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夜哭郎
第22章 夜哭郎
生活禁忌:
一、諸事不順時,切勿夜間抬頭仰望星空,尤其忌諱觀察北斗星!
二、戀愛中的女子,不要輕易收取男子贈送的香水禮物!
一
灰青色的高速公路延伸至目力所及的遠方,除了我們,路上空無一車,成排樹木如同參加葬禮的人群,整齊沉默。車廂里沒有播放熟悉的音樂,除了我們的呼吸,只有超高車速帶來的風雜訊。
月餅緊握方向盤的手指關節青白,狠力轟著油門。我默默地望著不見盡頭的公路,心裡慢慢泛起一種錯覺,我們彷彿駛向無人可以生還、惡魔的棲息地——寂靜嶺。
我使勁甩了甩頭,想把這個古怪的念頭甩掉。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關於「異徒行者」的所有,都結束了。
月餅設置的導航目的地,並不是古城,而是我們生活了很多年的那座城市,也是唯一可以稱為「家」的地方。
如果僅僅是探索未知的神秘,就算我並不是很感興趣,月餅這種「人生就是不停進擊」的性格,斷不會輕易放棄。
這段時間,我們經歷了死亡、背叛,目睹了人性最陰暗的一面,也感知了人性最溫暖的地方。但是「賀蘭山西夏死書」這段經歷,對我們的打擊實在太大。換個角度想,如果福爾摩斯經過重重推理,終於破解了一件看似根本不可能找出真相的案件,卻發現這個案子是他自己在精神分裂的情況下精心策劃布局,那是怎樣一種崩潰的心情?
他的搭檔華生又會怎麼做?
我不知道福爾摩斯和華生會做出什麼選擇,只知道月餅是真的放下了。至於我,把這段常人根本無法相信的事情做記錄,發給編輯交稿成書,然後完全忘掉。以後的日子,陪著月餅喝喝酒,嘮嘮嗑,天南地北旅遊,或許會見見月野、傑克、柳澤慧、天殺的黑羽,很普通的生活。
想到這裡,我心裡多少有些輕鬆,生活本來就是沒事兒找事兒,何必給自己添堵呢?
「南瓜,我想念北海道的溫泉了,過幾天去日本轉轉,」月餅揚了揚眉毛,「你可要抓住機會,搞定月野,也算是為中日友好做貢獻了。」
「月公公,我很負責任地告訴你,」月餅一開腔,我終於如釋重負,順手打開了車載音樂,「小爺這顏值雖然比你差了那麼一丁點兒,但是情商比你高出個喜馬拉雅,拿下月野比擼串兒還簡單。」
月餅眯著眼很認真地打量著我,半天沒說話。我心裡毛嗖嗖的,很不自在,心說難道中計了?月餅這是試探我有沒有繼續「異徒行者」的覺悟?
「情商高有什麼用,你都胖成什麼樣了,再長几斤去日本都能練相撲了。」月餅瞅著我的肚子嘆了口氣,「南少俠,做一個健康Boy!」
我老臉臊得通紅,還沒想出詞兒回擊,手機響起。李奉先扯著嗓子喊道:「南爺,馬上就過年了,你們也該回來吃團圓餃子了。天大的事兒也比不上回家過年。」
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月餅接過電話開了免提:「奉先,有些事兒挺複雜,我們可能要調整一段時間。」
月餅說這話時,我看到他的眼神有些黯然。
我又何嘗不是?
放棄「異徒行者」的任務,說起來難,其實也就是做個「我就是不幹了誰能把我怎麼樣」的任性決定而已。可是李奉先、陳木利、燕子,是我們的朋友,怎麼能說放就放?
其實我也明白月餅這個決定,有更深層次的想法。賀蘭山之行,牽扯出一個巨大的謎團,如果「未來的我們回到過去給現在的我們布置的任務線索」這個推斷成立,放棄任務,相當於把推斷從根源抹掉,也就不會發生那麼多事情。
我物理學得不好,太深的理論想不明白,只懂得以前發生的事情既成事實,但是有機會把以後的事情改變。
想到這裡我的腦殼又嗡嗡作響,亂糟糟的,像是攪糨糊。倒是李奉先還真沒心沒肺,聽不出月餅話裡有話,一門心思惦記著餃子:「月爺,調整完了緊著回來吃過年餃子。」
掛了電話,月餅點了根煙,煙霧撞到車玻璃,慢悠悠地散開。
「朋友終究會分別,咱們以後不回古城了。」月餅又狠狠抽了一口,「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只有不再回古城,才能徹底放下這段經歷。
我點了點頭沒有吭聲,望著那條回家的路。
一隻蝴蝶晃悠悠地飛過,在擋風玻璃上撞得稀爛。一灘黃綠色的黏液像一口濃痰,無比噁心,須足和翅膀被迎車風死死壓住,撲撲楞楞掉不下來。
月餅摁開雨刮器,兩股水流噴出,黏液被雨刮器劃出一道白色殘痕,漸漸消失不見……
「亞馬遜流域的一隻蝴蝶扇動翅膀,會掀起密西西比河流域的一場風暴。」月餅打了個哈欠,「這既是所謂的『蝴蝶效應』。」
二
回到我們生活的那座城市,短短半年時間,馬路上又多了很多車,幾處地標性建築拔地而起,行人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騎著電動車東竄西拐,渾然不把紅綠燈當回事兒,這一切既親切又陌生。
月餅開進小區停車場,拎著包上了樓。我站在樓下,望著那扇緊閉的窗戶,有種恍然隔世的感覺。樓道里走出幾戶住家,許久不見,寒暄了幾句,非要我答應送簽名書,才心滿意足地走了。
我心說也別戳這裡矯情了,再遇到幾個左鄰右坊,這點稿費還不夠搭人情,麻溜地跑到電梯,準備上樓。
電梯門打開,我眼前一暗,透骨的涼氣飄出,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一對夫婦抱著三個孩子站在電梯里,我側身摁著按鈕,等一家五口出了電梯,丈夫點頭示意感謝。
我這才注意到這三個孩子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歪著頭靠著爸媽的肩膀熟睡。
「三胞胎?」我小聲問道。
丈夫「嗯」了一聲,妻子看了我一眼,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
我第一次見到三胞胎:「真有福氣。」
夫妻倆的反應有些奇怪,完全沒有別人誇讚孩子,父母應有的喜悅,妻子的眼睛更是微紅,眼看著淚珠就要掉下來。
這個反應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又不好唐突多問,暗自觀察三個孩子,面色紅潤,呼吸均勻,不像是有病在身的樣子。丈夫尷尬地說了聲「謝謝」,夫妻倆匆匆走出樓道。
電梯關閉的一剎那,我忽然看到三個孩子睜開了眼睛,彷彿換了一張比實際年齡大許多的臉,咧嘴「嘿嘿」笑著……
我微微愣神,再仔細看,陽光照出的樓房陰影籠罩著一家五口,三個孩子好端端熟睡,哪裡有什麼異常?
