究陣法,搶先一步識破了其中奧妙,多少有些不痛快:「你是怎麼想到的?」


  「我對陣法哪能有你精通?」月餅先給我帶了個高帽,「記得圓臉、黃衫兩人說的話么?如果能識破機關,就能知道一部分事情。他們冒充牛、馬臉人,在咱們沒有察覺的情況下抵達洞底取了東西,顯然另有機關。你和我聊起過陰陽兩界陣,我入洞時就往這方面琢磨,碰巧看到洞壁有字:『餘一生經歷甚詭,諸事皆可破。唯此洞奧妙,不可參透。入洞十餘次,不抵洞底。嗚呼,無功而返。望後世異徒行者慎之,切記。』」


  「兩者結合,八九不離十,這就是傳說中的陰陽兩界陣,」月餅雙手擺成圓形比劃著,「千里溝天生就是個圓形,正好可以布陣。道教自古推崇陰陽魚太極圖,『那人』遠征時,曾有丘姓得道高人隨軍,暢談生死陰陽,極受尊重。這個陣有可能是得道高人作為陵墓機關布下。我只是把所有線索進行了簡單推理,也多虧了你和我提到過陰陽兩界陣的特徵,說到底還是南少俠給力。」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月餅一席話讓我大為受用,腦子也活泛了:「這麼說起來,曾經有異徒行者入過洞,留下名字沒?」


  「如果換做咱們倆沒完成任務,留個告誡就不錯了,哪還能留名字丟人現眼?洞壁的字體是小楷。清朝書信善用小楷,應該是清朝的異徒行者。」


  我想到族譜里清代異徒行者的人名,十有八九就是他,不由感慨:「那哥們兒寫了一輩子狐鬼故事,看來都是親身經歷。」


  「你現在不也是把經歷寫成小說么?」月餅解鞋帶脫襪子,赤足站著,「湧泉抵黃泉,天靈通天庭。牛、馬臉人都是赤足,說不定這就是到洞底的玄機。」


  我有樣學樣脫了鞋,腳底板踩著冰冷的地面,凍得不停跺腳。


  等了幾分鐘沒有動靜,我的腳都快凍麻木了,正準備抱怨幾句,一股很強的吸力從地底湧出,把雙腳牢牢黏住。我低頭一看,腳下直徑一尺的地面順時針轉動,形成陰陽魚形狀的平面漩渦。原本堅硬的岩石地面變得鬆軟,雙腳緩慢地陷了進去。隨著漩渦越轉越快,下沉的速度也快了許多。幾秒鐘時間,就已經沒到了膝蓋。


  月餅雙指搭在眉角,斜前方揮動:「南少俠,洞底見。」


  我還沒來得及回個手勢,只覺得吸力驟然強烈,身體一沉,五臟六腑彷彿全墜進小腹,血液湧向雙腳,肺里的空氣像坨鐵疙瘩壓著胸口,根本吐不出來,熱辣辣得非常難受。


  「呲」,一聲輕微響動,地面漾出一抹藍光,漩渦擴大了半尺。我眼前一黑,除了無數條快速閃過的光線,什麼也看不到。身體隨著漩渦旋轉,輕飄飄無處著力,腦殼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痛,漸漸失去知覺。


  十


  「南瓜,怎麼樣了?」月餅的聲音彷彿很遠,又好像很近。


  我勉強睜開眼睛,視線無法聚焦,模糊了好一會兒,才看清月餅臉色煞白,靠著一方青色石台抽煙,顯然也好不到哪裡去。


  「到墓穴裡面了?」我試著起身,腦袋又是一陣暈眩,好不容易保持住平衡。


  「嗯。」月餅吐了個滾圓的煙圈,不往上飄反而直直墜落,砸在半透明的青色石面,灘成薄薄的一層滲了進去。


  我心中叫奇,觀察著周遭。這個石洞呈橢圓形,洞頂垂著長短不一的鐘乳石,超乎常理的是,這些鐘乳石都是黑色的。我輕輕跺著石面,一圈類似水波的石紋從鞋底盪出,向四周延伸,直至完全消失。我有種踩在水面的錯覺,可是腳底的觸感異常堅硬,分明是腳踏實地的感覺。


  「如果千里溝是陽間,這兒就是陰間。」月餅仰頭指著洞頂,「陰陽相悖,所有的物理常識都是相反的。這或許是陰陽兩界陣最大的奧義。」


  我摸出軍刀往空中一扔,果然沒有落下,空中停留片刻,刀刃「啪」地被鐘乳石吸附,刀柄抖個不停。輕微的顫動聲在鐘乳石間回蕩,像是蜂群發出的「嗡嗡」聲,密集而不嘈雜。


  我注意到鐘乳石落下些許黑色粉末像一道道黑色微型龍捲風,飄浮在石隙之間旋轉。


  「月……月餅,我明白陰陽兩界陣的原理了。」


  「鐘乳石是磁鐵,這是一個巨大的天然磁場。」月餅摸了摸鼻子,「當磁力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可以改變常識性的物理狀態。難怪陰陽兩界陣只是聽聞沒有見過,這麼強的天然磁場確實不好找。」


  「你丫又搶我的話,」我興奮地揮著手,「百慕大也處於巨型磁場範圍,隨著潮汐達到磁力峰值,輪船、飛機路過,受到強磁干擾,儀器失靈,沉入海底,又會在磁力最低值的時候重新浮出海面,成為傳說中的『鬼船』、『幽靈飛機』……」


  「咱們兩個文科生就別賣弄物理知識了,」月餅嘴角揚著很奇怪的笑容,「你要是回頭看看,更超乎想象。」


  也該著我這人有時候腦子缺根筋,想都沒想回過頭。青石台上擺滿金銀珠寶,瓶瓶罐罐,中間端坐著一個穿著華貴,膚色黝黑的乾屍。


  我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可是這具乾屍實在太過恐怖。頭頂淡黃色的長發脫落大半,頭皮皸出手指粗細的口子,露出暗黑色的頭骨。整張臉皺巴巴像枚巨型核桃,耳朵蜷縮成兩個肉球。眼睛鼻子幾乎聚在一起,眼皮早已脫落,眼眶裡爬著一堆米粒大小的白色小蟲。嘴角斜著裂到耳根,淡黃色的牙齒脫落大半,舌頭已經一塊黑肉坨,散發著陣陣惡臭。


  我一時忍不住噁心,隨手抱起石台上的一個瓷盆,哇哇吐了起來。


  「這可是湖田窖的青花瓷,」月餅滿臉遺憾地拍著我的背,「帶出去最少幾千萬,就這麼讓南少俠當了夜壺。」


  「你家才用夜壺嘔吐,」我的胃裡也實在沒多少東西,又嘔了幾口應景兒,「你全家都用夜壺嘔吐!」


  月餅「哈哈」一樂沒有回嘴,摸出枚桃木釘對著乾屍左戳戳右攮攮,嘴裡還念念有詞也不知道嘟囔什麼。


  我對月餅的重口味舉動不敢苟同,算算捧在手裡的湖田窖青花瓷興於宋末元初,這滿石台晃瞎眼的金銀珠寶價值連城。這具乾屍必然是「那個人」無疑,否則誰有這種規模的陪葬品?


  轉念一想,所謂的雄姿英發,一世豪傑又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一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物件中間的一具乾屍?人忙活一輩子到底圖些什麼?

  月餅擺弄得挺上癮,看架勢準備挑開乾屍衣服深入研究。我心說指不定爛成什麼樣了,萬一再看到滿身爬著屍蟲留下心理陰影,起碼兩三年吃飯都不香。想到這一層,我急忙摁住月餅的手:「入穴擾屍,盜墓大忌。」


  「咱們什麼時候轉行武族改盜墓了?」估計月餅也覺得不妥,收回桃木釘,「我是想弄明白那兩個人到底拿走了什麼。」


  「衣服好端端的肯定不是尋屍搜寶。」我理論結合實際打消月餅的念頭,忽然發現這堆明器(明為「冥」的諧音,是陪葬品的隱晦稱呼)里有一件雕刻精緻的龍形黃金煙斗。龍頭為鍋,龍身成桿,龍尾做嘴,就連龍鱗都刻得栩栩如生,著實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


  但凡愛抽煙的人,對煙具根本沒有抵抗力。我搓手砸吧著嘴:「月餅,你懂我。雖然咱不是武族,偶爾順點兒喜歡的東西,不是為了賣錢,就是單純喜歡,也是可以理解的吧?你看,這個金龍煙斗多可愛。」


  「龍?」月餅微微皺眉,盯著乾屍後面的石壁,「還記得那幾聲獸吼么?」


  我向石壁看去,驚得後退幾步,踩碎了青花瓷盆,險些摔倒。


  十一

  石壁呈半透明的翠青色,籠著柔和的熒光,波光流影,溫潤剔透。目力可及壁內兩三米,清晰可見直徑兩尺左右的長洞從上斜下延伸至石壁極深處。長洞邊緣溝壑縱橫,數條手指粗的抓痕粗糲深邃,足有兩三厘米深淺。我在《動物世界》里看過穿山甲掘洞,這條洞倒像是巨型穿山甲鑽山留下的痕迹。


  可是這塊石壁分明是一整塊天然玉石,堅硬程度可想而知,穿山甲根本挖不動。


  「我和韓立聊過盜墓,他說防盜墓最高明的方法是『太歲閉陵,奇陣護陵,異獸守陵』。」月餅順著長洞起點位置向洞頂望著,「墓里有兩塊青石台,這塊是『那個人』的棺槨,對面那塊為什麼是空的?這不符合常理。」


  自古以來,但凡大墓,為防土夫子盜墓,會布下各種機關。箭弩、流沙、滾石、刺坑、毒氣屬於最低級的防盜措施;利用玄學布陣使盜墓者迷路,死於墓中為中級措施;最高級的手段當屬「陰兵異獸」。


  始皇陵的兵馬俑以及古代墓葬的人殉都屬於「陰兵」範疇,至於「異獸」卻是眾說紛紜。最普世的看法是,墓門前、陵墓內的動物雕像就是所謂的「異獸」,只能起個鎮墓保陵的心理作用,並沒有實際效果。


  我對這種觀點不以為然。異獸的範圍很廣,不單是指傳說中的動物。許多墓穴開鑿時湧出的蛇、大甲蟲、蠑螈,誰知道是不是墓葬時故意放入用來護墓的「異獸」?

