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黃金家族(上)
第23章 黃金家族(上)
一千多年前,蒙古草原曾經崛起一個戰力極度強盛的部族,憑著弓箭和烈馬建立了舉世聞名的龐大帝國,版圖橫跨歐亞大陸,國力舉世無雙。
然而,這個雄偉的帝國僅僅存在了九十八年就走向消亡,史學家對此眾說紛紜,始終沒有統一的觀點。唯有部族的名稱,在歷史長卷深深烙印——黃金家族!
據說,這個家族與一種神秘生物有密不可分的聯繫。
一
我磕磕絆絆地把奉先的話複述了一遍,月餅皺著眉一言不發,接過手機查看奉先發過來的照片。
桌子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喻示著任務線索的書本,和我們出發時並沒有什麼不同。奇怪的是,許多書本的線索圖案消失了。
「會不會是奉先做了手腳?」我開始懷疑是否對奉先太信任了。人不能聯想,一旦針對某個人有了想法,各種負面的念頭越來越多,最終導致徹底懷疑。我就是這種狀態,想得越多,越覺得李奉先有很多疑點。
「奉先要是有別的想法,早就有動作了,還會等到現在?」月餅放大了手機圖片,「書本蒙了一層灰塵,散落均勻,沒有指印,不會是有人動了手腳。」
「書本敞開接觸空氣造成氧化,顏色褪了?」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解釋。
「有些任務圖依然保留著,所以不會是氧化造成的圖案褪色。」月餅摸摸鼻子,沉默片刻,「我倒覺得有可能是某種神秘力量對任務進行了篩選,保留必須完成的任務。」
我有些不理解月餅這句話的意思,且不說「神秘力量」這個概念玄之又玄,何況這些任務又不是一桌子酒菜,還要挑肥揀瘦,專門對著好吃的下筷子?
「自從接受『異徒行者』這個任務,我一直思考幾個問題。」月餅推開窗戶,遙望著北斗星方向,「為什麼是選擇咱們執行任務?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這個問題好像有了解釋,我始終有種『這根本不是真正原因』的困惑。另外,老館長、韓立、明博、萬莫、李文傑忍了這麼多年,卻在這個時候爆髮式的急切完成任務?你還記得么?他們都說過同樣一句話,『時間不多了』。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其實月餅這幾個問題我也想過,始終琢磨不出答案,索性懶得去想。人生么,走一步是一步,何必糾結走過的坑坑窪窪,喜氣洋洋地繼續往前走就行了。
如今月餅這麼一說,我心中一動,似乎明白了其中的關聯。
我和月餅都看到了死兆星,是否那幾個人也是因為看到死兆星,知道生命即將走向盡頭,所以急切地尋找終極任務,以此延續生命?如此一想,以前很多不明白的問題好像有了答案。
然而,這個答案更讓我覺得恐怖!反過來想,這些人都看到了預示死亡的死兆星,無論怎麼抗衡宿命,終究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也就是說,我和月餅也會……
「那股神秘力量也察覺到這一點,選出必須要完成的任務讓咱們執行。類似於玩遊戲的NPC,只需要完成主線任務,不用理會副線任務,這樣才能把有限的時間用來探尋終極任務。」月餅伸了個懶腰,「南瓜,你也看到了死兆星對么?」
我沒有在意月餅關於終極任務和遊戲NPC的比喻,耳邊不停重複著「死兆星」三個字:「你……你怎麼知道我看到了死兆星?」
月餅指著眼睛,嘴角揚著笑:「看到死兆星,左眼白會在十二個時辰之內出現一條血絲。」
我打開手機自拍,若隱若現的血絲貫穿瞳孔,像是一根紅繩深深勒進眼球,滲出一溜血痕。
「咱們的時間也不多了。」月餅揚揚眉毛,挎上背包,「那股神秘力量似乎沒有惡意,倒像是暗中幫助咱們擺脫死兆星的詛咒。」
我的心臟「砰砰」跳得厲害,愈發覺得那股神秘力量和「我們」有關,甚至有可能就是「我們」。在那一瞬間,我有種很玄妙的虛幻感,滿天星辰彷彿虛化成圓臉、黃衫兩個老人,是我和月餅年老的模樣,正坐在圖書館,認真地畫著任務線索……
「許多星星其實早已毀滅,我們看到的只是幾億年前它發出的光芒,就像圖書館那些任務喻示。」月餅重重地拍著我的肩膀,「不管那股神秘力量是誰,不管死兆星的詛咒是否應驗。南瓜,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很想跟著月餅激情澎湃,可是那顆天殺的死兆星就在腦門上面爍爍生輝,要多彆扭就多彆扭,哪還有心情熱血人生?
「唉!南少俠的心思比老娘們兒都難懂。」月餅緊緊背包,徑自出了門,「我去老雜貨店採購桃木。等我半小時,出發回古城,你開車。」
「我又不是老司機,憑什麼是我開車,困得眼都睜不開了。」我收拾著零碎東西,「剛回來就要走,二半夜的就不能睡一覺再出發?」
「你要真有心思睡覺我也不反對,」門外傳來月餅的聲音,「南少俠,一定要加油啊!」
「一定!」我回答得有氣無力。
兩個小時后,去往古城的高速公路,房車打著雙閃停在路邊。我和月餅滿臉堆笑,見到呼嘯而來的車輛就連蹦帶跳大呼小叫,然後目送車輛呼嘯而過。
「世道變了,人心壞了。」我靠著輪胎盤腿坐下抽著煙,「就沒有一個人願意『學習雷鋒好榜樣』么?」
月餅搶過煙抽了一口:「跟你說了加油,你加哪兒去了?耳朵呢?」
「我他媽的以為你讓我加油努力完成任務。」我又點了根煙悶悶地抽著,「下次有事兒能把主謂賓都用上么?你丫語意不詳怪我沒長耳朵?」
「別以為是個作家就可以咬文嚼字,上大學的時候也沒見你多認識幾個大字,」月餅斜著眼瞥我,「回回考試都是『六十分萬歲,多一份犯罪』的學渣屬性。」
「你丫哪回考試不是抄我的?」
「我是為了把有限的精力放到無限的經歷中,哪有空兒啃書本?再說那次考毛概,我抄你的還抄了個62分。如果沒記錯,南少俠考了59分吧?」
「毛概老師覺得我比他帥,故意整我。」
「你快拉倒吧,你的顏值去演個恐怖片不用化妝!」
「月無華,枉我出生入死陪你這麼多年,還能愉快歷險不?」
「呵呵……」
友情的小船說翻就翻!
二
回到古城酒吧,已經是第二天傍晚。多日不見,奉先又胖了兩圈,陳木利和燕子正在廚房忙活,過了油的辣子香味兒勾得我直咽口水。
奉先拽著我肚子的肉膘「嘿嘿」直樂:「南爺,小生活不錯。咱可不能光長脂肪不長腦子,下次可別忘了加油。」
我紅著老臉沒有搭腔。說來慚愧,我和月餅在高速路上吵了半天也沒遇到仗義援助的路人,這才想起給奉先打個電話,終於弄明白了道路救援可以送汽油。
當救援車開過來的時候,我頭一次對車頂閃著燈的車這麼感恩戴德,比見了親人還親。
月餅徑自走向圖書館:「奉先,把最近三天的視頻監控調出來。」
奉先對月餅明顯不像和我那麼隨便,規規矩矩板著臉回答:「月爺,按照您的吩咐,都準備好了。」
月餅「唔」了一聲,穿過酒吧後門進了院子。
我心說月餅你丫懂不懂生活?天大的事兒也不如吃口飯喝個酒重要。那顆死兆星又不是隕石,還能砸下來正中天靈蓋?