電梯門關閉,樓層數字依次亮著。我回憶著剛才的情景,想起一個忽略的細節,冒出一身冷汗,急忙摁下「①」的按鈕。
電梯門再次打開,我跑到樓道口,抬頭眯著眼看太陽。這會兒正是下午,太陽在西邊,斜照樓房,影子向東傾斜。這棟樓房是坐北朝南而建,根本不會出現我看到的「一家五口被樓房影子籠罩」的現象。
再四處看看,一家五口早已不見,小區門口閃過一輛車的尾影。北方的冬天異常寒冷,我卻燥出一身大汗,玩了命追了過去,那輛車早已融入車流,不見蹤跡。
微信提示音響起,是月餅的語音留言:「南少俠,去超市買酒買菜,我在家裡打掃衛生,晚上好好喝一頓。」
我撥通電話,月餅懶洋洋應道:「沒帶錢?」
我結結巴巴話都不利索了:「我……我,好像看到了夜哭郎。」
「你說的是那夫妻倆和三胞胎?」月餅音調里沒有絲毫興趣,「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
「你也看到了?」我有些詫異月餅的反應。
月餅沉默片刻:「曉樓,這段時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很多事情不能強行改變,否則會造成更嚴重的後果。」
「你丫怎麼變成這樣了?那是三個孩子啊!」我真動了怒氣。
「我變成什麼樣子自己知道,」話筒里傳出打火機的聲音,月餅長呼了口氣,「你沒發現么?咱們好像越插手某件事,事情就會變得越嚴重,根本無法控制。」
我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月餅扔了句「買酒菜去」就掛了電話。
我使勁揉著太陽穴,耳邊彷彿響起那首恐怖的古老童謠——
「天惶惶,地慌慌,家有夜哭郎,愁煞爹和娘。」
這首童謠,講的是三歲以前的孩子經常睡中驚醒,夜哭不止,哭聲極為凄慘。情況嚴重的會口、鼻、眼哭出血,口吐白沫,渾身抽搐,稍有疏忽就是性命之憂。
「夜哭郎」並不是某種不幹凈的東西附進孩子身體,而是這個孩子從娘胎出來就是夜哭郎。
至於形成的原因有三種:母親懷孕時參加過葬禮或者路過墳地,哀氣入體,隨著胎氣影響了孩子;父母在孩子出生前造過殺孽,怨氣隨著呼吸進入血脈,滯留于丹田,在孩子發育過程中妨了孩子;第三種是最可怕的——這個孩子根本不是他們的孩子!
這麼說起來很費解,換個方式說,就是某些地方的格局聚陰,孩子在子宮裡孕育時,以母親的血、氣為基,陰氣隨血氣入母體,佔了孩子的靈智,孩子出生之後只有遺傳自父母的軀體,神智卻早已被不幹凈的東西侵佔了,又稱之為「奪舍」。
夜哭郎體內的陰氣越重,異象越多。比如嬰兒夜間直勾勾地望著窗外,突然痛哭;還未學會說話,熟睡時就發出「咿呀咿呀」的囈語;睡著時經常翻身擺出很奇怪、不協調的姿勢……
最凶煞的夜哭郎,自身陰氣甚重,往往會給常人造成陰冷,光線黯淡的感覺。如果在孩子三歲前,沒能祛除體內的陰氣,後果不堪設想!
我定了定神,哪還有什麼心思買菜,拔腿往家裡跑去。
不管月餅現在是什麼心態,我絕不能眼看著三個孩子出事!
出了電梯,我喘著粗氣推開門,月餅正蹲在客廳中央擺弄東西。我氣不打一處來:「月無華,你丫還有點兒人性不?」
「別吵!」月餅回頭瞪了我一眼。
我這才看清楚那些東西,倒吸了一口涼氣:「原來……」
「嗯!」
三
月餅清出半米見方的空地,用糯米灑了一個圓圈,東西南北分別擺放木刻的蠍子、蜈蚣、蛇、蟾蜍。圈內是硃砂塗抹的鬼首圖形,左眼放了黑色槐木珠,右眼則是紅色檀木珠,鼻子位置擺了乾癟的壁虎。
月餅電話里說的一本正經,大有看破紅塵金盆洗手的架勢,其實早就擔心那三個孩子,偷偷擺了「五毒識鬼蠱」,想查出根源。
我哭笑不得,心裡暗罵:「月無華,你這個表裡不一,假裝高冷的爛好人!」
月餅瞥了我一眼,擺了個噤聲的手勢。
「五毒識鬼蠱」是蠱術裡面少有的幾種用來尋鬼識蹤的蠱術。施蠱時,蠱者需將五毒按照四相位擺好,位置為鬼臉頭頂的百匯穴、左右太陽穴,下巴的承漿穴,糯米封住鬼臉,形成「以陰蠱封陽聚氣」的格局。「左眼走陰,右眼蓄陽」,槐、檀兩木放左右雙眼,使糯米圈內形成內部陰陽循環。
當施蠱者用血祭蠱術,蠱陣感應到外來的陰祟之氣,鼻子本就是陰陽兩氣呼氣吐納之處,壁虎隨之改變方向,探尋位置。
之所以用壁虎,這裡面大有門道。壁虎又稱「守宮」,古代宮女選入宮中,會在右臂中間位置刺破皮膚,滴入壁虎血,稱為「守宮砂」,破身之後,守宮砂才會消褪,可以以此來判斷宮女貞潔。
後來此法傳入民間,倒成了大家閨秀守身如玉的標識。
金庸曾在《神鵰俠侶》中寫過,小龍女與楊過在古墓朝夕相處數年,李莫愁殺進古墓,與小龍女相見,兩人均露出胳膊的守宮砂,李莫愁才相信楊過、小龍女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壁虎血之所以有這個功效,是因為壁虎生性敏銳,常年生活於陰晦潮濕之處,性陰,且對外來之氣反應強烈。
放到今日,許多車主喜歡在車尾貼一個壁虎標記。雖然這個習慣源自於德國某豪車品牌全時四驅系統的形象代言,放到中國卻有取「壁虎」諧音「避禍」之意(這裡多說兩句,我一直沒弄明白壁虎為什麼是壁禍的諧音,按照福建人的口音,「虎」、「福」不分,那豈不成了「避福」?),貼在車尾保個平安。然而壁虎車標的實際意義,是因為壁虎感知敏銳,能起到「車禍之前有所預示,躲災保平安」的寓意。
「五毒識鬼蠱」需要施蠱者靈台清明,保持絕對安靜的環境氛圍,否則稍有差錯,陰祟入體,心魔橫生,輕則重病一場,重則精神錯亂。
這也難怪月餅這種「遙控器擺在桌上都懶得用手拿,非要用腳扒拉到手前」的懶人,破天荒地打掃衛生,讓我買酒菜,其實是為了支開我,完成蠱術。
想到這一層,我氣也消了,一聲不吭地瞅著月餅施術。
月餅取出一枚桃木釘,刺破右手中指,往壁虎身上滴了一滴血珠,又拿起擺在腳邊的竹筒,撒了些綠色粉末。
說也奇怪,壁虎冒著白煙「嗤嗤」作響,乾癟的身體漸漸膨脹,皺巴巴的皮變得圓潤光澤,尾巴輕輕顫動,爪子伸展,張嘴吐出信子,竟然活了!
