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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大唐狄公案陸(49)

  第295章 大唐狄公案·陸(49)

  喬泰跑回大廳,下了樓梯,希望能追上那個逃走的女子。陶干迅速地檢查了這個小房間。房間裡面有一張窄窄的竹睡椅,椅墊疊得整整齊齊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銀絲小籠子,陶干一拿起它,裡面的蟋蟀就唧唧唧地叫了起來。他放下籠子,撿起兩張摺疊的紙片,拿到窗邊一看,原來是兩幅地圖。一幅是珠江口,另一幅是清真寺周圍的阿拉伯居民區,而喬泰住的五仙客棧被打上了一個紅點。


  他把地圖和籠子放進袖子里,然後走回大廳。喬泰氣喘吁吁地爬上樓來。


  「她把我們給耍了,老兄!」喬泰憤憤地說,「後門半開著。一個瞎子怎麼逃得這麼快?」


  陶干默默地把地圖遞給他看。


  「一個瞎子怎麼可能研究地圖呢?」陶干氣惱地說道,「我說,不管怎麼樣,我們快去下面的院子里察看一下。」


  「好吧。我們是抓不到那女子的,但我想再看一下剛才爬著的那些黑乎乎的怪東西,以便確信我的眼睛沒毛病!」


  兩人下樓走到院子里。他們沿著東面的那排號子走著,不經意地打開了一扇門,可除了必備的桌椅外,小黑屋裡什麼也沒有。突然,他們聽見了一聲沉悶的叫聲。


  「在下一排!」喬泰悄言道。


  兩人順著過道拚命跑去。喬泰比陶干先到拐角處,飛速轉彎后,大約走到一半,便見一間號子的門開著。他聽見椅子倒在地板上的聲音,緊接著是女人的尖叫聲。當喬泰走到門口時,尖叫聲突然止住了。他正要將門推開,卻感到一條柔軟的絲帶緊緊地纏住了他的脖子。


  作為一名武將,直覺告訴他要用下巴頂住胸部,並繃緊他發達的頸部肌肉。同時,他雙手著地,隨即來了手「卧龍騰空」,此時,襲擊者還緊貼在他的背上,可這一招是對從後面卡人脖子的傢伙的致命還擊。當他全身壓在那人身上時,他感到喉嚨一陣灼人的疼痛,可與此同時,他聽見一聲可怕的骨頭斷裂聲,纏在他脖子上的絲帶鬆了。


  他立即站起來,扯掉了脖子上的絲巾。這時,又有一個小矮胖子從對面的號子衝出來,喬泰想抓他,卻沒抓住。喬泰緊跟其後,右臂卻突然被什麼東西扯住了,一看,原來是蠟線編成的套索。當他使勁想掙脫套索時,那小矮胖子的黑影在過道的盡頭消失了。


  「對不起!」陶干在喬泰身後氣喘吁吁地說,「我原把套索瞄準那人的腦袋的!」


  「你的手法生疏了,陶兄!」喬泰厲聲說道,「讓狗溜了!」他恨恨地盯著那絲巾,摸了摸系在角上的銀幣,然後把絲巾塞進他的袖子里。


  這時,一個苗條的身影從號子里出來了。喬泰感到有兩條柔軟赤裸的手臂摟住了他的脖子,一個長著捲髮的小腦袋靠在他的胸膛上。接著,第二個女子也從他身後的號子里出來,提著被扯爛的褲子。


  「天哪!」喬泰叫了起來,「這對難纏的孿生姐妹!」


  杜尼婭德放開喬泰。陶干舉起了燈籠,燈光照在那對孿生姐妹蒼白的臉上和半裸的身子上,她們渾身皆是難看的青腫和流血的傷痕。


  「這些惡棍想強姦我們!」杜尼婭德泣不成聲地說。


  「而且還是分開乾的!」喬泰咧嘴笑道,「這不至於是你們倆共有的經歷吧!快說,你們兩個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達納妮爾擦了擦臉。


  「都是她的錯!」她嚷起來,「是她激我來的!」她對正在哭泣的姐姐惡狠狠地看了一眼,繼續說道,「船主沒回來吃晚飯,於是我們決定到市場去吃碗麵條。後來,她說這院子里有鬼,我說沒有,她說肯定有,還說我不敢進去。於是我們就來到這裡,偷偷溜過看門人的小屋,匆忙瞅了瞅第一條過道。正當我們準備跑出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時,那兩個可惡的小矮子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追我們。我們像兔子一樣跑進這間號子,但他們用力把門弄開,一個把我姐姐拖到對面的號子里,另一個把我摁倒在桌上,並動手扯我的褲子。」她將被扯破的衣服往身上拉了拉,不無得意地補充道,「趁他要吻我的臉時,我把大拇指戳進他的左眼裡。」