心裡雖這麼想,但我也知道事情緊急,跑到廚房和陳木利夫妻打了個招呼,上樓去了圖書館。
看到擺在桌上的那些書,我倒吸一口涼氣,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又有三本書的線索圖案消失了!
更詭異的是,我眼睜睜地看到第四十八本書的圖案,像是逐漸晒乾的水跡,一點點褪掉了顏色,書頁留下幾道干硬的痕迹。
「還記得任務程序么?」月餅揚揚眉毛,「完成任務,線索圖會自動消失。」
「也就是說,那股神秘力量正在替咱們做任務?」我直勾勾地看著那些書,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想法。如果這些任務被「他們」完成了,我們會怎樣?是否無法擺脫死兆星的詛咒了?
「還記得出現在泰國、日本、印度、韓國的青銅棺么?古城別墅有一間完全相同的圖書館,說明圖書館並不是獨一無二的秘密,『他們』如果擁有同樣一間圖書館,也可以執行任務。」月餅圍著書桌轉了兩圈,隨手拿起一本書翻著,「他們搶著完成任務。」
我從來沒想到這一層,愣了片刻:「敢情這圖書館也有山寨版?」
「山寨手機同樣可以上網打電話。」月餅打開視頻監控,時間調到三天前,「說不定這間圖書館才是山寨版。」
我的腦子有些亂,琢磨了兩根煙才弄明白其中的關聯——
圖書館不只有一間,另外的一間或者幾間,也會有人擔任「異徒行者」。如果把「異徒行者」比作「程序員」,幾間圖書館類似於共用一台主機的電腦,不同的程序員操作,同樣可以完成所需的工作。
這麼一想,我倒不覺得這是壞事兒。IT公司分配的工作許多人一起做,有些工作狂主動加班加點,這不正好可以偷懶么?我們只需要按照線索找到「他們」,等待終極任務搶先完成不就解決了么?還省得上山下海、出生入死的遭罪受累。
「南瓜,快來看!」月餅定格了畫面。
我湊頭看去,視頻里是院子的靜態圖,完全看不出端倪。月餅倒回三分鐘的時間,放慢視頻播放速度:「再仔細看。」
我眼珠子都快瞪進屏幕,看到一件奇怪的事——
院落的西牆,一塊兩米見方的牆體,很緩慢地向圖書館正門移動。當這塊牆體移動到陰影、樹枝,又隨著周圍顏色產生不同的色澤變化,就像是一條巨大的變色龍,身體幻化出不同的偽裝色適應周邊環境。
我突然想到兩個人,心臟猛地一緊。
「偽裝術。」月餅聲音冷得像冰,「但願不是我想的那樣。」
偽裝術源自於日本忍術,簡單來說,就是忍者利用一塊和周圍顏色接近的布遮擋身體,起到隱藏行蹤的作用。這種隨著環境改變顏色的偽裝術,是活躍於日本平安時代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給衣服施加陰陽術隱藏行蹤的高深技巧。及至日本戰國時代,忍者根據此法創造了偽裝術。
我在日本曾經有一段異常奇詭的經歷,認識了兩個曾經是頂級陰陽師的好友。我心裡「咯噔」一聲,難道月餅也想到了他們?
我正胡思亂想著,那塊牆體移動到房門位置,左邊微微皺起,探出一隻女人的手,摸索著轉開門把手,悄身沒入圖書館。在她進門收起偽裝布、房門即將關閉的一瞬間,模糊的面孔一閃即逝。
雖然只有短短不到一秒鐘的時間,我卻看得異常清晰,如同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這張臉實在太熟悉了!熟悉到了我甚至能隔著屏幕聽到她的呼吸聲。
我最不想承認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那個人是——月野清衣!
月餅嘴角掛著一絲很奇怪的笑容,撥通一個電話,無法接通。
「為什麼會是她?」月餅手指顫動著划著屏幕,連續撥打了三個電話。
無法接通!
我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就那麼傻站著。心臟猛烈跳動,震得肋骨生疼,腦子裡更是如同塞了根點燃的香煙,把腦膜燙得焦紅,疼得無法忍受。
「南瓜,我不相信,」月餅的聲音很空洞,「那股神秘力量會是他們。」
他的手機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四個人的電話。
月野清衣!
黑羽涉!
柳澤慧!
傑克!
我也想說「不相信」,可是種種證據證明,搶在我們之前完成終極任務的人,除了這四個曾經最好的朋友,還會是誰?
他們,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們,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
是誰,引導他們執行「異徒行者」任務?