我心說這種蠱術居然能起死回生,不知道用在死人身上會不會有作用?轉念一想想一具淌著屍液,爬滿屍蟲的屍體要是活了,估計能把活人嚇死。瞧這意思還需要人血回陽,一隻壁虎要用一滴血,屍體還不要用好幾十斤血?萬一血型不匹配呢?
月餅哪想到我這腦洞都開到三次元了,板著臉眯眼盯著壁虎,嘴裡念叨著一串稀奇古怪的咒語。
只見壁虎在圈裡亂竄,碰到糯米就像觸到烙鐵,冒著煙彈回。如此跑了足有十多分鐘,才又回到鬼鼻子位置,尾巴撐地,身體豎起,舌頭耷拉在嘴邊,腦袋一歪,就這麼死了。
我一點兒沒覺得這個過程有多緊張,倒是壁虎豎著死的方式很戳笑點。要不是月餅皺著眉滿臉疑惑,嘰里咕嚕念叨著什麼,我就直接笑場了。
「怎麼樣?」我忍著笑,做一本正經狀。
月餅抬頭盯著天花板,伸手指了指。
我眨巴著眼睛,想到一件事情,突然冒了一身冷汗。
三個孩子很明顯被「奪舍」了,月餅這意思是,那些髒東西在天花板里?
我隨即又聯想到上學時聽說的一件異聞:
某施工地攪拌水泥,操作工腳底絆倒摔進攪拌機,骨肉攪成血漿混入水泥。建築工頭花了重金封口,把水泥砌進牆體,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後來在施工過程中,接二連三發生怪事。夏天嫌熱不願睡在工棚的工人,卷著涼席跑到樓房上層乘涼睡覺,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在樓洞里,水泥地的灰塵里滿是亂七八糟的腳印。更離奇的是,廚房開飯,每次工人打完飯回桌吃飯,都會多出一套碗筷,就像是有個人臨時有事兒離開,留下了餐具。
後來怪事越來越多,甚至有人看到被攪死的工人坐在腳手架上望著他們笑,一眨眼就沒了。
工人們本來就收了黑錢心裡有愧,如此一來說什麼也不敢再幹活,生怕遭了報應。倒是工頭是個混不吝,灌了半瓶老燒,拎著破掃帚按照老風俗進樓打髒東西。也不知道是喝大了腳滑還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工人們看到工頭站在沒封邊的陽台,一邊後退一邊喊著「別過來」,失足從十三層摔了下來,正好被豎起的鋼筋由下體貫穿腦門,死狀極慘。
那棟樓房在沒有人敢靠近,漸漸成了一座荒廢的爛尾樓,據說,走夜路的人,經常會看到樓房的窗檯站著一個無頭男子。
我越想越覺得是這麼回事,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只覺得無數陰氣從牆體里逸出,幻化成一具具缺胳膊少腿兒的人形。
「月……月餅,如果真的是在天花板里,」我汗毛根根乍起,「那這棟樓就是最凶煞的屍宅?」
「寫小說寫多了是不?」月餅推開窗戶探出半個身子仰頭看天,「五毒尋鬼蠱指示的地方是那裡。」
我這才反應過來,下巴差點掉到腳面子:「天上?」
「很奇怪。」月餅摸了摸鼻子,眼中恢復了平常的神采,「南少俠,咱們又要大幹一場了啊!有信心么?」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月餅這個樣子,我突然覺得很感動。
月無華,回來了!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
剛回來還不到一小時,能是誰找我們?
我和月餅對視一眼,手忙腳亂把「五毒尋鬼蠱」的物件收拾好。我跑到門口:「哪位?」
「是我。」
一個女人的聲音。
四
我開了門,萬萬沒有想到,門口站的女人,竟然是三胞胎的母親。她怯生生地絞著手指,牙齒咬著嘴唇,眼睛通紅,眼神里更是透著絕望的悲傷。
我忽然覺得她的模樣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一時間又想不起來,這種感覺讓我心裡不上不下的特別難受。
「您好,冒昧打擾,我是您的鄰居,十三樓的白芷。」女子微微鞠躬,衣領下傾,露出一丁點兒豐滿的白。
我連忙移開視線,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紅粉骷髏,紅顏禍水。」然而,思想很堅定,身體很誠實,我的眼睛還是很不老實又瞄了幾眼。
「您有什麼事情?」月餅站在客廳門口問道。
「方便進屋說么?」白芷嘴上這麼說,一隻腳已經踏進了門。
「請進。」月餅示意我讓開門,白芷擦身而過,一股淡淡的CHANEL香味鑽進鼻孔。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很強烈地湧進腦海,我看著白芷的背影,越發覺得熟悉,忽然想到她鞠躬的時候,胸口那顆痣。
我「啊」了一聲,終於想起她是誰了!
怎麼會這麼巧!
我想起五年前那件小事——
我和月餅剛上大學的時候,半夜閑得沒事兒翻牆出去吃燒烤,連吃帶喝正起勁,燒烤攤停了一輛豪車。男子要了些燒烤打包帶走,女人衣著暴露,開著車窗,神色傲慢地望著夜空,顯然對這種地方不屑一顧。
我們的座位離那輛車挺近,女人長得不錯,身材又好,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就記住了那顆痣,還有那股CHANEL香味。
女人發現我偷瞄她,更是一副「假裝鄙視實則我長得就是好看」的欣喜,挺著胸重重「哼」了一聲。
我倒沒什麼仇富心理,自知理虧,也就沒當回事兒,繼續和月餅拼酒。
結果,月餅低聲說了句:「臉上有酒窩、脖子後有痣、胸前有痣的人,是帶著前生執念轉世而來。」
我大感興趣,剛想問幾句,一個頭髮油膩,臟乎乎的小女孩扒著車窗向女人討錢。
女人勃然大怒,伸手扇了小姑娘一巴掌:「你知道這車多少錢?別拿你這臟手碰車。」
小姑娘坐在地上,捂著臉「哇哇」大哭。男子沒說什麼,從錢包里摸出張十塊錢,往小姑娘身上一扔,拎著串兒上了車。
月餅眉毛一揚,顯然動了怒氣,扶起小姑娘,默不作聲地盯著車裡。
那對男女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也上了肝火,趁著他們沒主意,貓著腰繞到車後面,用刀子把貼在車尾的壁虎標記撬了下來。
月餅見我得手,也不再說什麼,給了小姑娘一百塊錢,我們繼續回桌擼串兒喝酒。
男子一聲冷笑,發動了車子,女子望著夜空:「老公,今晚星星特別亮。北斗星旁邊那顆小星星都很耀眼呢。」
「還真是頭一次看見那顆星。」男子轟著油門走了。
我和月餅一愣,起身想追上去,轉頭看到那個小姑娘可憐巴巴眨著眼,又收住了腳步。
「月餅,他們看見死兆星了?」
「嗯。」月餅又猶豫了片刻,還是坐了下來,「也不一定會死人,讓他們遭點兒災,長個記性。」
五
我目送白芷走進客廳,心裡有種「人生際遇如此巧合」的微妙感,同時也如釋重負,總算鬆了口氣。
民間有「南斗生,北斗死」的說法,意思是「南斗主掌生命,北斗主管死亡」。南斗撇開不談,單說「北斗死」,實際意義是指北斗七星從勺柄數起第二顆星,也就是開陽星旁邊很近的地方有一顆暗星,古人把這顆星稱之為「輔」。
這顆輔星又稱「死兆星」,據說能看到這顆星的人,在一年內必有災禍。如果看到死兆星越來越亮,預示著災禍愈發嚴重,甚至有性命之憂。
當年白芷夫婦看到死兆星,按照我和月餅的性格,換做平時肯定會明著暗著幫忙化凶。可是他們對待小女孩的態度,卻讓我們沒有這麼去做。
這些年,我時不時想起,總覺得做得不對。雖說夫婦倆人品好不到哪裡去,可是拋開人性不提,說到底是兩個活生生的人,我們假裝視而不見,又何嘗不是人性陰暗面的體現?