  月餅之所以說「兩塊青石台,其中一塊空的不符合常理」,是結合了「那個人」的民族信仰做的結論。「那個人」的民族以天地、自然、生靈為圖騰,既然一塊青石台為棺槨,另一塊應該放置圖騰相關的東西,作為守護靈與「那個人」同處墓穴。再聯繫方才的獸吼、被撕成碎渣的牛、馬臉人、石壁內的長洞,答案呼之欲出。


  我手心微微冒汗:「月餅,如果真有龍存在,絕對能顛覆整個世界的認知!我得趕緊看看手機有沒有電,拍幾張照髮網上,起碼能火兩三年。」


  「它能短時間解決牛、馬臉人,估計咱倆不夠塞牙縫的。」月餅圍著空置青石台摸摸敲敲,「洞口聽到的水聲從哪裡來的?墓穴很完整,沒有破壞痕迹,它是怎麼穿過玉石掘洞的?」


  「龍能呼風喚雨,穿個牆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哪還有心思想這些,一門心思準備拍龍,「再說龍是祥瑞,就喜歡學雷鋒助人為樂。咱們眉清目秀,怎麼看也不像牛、馬臉人那種怪胎。」


  「還真能往臉上貼金。我眉清目秀不假,你說好聽點也就是長得有特點,」月餅貓在青石台後面,探出半個腦袋,「別找手機了,趕緊過來,有發現。」


  我三步並兩步繞過青石台,月餅盤腿坐著,手指在地上寫寫畫畫。


  我湊過去看得真切,石壁后居然鑲了一面金屬板子,豎刻著細細長長,曲里拐彎的奇怪圖形。


  我心說難道傳說中的龍是外星生物,這個墓穴實際是外星遺迹,難怪陰陽兩界陣有瞬間移動的作用,這麼說起來「太極圖」真是外星文明遺留地球?如此一想,更覺得自打進了千里溝的種種經歷,完全是科幻片的節奏。只恨手機受到洞頂那堆磁石影響,滿屏跳動的橫條根本用不了。我把手機塞回包里,腦洞早就開到太陽系:「火星文?」


  「火你妹!」月餅的眼神恨不得生吞了我,「大學歷史白學了?這是古蒙古文。」


  我噎得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岔開話題:「寫了什麼?」 「我要能看懂還玩什麼蠱術?」月餅鎖著眉頭,擺弄著Zippo火機,「早當古語言學家了。」


  火光照著鐵板,映的古蒙古文忽明忽暗。我心中一動,再細細一數,文字一共五排,冒出個很古怪的念頭。


  我剛準備說出來,又怕不靠譜讓月餅笑話,耐心看了幾遍。鐵板年代久遠,生滿厚厚的鐵鏽,我特別注意的那幾個文字,鐵鏽的顏色稍淺,字的表層在紅色的火光中有一層很難察覺的細痕。


  我心裡有數了,翻騰背包找出微型紫光手電筒。這還是前段時間收了假鈔,一時氣憤淘寶買的,沒想到這會兒派上了用場。


  「如果不糾結文字內容只注意文字本身呢?」我打開紫光手電筒,對著第一排第六個字照去。果然,那個字出現了一個橙粉色,極為模糊的指紋。


  月餅滿臉「南少俠幹得漂亮」的神色,扣上火機金屬蓋子,避免火光影響了紫外光:「你是怎麼想到的?」


  「油脂在紫外線的照射時會出現橙粉色,」我把手電筒移到第二排第二個字,又出現了相同顏色的指紋,「洞穴沒有破壞的痕迹,肯定有機關,除了古蒙古文沒有別的特殊玩意兒。我尋思說不定和62188有關。五排文字對五個數字,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文字上有指紋,那兩個人很明顯開啟了機關。」


  「這還是我認識的南曉樓么?」月餅半張著嘴,眼睛瞪得滾圓,「這分明就是羅伯特·蘭登啊!」


  羅伯特·蘭登是小說《達·芬奇密碼》里的男主角,擅長高智商解謎,月餅這麼說是對我的肯定。


  真難得啊!


  我把剩下三排與數字對應的文字照出指紋,盡量壓低嗓音顯得很穩當:「打開手機APP,隨便下載個密室逃脫類型的遊戲,比這難多了。月公公,生活不止有蠱術和桃木釘,還有手機和遊戲。」


  「所有的密室逃脫遊戲我差不多都通關了,而且沒使用提示。」月餅依次摁著「62188」位置的文字,「剛才想得太複雜,沒想到這麼簡單。」


  五個文字被月餅摁得陷入鐵板兩厘米左右,從第一個字到第五個字依次逆時針旋轉了180度。幾秒鐘過後,青石台顫動不止,響起金屬齒輪的「鏘鏘」聲。響聲越來越大,由石台內部沿著地底傳到洞壁,再延伸至洞頂,在鐘乳石形狀的磁石中來回震蕩,「嗚嗚」聲響個不停。


  磁石群如同一片能夠自由伸縮的倒刺,隨著聲音的節奏伸縮。突然「嘎嘎」幾聲巨響,磁石群向兩邊裂開,正中分出一道筆直的縫隙。


  我從未見過設計如此精巧的機關,心中的震撼根本無法用語言表達,屏著氣瞅著縫隙裂到兩米左右停止了,透出淡白色光芒,才深深吸了口氣平復心情。


  我這不吸氣還好,一吸氣滿鼻子蛇腥味,頂得嗓子里像是塞了團棉花,痒痒得好不難受。


  「裡面有兩個人。」月餅臉色一變,摁著我肩膀蹲到石台後面。


  我眯著眼往上看,石縫兩側各站一人,向對方舉著雙手,手裡握著一根礦泉水瓶粗細的鐵鏈。


  「那兩個人又折回來了?」我念頭剛起,月餅起身從背包里取出一捆登山繩:「白光看不清楚。石頭做的假人,虛驚一場。」


  「能讓你丫嚇死。」我乾咳了幾聲,「膽子小成這樣,原來你是這樣的月無華。」


  「小心駛得萬年船,」月餅甩著登山繩繞過鐵鏈,拽了拽試著力度,把其中一頭塞給我,「一人一頭往上爬。」


  我心說也別廢話了,三四米的高度也就分分鐘的事兒,對著月餅打了個手勢,兩人一齊使勁,抓著繩子向上躍起。


  結果,月餅升了上去,我落地了。


  月餅抓著繩子晃晃悠悠:「南少俠,讓你減肥你不聽,非說咱們差不多體重,這次還有什麼好說的?」


  這就尷尬了!

  十二

  別彆扭扭爬到洞頂,我氣還沒喘勻乎,就被洞內的景象震住了。從下往上看,判斷不出洞有多大。身臨其境我才看明白,這個洞足有籃球場大小,四面洞壁方方正正,處處留有刀斧鑿痕。洞頂呈弧形,由南向北鑲著七顆擺成北斗星形狀、臉盆大小的白色圓玉,照得洞里一片雪白。


  地面也許是巨型磁石的緣故,黑得透亮,九條半米多寬的人工溝壑以扇形排列。每條溝壑的起點分別是九隻骨質獸首固定在洞壁裡面,類似於有些人傢具布置在牆上裝個駱駝、氂牛的骷髏頭。但是這些獸首形狀實在太奇怪,根本不像已知生物頭骨,有的像龜、有的雞、有的像馬……九股冷冽的泉水從獸首的口、鼻、眼眶中湧出,順著溝壑流入。


  洞東邊的一方石潭,沖淡了凝固在水面、化成血膜的黏稠血水。每當水面即將超過石潭,就湧進潭邊的石洞。


  這潭水有可能是類似於「西山大佛」內部的自動水循環設計,用來啟動機關;也有可能是連接山體暗河維持石潭裡面某種動物的生命需要。


  潭水表面覆蓋的血膜越來越淡,時不時「咕嘟咕嘟」冒著泡泡。我沒來由打了個哆嗦,瞬間腦補了叢林巨蟒、大白鯊、巨型章魚之類的災難片,生怕突然從水裡血呼啦冒出個什麼怪物。


  「龍生九子,子子不同。」月餅跳過裂縫,「南瓜,水潭裡可能真的有龍,已經逃走了。」


  我的腦補畫面立刻從災難片轉為科教片,九個龍子的形貌在眼前「嗖嗖」飛過,只要糊上皮肉鱗甲,和那些異形獸首完全吻合。


  「這個……這個發現……太驚人了!」


  月餅走到石人跟前,比量著身高:「更驚人的是這個。」


  我爬上來就一直被洞里稀奇古怪的事物吸引,反倒忽略了這兩具石人。月餅如此一說,我才回過神,注意力轉向石人。


  當我看到石人的臉,心頭像被人狠狠捶了一拳:「他們怎麼會在這裡?」


  「我倒覺得,他們在哪裡出現都不奇怪。」月餅摸了摸鼻子。


  十三

  兩具石人身高和我們差不多,顯然出自石刻名家之手,就連手指、衣鞋、頭髮都刻得惟妙惟肖,唯獨面容已被毀去看不出模樣。其中一具依稀是圓臉,另一具的衣服殘留著黃色顏料,和古城紅塵賓館地下密室兩具被毀掉面容的木人驚人相似。


  自從莫名其妙擔任異徒行者以來,這兩個神秘老人如同陰魂不散的幽靈出現在傳說中、現實里,始終驅之不去。


  我原本想依著月餅「既來之,則安之,水落石出的時候自然有分曉」的狀態不去想這個問題,可是哪有那麼容易?99%的正常人頭疼腦熱第一反應是琢磨什麼原因得了病,而不是去立馬醫院檢查對症下藥。


  更何況圓臉黃衫兩個老人,比病毒更讓我頭疼,哪能假裝不當回事?