體內的腎上腺素因為過度激動導致急速分泌,我的嗓子火燒火燎,腦袋陣陣暈眩。我從背包里取出礦泉水,仰脖灌了大半瓶,冰冷的水嗆進嗓子,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水瓶迸出幾滴水,灑到那塊從賀蘭山得到的龜卜玉。
「呲」的一聲輕響,水珠在玉石表面滾動,殘留的水跡化成水蒸氣飄起。不多時,水珠蒸發殆盡,水蒸氣在玉石周圍聚而不散,聚攏成白茫茫一片,隱約看到玉石內部亮起一團耀眼的白光,逐漸轉為紅色,驟然暴亮。一道紅光穿石而出,把玉石紋理映在天花板上,出現了一幅奇怪的圖案——一柄鐵斧,柄分十節。
我被異象吸引,隱隱覺得這個圖畫在哪裡見過,只是腦子太混亂,一時間想不起來。
月餅從書桌拿起一本書,線索圖案與天花板的映像完全相同。
「《推背圖》第25象,戊子,艮下巽上漸。」月餅揚揚眉毛,「鐵木真……」
「唰」,龜卜玉里的紅光如同即將熄滅的火焰,忽忽跳動幾下,光芒黯淡直至完全消失,映像也隨之不見。
我眼前殘留著那道影像,想起金聖嘆對袁天罡、李淳風所做《推背圖》里關於第25象的釋意——
讖曰:北帝南臣,一兀自立;離離河水,燕巢補缺。
頌曰:鼎足爭雄事本奇,一狼二鼠判須臾。北關鎖鑰雖牢固,子子孫孫五五宜。
這一象預言了元太祖建國及整個元朝的氣數。斧柄(木)十節的鐵斧(鐵),暗指元太祖叫鐵木真,斧柄分十節是元朝有十個皇帝,正與「子子孫孫五五宜」,「五五」為「十」吻合。
「北帝南臣」預示著南朝(漢人)將向北方(蒙人)臣服,「離離河水」指元太祖稱帝於離河。
「下一個任務,應該在離河。」月餅嘴角揚著笑,「南瓜,與其糾結他們的行為,不如探尋真相,才能知道更多的真相。」
三
「就不能吃頓餃子再走么?」我坐在副駕駛打著呵欠,「好歹歇歇腳補個覺,疲勞駕駛可是大忌。」
月餅仰起脖子,一口氣灌了瓶紅牛:「你要是困了就去車廂睡會兒。我們在古城搜集的線索足夠多了,也確定了奉先和陳木利夫妻沒什麼問題,抓緊時間吧。」
月餅不這麼說,我心裡也有數,且不說那股神秘力量處處搶佔先機,如果真是月野他們幾個人,說不得也要抓緊時間行事,才能弄清楚其中的謎團。我們在圖書館確定了任務目標和蒙古草原最著名的那個人有關,根據那個人的資料進行了分析。月餅推翻了「任務目標在離河」的觀點,認為真正的任務目標應該是千年來最神秘的歷史謎團——那個人的陵墓所在地。
據說,那個人死後,他的後代用兩片厚木板按人形大小鑿空,把遺體放入,再將兩塊木板合上,製成「棺材」。然後把棺材放在一輛平板牛車上面,對著牛屁股捅上一刀,牛吃痛拉著車狂奔,棺材落在什麼地方就是安葬地。定好了地點,奴隸們挖一個很深的坑,把棺材埋進去。
棺材入土,奴隸們五花大綁地平躺在草原,眼睜睜看著士兵們縱馬來回馳騁,被馬蹄踐踏得血肉模糊,與踩得稀爛的青草一同融進土裡,士兵們隨即封鎖住這一地區,不準任何人入內。這種人血、油脂灌溉的土壤異常肥沃,來年青草長得極為茂盛,完全看不出陵墓痕迹,只是青草葉邊會長出一圈淡淡紅暈,枯榮三年後消褪。直到這時,士兵們才撤走。
為了避免祭祀時找不到地方,陵墓初建成時,士兵當著母駱駝的面殺死小駱駝,來年祭祀的時候,由思子心切的母駱駝尋找墓地。
若是母駱駝死去,再換一對駱駝母子進行這個異常殘忍的尋墓方式。
按照前幾次任務的經驗,線索藏在那個人陵墓的可能性極大。
我琢磨著這個可能性還算靠譜,心裡多少有些很難形容的興奮。如果發現了那個人的陵墓所在地,就算不能公佈於眾,也有種「解決了歷史謎團」的參與感。
下面問題來了,陵墓究竟在什麼地方?那個人所建立的朝代短短百年,號稱草原最輝煌的「黃金家族」就此分崩離析。尤其是朝代即將滅亡的那幾年,戰火連天,估計沒有人記得「殺小駱駝,母駱駝尋墓」的祭祀方式,這條唯一的線索算是斷了。
各國考古學家對墓地位置有四個推斷:一是蒙古國境內的肯特山南,克魯倫河以北的地方;二是蒙古國杭愛山;三是中國甘肅的六盤山;四是鄂爾多斯鄂托克旗境內的千里山。
根據史料記載,那個人在遠征西夏時受傷,1227年盛夏季節在六盤山避暑養傷時去世。按照黃金家族的風俗,去世三天就應送回草原下葬,是怕屍體腐爛,靈魂無法升天。考古學家將陵墓的地點推測於六盤山,考慮的就是「去世三天下葬」這個因素。可是按照路程距離推算,以當時的人力物力,完全可以在三天內把那個人的屍首由甘肅六盤山運至草原,所以最有可能的地點就是千里山。更何況六盤山當時屬於西夏境內,還沒聽說哪個朝代的君主埋在敵國的,於情於理也說不過去。
從千里山格局上看,溝谷淺緩,地勢平坦,西有大河,東為山屏,山雖不高,卻形如王座,山前草原縱橫開闊,正應了「王氣居中,西兵東庭,國運昌平」之相,倒是君主陵墓的上佳走勢。
何況《元史》中記載:「太祖二十二年圍西夏,閏五避暑於六盤山,六月西夏降,八月崩於薩里川哈剌圖行宮,葬於起輦谷」。起輦谷正是千里山中的千里溝另外一個稱呼。
科普完畢,還有件事不得不說。
之所以毫不猶豫排除前兩個推斷,倒不是其他原因,我們總不能開著福特房車大搖大擺衝過國境線,直抵蒙古國吧?
四
古城距離千里山不遠,月餅一路開得風馳電掣,到了山腳下還不到零點。
正是深冬季節,「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景象壓根兒沒有,北風卷著積雪打著旋兒,地面凝固著一層摻雜黃泥的積冰,黃白相間,顯得無比骯髒。遠眺千里山,烏黑的山體覆蓋著斑駁白雪,稀稀拉拉的樹木橫生豎長,更是雜亂不堪,早就沒了曾經的雄渾之勢。
很難想象,這是叱吒風雲的一代天驕葬身之地。
我下意識地望向北斗星方向,墨黑色的夜幕籠了層烏雲,許多星星隱約不見,那顆死兆星卻依舊耀眼。我聯想到賀蘭山的經歷,一陣冷風吹過,順著衣領灌進身體,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這裡不會有什麼人獒、雪女、陰屍之類的玩意兒吧?」
月餅檢查背包里的裝備:「說不定還有吸血鬼哦。」
我灌了口二鍋頭暖暖身子,聽了這句話差點把酒嗆進嗓子眼:「月餅,你丫也學會忽悠了?吸血鬼是歐洲的好不好?閑得沒事跑千里山來一場『說吸血就吸血的旅行』,估計國境線都過不了就被凡赫辛用銀槍做了吧?」
「也就南少俠的腦洞能把這麼多事兒塞到一起,」月餅揚揚眉毛,眯眼望著千里山,一把摁住我的肩膀。
我沒反應過來,「撲通」跪進雪窩子,膝蓋又疼又冷:「你丫幹嘛?拜山神啊!」
月餅伏低身子,指著千里山東邊半山腰:「看那邊。」
我順著方向看去,只見十多個忽忽閃閃的火苗在山間若隱若現,火苗間距大約一米,隱隱看到一隊人在山間穿梭。
「他們也找到這裡了?」我想到那股尋找任務線索的神秘力量,說不定月野也在隊伍中,忍不住有些興奮。
「還不好說。」月餅挎上背包,「抓緊時間。」
我收拾著裝備,又多瞥了那隊人幾眼,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一時間愣住了神。
月餅見我戳著不動,伸手在我眼前擺動:「想女神月野清衣了?那還不麻溜的?」
我從月餅的指縫往山間看去,心中一動,終於明白了哪裡不對勁。
想通了這一點,我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月餅,那隊人,可能不是人。」
月餅愣了片刻,眯眼望去,長長吸了口氣:「冥人趕山?」
我仔細數了數,18支火把,正應了「冥人趕山」所需的「雙九互陰陽,千里尋墳場」這句話。
我之所以覺得不對勁,是因為古城圖書館有本《尋墓密扎》,詳細記載了古往今來各種探墓術。常見的「觀星定穴」、「望山啟墓」、「探土搜陵」暫且不提,最讓我感興趣的就是「冥人趕山」。
「冥人趕山」的由來倒也有趣——
東漢末年張角創立太平道,自稱「天公將軍」,率領信徒發動「黃巾起義」,不久張角病死,義軍被東漢軍隊鎮壓。張角死後,他的《太平要術》為夏侯氏所得。
這本書可是大有來頭!