有時候和月餅閑得沒事看星相,聊起這件事,月餅也有些糾結,總結起來,無非就是「世間無完人」這個道理。
我進了客廳,白芷坐在沙發欲言又止。
「您有什麼事情?」月餅沖我使了個眼色,顯然他也認出白芷是誰。
白芷張了幾次嘴都沒發出聲,胸口劇烈起伏,俏生生的臉變得煞白,淚珠在眼眶裡打著轉,眼看就要哭出來。
我慌了手腳,不知道該怎麼辦。見慣大風大浪的月餅,也是手足無措,紅著老臉使勁摸鼻子,居然從桌上拿起一卷衛生紙遞過去:「您先別激動,有話慢慢說。」
我心說姐姐您有話就說,這要是「嗷」一嗓子哭出來,讓熱心群眾順手舉報,我們兩個大老爺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正胡思亂想著,白芷情緒平穩了一些,從坤包里拿出一本我前段時間剛出版的書:「羊老師,我是您的讀者。」
我差點一口老血噴出,感情這是讀者見到活的作家激動的?專門來要簽名?
月餅顯然也很意外,憋著笑沖我眨眼睛。
我乾咳兩聲:「啊……啊,我的筆名是羊行屮,叫我南曉樓就好。」
「羊老師……」白芷微微皺起鼻子,試探著問道,「您會看面相嗎?」
我頓時覺得天雷滾滾,自從把我們的經歷記錄出書,無數人問過這個問題。一開始我還挺有耐心回答,後來問的人太多,實在是不勝其煩。月餅也提醒過:「卦不隨身,命不算親。幫別人看相算命,其實對那些人沒什麼好處。要想正氣立身,無非是『一命二運三風水,四修功德五讀書』,沒有捷徑可走。」
我琢磨著是這個理兒,索性「一問三不知」,直接讓編輯在我的個人介紹里加了「自稱最擅長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這句話,整個世界才算清凈一些了。
我傻站著正不知道怎麼回答,白芷呼了口氣,穩定情緒:「我想跟你講一件事情。」
四年前的夏天,她和丈夫旅行歸來,已經是深夜。夫妻倆路過一個燒烤攤買了些烤串,準備打包回家吃。等燒烤的時候,有個小女孩來要飯,她罵了幾句。
這件事情白芷講得極為含糊,我和月餅互相看了一眼,滿臉「居然這麼巧」的表情。我暗自觀察白芷的神色,顯然沒認出我們。
白芷停頓片刻,接著講述——
回家路上,油表指示燈顯示汽油不足,丈夫順道拐進加油站,發現車尾的壁虎標誌被撬掉了,車漆還有刀划的痕迹。丈夫罵了幾句,黑著臉加滿油,一路憋著火,車子開得飛快。
路過十字路口,丈夫也不顧紅綠燈,一腳油門沖了過去,結果撞到一輛正常行駛的車子。把那輛車撞得稀爛,殷紅的鮮血順著凹陷的車門縫隙「滴答滴答」流出……
白芷永遠忘不了那恐怖的一幕:斷裂的車窗架貫穿女子的臉部,巨大的衝撞力拗斷了她的脖子,嘴裡嘔著粘糊糊的血沫,破碎的窗玻璃印著一個碩大的血手印。
更讓白芷無法接受的是,女子懷孕半年,那個女子的丈夫,受到巨大的刺激,精神失常,忙完妻子的喪事,服安眠藥自殺了。
白芷夫婦付出了高額的賠償,為此幾乎傾家蕩產,事業也一蹶不振。
后白芷懷孕,居然是罕見的兩女一男三胞胎,雖然日子過得清苦,多少讓這個家庭有了一絲歡樂。
可是好景不長,三個孩子在一周歲生日的那晚,生日蛋糕的蠟燭無風自滅。也由那天開始,孩子們夜夜啼哭,甚至連嗓子都哭破了。夫妻倆跑遍醫院,檢查的結果都是孩子身體健康,沒有查出病因。他們也私下找了會看東西的老人給孩子「喊魂」,正在夜哭的孩子突然停止哭聲,直勾勾地盯著喊魂的老人,咧嘴笑了。
老人嚇得扔下一句「這是三個討債的娃兒」,錢也沒收就走了。
白芷夫婦想起幾年前那場車禍,認定了這三個娃是一家三口投胎,命中注定逃不過的報應。 六
白芷講完,已經泣不成聲。
我渾身冰冷,胸口像是壓了一塊石頭,沉悶的喘不過氣。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年的一件小事,竟然造成了這麼嚴重的後果!