  我實在忍不住了:「怎麼這麼多黃衫圓臉?千里溝那兩個老人到底是誰?這麼大歲數老不正經,還玩cosplay。」


  「你說什麼?」月餅突然轉身,嘴角微微抽動,直勾勾瞪著我。


  我嚇了一跳,結結巴巴說道:「我……我說……這麼大歲數老不正經。」


  「下一句。」


  「還玩cosplay。」


  「就是這句!」月餅托著下巴盯著洞頂,臉色忽白忽赤,瞳孔微微擴散,圍著石人踱步。起初走得很慢,隨著眉頭越皺越深,腳步愈發快疾,幾乎是腳不沾地。雙手更是虛空抓著什麼東西,擺出雜亂的扔放動作。


  難道月餅又中了某種擾亂心智的機關?我試探著喊了聲「月公公」,月餅揮手阻止:「別插嘴!再給我十秒鐘時間。」


  我摒著呼吸沒敢吭氣,心裡有了計較。月餅有個很奇怪的習慣,當他針對某件事情有所發現時,會把各種線索虛化成實體,類似於科幻片里的高智能4D電腦,通過扔掉無用信息,合併有價值的線索找到答案。


  「南瓜,我明白了!」月餅興奮地搓著手,對著石人笑了,「這個局,很有意思。」


  「首先,確定圓臉黃衫真實存在歷史傳說,身份不明;其次,異徒行者相關的任務他們都曾經出現;然後,根據傳說提供的線索,他們才是解決各類任務的關鍵;最後,三坊七巷和千里溝的圓臉黃衫似乎也在幫助咱們完成任務。」月餅指了指洞頂,表示「圓臉黃衫」出現的位置,「這會對咱們造成一種錯覺,那就是圓臉黃衫一直存在。可惜他們忽略了一點,或者說,太想欲蓋彌彰了……」


  月餅對我眨著眼睛,笑容漸漸凝固成沉默。我懂了月餅這番話的含義,心臟簌地一緊,耳膜「嗡嗡」作響,卻能清晰地聽到汗毛根根豎起的聲音。


  「圓臉黃衫確實存在,卻不是他們倆。」我咽了口吐沫,如同吞了火炭,乾裂灼痛,「紅塵賓館地下密室的木人、這裡的石人,都被毀掉面孔。根據形貌衣著,這才應該是真正的圓臉黃衫。這兩個是cosplay,喬裝打扮成他們。」


  「假冒的在三坊七巷提供線索,那時咱們覺得圓臉黃衫很神秘,思考重心自然在完成任務上面。直到這次,假冒的再次出現,提前拿走了任務線索,還把石人的面容毀了,只能說明一個問題!」月餅頓了片刻,眼圈微紅,「徐老說『太像了』,是否說咱們長得很像圓臉黃衫?他還沒說出最後的秘密,萬莫和阿……阿華就……」


  我想起李文傑異化成人魚之前沒有說完的話:「異徒行者、八族有關聯的人,都在阻止咱們知道他們是誰。」


  「我還有個更可怕的想法,」月餅微微揚了揚眉毛,低著頭冷笑,「異徒行者是假的,圓臉黃衫才是真的。」


  其實,經歷了這麼多事情,我對圓臉黃衫和我們有某種關聯早已心中有數,之所以忽略不想,是因為還缺少完全證實的契機,所以月餅地推斷我完全能接受。可是歷朝歷代寫在族譜里的異徒行者全都是假的,圓臉黃衫才是真的異徒行者,我無論如何接受不了。


  說到底,異徒行者都是有名有姓、真實存在於歷史里的人;圓臉黃衫只存在於傳說異聞里。退一萬步講,就算長得我們一個模樣,那又能證明什麼?難道我們真的完成終級任務之後穿越了?回到過去布置這些吃飽了撐的沒事兒乾的任務折騰自己玩?反正我沒這麼好的閑情雅緻,這不是腦子有病么!


  「假冒的應該屬於八族,他們也是兩個人,試圖完成任務。」月餅神態有些疲憊,斜靠著石人,「設想一下,任務因為某種原因,只能兩個人完成。於是每個年代,八族選出兩個精英與真正的異徒行者、也就是圓臉黃衫爭奪任務。有些任務八族無法完成,只能在圓臉黃衫即將完成時出手爭搶,或者給他們提供線索完成某些任務。這像不像假冒的和咱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一語驚醒夢中人!月餅的分析確實有道理。可是月野、小慧兒、傑克、天殺的黑羽為什麼也要牽扯進這些事?我想了好幾種可能性,每種可能似乎都不靠譜,細想又都存在著必然性,不由心頭煩躁,沒來由冒出一身熱汗。


  「月餅,如果按照你所說……」我被一件事情驚得說不下去了。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我隨意走了幾步,此時正巧走到月餅和石人的側面。我突然發現,從這個角度看,月餅和那個石人的感覺實在太相似了,完全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怎麼了?」月餅察覺我神色有異,以為身後有什麼東西,扭頭看了過去。


  我的心一哆嗦!月餅側臉的某個部位有個很不明顯的生理特徵,而石人側臉相同位置,也有同樣特徵。


  這絕對不是用巧合能解釋!

  一時間,我彷彿看到石人的被毀掉的臉長出疙疙瘩瘩的碎石子,擠壓碰撞著互相糾纏,石屑紛紛落下,漸漸隆起一副清晰的面孔,正是月餅的模樣。


  「咦?」月餅指著橫溝對面的石人,「南瓜,那個石人的左……」


  月餅話音未落,石洞「咚」的一聲悶響,地面如同驚爆的海平面起伏顛簸,拳頭大小的碎石塊「噼里啪啦」砸落。我立足不穩,堪堪躲過一塊擦著鼻尖落下的石頭,肩膀還是被另一塊石頭砸中,手臂像是觸到了強烈電流,瞬間失去知覺。


  「咚!」又一聲悶響,洞壁隨之顫動,裂開無數條手指粗細、閃電狀裂縫,由地面迅速延伸至洞頂。


  澎湃的水聲從洞內深處震出,第三次悶響過後,一聲凄厲的獸吼貫徹石洞,回聲震蕩,耳朵像塞了團棉花,根本聽不到其他聲音。


  也許是聽力受到限制,其他感官變得分外靈敏。我很明顯地感覺到一股股潮濕腥膻的空氣從裂縫湧出,洞壁突起的石塊抖個不停,「啪啪」震落,無數道水柱疾噴而出。


  短短几秒鐘時間,整個石洞就像360度無死角的洗車間,毫無間歇地噴涌著滿是白沫的水柱。下層石洞瞬間被大水淹沒,「那個人」的乾屍像半截被雷劈中的黒木漂浮在水面,順著水渦打旋……


  我連絕望的念想都沒了,眼瞅著地縫對面的洞壁在水流的衝擊中崩塌,地面更是劈成數十塊龜甲狀的裂塊,隨著石洞震動,塊塊塌落,唯一能逃出洞的「陰陽兩界陣」早被砸得稀爛。


  當前的場景相當於《西遊記》里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蘆,收了孫悟空再把蓋子一塞,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月餅扳著石人保持平衡,不停地向我身後揮手,嘴裡重複著同樣一個字。


  雜聲太大,我完全聽不到說了什麼。我仔細看他的嘴型,弄明白了他說的那個字——「洞」。


  這漫天大水哪來的洞?難道月餅說的是「咚」?讓我跳進下層石洞,憋氣尋找能逃出去的縫隙?我又不是異化成人魚的李文傑,沒有魚鰓喘氣,跳下去還不是自尋死路?


  「砰砰!」地面又塌落了幾塊石頭,我和月餅之間裂開一條三米多的地溝。月餅用石人手中的鐵索纏在腰間保持平衡,騰出手摸出一枚桃木釘,向我身後甩去。


  我順著桃木釘的軌跡一看,終於懂了月餅的意圖。


  洞,是指九獸首湧出的水流,匯聚石潭排出的那個石洞。我粗粗計算石洞直徑,大約一米左右,足夠一個人鑽出。月餅的意思是,既然石洞能排流,也就是連接著地下空間,鑽進那個洞,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問題是,如果這個洞是個死胡同,一旦進去了轉身都困難。且不說石洞隨時都會完全崩塌,很有可能被石頭壓死在裡面,一旦被水注滿了,活活憋死也就一兩分鐘的事情。


  這是一個「留下必死,鑽洞還有一絲機會」的簡單選擇。我心一橫打定主意,憋死在洞里也比和「那個人」的乾屍攪在一起來得痛快!萬一將來有考古人員發現這裡,找到一具三頭六臂、亂七八糟的屍體。大卸八塊再檢驗DNA,居然是三個人,來個「千年墓驚現三身怪屍,歷史中哪吒真有其人」的重大考古發現,想想就膈應!


  月餅左手指著地溝,右手擺了個投擲的動作。憑著多年的默契,我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麼。地溝三米多寬度,只要稍微助跑,正常人都能躍過。可是月餅身後沒有助跑的空間,原地跳過幾乎沒有可能,只能藉助外物輔助。


  石洞晃動得更加厲害,肉眼所見之處,滿是龜裂的石縫,眼看就要徹底崩塌。


  月餅撿起一塊石頭對著石人手腕砸去,準備取下鐵索。我的心臟都懸到嗓子眼了,閃身躲著落石:「月餅,你丫趕緊!」


  月餅也是發了狠勁兒,石起落下,石人手腕齊根斷開,鐵索落地。


  「快扔過來!」


  月餅居然還有心思沖我揚眉笑笑,悠著鐵索甩了幾圈,鐵索筆直的飛過地溝,落到我的腳下。


  我拾起鐵索,圍著腰部纏了幾圈,身體后傾,雙腳釘緊地面:「跳!」


  月餅把鐵索繞過背包的肩帶固定結實,雙膝微彎,騰空躍起。我急忙拽住鐵索回收,給他增加助力。這個場景驚險異常,乍一看卻有些搞笑,我拽著月餅倒像是扯風箏。


  月餅騰在空中,距離還有一米多時力竭下墜。我握緊鐵索又是一拽,月餅綳腰卷腹,抓住鐵索奮力一躍:「幹得漂亮!」


  「轟!」月餅剛落地,半邊石洞完全崩塌,大小落石砸進水裡,激起層層白浪。


  我本來還對鑽洞有些顧慮,一看這場景也別矯情了,趕緊的吧!