據說張角本是個不第秀才,入山採藥,遇一老人,碧眼童顏,手執藜杖,喚角至一洞中,以天書三卷授之,曰:「此名《太平要術》,汝得之,當代天宣化,普救世人;若萌異心,必獲惡報。」
張角拜問姓名,老人曰:「吾乃南華老仙也。」
言訖,化陣清風而去。張角得此書,曉夜攻習,能呼風喚雨,號為「太平道人」。
《太平要術》分為「天、地、人」三卷。天卷以星辰變換,氣候更迭推知人間氣數,朝代興衰;人卷記錄了符水治病,咒語祛邪種種法門。最神奇的當屬地卷,書中詳細記載了百川名山的格局走向,其中包括如何操縱「冥人」尋墓探穴。
「黃巾之亂」帶來的影響實在太大,東漢朝廷將《太平要術》列為禁書,十多個贗本全都銷毀,民間私藏此書者必誅九族。
夏侯氏得到真本,秘密研習,推知曹家幼子阿瞞(曹操)必為一方雄主,主動與曹家交往靠攏,將此書送與曹操,算是交了投名狀,這也是歷史中曹氏與夏侯氏親如家人的緣由。
曹操得了《太平要術》,依天命而行,短短几年崛起中原,又憑此書喻示,打贏了歷史中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役——「官渡之戰」,大敗袁紹,確立了北方霸主的地位。
及至三國時期,連年戰亂,國力消耗甚巨,曹操建立虎賁軍,意為「如同老虎勇猛地奔走追逐野獸」,明著是禁軍,暗著卻是依照《太平要術》的「地卷」四處尋墓,挖掘陪葬品充斥軍資。
「冥人趕山」是「地卷」中最詭異的尋墓方法。
所謂冥人,是在掠國奪城之後,選皇族或者達官貴人血脈的後裔,自三歲起豢養在體型相仿的瓦瓮里,蔭於地下三丈的暗室,終年不見陽光。每日以屍液浸泡,餵食同族的人骨、血肉搗成的糊糊。隨著年齡增長,不斷加大瓦瓮,直到冥人十六歲時,五臟六腑、血脈筋絡完全納入屍氣,與死人無異,才從瓮中取出,用細竹筒刺入筋脈,注入紅花、接骨丹、藕梗、雞爪等藥材研磨的漿液,促使肌肉迅速生長,使萎縮的胳膊、雙腿能夠自由行動。
冥人常年在暗室浸泡屍液,雙目看不見東西,瞳孔為白色,皮膚早已泡得糜爛不堪,根本不能接觸陽光,只能夜間行動。冥人雖然手腳能動,關節卻僵硬無比,走路宛如殭屍,直著腿兒左右搖擺肩膀,必須由趕屍人用鐵絲穿過鎖骨,首尾相連才能統一行走。
冥人尋找墓穴,是利用冥人體內屍氣與地下陵墓的屍氣產生共鳴尋穴,倒有些類似於「殺死小駱駝,用母駱駝尋找方位」的原理。至於舉著火把,是為了用陽火驅散雜亂的陰氣,避免冥人被外氣干擾。
這種探墓術不僅消耗時間財力,又過於殘忍,而且培養冥人的成功率極低,據說早在三國末年就已失傳了。
我之所以想到這是「冥人趕山」,一是這都什麼年代了,半夜裡,一群人不用手電筒居然打著火把,這不是腦子進水么?二來這群人走路姿勢很奇怪,彼此始終保持著相同的距離,這完全不符合隊伍夜裡走山路的常識。尤其是月餅把手指豎在我眼前的時候,擋住了周遭的虛光,勉強能看到這群人的肩膀處連著一根極細的繩子。
「八族裡除了魘族,誰還擅長趕屍?」我脫口問道。
月餅摸摸鼻子:「不知道,反正不會是蠱族。」
我眯著眼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卻發現了更詭異的一幕。
五
按照正常姿態來說,登山的人會不由自主地前傾,以此保持身體平衡。如以此來,從遠處看,每個人的背部略高,肩膀前聳,頭部向前探伸,目視地面。如果這隊人是冥人,身體僵硬,斷不會出現這種生理特徵。
可是這些人走山路的特徵似乎和正常人沒區別。
再一細看,我發現他們背部高得有些誇張,像是長了個籃球大小的肉瘤。頭部比正常人大了起碼兩圈,頭髮更是毛茸茸的一大片,幾乎包住脖子。就著火把的光線,隱隱能看到他們嘴巴向前突出,鼻孔噴出粗重的水汽。更讓我覺得脊樑發寒的是,那些人的手腳特別長,沒有拿火把的那隻手幾乎垂到膝蓋。
遠遠看去,倒像是一群直立行走的動物。
月餅顯然也發現了這個異狀:「人獒?狼人?有點意思。」
我打了個哆嗦:「快拉倒吧,哪能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冥人倒還好說,從湧泉穴泄了陰氣也就老實了。要真是狼人,我扭頭就跑,千萬別攔著我。」
「黃金家族遠征歐洲,帶回來幾隻人狼守墓也說不定,」月餅仰頭深深吸了口氣,「搞不好這支隊伍不是尋穴,而是守陵人。」
我心說月餅你這腦洞都開到馬里亞納海溝去了,且不說人狼守墓這事兒是真是假,這小一千年都過去了,難道就沒別人察覺,單單等著我們發現?
「叮咚……」山間傳來清脆的銅鈴聲,那隊人聽到鈴聲,略微探直脊樑,加快了步伐,隱入山坳之中。
「肯定是魘族的趕屍鈴!」聽到鈴聲我反而踏實了,「殺千刀的魘族陰魂不散,不知道又冒出哪門妖魔鬼怪。」
月餅側耳停了片刻,臉色微變:「趕屍鈴沾著陰氣,是『噗噗』聲。這個聲音有點兒像……」
我極少見到月餅欲言又止的模樣,正想追問,腦子裡忽然想到「月野進入圖書館」這件事,眼前閃過一個人的模樣,連冷汗都顧不得出:「她?」
「但願不是,」月餅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快跟上!」
六
山路看著近走著遠,好不容易趕到發現那隊人的地方,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我心裡惦記著一個人,腦子亂糟糟的混成一團漿糊,一路跑得磕磕絆絆,小腿被橫突的岩石蹭了幾道血口子,火辣辣的,心臟更像是塞了團火,燒得焦躁。
一路趕來,我始終有個疑惑。此時雖是寒冬,地面堅硬,可是沿途根本沒有看到任何人的腳印,那堆人就像是憑空出現在山間,又憑空消失一般。
月餅見我喘得厲害,示意我簡單休息,自己調開手機的電筒功能,照著四周尋找線索。
我本著「不休息好怎麼探險」的懶漢原則,一屁股坐了塊岩石準備歇口氣。哪曾想石頭不結實,直接讓我坐塌了一角,結結實實墩在地上,碎石子差點把盆骨硌裂了。
「跟你說了多少次,減個肥就能改變人生。」月餅慢悠悠地舉著手機,照著山路邊的枯樹。
我老臉一紅也沒空搭腔,右手撐著地準備起身。正所謂「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手掌陷進一個地窩子里,身體失去平衡,左手連忙扶著地面,結果又是一個坑,我直接連泥帶水來了個撲街。
「坑爹啊!」我惱羞成怒喊了一聲,兩手摁著坑正要起身,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手指摸著坑的形狀,忍不住「咦」了一聲。
「咦?」月餅從樹枝上摘下一叢東西。
「月餅,照照這裡。」
光線所及之處,地面有兩個距離將近一米的圓窩,看輪廓類似桃子,頂端分瓣,突出兩個尖角,整體看上去很像加菲貓那張胖臉,應該是某種動物的腳印。
月餅順著腳印向前照去,地面果然有一排或深或淺的相同印痕,一直延伸到山路拐角處。我此時也看清了月餅手裡的東西,是一簇白色絨毛,聞著有淡淡腥膻味兒。
我恍然中冒出個大悟,難怪一路沒看見人的腳印。我們一直認為那隊「人」走山路,所以一直尋找人的腳印,這種圓窩即使看到,也主觀排除了腳印的可能性。 「還好不是人獒、狼人什麼的。」我剛鬆了口氣,突然從心裡泛起一層更深的恐懼!