如果當年我沒有把壁虎標識撬下來,白芷丈夫就不會帶著情緒開車,或許就不會闖紅燈,也不會出現車禍。去世的一家三口會很愉快的生活,白芷夫婦也不會賠了家業,也不會生下三個「夜哭郎」。
換個角度想,那天晚上我和月餅沒有出去吃燒烤,那個小女孩沒有去要錢,這一切也不會發生。
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很奇妙地串到一起,卻造成了一系列慘劇。
「羊老師,求求您,」白芷眼睛哭得紅腫,「我們願意贖罪,可是孩子們是無辜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怎麼也治不好……」
「我見過您和月先生的照片,出電梯的時候認出了您。我知道這樣做很冒昧,請……請您和月先生想想辦法。」
月餅拿著煙始終沒有點著,夾煙的手指微微顫抖:「請您放心,我們一定會幫忙。今天晚上不要給孩子吃飯,只喝清水。您和丈夫穿著白色衣服,準備黃酒、燒紙、蓋戳的郵票、大頭針、老瓷碗、一盆糯米泡的水、三枚老銅錢,如果找不到銅錢,可以用年代久的五毛銅幣。十一點,我們過去。」
白芷眼睛一亮,浮腫的臉總算有了血色,扶著沙發慢慢站起,「撲通」就要跪下。
月餅一把扶住,又交代了幾件需要注意的瑣碎事,問清楚了白芷家的房號,把她送出門。
我幾乎是跌倒在沙發,盯著天花板,使勁抽著煙,腦子亂糟糟的,根本無法思考。
「亞馬遜的那隻蝴蝶扇動翅膀,根本想不到會給密西西比河流域帶來風暴。」月餅的聲音很近,又好像很遠。
「你不用安慰我,」我啞著嗓子,太陽穴「突突」跳得生疼,「如果蝴蝶不扇動翅膀,就不會有風暴。」
「蝴蝶怎麼可能不扇動翅膀?」月餅揚了揚眉毛,「每個人都有選擇做一件事情的權利,卻無法選擇事情往哪個方向發展。」
我把手掌舉在眼前,掌紋錯綜複雜,漸漸虛化成模糊一團:「月餅,我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後悔。」
月餅踹了我一腳:「後悔有什麼用?」
我疼得呲牙咧嘴:「你丫至於這麼下狠腿么?」
「事情都過去了,能補救就趕緊補救!」月餅又飛過來一腳,「有工夫矯情,沒時間解決,像個老爺們兒么?乾脆改行當情感作家得了。」
我翻身躲過:「我是寫懸疑小說的純爺們兒!」
七
經過這番折騰,我也不覺得餓了,就是心情始終不太好,索性閉目養神。月餅看出我鬱悶,開啟話嘮模式,我也沒心思說話,就這麼聽他講了好幾個小時的單口相聲。
眼瞅著到了十點半,我們穿了外套,坐著電梯去了十三樓。
白芷的丈夫早已等在門口,細細一看,他比四年前蒼老了許多,尤其是眉宇間那股灰氣,直接可以做運程不佳的形象代言人。屋裡傳來三個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白芷正在哄孩子,光試聽動靜就能想到她手忙腳亂的樣子。
白芷丈夫有些疑惑地打量著我們,顯然不是很信任。我也沒當回事兒,本來我們倆的年齡、形象就和那些走街串巷、號稱會點兒什麼的二半仙相差很遠,沒有一張神神叨叨的臉也就沒必要舉著旗子「前知八百,後知一千」裝模作樣。
月餅微微點頭,白芷的丈夫側身讓我們進了屋。白芷穿著白衣站在卧室門口,眼巴巴地望著我們,孩子察覺到有外人進來,哭得更凶了。
「白女士,請您和先生出門迴避,」月餅摸了摸鼻子,「最多半個小時。」
白芷忙不迭地點頭,扯著丈夫就往外走。丈夫明顯有些不情願,架不住白芷哀求,重重地摔門而出。
「開工吧。」月餅擼起袖子去衛生間拿拖把。
我進了卧室,只見三個孩子小手緊緊抓著床單,聲音嘶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夜哭郎雖然兇狠,收起來卻不是很費勁。我先觀察著房間格局,紅色窗帘,床頭沒有鏡子、電視之類的東西,屋燈在房間正中央,床頭櫃在床頭右側,沒有什麼影響氣運的布置。
整個房間很簡陋,看來這幾年過得著實艱辛,最值錢的東西就是床頭櫃那瓶破舊的CHANEL香水了。我又是一陣內疚,打定主意,等祛了夜哭郎,再添些物件幫他們轉轉運。
月餅需要的東西都擺放在走廊,我把黃酒倒進糯米水,點著了燒紙沉入水中,紙灰攪拌均勻,用老瓷碗舀出紙灰水潑在地上,取「糯米克陰,黃酒充陽,老碗盛氣,紙灰顯祟」之意。不多時,地面果然出現許多零零碎碎的腳印。
我數了數,腳印有大有小,看形狀應該有三個人,更證實了最初判斷。
八
「擺好銅幣了么?」月餅打開水龍頭淋著拖把,「別耽誤時間,子時快到了。這時候收不住,就要等明天了。」
我把銅幣分別壓在三個最明顯腳印的腳後跟位置。按照老說法,銅幣五行為金,最易吸取煞氣,古代打造一件神兵利器,要用活物祭刀,就是為了取其厲氣,方能「陽可鎮人,陰可壓祟」。年代越久的銅幣,經過的人手越多,厲氣越足,功效自然越強。
準備就緒,月餅把整個卧室拖了一遍,唯獨保留了壓著三枚銅幣的腳印。三個孩子哭聲停歇,歪著頭含著手指漸漸熟睡。
月餅用大頭針穿過郵票,釘在孩子頭頂三寸三的床褥,用火機點著。郵票燃燒著幽綠的火光,火光歪向孩子的位置,忽地一亮,瞬間熄滅。郵票有「寄思歸家」之意,蓋戳的郵票用現代話來說,就是給「寄思歸家」做了個導航。古時沒有郵票,給孩子「叫魂」用的是有地址、姓名的書信封,道理和郵票相同。
我站在卧室門口舉著孩子衣服:「天安地安,夜郎消散。快快回家,父母心歡。」
重複念了三遍,我把衣服蓋在孩子身上。孩子們睡得更熟,微微打著鼾,面色逐漸紅潤。
就在這時,壓在腳印上面的三枚銅幣微微顫動,慢悠悠飄離地面,懸浮在兩三厘米的位置,如同蜜蜂翅膀急速振動。月餅甩出桃木釘,擊中銅幣和地面之間的空隙,只見桃木釘像是釘進了一堵無形的氣牆,顫巍巍飄著,隱隱能聽到「嗤嗤」氣體泄漏聲。
月餅面色微變,取下釘在被褥的大頭針,刺破中指,對著三枚桃木釘彈出血珠。我頓時覺得卧室的光線黯淡下來。「嗤嗤」的聲音越來越響,像是一群馬蜂在屋裡橫衝直撞。
三道肉眼可見的灰氣從鞋印里冒出,化成隱約的人形,靜靜地漂在卧室中央。
我看得真切,其中兩道灰氣一高一矮,為男女形象。第三道灰氣只有半尺多長,分明是個手腳還未發育完全的嬰兒,茫然地抬著頭,空空的眼眶四處張望。
母親形象的灰氣蹲身,想要探手抱起孩子,手掌穿過孩子身體,只是撈起一絲灰氣。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疼愛,舉著還是一坨肉球的小手,虛空抓著。
母子的手再次觸碰,依然是相穿而過,永遠無法碰觸。灰氣形成的丈夫默立,絕望地看著這一切,幾滴淚珠形狀的灰氣從他的眼角滾落。
我聽到了他們靈魂的哀號;我看到了他們靈魂的哭泣!