  「月餅,小爺要是在洞里有什麼不測,做鬼也拉著你喝二鍋頭。」


  「南少俠這文筆,估計能被閻王爺高看一眼,當個文書也不錯,」月餅解開纏住背包的鐵索,「有時候絕路就是生路。相信我,如……」


  我正準備回句嘴,忽然看到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落了下來,急喊一聲:「躲開!」


  月餅手裡還拿著鐵索,根本沒有做出反應,石頭正中他的頭頂,輕微的骨裂聲分外刺耳!

  月餅的笑容還沒收起,眼神渙散,瞳孔漸漸擴大,喉間「咯咯」幾聲。殷紅的鮮血從額頭淌出,覆蓋了眉毛、眼睛,順著鼻樑、臉頰流到下巴。


  月餅抬手摸了把血跡,舉手看著,肩膀輕輕晃動,雙膝彎曲,向後退了幾步,仰面摔向地溝。


  我一把抓住月餅胳膊拖到安全區域,順手點了幾個止血穴道。月餅臉色煞白,氣若遊絲,眼皮微微顫動,勉強睜開眼睛,抬手指著石洞:「跑……別管……」


  「吧嗒」,手臂軟踏踏摔落,眼睛慢慢閉合。


  「要跑一起跑!」我搭著月餅胳膊,硬撐著挪到洞口,心裡暗暗叫苦。


  這個直徑一米左右的石洞只容一個人進出。也就是說,我把月餅送進洞里也沒有辦法繼續往裡鑽。慌亂間,我瞥見那條鐵索,幾步跑過去拎回,圍著月餅的胸口繞了幾圈,另一頭繞過腰帶牢牢纏緊固定在腰間,一頭扎進洞里。


  洞里一片漆黑,我胡亂摸著可以借力的石縫,扳動身體往裡爬,總算把月餅拖了進來。


  「月餅,堅持住,很快就能出去了。」逼仄的石洞回蕩著我沉悶的聲音,月餅沒有一點反應,顯然陷入了重度昏迷狀態。


  洞外的水聲更加激蕩,我感覺到小腿濕了,水已經湧進洞里。想到月餅隨時都會被水淹過,我強綳著腰力,手腳並用往前爬。不知爬了多久,我對空間、時間完全失去了概念,也許只有幾秒鐘,也許是幾分鐘,石洞依然見不到有光亮的盡頭。一塊突起的石頭扎進胸口,幾乎硌斷肋骨,火辣辣得疼。


  我深吸了口氣,活動著僵硬的手指:「我一定把你帶出去,只是為了證明你說了『絕路就是生路』的判斷是正確的!」


  月餅的身體越來越沉,纏在腰間的鐵索似乎有千斤重。腰部好像有無數根鋼針刺來刺去般麻木疼痛,腰椎「咯咯」作響,腿和上半身被拽的幾乎分離。胳膊更是腫脹酸疼,手指漸漸不聽使喚。


  「南曉樓,你不會慫到連個破洞都爬不出去!」我對自己吼了一聲,咬著牙擠出最後一絲力氣,摳住一道縫隙,往前挪了半米。


  「咯噔」,指甲綳斷,手指碰觸石頭像是摸到烙鐵般疼痛,全身更是被碎石劃得稀爛。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閃著金星,再沒有一絲力氣,癱在洞里大口喘氣。洞里空氣稀薄,每一次呼氣都像吞進一塊石頭重重壓在胸口,沉悶地吐不出來。


  那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有種很難形容的東西似乎從身體里慢慢飄出……


  「月餅,對不起。我實在沒力氣了。」


  下一刻, 失去意識。


  (深夜,古城,圖書館。我記錄這段經歷的時候,依然心有餘悸。此時月餅正坐在窗檯,雙腳搭在窗外發獃,手裡的紙筆不停寫寫畫畫。月光映著他瘦長的影子,冷寂蕭索。


  我抽著煙冒出一個念頭:「如果當時只有我一個人在石洞里,會不會還有這麼強烈的求生慾望?」


  各位看官讀到這裡,也許放心了。我和月餅就像影視劇里開啟主角光環的男一號,總是能逢凶化吉,轉危為安。


  可是……)

  十四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我模模糊糊恢復意識,肌肉有種極度疲勞之後微微酸痛的舒適感。我好像聽到了雪花「簌簌」落在臉上慢慢融化的聲音,冰冷透骨的雪水滑過臉龐,讓我徹底清醒,感官也更加敏銳。


  我這才感覺到除了頭部,整個身體被某種黏稠溫熱的皮囊包裹,動彈不得。試著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像是被膠水黏住,根本沒有辦法睜開。


  我掙扎著活動手腳,可是力氣越大,包裹感越緊。更恐怖的是,我真切地感受到一團團類似於內髒的玩意兒在身上擠來擠去,手掌更是摸著一堆堆滿是黏液的肉糊糊。


  我心裡一驚,思維活躍起來,冒出的第一個畫面是網路看過的蟒蛇生吞鱷魚視頻——鱷魚一點點被蟒蛇吸入腹中,蛇身東突西拐地顯著鱷魚四肢、尾巴的形狀。隨著蟒蛇收縮身體,鱷魚被擠壓的骨骼寸裂,再也無法掙扎——只能睜著眼睛,保持清醒意識被胃液慢慢融化。


  我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卻被越箍越緊,一瞬間又腦補了墓穴石壁裡面的奇怪石洞、未現身的「龍」,更確定那條「龍」是一條巨蟒。我們鑽進的洞分明就是巨蟒巢穴,這不是自投蛇腹么?


  這麼一想,體感更加真實,我甚至感覺到皮膚已經潰爛,肌肉慢慢融化,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還不如直接從腦袋吞進去,給爺來個痛快,省得遭這個洋罪。」我暗罵一句,嘴上也沒閑著,扯著嗓子喊:「月餅,你丫在哪兒?」


  「你喊誰?」月餅冷不丁在冒出一句,聽聲音也就離我兩三米遠。


  我嚇得一哆嗦又鬆了口氣:「我這是在哪兒?」


  「你是誰?我是誰?」月餅的聲音愈發空洞,透著些許惶恐,「我什麼也看不見,我……我是誰?」


  「月餅,你怎麼了?」我順著聲音回道,「你是月無華,我是南曉樓,咱們是兄弟!」


  「兄……弟,月無華,南曉樓,」月餅喃喃自語,沉默片刻,突然很尖利地喊著,「他們是誰?兄弟是什麼意思?」


  我心裡一沉,月餅被石塊擊中頭頂造成了失憶?這種外力撞擊造成的失憶,只要在神庭、上星、百會三大主穴銀針渡穴,再配合幾個輔穴針灸,疏導積壓在腦部的淤血,激活腦神經,最多三五天就能恢復。如果不能及時治療,很有可能形成腦部記憶的永久損害。


  偏偏現在身不能動,眼不能看,我急得火燒火燎,玩了命地掙扎身體,還是白費力氣。反而更明顯地感覺到除了腦袋,我確實是在某種動物的身體里。


  月餅胡言亂語著我根本聽不懂的話,時不時尖叫幾聲,精神狀態顯然已經失控,如果再晚幾分鐘,突然失憶的恐懼感會導致精神分裂。


  我滿腦子搜著彼此之間最熟悉的事情,或許能平穩月餅情緒,喚起他的記憶。就在這時,我聽到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糊到臉上,順著臉頰來回摩擦,腥臭無比。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玩意兒,嚇得差點背過氣去,「嗷」了一嗓子發現眼睛居然睜開了,眼前是一團白色沾著血的動物皮。


  一個身材高大,長發編成數十根小辮,膚色粗糙黝黑,身穿深紅袍裙的女子收回動物皮:「多利卡所?」


  我實在是弄不明白情況了,回了句「你說啥?」順便周遭一看,天空飄著雪花,堆著積雪的草叢裡,一顆碩大的牛頭端端正正擺在我面前。牛脖子齊根斬斷,鮮血早已凝固成黑色,半截耷拉著的牛舌乾裂細細密密的條紋,灰白的牛眼映著我驚恐變形的臉。


  而我,居然被縫在牛肚子里,腦袋正好從斬斷的牛頸裡面探出。難不成這個女孩是李念念的同夥,用醫族的巫術把我們製成牛、馬臉人?


  女孩顯然也沒聽懂我說的話,手指快速抖動,變幻出不同造型:「多滴閣頌,雅多利科物。」


  「咱能說國語么?」我實在看不懂這是哪門子啞語。


  女孩歪著頭睜大眼睛眨著,莞爾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甩著辮子跑到左側。我這才看到月餅也是被縫在牛肚子里,只是腦袋側歪,看樣子已經昏了過去。


  「你先把我放出來。」我對著女孩吼了一嗓子,「他腦子受了傷,需要治療。」


  女孩拿著沾血的動物皮小心擦拭著月餅滿臉血跡,看神態倒不像是有惡意。聽我這麼一說,女孩騰出一隻手又擺出一連串造型。


  我這次看得明白,女孩所謂的手語,是通用的「62188」數字手勢。


  「尊敬的異徒行者,她不懂漢語。」我正琢磨著其中的關聯,爽朗的笑聲從身後傳來。一個和女孩相同裝束,眉宇極為相似的高個男子走到我身旁,蹲身抽出雪亮的彎刀,對著裹著我的牛腹捅入。


  彎刀滑過一道閃亮的光痕,我心裡暗呼「完了」,閉眼準備等死。只聽見「哧哧」幾聲皮肉割破聲,身體騰空而起。再睜眼一看,高個男子把我從牛腹中託了出來,平穩放到地上。


  「草原賜予生靈神聖的生命,治癒了異徒行者的傷痕。」高個男子「撲通」跪地,對著夕陽落下的群山,雙手舉過頭頂,匍匐膜拜,嘴裡滿是「陽光、空氣、水、食物」之類的詞兒。


  我正要發問,忽然覺得由熱轉涼,這才察覺全身血呼啦的沒有穿衣服,就這麼赤身裸體傻站著……


  我「哎呀」一聲蹲進半人高的野草裡面,探頭瞅著女孩用同樣的方法把月餅挖出牛腹,扯幾把茅草揉碎了蘸雪擦拭著他的身體。我不由大為羨慕,心說月餅招桃花的命格真是萬中無一,也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走哪兒都自帶異性磁場。


  「草原創造了身體,赤裸才是對草原最虔誠的尊重。」高個男子祭拜結束,打量著我,解開自己的皮袍。


  我頭皮陣陣發麻,這哥們兒怕不是也要脫光了以示虔誠?要是那個女孩這麼做我倒不怎麼反對,可是這麼一個壯如野牛的大老爺們光溜溜曬肌肉,著實沒什麼興緻。


  我可是比鋼筋還要直的男人啊!