留下這種腳印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馬蹄印?」
「人丑就要多讀書。」月餅捻著絨毛聞了聞,「馬是奇蹄類,這明顯是偶蹄類,應該是牛或者羊。」
我沒心思和月餅鬥嘴,只覺得如果這是一群直立行走的牛羊,比人獒、狼人更難接受,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細想倒也有幾分道理,黃金家族本就是游牧民族,說不定整出什麼幺蛾子,用什麼馴獸術讓牛羊兩條腿兒走路。
可是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月餅拍了張蹄印的照片:「她會薩滿巫術。古代巫醫不分,巫術是醫術的一種。」
我敲著腦袋,試圖讓思路清晰,心裡卻翻騰著同樣一句話:「她是醫族?她怎麼可能是醫族?」
月餅啞著嗓子,眼神有些疲憊:「還記得牛頭馬面的傳說么?」
月餅的話如同一瓶冰水注入血管,我渾身冰冷!
「牛頭馬面」源自於《楞嚴經》卷八,「亡者神識,見大鐵城,火蛇火狗,虎狼獅子,牛頭獄卒,馬面羅剎,手持槍矛,驅入城內,向無間獄。」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牛頭馬面」是中國佛教、道教的兩個陰間的角色,負責捉拿陽壽終結的亡魂到地府審判,又稱為「勾魂使者」。
然而關於牛頭馬面,在民間有個更凄涼的恐怖傳說——
七
西漢年間,遼東半島有牛、馬兩姓村落,世代為耕地、水源紛爭不休,村民死傷無數,世代下來,兩村人丁凋落。雙方族長眼看這麼打下去不是辦法,便划河為界,在河邊宰殺一牛一馬,立下了「牛馬兩族老死不相往來,否則必受天譴」的詛咒,這才罷休。
光陰苒荏,歲月如梭,黑髮送白頭,村前草枯榮。上幾代的恩怨,隨著村民們老去死亡,早已隨著潺潺河水遠逝。唯有那個可笑的詛咒,根深蒂固地銘刻在兩村人的心裡。
又過了幾十年,兩村中間的河畔,來了一個說書人,蓋草廬住了下來,逢年過節進村說書。他書說得精彩,還有一手好醫術,常給村民免費看病祛邪,深受兩村人愛戴。只是說書人有個奇怪的規矩,看病時需緊閉大門,病人不得說出如何治療。
久而久之,村民私下裡聊天,說書人是精通薩滿巫術的出馬仙,能通鬼神,對他自然是愈發敬重。
閑暇時,說書人喜歡坐在河邊的樹蔭里喝茶乘涼,兩村的孩子圍在樹下,聽他講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只是孩子們都記著長輩的叮囑,都是同村挨著坐,絕不和鄰村往來,彼此間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馬家有一個小女孩,特別愛聽書,即使一個人,每天也要跳過水坑,繞過小村,用充滿鄉音的口吻央求說書人多說幾段。說書人總會摸著她的小腦袋,皺紋里滿是慈祥的笑容,笑呵呵地講著故事。
小女孩沒有注意到,每次她歪著小腦袋聽書的時候,有個牛家的小男孩,躲在樹後面偷偷地看著她,眼神里全是愛戀。
一晃幾年過去了,聽書的孩子們早已聽膩了那些故事,再也不來。唯有那個小女孩,出落成長發及腰。明眸皓齒的半大姑娘,依然每天蹦蹦跳跳地跑到大樹下聽書。其實,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從樹影里看到了小男孩。少女的羞澀萌動著一種異樣的情愫,她分不清到底是為了聽書,還是為了看到小男孩怯怯的影子。只是每天看不到那條小小的影子,她心裡就像缺了點什麼。
而且,她也知道,小男孩每天都會遠遠跟著她,直到她走進村裡,小男孩才痴痴地傻站半天,放心回村。她會躲在村裡的屋后,又酸又甜地望著小男孩遠去的背影,很久很久……
只是,他不說,她一個姑娘家,怎麼會主動開口?
或許,在很久以前,兩個孩子第一次聽書,相視一霎的眼神,就已經把彼此放進了一見鍾情的心裡。
說書人怎能不明白兩個孩子的心事?他原本就是出馬仙,生性洒脫,自然不把兩族誓言放在心上。這天,小女孩聽他說書,他講到一半,「哈哈」一笑,揚長而去:「情到深處自然來,是孽是緣何須怪。小娃娃,你們倆天天拿我這個老不死當幌子,該見面了。剩下的時間留給你們年輕人吧!」
小女孩嬌羞了臉,手指絞著長發,臉紅得像熟透的柿子:「你在么?」
小男孩怯怯懦懦地走出樹影:「在。」
小女孩「噗嗤」笑了:「你好獃哦。」
小男孩抓著亂蓬蓬的頭髮,傻笑著:「我帶你去山上玩好不好?」
愛情,很自然地蓬勃生長,如同山野間盛開的野花,野蠻茁壯。
山間,留下了他們的笑聲;田野,印下了他們的腳印。他在河邊,用泥巴捏了一座城,發誓將來要娶她進門;她靠著他的肩膀,入迷地守著他,小小地打著盹兒。
他會突然醒來,學著說書人的口吻,豁著牙的發音還不穩,給她講著自己編的故事。
她拍著巴掌:「你要為我講一輩子書哦。」
他很認真地點頭,兩張稚嫩的嘴唇,還不會親吻,只是輕輕碰觸。
她問:「你姓牛,我姓馬,咱們之間是什麼關係?」
他說:「風馬牛,不相及嘛。」
「不許胡說!」她捂住他的嘴。
那一刻,恆立在兩族之間的狗屁,統統滾蛋!