  「他們嗷嗷大叫,並不停地咕嚕一些誰也聽不懂的話!」杜尼婭德哭道,「他們絕不可能是人!」


  「這個脊梁骨斷了的傢伙可是個活生生的人。」陶干說。他已經檢查了躺在過道上的那具軀體。喬泰認出了那張乾癟的臉——高高的顴骨、扁平的鼻子和滿是皺紋的低前額。


  「水戶中的一個,」他對陶干說道,「他們又在追那個盲女了。本來倒可以在露台上解決她,可他們小小的好色之舉把一切都弄砸了。好了,我們把這兩位女中豪傑送回家去吧。」


  兩個姑娘走進號子。她們出來時,身上穿著花上衣和褲子,看上去又相當體面了。她們溫順地跟著喬泰和陶干走到看門人的小屋前。


  一陣猛敲之後,看門人從門內探出腦袋,一臉睡意。喬泰說明了他們的身份,然後命他待他們走後鎖上大門,等衙門的公人來收屍。「我不是指你!」喬泰刻薄地補充道。


  他們沿街朝南走,沒走多遠就到了倪船主的家。


  船主親自開了門,一見這對孿生姐妹,便如釋重負地說道:「謝天謝地,你們倆又幹什麼去了?」


  這對孿生姐妹一下子擁入他的懷中,激動地說個不停。喬泰猜想,她們說的是波斯話。


  「讓她們去睡覺吧,船主!」他打斷了她們的話,「她們差點兒失了處女之身。你最好自己費點兒心,永遠別讓這種危險再發生了!」


  「這似乎是個好主意!」倪船主說道,同時朝兩位姑娘溫存地笑了笑。


  「祝你好運!看在老天的分兒上別讓她們再胡來了,船主!我的老友、把兄弟,就是娶了一對孿生姐妹。他結婚前是個出色的拳師,也是個了不起的色鬼和酒鬼,可現在他變成什麼樣子了,陶干?」


  陶干噘起嘴唇,難過地搖了搖頭。


  「他怎麼了?」船主好奇地問道。


  「他未老先衰了!」喬泰不悅地回答說,「告辭!」


  十九

  在兩支巨大銀燭的亮光下,他們發現狄公正在伏案書寫。狄公放下毛筆,盯著他們倆皺巴巴的衣服,驚奇地問道:「你們倆幹什麼去了?」


  喬泰和陶干坐了下來,把在科場里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做了稟報。狄公聽完之後,一拳砸在桌子上。


  「疍民刺客、阿拉伯痞子,所有這些惡毒的姦宄之徒似乎都在這城裡逍遙自在!衙門裡的人都在吃白飯嗎?」他控制一下情緒,又冷靜地說,「把那些地圖拿給我看,陶干。」


  陶干從袖子里拿出蟋蟀籠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桌角。然後,他掏出地圖,將它們鋪開。這時蟋蟀開始發出刺耳的唧唧聲。 狄公瞪了籠子一眼,便開始研究地圖,同時慢慢捋著他的絡腮鬍。他抬起頭,說道:「這些地圖都老了。這張阿拉伯居民區的地圖是三十年前的,當時阿拉伯船隻定期到達這裡。可據我看,這地圖已經相當精確,而且那個標明喬泰所住客棧的紅點也是最近才加上去的。那姑娘同我們一樣不是瞎子,夥計們!你不能讓那吵人的蟋蟀閉嘴嗎,陶干?」


  陶干把小籠子又放回袖子里去,然後問道:「跟蹤姚開泰的人還沒回來嗎,大人?」


  「沒有,」狄公草草回答說,「京城來的公函也還沒到。現在都已將近子夜了!」


  他愁悶地陷入了沉默。陶干起身,給每人倒了新茶。一杯茶過後,總管帶了一個瘦子進來。此人身穿藍布衫,頭戴便帽,留著灰白的八字鬍,但寬寬的肩膀倒有點兒武將的風度。總管退下后,他用生硬的聲音報告說:「姚員外徑直回家,獨自在花園的亭中用了晚膳,然後就回到內屋去了。我們審問了丫鬟,她們說他喚來了他的四個老婆,罵他的老婆們是沒用的懶骨頭。他拿大老婆是問,叫丫鬟剝下她的褲子並按住她,親自用藤杖打了她一頓。接著,他叫來他的六名小妾,告訴她們月錢減半,隨後便去了書房,喝了個酩酊大醉。管家說姚員外已經睡熟了,我這才來這裡向大人稟報。」