  男子哪想到我尋思這些東西,脫了皮袍半鞠躬送我手中:「尊敬的異徒行者,黃金家族的守陵人等你們很久了。請允許我和妹妹在最溫暖的蒙古包,用最好的美酒,最鮮嫩的羊肉款待你們。」


  我手忙腳亂穿上皮袍,想著月餅需要及時治療休息,兄妹倆也確實沒有惡意,何況男子這番話信息量極大,便懵懵懂懂地點頭應了。


  妹妹把月餅拎小雞似的扛在肩上,唱著歌大步向前。哥哥也來了興緻,隨聲附和。兄妹倆的歌聲時而清亮高昂,時而低沉深邃,時而寬如遼闊草原,煞是好聽。更神奇的是,歌聲相互呼應,居然能同時展現多個聲部,就像是四五個人合唱。


  這種獨特的歌唱技巧稱為「呼麥」,是蒙古人獨有的歌唱方法,運用喉嚨底部發聲,形成一人多聲部形態,很是神奇。


  我曾經在歌唱選秀節目里聽過杭蓋樂隊的「呼麥」,如今身臨其境,更覺得無比奇妙。說也奇怪,兄妹倆的歌聲雖然蒼涼,卻有種讓人忘記煩惱的魔力。我陶醉於音樂中,只覺得身心愉悅,凡塵俗世忘個乾淨,跟著兄妹倆向著太陽落山的方向走去。


  只是,哥哥的身材實在太過魁梧,皮袍穿在我身上像是套了個布袋,晃晃蕩盪四處兜風,有些大煞風景。


  十五

  「阿爾斯楞,我實在喝不動了,」我大著舌頭,盤腿坐在皮氈上東倒西歪,直勾勾盯著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腿,「再喝就吐了。」


  阿爾斯楞雙手端碗,把馬奶子酒一飲而盡,摸了摸嘴唇「哈哈」大笑:「只有最強壯的男人才能痛飲美酒,享受美味的羊肉。」


  月餅腦袋纏著繃帶,仰脖灌了一碗:「好酒!」


  我感覺嗓子眼以下全是酒,聞著辛辣略帶馬奶膻味兒的酒就想吐,正想再次推辭,陶格斯舉著酒碗,唱著歌走了過來。


  月餅跟著歌聲打拍子:「南少俠,民族大團結啊!何況是美女祝酒,不喝可丟大人了。」


  我頭都大了好幾圈,使勁咽了口吐沫,雙手接過碗,無名指沾上一點酒,敬天、敬地,點在陶格斯額頭敬對方,再敬自己。忙完這套程序,我「咕咚」一口把酒咽進肚子,腸胃頓時縮成一團,頂著酒氣就往嘴裡涌。我大口吞著空氣,好一會兒才壓住吐意,鼻子熱辣辣酸痛,順手一抹,酒居然從鼻孔淌出一些,連忙假裝整理掛在脖子上的哈達,擦了擦手。


  「阿爾斯楞,陶格斯,感謝你們救了我們,」月餅又喝了一碗, 「以後我們的命就是你們的!」


  兄妹倆就那麼隨隨便便一喝,酒碗見底了,笑吟吟地舉碗等著我乾杯。我一咬牙,直著嗓子把酒倒了進去。


  「好!吃肉!」阿爾斯楞鼓著掌,用一把很精緻的小彎刀,刀口對著自己胸口,剜了兩大塊冒著油泡的肥羊肉,挑進銅盤。


  陶格斯托著盤子擺到我們面前,月餅拎起肉塞進嘴裡,腮幫子鼓得老高大口嚼著:「上等黃羊肉,肥而不膩,香而不膻。好吃!」


  我終於等到了夢寐以求的烤羊肉,可是我實在吃不下了。只覺得腦子轟轟作響要炸,那塊羊肉在眼睛里變成了好幾塊,手腳也不聽使喚,拿了好幾次都沒拿起來。


  「月餅,我還不如死在石洞里,」這是我再一次失去意識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和蒙古人喝酒比死都難受。」


  十六

  醒來的時候,我迷迷糊糊睜開眼,陽光透過蒙古包,晃得眼睛生疼。我口乾舌燥,想找碗水喝,往身旁一看,怪叫了一聲,差點把魂兒嚇沒了,連滾帶爬鑽出去。阿爾斯楞端著碗清水,看樣子等候多時了。


  我指著蒙古包話都不利索了:「阿……阿大哥,我喝多了,真得什麼都沒幹。你看我衣服還都穿著。」


  陶格斯整理著頭髮走出來,黝黑的臉龐透著一抹熟紅,蹦蹦跳跳唱著歌堆牛糞,架鍋生火。我實在不確定喝醉了之後到底幹啥了,更想不明白陶格斯為什麼會睡在我旁邊,瞬間回憶了昨晚情景,斷片斷得厲害,大腦一片空白。


  「他賽銀百努(漢語『安好』之意),」阿爾斯楞板臉指著碗,「口渴了吧,請喝水。」


  我多少有些做賊心虛,更認為他話裡有話,再瞅瞅阿爾斯楞腰間寒光閃閃的彎刀,哪敢造次,別彆扭扭把水喝了,五臟六腑好不清涼,腦子也靈光了。


  阿爾斯楞眯眼打量我好一會,突然舉起手重拍我肩膀:「不愧是心無雜念的異徒行者,讓我們共進早餐,講述黃金家族守陵人世代流傳的故事。」


  我被阿爾斯楞寬厚的手掌砸得齜牙咧嘴,心說和陶格斯同處一帳這事兒看來是翻篇了,忙不迭地點頭答應。


  「蒙古有個古風俗,款待醉酒客人留宿,女子會陪伴以示尊重。客人晚上有什麼想法行動,女子也不會拒絕。不過呢,第二天清早,主人會讓客人喝一碗水,裡面好像加了馬糞還是牛糞沫子。如果客人幹了那事兒,這碗水喝下去,也就幾分鐘工夫腹痛如刀絞,腰子算是廢了。看來南少俠定力很強啊!」


  月餅叼著根枯草,從蒙古包後面慢悠悠走了出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我心說都喝得不省人事了,就算有啥想法也是心有餘力不足啊。再細細品咂月餅的話,總算回過味兒來。那碗水裡居然有牛馬糞,頓時感到胃裡直泛酸水,腹痛真真如同刀絞!

  我吐了幾口酸水,恨恨問道:「陶格斯怎麼沒有陪你睡?」


  月餅雙手一攤聳聳肩:「我沒喝多啊,和阿爾斯楞一起睡的。」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瞄著兄妹倆正忙活著弄早飯,低聲問道,「昨兒把咱帶過來就開始喝,啥都不說,有些不合常理。」


  「南少俠寫懸疑小說寫多了是不?」月餅點著腦袋搖頭嘆氣,「他們用『牛馬治傷』的古法治好了咱們,連我的失憶症都整利索了,又請喝酒吃肉,還有什麼不正常?」


  我還是覺得有些不對勁,換我是什麼黃金家族守陵人,眼巴巴等來了「異徒行者」,那還不「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竹筒倒豆子說個痛快?

  月餅接下來一句話差點沒把我噎得背過氣兒去。


  「阿爾斯楞本來想吃飽喝足談這些事,可是你喝得北都找不著了。偏偏必須異徒行者都在場才能行,只好等到你醒了再說。」


  「要不是把你丫從石洞里往外拖耗了元氣,我能這麼點酒量就被放倒么?」


  「南曉樓,謝謝你。」月餅伸了個懶腰施施然鑽進蒙古包,「餓,該吃早飯了。」


  我眼睛一酸,心裡一熱。


  月無華,你這個外冷內熱又死要面子的傲嬌boy,多說幾句感謝話會死啊!

  十七

  等早餐的空兒,我和月餅嘴裡淡出個鳥來,想抽口煙偏生石洞逃命的時候全都泡爛了,只好摸出阿爾斯楞送的鼻煙壺,吸兩口鼻煙過過癮。


  說到鼻煙,不得不多說幾句。


  鼻煙在清朝初期傳入中國,在游牧的蒙古族流行起來,形成了特有的鼻煙文化。蒙族尊崇鳳凰石、瑪瑙、珊瑚、水晶、玉石、琥珀等材料的鼻煙壺,其中以鳳凰石、珊瑚、玉石製成的為尊。鼻煙壺用綢緞做成的荷包盛放,綉著福壽、花朵等吉祥圖案。荷包有多種顏色,青色代表長生天,黃色代表愛情和感激,紅色代表喜慶,白色代表純潔。


  敬獻鼻煙是蒙族游牧民的日常見面禮,以示對客人的尊重。吸聞鼻煙還有很多禮節,比喝酒還要繁瑣,就不一一細述。


  阿爾斯楞送給月餅的是青色荷包鳳凰石鼻煙壺,意為「尊貴的長生天」;我的是陶格斯送的黃色荷包珊瑚鼻煙壺。本來還覺得沒什麼,想到昨晚和陶格斯睡了一宿,我心裡就犯嘀咕,難不成有點兒男歡女愛的暗示?