他們沒有察覺,一雙妒忌的眼睛,久久注視……
八
說書人走的第二年,兩村突遭瘟疫,村民們或者病死,或者背井離鄉逃荒,一時間人心惶惶。
他們倆雖然沒有染病,卻被鎖在家裡,不得外出。兩人只能趁著河邊取水時,在約定好的那塊大青石,寫下彼此的思念。
這天夜裡,小女孩正熟睡,院門被踹開,族長帶領族人沖了進來,不由分說把父母五花大綁,架了出去。女孩家是村裡的大戶,父親哪受過這等羞辱,破口痛罵族長。
族長「嘿嘿」冷笑:「你養的好閨女,居然和牛家孩子私通,給村裡帶來瘟疫。」
「什麼?」父親從人群里找到瑟瑟發抖的女孩,眼睛里噴出羞恥的怒火,「你……你……畜生!」
「孩子沒有錯。」媽媽絕望地囁喏。
族人嘩然,鄙夷、嘲笑、唾棄、咒罵,把對大戶人家的羨慕嫉妒一股腦發泄出來。
女孩「哇哇」地痛哭,扒開人群跑出村。
那一刻,她只想跨過那條隔斷兩村百年的河,不顧一切衝進男孩懷裡!因為,他為她用泥巴捏了一座城,他說將來要娶她進門!
他,是她,最後的希望!
她跑到河邊,摔在大青石旁。慘白的月光下,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如同一把把尖刀,一點點剜掉了她的希望。
「我爸媽知道了咱們的事,如果再和你在一起,就會打死我,對不起。」
她久久地,久久地,盯著那行字,指甲順著字的筆畫摳進石縫。
「咔嚓」,指甲斷了,血緩緩流出,她絲毫不覺得疼。因為,心太疼了。
她對著夜空嚎了一聲,嘴角掛著凄慘的笑,跌跌撞撞回去了。
第二天,族長宣布,娶她為妾,為族人祛除詛咒,為族落洗刷恥辱。族人都為族長捨身為族的氣魄叫好,婚禮很簡單,只是一頂小小的轎子,還有她臉上兩行小小的淚珠。
春去冬來,布谷鳥鳴叫的季節,女孩父母忍受不了族人奚落,鬱悶而終。族長說她天生命硬,剋死了親人,收了她的家產,大老婆把她趕出門,嫁給了村裡一個破落戶。
自此,她的臉上沒了笑容,只是多了破落戶喝醉后拳打腳踢的青紫。傍晚,她總是搬著破舊的板凳,坐在河邊大青石旁,望著那棵老樹,夕陽映著她依然嬌媚的臉龐。
只有這時,她才會傻傻笑著,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直到露水濕了臉頰,才蹣跚回村。
九
時間不能治癒疾病,卻能讓人們遺忘心病。幾年後,她有了兒子,破落戶當爹轉了性子,日出耕種,日落回家,日子雖然清貧,倒也不失滋味。
族人們忘記了她當年帶來的瘟疫詛咒,或許是因為她的家境敗落,族人的仇富心理得到了平衡。
她安心拉扯孩子,早已把小男孩小小的影子,遺忘在那棵老樹的樹蔭里。只是每次到河邊洗衣服時,她從來不看那塊曾經記錄著兩人愛情和背叛的大青石。
這年秋天,一個滿臉燒傷,相貌醜陋的獨臂男子,帶著粉雕玉琢的小丫頭住進了說書人留下的草廬。
獨臂男子雖然相貌可怖,卻精通岐黃之術。兩村人有個頭疼腦熱,兩三副草藥就能痊癒,更何況小丫頭著實可愛,逢人未語先笑,人們也就接受了這對父女。
男子看病之餘,經常進山採藥,偶爾還拎著牛角、馬蹄、獸骨出山,隨手丟在河邊。時間久了,竟堆出一座獸骨墳冢,每當山風吹過,「嗚嗚」聲宛如鬼泣,搞得村婦們結伴才敢在河邊洗衣。
兩村族長看不過去,找男子商量把獸骨搬走。男子那張燒得滿是紅肉的臉沒有絲毫表情,取出一張地圖,講了兩村百年來水火不容的原因。
牛、馬兩村都是半圓形,合起來正好是個整圓。河道位於中間,由南蜿蜒至北。從山上鳥瞰,兩村恰似太極圖,河道正是陰陽分界線,這種格局必會導致陰陽相抵,兩村也由此爭鬥不休,死傷無數,導致怨氣極重,妨了運勢。獸骨墳冢位於太極圖的正中央,以煞克陰,歷經三個寒暑,方能徹底消了怨氣。
兩村族長聽得懵懵懂懂,哪裡相信這些?男子咧嘴一笑:「信與不信皆隨心意。如果沒有算錯,這股怨氣在幾年前曾經帶來一場瘟疫吧?」
牛家族長這才相信,千恩萬謝地走了。倒是馬家族長臉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事情,急匆匆回了村。
男子盯著馬家族長的背影,僵硬的嘴角微微抽動。小丫頭拉著他的手:「爸爸,你怎麼了?」
「你覺得爸爸是壞人么?」
「爸爸為了救媽媽,差點被燒死,」小丫頭腦袋搖得像撥浪鼓,「怎麼會是壞人?」
「可是,爸爸有件事情不得不做。」男子摸著小丫頭的脖頸,輕輕一摁。小丫頭晃著身體,昏沉沉地睡去。
男子把小丫頭抱到床上,對著她光潔的額頭輕輕一吻,凝視了很久,才從床下拖出一個沾滿蛛絲的木箱,取出兩張淡黃色的整張人皮,七枚核桃大小、刻著鬼臉花紋的青銅鈴鐺,拓著一行歪歪扭扭文字的粗布。
他單手顫抖地捧著粗布,長嘆口氣揣進懷裡,把鈴鐺別在腰間,直奔河邊的獸骨墳冢。
「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吧?」男子攤開人皮,按照人體形狀擺著獸骨,「當年你答應我,要一生一世在一起。呵呵……」
他冷笑幾聲,拗斷一根獸骨,骨刺扎進掌心,鮮血滴在人皮上面,「嗤」地滲了進去,如同蜘蛛網爬滿整張人皮。男子把人皮合攏,雙手呈火焰狀緩緩舉過頭頂,神色肅穆地念著薩滿咒語。人皮接縫處竟然自動癒合,獸骨「咯咯」作響,散發著幽綠的光芒,拼接在一起。
男子晃動腰肢,青銅鈴鐺響著不同的音符,又是一陣骨骼碰撞的聲音,兩具人皮包裹的獸骨僵直地站立起來,像兩個無頭殭屍垂手立在他的兩側。他從墳冢里取出兩副牛馬頭骨,安在殭屍脖頸處,只見人皮邊緣長出數百條白色肉絲,緊緊纏繞住頭骨。他對著牛頭馬面的天靈蓋重重一拍,兩道濁氣從嘴裡噴出,發出牛馬的嘶吼。
「成了。」男子踏著河水向馬家村走去,牛頭馬面緊跟其後,「跟我來。」
早已入睡的村民,渾然不知這個從地獄歸來的男子,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復仇!