月餅別過頭,微顫的肩膀顯示著激動的心情,走到窗前猶豫著是否要打開窗戶,引他們離開屋子。如果這麼做,他們將融於天地陰陽二氣,再也無法相伴。
這一幕異常詭譎,我卻沒有感到害怕,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如果當年我沒有一時意氣用事,一切都不會發生,這一家三口的生活可能不富裕,卻很快樂。
如此想著,莫名的悲傷情愫湧上心頭,我再也壓抑不住情緒,眼前浮現出許多光怪陸離的畫面——母親在車裡掙扎著,摸著隆起的肚子,緩緩閉上眼睛;腹中嬰兒泡在滿是鮮血的子宮裡,皺巴巴的小臉憋得煞紫,終於不再掙扎;丈夫安詳地躺在床上,床頭是一瓶打開的安眠藥空瓶,壓著一張寫著「我人間飄零,怎能獨飲傷悲」的A4紙。
視線愈發模糊,這些畫面漸漸佔據了我的思維,陷入更深的悲痛,我忍不住要放聲痛哭。
突然,我的人中穴一陣刺痛,頓時靈台清明,瞬間清醒過來,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躺在了地上。
九
「凝氣穩神,避免奪舍。」月餅掐著我的人中,見我醒了才鬆開手,摸出那隻乾癟的壁虎,放在窗檯,灑了些許紫色粉末。
我心裡暗說「慚愧」,打了一輩子鳥,差點被鳥啄了眼。剛才受這幾道陰氣影響,觸景生情,心思亂了,差點被陰氣入體奪舍。
我輕咬舌尖,痛得整個舌頭都麻了,這才徹底清醒。再看窗檯,紫色粉末由壁虎頭頂灑到尾巴,像是遇熱融化的乳酪粒,「咕咕」冒著熱氣,化成黏稠的紫漿,滲進壁虎身體。
月餅捻著桃木釘輕刺壁虎腦袋,只聽見「吱」的一聲,壁虎探著腦袋張開嘴巴,舌頭吞吐不止,然後從窗檯躍到地板,擺著尾巴飛速爬到三道灰氣跟前停住,肚子微癟又漸漸膨脹,看樣子是在吸氣。
月餅靠著窗檯點了根煙,又遞給我一根,示意不要發出聲響。我心知月餅在用某種蠱術除祟,想想這一家三口很快就會徹底消失,心情壓抑,煙抽得都沒有滋味。
灰氣形成的氣線分別從三道人形灰氣的腳底湧出,順著地板飄進壁虎嘴裡,隨著壁虎的肚子越來越鼓,人形灰氣的顏色越來越淡,最終消失。
「紫色粉末是曼陀羅粉,壁虎吸陰,這是蠱術中唯一能夠去祟的『魂蠱』,」月餅冷著臉拾起壁虎,用紅布包裹結實,「過一會兒我要出去一趟,妥善安置這隻壁虎,這樣他們能夠氣歸自然,說不定還有轉世的機會。你不要跟著,這件事只能我處理。」
那個三個孩子呼吸均勻,吧唧著小嘴睡得正香,其中一個孩子分外調皮,踢蹬著腿把被子蹬掉了。我正想給孩子掖被子,月餅拉住我的胳膊,快步走到床前,皺眉盯著孩子。
月餅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我跟過去一看,孩子粉嘟嘟的,像個瓷娃娃,胸前一顆渾圓的黑痣分外明顯。月餅揚揚眉毛思索片刻,輕輕扳動另一個孩子,撩開脖子後面的頭髮,髮際線下方也有顆同樣大小的痣。
月餅像是察覺到什麼,抬頭盯著房燈發獃,原地轉了一圈,目光掃過屋裡的家居擺設,又輕輕捏住第三個孩子的鼻子。
孩子顯然很不舒服,扁著嘴就要哭出聲,臉腮凹出深深的酒窩。
月餅鬆開手指,眉頭皺得更緊:「臉上有酒窩、脖子後有痣、胸前有痣的人,是帶著前生執念轉世而來。」
我彷彿回到了四年前,在燒烤攤初遇白芷夫婦,月餅說過同樣一句話的時候。
當時月餅並沒有把話說話,我好奇心強,回來搜了很多資料,才弄懂了月餅那句話的含義。
胸前、脖子的痣被稱為「苦情痣」,酒窩又叫做「忘情窩」。這個說法,來自於一個民間的老傳說。
相傳人死後,過了鬼門關便上了黃泉路,路的盡頭有一條忘川河,岸邊盛開著彼岸花,「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相永失」。若是帶著怨念來到忘川河的人,走上奈何橋,聞到彼岸花的香味,會記起死前的執念。
奈何橋頭,有個叫孟婆的女人守候在那裡,給每個經過的路人遞上一碗孟婆湯,凡是喝了孟婆湯的人就會忘記今生今世所有的羈絆,了無牽挂地進入六道,或為仙,或為人,或為畜……
孟婆湯又稱忘情水,喝下便忘卻所有。一生愛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隨著孟婆湯遺忘得乾乾淨淨。今生牽挂、痛恨之人,來生相見不識,了無牽挂。
有些執念太強的人,不願喝下孟婆湯,甘願留下今生記憶。孟婆只好在他們身上做了記號,留下苦情痣、忘情窩,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等待轉世輪迴,只為來生再續前緣,還能相見。
是福是禍,皆為因果。
「這三個孩子是帶著那一家三口轉生?難怪引來了這麼強的執念。」我想通了這一層,總算鬆了口氣。陰氣已祛,三個孩子今生再無牽絆。
月餅仍在屋裡尋找什麼,目光終於定格在那瓶老舊的CHANEL香水上,拿手裡聞了聞,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隨手揣進兜里。
月餅這個表情看得我心裡發毛,忍不住問道:「你丫居然還有收集二手香水的癖好?」
「清乾淨了,你們可以進來了。」月餅伸了個懶腰,對著屋外高呼。
十
白芷見到孩子面色紅潤地酣睡,眼中閃爍著母親獨有疼愛,對著我們深深地鞠躬。反倒是白芷丈夫表情很不自然,眼角微微跳著:「真治好了?多少錢?」
我心裡鄙夷他的市儈,懶得搭腔。月餅手指豎在唇邊輕噓,意思是別吵醒了孩子。我們躡手躡腳走到門口,白芷忙不迭掏出錢包,只有幾張皺巴巴的百元鈔票,一股腦塞進月餅手裡。
月餅收了錢,也沒客氣。我注意到白芷丈夫眼睛幾乎滴出血,恨不得用目光把錢勾回來,愈發覺得厭惡,心說等我給你家設了招財的格局,你以後喝酸奶連蓋都不用舔,這點兒錢算什麼?轉念想想白芷家的困境,俗話說「一塊錢憋死英雄漢」,多少也理解一些他的想法。
「白女士,這錢就收下了,也是為孩子積德買福,」月餅摸了摸鼻子,「我們想和您先生聊聊。」
白芷念叨著「錢給得太少」,招呼丈夫送送我們。白芷丈夫顯然很不情願,假裝抬著腿就是不挪一步。我看得心煩,話裡帶著刺兒:「甭客氣了,就這麼幾層電梯,摁幾下按鈕的工夫,又累不著。」
月餅冷不丁冒出一句不相關的話,「白女士,車禍那天你們剛從四川旅遊回來吧?」
白芷用力點著頭,那個表情快把我們當神仙了。
「所以,您還是送送我們吧。」 月餅眯著眼盯著白芷的丈夫。
我就算是智商再低,也明白其中必有蹊蹺,心裡提高警惕,暗自打量著白芷的丈夫。
一米七五左右的個子,面色白凈,略微發福,加上這幾年的日子過得清苦,雖然顯得有些蒼老,依然能看出年輕時顏值不低。只是眉宇間略帶青氣,鼻樑窄細雙眉近,嘴唇薄,下巴稍有內收,從面相看,是個天性涼薄之人。
月餅眯眼睃著白芷的丈夫,右手揣進兜里,看似漫不經心地露出香水瓶。白芷心裡牽挂孩子,碎碎念著丈夫失禮,哪注意到這些細節?