  「南少俠,話說陶格斯雖說黑了些,皮膚糙點兒,」月餅吸了一指甲蓋鼻煙,閉眼陶醉著,「模樣倒還周正,捯飭捯飭也是原生態美女。要不你就從了?生幾個娃策馬放羊,不失為一段佳話。」


  「你丫能有點正形不?」我被透著草藥味的煙葉沫子辣得流淚,「陶格斯指定沒戶口,生了娃不成了黑戶了?」


  「萬一人家有戶口呢?少數民族高考加分,內蒙古考分低,這帳篷保不齊還是幾百萬的學區房。」月餅伸著兩條腿,舒服得恨不能陷進背墊,「妻子、房子、孩子一水解決,齊活了。」


  「月公公,瞧您這京癱挺專業。就沖這架勢也能拿下個北京戶口,帝都高考分更低!」


  正斗著嘴,一股濃郁的香味透進來,勾得肚子「咕咕」只叫。我和月餅立馬來了精神,端端正正坐著咽口水。阿爾斯楞兄妹倆托著盤子進了帳篷,香氣騰騰的奶茶、黃澄澄的酪蛋子(乳酪)、煎得酥脆的餡餅擺了滿滿一桌。


  「餓壞了吧?想吃就吃,直接動手。」阿爾斯楞吸溜著抿了口奶茶,大有深意地看我一眼,「陶格斯特地為你煎了草原最美味的蒙古餡餅,我都很少有機會吃到。」


  陶格斯笑眯眯地低著頭,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哥哥說的話,臉紅得透亮。我這正想拎餡餅,生生停住手,又趕緊拿了塊乳酪塞了滿嘴,假裝騰不出回話的空兒。


  陶格斯見我吃相狼狽,「噗哧」笑了,甩著辮子鑽出帳篷,清亮的歌聲悠悠揚揚。


  月餅一口奶茶差點沒噴出來,沖我眨著眼睛。我頭都大了,酸甜的乳酪嚼著像啃木頭,沒滋沒味。也許是心情使然,越聽陶格斯的曲兒,越覺得有那個意思。


  阿爾斯楞哪能想到我這點小心思,在一旁不客氣地嚼著餡餅。我心說昨兒還羨慕月餅招桃花的命格,今兒落到自己身上才發現事兒不對。草原有句老話「弓箭搶來的婚姻不成夫妻」,我就不信阿爾斯楞兄妹倆還能搶婚不成?

  這麼胡思亂想著順手拿了張餡餅,一口下去,焦脆的麵皮「咯咯」脆響,熱氣騰騰的羊肉汁濺了滿嘴,略帶奶香的肉餡更是香氣撲鼻,順著嘴巴飄進鼻腔,濃得頭皮發麻,冒出一腦門兒熱汗,那舒坦勁兒別提了。


  「好吃啊!一輩子也吃不夠!」我大呼讚歎。再細細一看,餡餅形狀如銅鑼,外焦里嫩,餅面油珠閃亮,顫盈盈地如同珍珠,羊肉色如瑪瑙紅得透亮,菜餡翠綠如翡翠,紅綠相間,煞是好看。


  月餅含塊乳酪,鼓著腮幫子嚼著:「要拴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他的胃。」


  「這是蠱族的秘術?從胃裡下蠱,控制心智?」阿爾斯楞若有所思。


  我差點被月餅這句話噎死,轉過來又險些被阿爾斯楞的分析笑噴,索性「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啃羊肉餅」。


  「尊敬的阿爾斯楞,」月餅做著蒙古族微微鞠躬的敬禮,「為什麼你知道蠱族?黃金家族守陵人藏著太多的秘密,該向我們講述了。」


  阿爾斯楞晃著茶碗,奶茶轉出一道小小的漩渦,些許茶滴濺到手指。他呷了口茶水,凝望蒙古包頂部,剛毅的臉龐閃過一絲驕傲的神采:「後世的史學家始終在研究一個課題——處於奴隸社會的游牧民族,沒有農業、工業基礎,僅憑弓箭、彎刀、烈馬,黃金家族帶領不足一百萬人的蒙古大軍征服了歐亞大陸,摧毀代表更先進生產力的文明帝國,內在原因究竟是什麼?」


  十八

  阿爾斯楞接下來講的事情,無非是成吉思汗的生平經歷。這些歷史典故,我上學時早就背得爛熟,聽得沒什麼興趣。也許是家族榮譽,阿爾斯愣講得津津有味,我也不好意思打斷,在這裡就不寫出來了。接下來記錄的事情,是任何史料沒有記載,和「異徒行者」有關的驚天秘密。


  金朝鼎盛時期,一統蒙古南北草原,為了防止蒙古各部族聯合反抗,採用了「分而治之」和屠殺掠奪的「減丁」政策。故此,蒙古民族雖然生性勇悍,卻始終是一盤散沙,無力對抗金朝統治。


  1146年,蒙古部落首領俺巴孩汗勢力大增,金熙宗恐其羽翼豐滿無法控制,以「懲治判部法」的名義將其釘死於木驢。據後世流傳,俺巴孩汗極為驃勇,坐木驢之上,一尺多長釘著鐵刺的木棍插入下體,巋然不動,罵不絕口,血流三天三夜方才死去。


  臨死前,他嘔血數口,雙目圓睜:「我死後十六年年,必有天賜英雄降生斡難河。他會一統草原,建立世上最強大的帝國。太陽升起的地方,便有蒙古駿馬馳騁。」


  這句臨死預言,在蒙古各部族種下復仇種子。南北草原空前團結,組織了多次反抗戰爭,雖然每次都遭到鎮壓,甚至被屠族,反抗金朝的火焰卻燒遍了草原。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金朝更瘋狂的屠殺,各部族元氣大傷,四處飄零,漸漸忘記了「天賜英雄」的預言,再次為了搶奪肥沃的水草展開無休止的部落內戰。


  1162年,俺巴孩汗死去的第十六年,蒙古乞顏部首領也速該生擒塔塔爾部首領鐵木真兀格,恰好第一個兒子降生了。為了慶祝戰爭勝利,他給兒子取名「鐵木真」。


  也速該並不知道,他的兒子,將會是世界為之震顫的一代天驕。


  鐵木真一生歷經60餘戰,唯一一次戰敗是札木合聯合塔塔爾、泰赤兀發動的「十三翼」之戰。這場戰役幾乎耗盡了鐵木真所有戰力,就在全族即將覆滅之際,由兩個道士領隊的中原人士西赴草原拜訪鐵木真,向他提出了一個條件。


  他們願意全力幫助鐵木真統治草原,代價是軍隊必須遠征歐洲,奪回一樣原本屬於中原的上古奇物。


  鐵木真本不相信這十個人能有回天之力,見識了其中幾人的古怪手段之後,尤其是一位身著奇異服飾的女子,於無形間施放某種利用蟲子取人性命的「蠱術」,這才心服口服,答應了兩個道士的要求。


  達成協議后,兩個道士繼續回中原完成其他任務,留下八人協助鐵木真。蒙古部落民族自尊心極強,很難接納異族領導。為掩人耳目,八人以蒙古人自居,分別以吉祥神獸為名,稱之為「黃金家族」。如此以來,八人名正言順從部族中各選出精英傳授秘術,悉心教導。


  經過一段時間的操練,鐵木真戰力大增,南征北戰,終於建立了橫跨歐亞大陸的帝國。蒙古大軍征討歐洲時,兩個道士歸來,隨軍出征,在歐洲大馬士革找到那樣東西,這十名中原人悄然離去,只留下一方紙箋。


  「余等數人,為尋先代之物,致使戰火連綿,生靈屠炭,已悖天意,奈何此物事關重大,迫不得已而為之。為贖罪孽,可汗百年,可將吾二人石像立於墓內。書後有圖,為可汗墓穴之地,吾已設立機關,並擒金蛟守靈,安心葬之。


  墓成之日,黃金家族各選一人守靈。他日,若穴眼涌水,山體震撼,金蛟聲吼,必有二人有難。此二人與吾等身份相同,皆為『異徒行者』,立救之。


  吾留一物,可視二人品性。若純良,當送之,可全盤相告;若邪惡,傷愈遣之,諸多事宜,切勿告知。」


  十九

  阿爾斯愣講述完,陶格斯捧著一方銹跡斑斑的鐵盒鑽進蒙古包,端端正正放在桌上。


  「三天前,數聲蛟龍怒吼,夜色如血,千里山震顫不止。按照守陵人世代相傳的喻示,我和妹妹趕到井泉,井裡血水翻騰,你們渾身是傷地浮出來,早已昏迷多時。」阿爾斯楞摩挲著鐵盒的鏤空花紋,神色極為虔誠,「這個盒子就是那兩個道士遺留之物,守陵人已經保存千年。漢族有句俗話『酒品如人品』,你們倆的酒品都很好,人品自然也好。按照先輩囑託,如今也該交還原本的主人。」


  月餅大有深意地瞄了我一眼,我自然知道阿爾斯楞所說的「人品自然很好」指的是昨晚和陶格斯共處一室之事,老臉紅了一紅,無暇多想,細細琢磨這番話的信息量,內心震撼不已。


  留下這個鐵盒的道人,自然是宋末元初赫赫有名的道士丘處機,曾帶領尹志平、李志常等18位弟子跟隨元朝大軍遠赴西域,留《長春子西遊記》一書,是後世研究13世紀漠北、西域的重要文獻。


  如果阿爾斯楞所言不虛,那麼丘處機召集了八族精英,算上兩位異徒行者共計十人,遠赴西域並不是為了給成吉思汗講道,而是利用蒙古的強盛兵力侵略歐洲取回任務線索。至於後世所傳的18位弟子,估計是為了掩飾身份,將10人與八族合併取了個虛數18。


  在此之前,我只當異徒行者和八族屬於民間的神秘組織,從未考慮過竟然有這麼大的影響力,為了完成任務能夠改變歷史格局。由此推之,歷史諸多改朝換代的事件,異徒行者和八族是否也參與在內?

  遠了不說,單是朱元璋以一介布衣崛起於中原,推翻元朝,蕩平天下群雄,本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明末李自成大起義,數次被明軍剿滅,最落魄時僅有數十人逃至深山,卻又奇迹般重整旗鼓,一舉攻入北京,打下大明江山,更是古軍事史的未解之謎。


  這一切,是否都和異徒行者有關?

  蒙古包燒著牛糞,暖意融融,我卻沒來由冒出一身冷汗。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歷史中的無數大事件,數不清的未解之謎,難道都和異徒行者以及這個該死的終級任務有聯繫?