十
獨臂男子戴著青面獠牙的獸皮面具,以奇異的舞姿擺動身軀,隨著青銅鈴鐺的節奏,重複唱著同一句歌謠:「鬼門夜開,陽走陰來。牛頭馬面,勾魂薩滿。」
牛頭馬面從骷髏鼻孔中不斷噴出灰氣,隱約能見無數條灰色氣絲糾纏連接,逐漸聚成兩道人形氣體,一南一北飄入村落。
「沒有人能逃過屍陰成氣的瘟疫。」獨臂男子摘下面具,疲憊地揉著太陽穴,凝望著曾經熟悉的方向,「當年你負我,如今也該結束了。」
「確實該結束了。」黑暗中有人鼓掌笑道,「不愧是我看中的好徒弟,替為師將一村人變成活蛹。」
獨臂男子半張著嘴,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房屋陰影中緩緩走出一人。
正是離去多年的說書人!
「師……師父……」男子嘶啞著嗓子,「你還活著?」
「好徒弟,沒有找到那個東西,我哪裡捨得死?」說書人悠然地背負雙手,「這一天我已經等了很多年。」
「師父,你到底在說什麼?」
「牛馬兩村,本是一脈相傳的守陵人。」說書人不緊不慢踱著步子,「為了尋那個東西,整整耗費了百年時間。師徒一場,也罷,就讓我告訴你吧。」
戰國時期,燕國活躍著三支薩滿巫師的部族,分別以豬、牛、馬為圖騰,並以此為姓。牛氏部族擅長醫術,馬氏部族精通巫術,而朱氏部族卻另闢蹊徑,認為以毒攻毒才是正途,精研瘟疫之術。部族之間雖然理念不同,但是「治病救人」的理念卻不違和,多年來倒也各行其是,井水不犯河水。
公元前232年,秦國一統天下的大勢已成,燕王喜畏懼秦國武力,送燕太子丹當人質,暫時保得國家平安。太子丹雖為人質,實則進行間諜活動,在秦國廣交各界好友,尤其對煉丹術士格外禮遇,其實是為了暗中勾結,伺機毒殺秦王嬴政。
可是依照當時環境,誰敢對嬴政起歹念,那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太子丹自知此計行不通,也就壓下了念頭,卻偶然得知煉丹房有一枚雞蛋大小的丹石。據說此石為天外神石,參透其中奧秘,可識破天機。
太子丹偷得丹石逃回燕國,立刻召集薩滿巫師的三大族長入宮研究此物。族長們研究了三個多月,實在窺不透丹石奧妙。此時嬴政發現丹石失竊,將煉丹師殺了個乾淨,兵抵易水,威脅燕國立刻交出丹石,否則舉兵滅燕。
如此一來,太子丹更明白這塊丹石非同凡響,利用嬴政急獲丹石的投鼠忌器心理,想出一條計策。
他一面對嬴政回信說「丹石放於督亢之地妥善保管,只要秦國撤兵,就獻上督亢地圖,標明丹石位置」;一面暗中結交死士,選中荊軻和秦舞陽進獻地圖,伺機刺殺嬴政。
嬴政求石心切,生怕兩國開戰,丹石在戰亂中再無下落,自然是滿口答應。否則以秦國武力和野心,滅了燕國不費吹灰之力,何必多「進獻地圖」一舉。
作為歷史中最悲壯的大忽悠,荊軻進獻地圖時沒能刺殺嬴政,反被嬴政砍了左腿,當場斃命。嬴政大怒,令王翦揮師攻下燕國。
燕國軍隊哪裡是秦軍的對手,燕王喜和太子丹一路逃到遼東郡首府襄平(今遼寧遼陽)。燕王喜再也顧得父子親情,砍了太子丹的腦袋送到秦國求和。
正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嬴政收了腦袋也沒客氣,一舉滅了燕國,唯獨找不到那顆丹石。
及至秦朝建立,嬴政仍對丹石念念不忘,五次東巡,暗中派人尋找,最終死於沙丘行宮(今河北邢台)。
十一
說書人說完,舔了舔嘴唇:「知道那顆丹石的作用么?」
獨臂男子茫然地搖了搖頭,說書人「呵呵」一笑,繼續說道——
太子丹被斬首求和,燕王喜自知理虧,以國禮厚葬。為防止秦軍掘墓,秘密葬在格局俱佳之處,又掘河道引水於墓穴之上。三族薩滿巫師感恩於太子丹多年厚待,自願當了守陵人。
這本是好事,偏偏三族為丹石的歸屬起了爭執。牛、馬兩族認為此物不祥,所現之處都是兵國之禍,不如作為陪葬品入葬,再以中原太極圖鎮克。朱姓部族卻認為丹石玄妙無比,應該繼續參研。
牛馬兩族本來就對朱姓部族行事作風頗為不滿,又認定丹石必會給部族帶來不可預料的災禍,兩族私下密謀,假意答應朱姓部族的要求,在陵墓完工慶功之際,下藥將朱姓部族毒殺,丟進陵墓做了人殉。
為了保住秘密,牛馬兩族薩滿巫師對這件往事絕口不提,隨著老一代薩滿巫師的死去,兩村人早已不知自己的身份,反倒成了兩個世仇延續的村落。
朱姓滅族那晚,有一人入山尋葯,逃過此劫,為部族留下了唯一血脈,也就是說書人的祖先。百年來,他們隱居長白山,苦練薩滿巫術,時刻不忘報滅族的血海深仇。
直到說書人將三族的巫術融會貫通於一身,帶著復仇的信念,按照祖輩留下的地圖,尋到牛馬兩村。他發現牛馬兩族早已忘記曾經的身份,只是一群為了水源耕地立下可笑詛咒的愚民。說書人多年積累的仇恨無從發泄,就像是卯足了全身力氣打出一拳卻打了個空拳,這種失望可想而知。
說書人隨即想到關於丹石的傳說,就掩飾身份住了下來,尋找開啟墓穴的方式。經過勘察,他明白了牛馬兩族「兩族老死不相往來,否則必受天譴」詛咒的真正含義——相愛的牛姓男子與馬姓女子都到了二十八歲,同力合作才能打開由薩滿巫師親自設下的巫局,打開大門。
原來這個詛咒,是為了保護墓穴而立!