白芷丈夫看到香水瓶,肩膀微微一顫,臉色變得煞青,隨即堆出一副笑臉:「兩位兄弟,辛苦你們了。看到孩子好了,心裡激動,失態失態。哈哈,我送送你們。」
他前倨後恭的市儈嘴臉更加讓我看不起,尤其是看到香水瓶的反應,又聯想到白芷始終用CHANEL香水,讓我心生疑竇——
歐洲有一個盛產香水的國家,香水匠利用植物的花瓣、苞蕾提煉香精,根據植物的氣味製成不同香氣的香水。據說,聞名於世的頂級香水,真正達到濃而不郁,久而不散,勾魂動魄的效果,必須配入一定比例的屍油。
這種噁心的製作方法是黑女巫煉藥過程中的意外收穫。女子只要塗抹少許香水在眉間、耳垂,就能對男性產生致命的吸引力。貴族女子對此更是趨之若鶩,高價購買,以此引誘皇室成員。
直到中世紀,歐洲幾個重要國家發生了由女子引起的政變、叛亂,追根溯源,矛頭自然對準了香水和黑女巫,衍生了「女巫用嬰孩煉成的魔鬼油(香水)引誘魔鬼在夜間出沒,尋找塗抹香水的女人作為誘惑目標,引起自然災害、疾病、國家動蕩」的傳聞,並由此展開了長達三百年屠殺黑女巫的活動,無數良家婦女因塗抹香水被誣陷為「女巫」,或被斬首示眾,或被剝光衣服活活燒死。
想到這一層,我心裡明白了七八分。白芷丈夫出於某種目的,在香水裡添加了屍油,引來了不幹凈的東西,反倒妨了孩子。再細細一想又覺得不對,他這麼做很明顯不符合人倫邏輯,「虎毒不食子」,更何況是當爹做丈夫的人。
這麼胡思亂想著,電梯門緩緩打開,起降艙正對著門的鏡子,清晰地映著月餅憤怒的目光。
十一
我和月餅很默契地前後夾著白芷的丈夫,走到小區園林區的亭子里,依次坐下。月餅遞了一根煙,白芷的丈夫擺手拒絕:「我不抽煙。」
「煙是很奇妙的東西,」月餅擺弄著香煙,「只要抽過一根,身上就會有永遠無法驅散的煙草味兒。不像香水,要每天塗抹才能有效果。」
白芷丈夫盯著月餅舉著火機的手猶豫片刻,叼著煙歪頭湊過去。煙頭一亮,他深深吸了一口,鼻孔噴出兩道煙柱,輕咳幾聲:「我叫李磊,四川貢城人。」
我聽到「貢城」這兩個字,立刻想到了魘族的周、蘇兩家,心說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情?正要追問,月餅使了個眼色讓我噤聲。
李磊又狠狠吸了口煙,夾著煙的手不停顫動,煙頭亮光在黑暗中留下一圈圈光暈殘影。
「魘族?」月餅揚揚眉毛。
李磊張著嘴愣了片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月餅:「你說什麼?」
我觀察著李磊的表情,沒眨眼睛,瞳孔並未收縮,視線沒有往左偏斜。正常人在說謊時,會下意識地眨眼掩飾目光,瞳孔因為心情緊張而略微收縮,視線會不由自主地往左瞄。
我雖然很討厭李磊,但是看他驚愕的表情和面部語言,證明他說的是實話。
「香水裡面為什麼會有屍粉?」月餅有些意外,不停地開合打火機,火苗忽明忽滅,很有規律。
我心臟「突突」跳了幾下,剛才由香水聯想到屍油,卻不如月餅這比狗還靈光的鼻子好用,沒聞出屍粉的氣味。而月餅看似隨便玩著火機的無心之舉,也是大有含義。
他在利用Zippo火機的碰撞聲、火苗明滅,施展類似於「懷錶催眠」的催眠術。
月餅語調低沉:「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李磊目光慢慢渙散,眼神忽明忽暗,夢囈般說出一段離奇的往事。
以下是我根據李磊講述做的記錄——
李磊家境一般,自己沒什麼本事,高中沒畢業就來到這個城市打工。一年多的時間,除了日常花銷,根本沒有任何積蓄,和他一起來的朋友,憑著自身能力,或多或少都改變了生活狀態,在城市立住了腳。
有種人永遠抱怨命運不公,卻從來不曾想過是否有能力抓住命運。李磊就是這樣的人,整日除了怨天尤人,就是泡網吧打遊戲、撩妹玩、一夜情,得過且過地混日子。
同鄉的朋友看不過去,托關係把他介紹進某豪車品牌的4S店當銷售顧問。李磊長得精神,嘴皮子也利索,這份工作倒也幹得有聲有色,攢了一筆小錢。
按照這個節奏發展下去,李磊雖然過不上大富大貴的生活,再過幾年按揭買個房子沒什麼問題。可是人就怕慾望膨脹,他在4S每天接觸富豪美女,心裡更加失衡,一咬牙把積蓄投進股市,做起一夜暴富的美夢,偏偏趕上股市大跌,「辛辛苦苦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直到一個人的出現,徹底改變了他的命運。
李磊正偷空用手機看著綠油油的股票發愁,店裡來了一對青年男女。職業敏感性讓他意識到,這兩人一身名牌,肯定是來購車而不是轉悠兩圈打個哈哈就走的觀光客。
他盯著身著火辣女孩正要搭話,男子突然用鄉音問了一句:「你是李磊?」
他這才看出來購車的男子,居然是和他一起來打工的高中同學劉珂。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同學相見分外臉紅」,身份的巨大差異讓李磊自尊心極度受挫,尤其是劉珂趾高氣揚的架勢,更讓他面上賠著笑臉,心裡早就罵了個痛快。
劉珂簽了訂車意向書,摟著美女施施然走了。李磊琢磨著劉珂什麼都不如他,如今卻鳳凰翻身,更可氣的是居然是那個美女付款!劉珂這個德行居然也能傍上了富家女?這裡面肯定有什麼門道。
下班后李磊打了個電話,找了個「好久不見吃個飯」的借口約劉珂見面。劉珂多少也有些顯擺的意思,就沒推辭。
酒過三巡,李磊支支吾吾聊起這事兒,劉珂也是喝大了酒,「嘿嘿」一笑,故作神秘地給李磊發了個微信號,讓他回家加微信就明白了。
十二
回到家裡,李磊加了微信號,匆匆看了對方朋友圈,居然是個兜售藥品的微商。李磊正要罵劉珂不仁義,對話框里冒出一句話:「專業定製蠱魅粉,可以使你逆襲白富美,推倒高富帥,短時間達到人生巔峰。購買商品無需付現款,只需填寫收貨地址。達成目標后,將每年的30%收入匯入指定賬號,否則後果自負!」
李磊看得心煩,正要把微信號拉黑,劉珂打來電話:「微信號千萬別透露,就當送你的人情,發達了別忘了我。」
李磊多了個心眼兒,看劉珂這意思,說不定蠱魅香水真有用,填上了收貨地址。
過了一個多星期,李磊的心情早已從期待變成了咒罵,卻在下班時收到了一個快遞。寄件人地址是他的家鄉貢城,包裹里裝著一瓶白色粉末和手寫的使用方法:取一滴眼淚融入粉末,購買一瓶香水,倒入少許粉末,塗抹香水之人即可對你死心塌地。
李磊此時信了七八分,照著做了。
也許是前世孽緣,白芷去4S店買車,李磊是銷售顧問,一來二去熟悉了。李磊了解到白芷是富家獨生女,花了半個月的薪水買了瓶CHANEL香水,加入魅惑粉作為購車禮品贈送。
半年後,白芷掏錢買房購車,在親朋好友一片反對聲中嫁給了李磊。
逆襲成功的李磊過上了夢寐以求的日子,他對白芷也沒有真感情,如今想得到的都有了,雖然白芷父母始終不接受他,但是這又算得了什麼? 再熬十幾二十年,這份偌大的家產,還不是由他繼承?