  「既然三十多年前那次大規模的羅布泊探險和他們有關聯,歷史里的許多事件為什麼不能有關聯?」月餅猜出了我的想法,掰了塊乳酪放在鼻端聞著,「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族譜里沒有丘處機那一代異徒行者的記載?」


  我「啊」了一聲,想起在圖書館看族譜,翻到宋末元初的時候斷了層,直到元朝中期才又重新續上。我們還聊過這事兒,那個時期,偌大的中國被南宋、蒙古、金、西遼、西夏、吐番、大理等國割據,各國之間明爭暗鬥,戰火紛飛,戒備防範森嚴。單是從浙江到山東,現在也就是幾個小時的事情,但在當時,可是從南宋到金國,常人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到達。


  異徒行者本事再大,偷渡到敵對國這種事兒還是要斟酌斟酌,斷了層也是合情合理,所以也沒當回事兒。現在看來,那一代異徒行者不但沒有斟酌,索性直接促使國家戰爭完成任務,這野心格局可比我們大得多。


  「保不齊是丘處機挑起天下戰火,心裡有愧沒臉把名字寫進族譜。」我根據阿爾斯楞的講述做了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月餅揚揚眉毛不可置否,顯然對我的說法不是很認同。阿爾斯楞兄妹不明白我們說什麼,神態愈發恭敬:「請打開盒子,完成黃金家族延續千年的任務。先代囑託,開啟盒子,只能異徒行者在場,我們先出去了。」


  二十

  又是任務!我聽到這兩個字就頭大,拿起盒子晃了晃,「咣當」作響,試著手感裡面放著兩個條狀物。


  「南少俠,這是千年古物,你這麼折騰,盒子還沒打開東西就先碎了。」


  「放了小千年都沒事兒,不差這幾下。」我話音剛落,鐵盒介面邊緣的鈕鎖銹得厲害,居然直接斷裂,盒蓋耷拉著打開,掉出兩樣東西,落在毛氈上面,「噗噗」作響。


  我胸口如同被狠狠擂了幾拳,憋得喘不過氣,只覺得頭暈目眩,差點摔倒在地。月餅如彈簧般彈起,想拿起那兩樣東西,卻在即將觸碰的時候停了手。


  「月餅,怎麼可能?」我死死盯著那兩樣東西,雖然裹著一層油紙,但是依然能看出是什麼。那一瞬間,我渾身冰冷,一股寒意從心底冒出。


  月餅揚揚眉毛,小心翼翼地剝開包裹的油紙,一柄瑞士軍刀和一枚油亮的桃木釘,端端正正擺在中間。


  雖然我已經看明白,還是從兜里摸出瑞士軍刀,型號完全相同。桃木釘更不消說,我常吐槽月餅這麼高冷的人居然還有一顆少女心,每做好一根桃木釘,都要在尾端刻一個月亮標記。


  這枚桃木釘的尾端,月亮標記赫然入目。


  我想起賀蘭山死人坑那兩具活動的無頭人骨身下破損的瑞士軍刀、桃木釘,當時帶來的震撼差點導致我和月餅放棄「異徒行者」任務。沒想到黃金家族流傳千年的物件,居然又是這兩件東西,而且保存的異常完好。


  我們常用的東西,怎麼會出現在千年之前?


  月餅點了根煙,捻起桃木釘,輕輕彈著:「終極任務是穿越?」


  「按照我的性格,絕對不會給自己布置這麼無聊的任務。」我始終不相信這個世界真存在狗血無比的穿越事件。


  「南瓜,你對自己的評價蠻中肯。」月餅吐了口煙霧,撲在油紙上散開。


  「會不會是那一批完成任務的人暗中調包?故意布置迷局。真正的任務線索早就被他們偷走了?」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合理解釋。


  月餅拿起盒子摸摸敲敲:「鎖扣沒有打開的痕迹。」


  我心裡堵得難受,忍不住罵道:「那他媽的到死怎麼回事!桃木釘倒還好說,自西周就有。這個瑞士軍刀怎麼解釋?難不成是丘處機這個老雜毛跟著成吉思汗西征歐洲,吃飽了撐的當作戰利品帶回來。這刀柄明明就是硬塑料,瑞士人再聰明,在那個年代也沒造出塑料啊!」


  「想不明白的事情先不要去想,白白浪費腦細泡,完成所有任務自然會水落石出,」月餅倒是心大,起身伸了個懶腰,「我在想,如果黃金家族費老勁保留的東西就是任務線索?除了給咱添堵,完全沒有任何提示。」


  月餅這番話故意避過軍刀和桃木釘的來歷,倒也有幾分「只能這樣」的道理。


  我發了一通火,心情平復不少,腦子活泛起來,板開手中軍刀的螺絲,拆卸著那一把軍刀。


  「你幹嘛?」月餅不明白我要幹什麼。


  我幾下就把軍刀大卸八塊,螺絲、起子、剪刀擺了一地,沒發現什麼多餘的東西,心裡略有失望:「你擰擰桃木釘,萬一是空心的,說不準藏著紙條之類的玩意兒。」


  「也就你這腦子能想出這門道,」月餅試著轉動桃木釘,忽然愣了神,「你剛才說什麼?」


  我實在懶得重複,沒好氣道:「線索用紙記錄。」


  「這就叫做『騎著毛驢找驢』,」月餅一拍腦袋,撿起那張油紙,「這明明就有一張紙,卻被軍刀、桃木釘分散了注意力。」


  我也恍然中冒出個大悟。如果線索真的就在這張油紙里,還真是應了「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句老話。


  我心裡又一動,這倒很像月餅的做事方式。我連忙甩頭打消這個念頭,不免還是犯嘀咕。月餅察覺我神色有異:「怎麼了?」


  「昨兒酒喝多了,隔夜疼。」我隨便找了個借口。


  月餅心思沒往我這裡放,調開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照著油紙,又拿打火機炙烤又用水浸泡,忙活了半天,喪氣地攤腿坐下:「不是這個。」


  趁這個空,我已經把盒子裡外里翻了個遍,也是一無所獲,不免又煩躁起來:「咱們也別吃飽了掙得犯強迫症,直接翻照片研究下一個任務得了。」


  「李念念死的時候,圓臉、黃衫那兩個老人說過,洞里有很重要的事情,如果能識破機關就可以知道。」月餅又摸出一根煙卻沒點著,夾在手指里轉著,「換個角度想,其實這個重要的事情就是指這個鐵盒,必須破解機關才能了解真相。」


  月餅說到李念念,我心裡有些難過,雖說是敵對方,可是她確實沒做什麼真正傷害我們的事情。況且這麼漂亮、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就這麼死了,總是覺得很不舒服。


  「讓兄妹倆進來幫忙,也許有什麼發現。」我拿著油紙,展開四角平鋪桌上,細細觀察。


  二十一

  油紙質地柔軟綿韌,有股淡淡的腥膻之氣,應該是浸了油不易腐敗的羊皮紙。蒙古大軍遠征歐洲,帶回了許多歐洲的先進技術,羊皮紙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游牧民族,蒙古的生產力相對宋朝屬於極端低下的水平,流行於宋朝用來書寫文字的白綢、宣紙,對於蒙古來說,那可是能換幾頂蒙古包的好東西,自然捨不得多用。反倒是歐洲的羊皮紙正適合牛羊不缺的蒙古,物盡其用,成了官方通用紙張。


  我翻來覆去瞅了半天也沒看出端倪,這時阿爾斯楞和陶格斯兄妹進了帳篷,見鐵盒已經打開,神色莊嚴地雙手交叉胸前鞠躬。阿爾斯楞低聲說道:「尊敬的異徒行者,可以告訴我們盒中藏著什麼秘密么?」


  我和月餅對視一眼,故意瞞著軍刀、桃木釘沒說。


  我指著桌子:「只有這麼一張空白羊皮紙。」


  阿爾斯楞走到桌前看了片刻,滿臉訝異,使勁聞了聞,轉頭對陶格斯說了幾句蒙古語。陶格斯半張著嘴很是吃驚,貓腰鑽出了帳篷。


  「你說了什麼?」月餅眯眼笑著問道,手裡卻多了幾枚桃木釘。


  阿爾斯楞似乎沒聽到月餅的問話,直勾勾盯著羊皮紙,眼神變幻不定,臉色忽白忽赤,嘴裡更是嘟嘟囔囔不知道說些什麼。


  他的反應確實有些奇怪,我暗暗提高警惕,跟著說了一句:「阿爾斯楞,做人要耿直。黃金家族的後裔可不是遮遮掩掩的人。」


  阿爾斯楞聽到「黃金家族」四個字,如夢初醒,擦了擦嘴角的涎水:「這張,不是羊皮,是龍皮。」


  我的舌頭差點吞進肚子,使勁抖了抖羊皮紙,心說這麼一張普通皮子怎麼可能是龍皮?照說龍皮起碼應該有鱗片啊。


  阿爾斯楞探手入腰,「唰」,銀光閃過,彎刀劃出一片刀影,停在我的鼻樑半寸處。刀尖兀自晃個不停,鋒利的寒氣直透皮膚,刺得鼻子發酸。


  突如其來的驚變讓我根本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想說幾句話,嗓子卻只是發出「咯咯」幾聲喉音。


  一道灰影后發而至,擊中阿爾斯楞手腕。阿爾斯楞悶哼一聲,彎刀落地,手腕插著桃木釘,鮮血如箭直刺而出。我猝不及防,被噴了滿頭滿臉。


  月餅斜步掠到我身前:「沒事吧?」


  我微微點頭,假裝面不改色,心卻跳得厲害。


  正在這時,陶格斯端著一方拳頭大小的陶土罈子鑽進帳篷,見此情形,驚叫一聲,也從腰間抽出彎刀。陶土罈子「骨碌碌」落下,封口的塞子掉落,灑出一蓬灰白色的粉末。


  阿爾斯楞撕了半幅袍子,咬著一頭,單手纏住手腕傷口扎了個死扣止血,這才拔出桃木釘,對陶格斯厲喝幾句。陶格斯鳳眼圓睜,恨恨地瞪著我們,不情不願地垂下彎刀,握著刀柄的手指不住抖著。


  「尊敬的異徒行者,」阿爾斯楞閉目深吸口氣,恢復了謙和的狀態,「您對黃金家族的聖物如此不敬,一時失態,請原諒。」


  月餅摸摸鼻子,拿起乘酒的皮囊,「咕咚咕咚」灌了幾口,遞給阿爾斯楞。


  阿爾斯楞「哈哈」一笑,接過皮囊仰脖喝了個底朝天。


  這倆人一言不合就喝酒,倒是瞬間化解了矛盾。我老老實實捧著「龍皮」不敢亂動,生怕什麼動作引起民族仇恨,被陶格斯的彎刀再指著鼻子,萬一力度沒有控制好削掉半拉鼻子,這就很尷尬了。