他試圖通過醫術緩和兩族關係,發現兩族仇恨深入人心,一切都徒勞無功。也許是機緣巧合,一見鍾情的小男孩、小女孩出現了……
這對男女雖然相愛,但是要衝破兩族的詛咒,除了私奔沒有別的辦法,根本不可能幫助他打開墓門,何況還有個二十八歲的年齡限制。如果兩人過早暴露戀情,被兩族人發現,多年心血算是落了空。
於是,一條毒計在說書人心中醞釀成形。
他點破了這對男女的關係,任由他們相戀,假意離去不歸,實則躲在山中苦練開啟墓穴的「雙鬼拍門」之術。又利用馬姓族長貪戀小女孩美色和她的家產,暗中找到族長揭發此事,並在兩村下了瘟疫。族長以此為借口,強佔了小女孩和家產。
小女孩跑到河邊看到的那行字,實際是說書人所寫。待小女孩離去之後,說書人抹掉那行字,又寫下另一行字——「我怎麼可能看上你這個姓牛的窮小子,別白日做夢了!我是因為兩族仇恨,故意耍你這麼多年。過幾天我就要嫁給族長,你滾吧。」
不知內情的小男孩看到這行字,萬念俱灰,離開了村子。說書人收他為徒,教習薩滿巫術,又給他娶了妻子,生下個女兒。
到了小男孩二十八歲那年,說書人見時機成熟,深夜放火燒了他們住的房子,假裝葬身火海,還在外牆留下了一行血字——「當年你帶來瘟疫,尋找數年,大仇終於得報。」
小男孩沒有救出妻子,原本英俊的臉也被燒得如同鬼魅。看到這行字,昔日的羞辱,今日的仇恨湧上心頭,當場斷臂立誓,必滅馬姓部族。
十二
說書人講完這段數代仇恨、貪婪交織的陰謀,獨臂男子「撲通」跪地:「師父,這不是真的!」
「呵呵……當年兩族滅我們全族的時候,或許我的先輩也不相信這是真的吧?」說書人嘴角抽動著,「冤冤相報何時了?哼,只有死乾淨了,才能一了百了!什麼以德化怨,都是世人的狗屁說法。」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獨臂男子眼神渙散,已經瀕臨崩潰邊緣,「不如直接用巫術控制我,幫你把墓門打開就好。」
「我如果不把這些事情詳細講出,你心中只有仇恨,哪裡還有對她的愛呢?」說書人轉過屋角,再出來時,拖著一個血肉模糊的女人,「況且,由你親手布下屍陰成氣的瘟疫,滅了兩族,比我動手更快樂。」
獨臂男子根本沒有聽到說書人說了什麼,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女人。
慘白的月色下,她「咿咿呀呀」喊著,及腰長發沾滿混著泥土的血污,雙手的指甲齊根拔掉,摳著堅硬的泥土,疼地蜷成一團。
獨臂男子「啊」地驚叫一聲!他真切地看到,女子原本漂亮的雙眸,眼皮沒了,碩大的眼球分別插著兩枚鋼針,血順著眼眶流進剜去鼻子的窟窿里,又隨著呼吸慢慢淌出,滑過針線縫合的嘴唇,凝聚在圓潤的下巴……
「是……是你么?」獨臂男子啞著嗓子,隨即怒吼一聲,沖向說書人。
「我要殺了你!」
「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說書人漠然笑著,雙手像是扯了幾根無形的線,人皮獸骨組成的牛頭擊中男子後腦。
男子「呃」了一聲,撲倒在地,嘴裡吐著白沫,手指深深摳進泥土,像一條即將死去的蛆,一點點向女子挪動。
馬面重重一腳,踏在男子脊柱,「咯噔」一聲脆響,男子脊樑凹陷。
「我錯怪你了。」男子噴出一口鮮血,牙齒深深咬進嘴唇,依然艱難地爬向女子。
「她的耳朵灌了聾葯,舌頭也拔了,被我封了五感。」說書人踢著女子柔軟的小腹,「在此之前,為了喚起她對你的愛,我把對你說的話也對她說了一遍。放心,我會在開啟墓門之後,把你們留在墓里。生不能同眠,死亦能同穴,算是對得起你們了。」
獨臂男子又挪動了半尺,滾燙的眼淚滑過醜陋的臉:「我回來了。其實,這麼多年,我心裡一直想著你,從未忘記。」
奇迹出現了!女子早已瞎了的眼睛像是看到了男子,傷痕纍纍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雙手顫抖著向前摸著。
終於,兩個人,三隻手,相隔多年,彼此,再次觸碰!
女子喉音含混,發出三個音節。
男子,聽懂了!
那是他們初識,小女孩對小男孩說的第一句話:「你在么?」
「在。」男子笑了。
那是他們初識,小男孩對小女孩說的第一句話!
如果,人生的相逢只是千百年等待的一次邂逅;那麼,生死的離別卻是輪迴中宿命的再次回眸!
這一刻,即永恆!
「也好,久別重逢,讓你們再溫存一會兒。」說書人說,「我會割破你們頭皮,鋸掉一塊頭骨,把這兩具頭骨箍上去。待到血肉相連,你們成了真的牛頭馬面,即是開墓之時。」
遠處,極其細微的空氣摩擦聲響起,一道灰色影子沒入說書人心臟。
說書人身子一直,望著灰影飛來的方向,又低頭看著胸口,衣服破了個小洞,小半截手指粗細的木柄兀自顫動。一抹指甲蓋大小的血跡滲出,迅速擴成拳頭大小,染透了衣服……
兩道身高相仿的身影,立在遠方,向說書人走來。
「那兩個人能救活么?」
「廢話!沒死當然能救活。」
「嗯。」
「只是這些傷治不了。你說,他們活著還有意義么?」
「有愛,就有意義。」
兩個人走到那對男女身邊,一人抱起一個,看都不看說書人一眼,徑自離去。
「你們是,傳說中的……」說書人咳了口黑血,「不要小看薩滿巫師。區區小一枚桃木釘,根本傷不了我。」
「你已經死了。」其中一人揚了揚眉毛。
說書人正要封住胸口穴道,卻發現手指以奇異的角度向手背拗了過去。
「嘭!」皮肉炸裂,指骨刺出。
「嘭!」說書人左眼一黑,右眼看到左眼球噴出,耷拉在胸口。
「三、二、一。」揚眉毛的人低聲數著。
「嘭嘭」聲不絕於耳,說書人全身爆裂,血肉橫飛!
「任務還執行么?」另一人問道。
「算了。這種任務,沒有必要完成。」
多年以後,遼東半島流傳著一個傳說。一對夫妻常年遊走於各個村落。丈夫滿臉燒痕,斷了一條胳膊,妻子黑布罩頭,從來不說話,總是靜靜地依偎著男子肩膀,兩人靠在樹下,一坐就是一天。
這對夫妻相貌實在詭異,村民們把他們當做牛頭馬面的人間化身,不敢靠近。時間久了,夫妻並沒有給村落帶來災難,村民們也就習以為常。
陽光明媚的時候,丈夫摟著妻子肩膀說一段書。丈夫說書說得極好,很多喜歡聽書的小孩子,跳過水坑,繞過小村,搬著板凳跟著這對夫妻,用充滿鄉音的口吻,學著說書。
夕陽西下,另一對俊美的年輕男女,會把他們接走。
沒有人知道他們住在什麼地方,只知道夫妻倆的手,始終握在一起,從未分開。
又過了很久年,這對夫妻再沒出現。年輕男女也已暮年,如同他們的父母,緊握著手,走遍每個村落,說著書,給村民帶來歡樂。
曾經聽書的孩子們長大了,模仿著說書夫妻,組成一男一女的表演形式,逐漸興盛於遼東半島,延續至今。
這段傳說是我和月餅在韓國的時候,從柳澤慧那裡聽來的。當時我不以為意,如今細想起來,卻大有深意。
這個傳說中有三個關鍵點:
一、薩滿巫術有某種奇妙的法門,可以操縱獸骨,類似於趕屍術;
二、燕太子丹從秦國帶回的那塊丹石,隱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
三、幹掉說書人的那兩個人,很有可能就是圓臉黃衫兩個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