畢竟是做賊心虛,那個微信號詢問他效果如何,並提示不要忘記按時付款的時候,李磊毫不猶豫地拉黑了……
李磊講述完,眼神依然迷離,看來催眠效果還沒有褪去。我聽得心頭「噌噌」冒火,恨不得掄拳碎了這個畜生的鼻子。
「難怪周蘇兩家這麼有錢。」月餅摸了摸鼻子,「南瓜,你可以不用內疚了。那天就算你不撬下壁虎標識,那場車禍也無法避免。」
我想起周家在貢城的豪華別墅,顯然不是大夯在周博文婚禮是說的「周家世代鹽商,瘦死駱駝比馬大」能解釋通,看來確實通過這些邪術斂財。
轉念一想,我又有些擔心:「萬一魘族不是做邪術的商家,那不是還有更多人受害?」
「用屍粉施術的部族,除了魘族,只有蠱族。」月餅望著星空,面色微變,「蠱族對心上人用的是情蠱,絕不會製作這麼下作的東西。」
我知道月餅又想起了阿娜,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繼續對李磊怒目而視。忽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情,冒了一身冷汗:「月……月餅,魘族在賀蘭山全軍覆滅,購買蠱魅粉的人豈不是?」
「人一輩子目的不同,」月餅無奈地搖搖頭,「這種陰邪的魘術,只對心有魔祟的人彼此起作用,但願這樣的人不多。」
我苦笑,每個人心中都有慾望,膨脹即心魔!
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收到過香水禮品;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蠱魅粉誘惑。
但願,這樣的人,不多!
十三
月餅打了個響指,李磊如夢初醒,茫然地看著我們。
「李先生,謝謝您陪我們聊了幾句,」月餅笑得很真誠,「每天早中晚定時給孩子們喝50毫升糯米水,連續一星期,病就痊癒。」
李磊顯然把發生的事情忘了個乾淨,依然是那副市儈嘴臉,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打了個招呼就往回走。
「李先生,今晚夜色不錯,北斗星特別亮眼。」月餅指了指天空。
李磊瞥了一眼,隨口應道:「是啊,北斗星旁邊那顆星星特別亮。」
我打了個激靈,「一看死兆星,災禍殃運勢;二見死兆星,三月赴黃泉。」李磊又一次看到死兆星,說明他的壽命最多還有三個月,大羅金仙也救不了。
李磊進了住宅樓,我悶悶地抽著煙,回憶著白芷家的房間格局,準備找機會幫她助助運勢。李磊三個月內必有喪命之禍,白芷拉扯三個孩子,苦日子可想而知。
「不要想著幫白芷,李磊就是她的厄運。」月餅拍著我的肩膀,「他死了,白芷父母自然會接受女兒和孩子,白芷的運勢也就轉了。」
我突然發現,從我內心深處,竟然一點不同情李磊。
「有些人,死了比活著好。」月餅伸了個懶腰,插著兜走出亭子「好睏,該睡覺了,明天出發。」
「去哪兒?」
「回古城!」
我心說月餅你就不能矜持幾天?起碼等我做做你的思想工作再決定重新擔當「異徒行者」吧?
「回來之前,咱們根本想不到,會遇到夜哭郎,更想不到白芷夫婦早在四年前就認識,而這一切,偏偏又和魘族有關。這個世界,就是一隻巨大的蝴蝶,每一次扇動翅膀,都會改變無數人的命運。我以為逃避就可以改變一切,現在懂了,輪迴環環相扣,宿命逃脫不了。不管那兩個布置任務的人到底是誰,哪怕真是我們,也要繼續走下去。或許,終有一天,我們都會變成自己曾經最討厭的樣子。希望到了那一天,我們有機會變回曾經的自己。所以,任務還要繼續。」月餅走了幾步頓住腳,月色拖著他消瘦的影子,冷冽孤單,「南曉樓,我看到死兆星了。」
我正思索著月餅這番話的含義,冷不丁聽到最後一句,失聲問道:「你……你看到了死兆星?」
月餅再沒搭腔,走進了住宅樓。我冒出一身冷汗,抬頭望著星空。北斗七星的開陽星旁邊死兆星,熠熠生輝!
我,看到了,死兆星!
我明白了月餅方才望著星空,說起情蠱和蠱魅粉的區別時變了臉色,原來並不是回憶阿娜,而是看到了死兆星!
月餅之所以這麼快決定重新執行任務,也是因為看到了那顆該死的死兆星,意識到時間越來越緊迫,很多事必須立刻去做。
一陣冷風吹過,我凍得腳底發麻,月餅是否知道我也看到了死兆星?
電話鈴聲響起,李奉先氣急敗壞地說道:「南爺,趕緊回來!圖書館,出事了!」
異聞:
《異物志》記載,精選紅藍花瓣,用石磨細細研磨成花漿,用木杵把漿汁搗成紅藍兩色。舀去上層藍漿,刮掉下層粗糙紅漿,留精細紅漿,沉澱七日夜,紅漿成粉,放入各類香料,製成胭脂。川西一族,善用控屍異術,取骨粉、眼淚混入胭脂,可魅惑男女心神,名為「蠱魅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