  「請將聖物擺在桌上。」阿爾斯楞語氣雖然恭謹,卻不容置疑,「黃金家族的來歷,也是源於這件聖物。」


  二十二


  以下是阿爾斯楞的講述——


  鐵木真經「十三翼」之戰,幾乎全軍覆沒,逃至千里山,僅剩數百人。這一路前有圍堵後有追兵,一行人早已糧水耗盡,就連蒙古人珍若生命的烈馬,都已殺了果腹,僅剩鐵木真胯下那匹汗血寶馬。眼看部下一一倒下,鐵木真拍著馬脖子,含淚抽出彎刀:「他日待我一統蒙古,定會為你立冢建碑,不忘救命之恩。」


  寶馬極通靈性,長立而起,仰天嘶吼,掙脫韁繩,急沖至百餘丈的一片荒草之處,前蹄狠踏山石。石屑紛飛,不多時踩出一個石窩,一股清冽泉水噴涌而出。


  眾人被此異象驚呆,許久才回過神,跌跌撞撞跑了過去,扒拉開碎石,露出一眼寒氣森森的泉眼。說也奇怪,眾人飲了甘甜清爽的泉水,不但解了渴,肚子也不飢餓,就連身上的刀箭創傷,也開始結痂癒合。


  數日之後,一行人不但恢復了元氣,身體也產生了奇怪的變化——在太陽照射下,隱隱透出黃金般的光芒。


  這等百年難遇的異事,自然被鐵木真當作上天的福瑞恩賜,更堅定了他重回草原重整旗鼓的信心。臨行當天,有人在泉眼東側的亂石堆里發現了一張五丈多長,形似巨蛇的白色皮子,周邊還散落著幾枚鱗片。


  這張皮子極為奇特,尋常刀劍割不破分毫,正是做鎧甲的好料子。正當眾人為此發現歡呼時,兩個道人帶著十餘個奇裝異服的人來到千里山。其中一道人見泉眼已破,皮子鋪在泉眼旁浸泡清洗,掐指一算,長嘆一聲:「天意如此,看來所尋之物並非金蛟,而是這群能一統天下之人。也只有他們才能助吾等遠赴西方尋到那件東西。」


  接下來幾天,這一行人又尋到幾處泉眼,道士和鐵木真達成協議(見上文),並講述了一個驚天秘密。


  原來千里山四周高而中間低,東方樹林茂密,西方泉水潺潺,南方山岩赤紅,北方白雪皚皚,渾然天成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相。從堪輿格局角度來說,正是傳說中的龍潭。此處谷底必藏有一處深潭,盤踞著上古神獸——龍。


  這個道士自然是丘處機,完成上一個異徒行者任務,按照線索來千里溝尋找任務,沒曾想讓鐵木真誤打誤撞搶了先機。這幾眼泉水裡含有龍涎,飲用能精力充沛,不知饑渴,身體康復速度驚人。至於那張巨型蛇皮,龍每逢一甲子,順泉眼而出,身軀拍打岩石磨爛龍皮,方能蛻皮繼續成長。


  丘處機等人順著泉眼深入地穴,再出來時或多或少受了傷,對發生之事閉口不談。丘處機取出一根半尺多長的動物牙齒,將皮子分割數塊,送與鐵木真和部下做了護胸鎧甲,唯獨留下一塊帶回帳篷。


  第二天,丘處機把龍皮送給鐵木真,交代了兩點:鐵木真百年之後,必須葬於此處;龍皮在將來某個時刻,交於有緣之人,當用龍牙磨成的粉和黃金家族的血灑在龍皮之上,奧妙自現。


  阿爾斯楞講完這段不為人知的歷史,我明白了七七八八。原來黃金家族的由來是飲了龍涎水,遇到陽光會發出金色,和歷史里的記載完全不一樣。那個巨型地洞的設計者居然是丘處機,難怪處處透著道家陣法玄機。只是那條傳說中的龍並未看見,不免有些遺憾。


  「我的血,很多。」阿爾斯楞攥拳,胳膊青筋暴起,傷口迸出一溜血箭落入龍皮,「吱吱」滲了進去,整張皮子變得微紅,透出橫七豎八的紋理。陶格斯捧起灑在毛氈上的骨粉,均勻塗抹於龍皮,只見一陣紅煙冒起,龍皮透著淡黃色金光,那些紋理更加清晰可見。


  「請異徒行者參透其中奧秘。」阿爾斯楞恭敬地站在我們旁邊。


  我細細端量那些紋理,縱橫交錯毫無規律可言,看不出所以然。如果硬要牽強附會,倒像是一副每一筆都畫了一半的山景畫。反倒是月餅眼睛一亮,揚揚眉毛,從背包里拿出紙筆,打開手機,調出下一張任務的圖片,一筆一畫地臨摹。


  忙活了一根煙的工夫,月餅把畫好的紙張和龍皮重疊,拉開帳篷帘子,對著太陽舉了起來,陽光透過皮子,地面出現了一張群石林立的山景寫意畫的倒影!


  「成了!」月餅打了個響指。


  此時正是寒冬,雖然陽光高照,草原的朔風凜冽如刀,透骨割痛,山景畫的影子彷彿也忍受不了寒風的侵蝕,晃晃悠悠跟著模糊起來。


  阿爾斯楞兄妹周身透著隱約可見的金光,健碩的身軀更顯得威猛雄厚,如同從神話中走出的上古人物。


  我打了個冷戰,使勁眨著眼睛。月餅臉龐清晰,我卻有些看不清楚他的模樣。


  我知道月餅很聰明,可是這次破解線索,根本沒有經過思考,實在太迅速了。


  就像是,他早就知道了。


  月餅單手托著下巴微微皺眉,抬頭看著我,欲言又止……


  二十三


  「月餅,你說黃金家族還有多少純血後裔?」我在車廂泡著速食麵,卧了兩枚雞蛋,「這要是成群結隊走在大街上那還真成了奇景。」


  月餅握著方向盤沒有吭氣。


  我按捺不住火氣:「月無華,這都一天一夜了,你丫除了開車睡覺,能說句話不?啞了?」


  月餅一腳跺死剎車,輪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聲響,車尾極速擺甩,車頭沖向路旁,險些掉進溝里。


  我扳著餐桌保持平衡:「你他媽的瘋了!從發現任務線索開始你就不對勁,裝什麼大尾巴雀(qiao 三聲,北方用語)?」


  「閉嘴!」月餅解開安全帶,指著我鼻子吼道,「從上車開始,你總共說了612句話,我一句話沒有回你,知道為什麼?」


  我認識月餅這麼多年,雖然有爭吵,鬧過矛盾,但是他這種態度我還是頭一次碰到,丹田頓時騰起一股無明業火:「你心裡肯定有鬼!不知道你在遮掩什麼!」


  「鬼?」月餅冷笑著睃了我一眼,目光中滿是鄙夷,「每次都是你拖後腿,真不明白厚著臉皮跟著我幹嘛?非要害死我你才高興?我還不知道你?想收集素材寫書那就回家自己百度,別他媽的給我添亂!」


  我萬萬沒想到月餅居然說出這種話,心頭像被被狠狠捅了一刀,疼得胸口縮成一團,腦子更是「嗡嗡」作響,視線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月無華,你再說一遍?」


  「呵呵,你這個豬腦子,除了能記住幾個漂亮女孩還能記住什麼?再說十遍又怎麼樣?」月餅抽了口煙,煙柱噴在我的臉上,「總結歸納就一句話,能滾多遠就滾多遠,我不需要你了。」


  我第一次覺得香煙的霧氣這麼辣眼,幾乎熏出眼淚。我使勁喘著氣,胸口燥熱難受:「月餅,是不是下一個任務很危險,你不想我去?」


  「你知不知道你很啰嗦,天天讓我覺得很煩?」月餅拇指和食指擺出一厘米的距離,「就當了這麼點兒的不入流寫手,也好意思腆著臉說自己是作家?天天吃我的喝我的,還真是挺要臉。」


  「月餅,我希望你說這些話是有原因的。」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就此別過,」月餅拖長了聲調,伸了個懶腰,「我受夠了這些莫名其妙的任務,也受夠你了。我想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只不過,這種生活里沒有你。」


  「南曉樓,讓我尋找本該屬於自己的生活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月餅走到我面前,遞過一根煙,"Beginning in March, the end of September. Game over."

  我接過煙,狠狠攥在手心。指尖觸到血管,血液流動的冰冷滯澀。


  慢慢的,慢慢的,我的心,裂了一條縫,淌出了一種叫「疼痛」的血。


  「保重!」我擠出一絲微笑,跌跌撞撞下了車,狠狠關上車門。


  月餅從車窗探出頭,揮手笑著:「再見……再也不見。如果你繼續出書,我還會買。」


  我僵硬著身體,轉身,邁步。


  我的背包,裝滿了一起遊歷的回憶,此刻,很沉……


  他要尋找自己的生活,我的生活,在哪裡?


  天地間,自此以後,只剩我一人獨行。兩行眼淚,滑落。


  月無華,此去經年,就此訣別。


  再見!


  再,也,不,見!

  我們彼此給對方留下了離別的微笑,卻把那滴眼淚,藏在了擦肩而過!


  異聞:


  2006年,內蒙古烏蘭察布市四子王旗傳言王府五隊牧民敖特根家的飲羊井裡落了一條龍,附近的牧民紛紛前往看龍,有些人還往井裡扔錢祈福,還有人拍下了照片。專家對此分析,所謂的「龍」實際是井底光線折射導致的視覺效果,可是牧民們對此深信不疑。


  這個帖子在網上一經發出,引起軒然大波。奇怪的是,此貼很快搜索不到全文,只剩隻言片語。


  發現龍的同一天,鄂爾多斯鄂托克旗境內的千里山曾發生里氏3.6級地震,露出幾口噴著紅水的泉眼,三天後泉水乾涸。據當地牧民稱,地震當天,泉眼附近出現了一男一女冒著金光的男女,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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