  「有曼蘇爾的消息嗎?」狄公問道。


  「還沒有,大人。他一定是在城外某處躲起來了。我們把阿拉伯居民區搜了一遍,衙役們也搜查了所有的下等客棧。」


  「好吧,你可以走了。」


  這名探子離開后,喬泰脫口說道:「這姚某人真是個卑鄙的雜種!」


  「的確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狄公贊同道,「顯然,這人很精明,估計到我會派人盯梢。」他捋捋鬍鬚,然後突然問喬泰:「倪船主那兩個女奴好嗎?」


  「哦,是的,她們倆有驚無險。」他咧嘴笑著補充道,「可目前,她們已不再是奴婢,也不再是姑娘了,如果我估計沒錯的話。我有種明確的感覺,大人,船主已從他舊情人被殺的震驚中恢復過來,意識到他們之間那種純潔、超然的關係隨著時光的流逝已經變淡了,甚至對他這種愛好神秘的人亦是如此!既然他可以說又恢復自由了,他最好重新考慮一下對兩個被庇護者的那種父親般的態度,尤其是因為那兩個漂亮的小騷貨對於他改變態度是再歡喜也不過了!」


  聽到狄公詢問孿生姐妹的情況,陶干好奇地瞅了瞅他,然後問道:「那對孿生姐妹同劉大人的案子有關嗎,大人?」


  「沒有直接關係。」狄公回答說。


  「那兩位姑娘怎麼會間接地……」喬泰詫異地開口問道。可狄公抬起手指著門口,總管這時領進來兩名身著戎裝的武將。他們戴著尖頭盔,穿著銅邊的甲胄,這表明他們是衙門馬隊的都尉。他們僵硬地向狄公行禮后,年長一點兒的那個武將從靴子里拿出一個封得十分嚴密的信封。他把信封放在桌上,恭恭敬敬地說:「這封公函是奉政事堂的命令由馬隊護送過來的。」


  狄公在收條上簽字蓋章,向兩位都尉道聲辛苦,便命總管去安排馬隊一行人的食宿。


  他撕開信封,慢慢讀這封長信。他的兩名親隨焦急地盯著他那張憂慮的臉。最後,他抬起頭,緩緩地說道:「壞消息,非常壞。聖上的病加重了。御醫們擔心龍馭賓天即在眼前。皇后正在糾合外戚聯盟以實現攝政,這樣她便能作為皇太后獨攬朝政了。政事堂堅持認為,現在必須正式宣布劉大人失蹤,而且必須立即指派官員接替他的職位,否則忠心於大唐的臣子們就無人可聯合了。眼見任何耽擱都會導致災難,故而政事堂命我放棄尋找失蹤的劉大人,並儘早趕回京城。」


  狄公將信扔在桌上,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開始踱步,憤怒地抖著他的袍袖。


  喬泰和陶干愁悶地相互看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突然,狄公在他們面前停下來。


  「我們唯有一事可做,」他堅定地說,「孤注一擲。因時間太緊,不得已而為之。」他坐回椅子上,雙肘撐在書案上,探身繼續道,「去找一個佛像雕刻匠,陶干,買一個木雕的男人頭。今晚得把它高高釘在衙門的大門上,這樣從下面就看不出是假的。在下面要貼一張官方布告。我現在就來草擬布告。」


  他沒理會兩名親隨驚訝的發問,蘸了蘸毛筆,很快擬就了布告的內容。然後,他靠回椅子上,大聲念道:「政事堂宰相領大理寺正卿狄仁傑,奉旨巡視廣州,於城中發現一屍身,死者經驗查乃京城大臣某,該大臣辜負聖恩,附逆作亂,未果而自長安亡此。先是,朝廷懸賞緝拿此逆犯,取其頭顱者重賞。而今官府仵作檢視,該犯系服鴆而死。依大唐律令,逆犯屍身肢解,頭顱示眾三日。凡鴆此叛逆者,毋論貴賤,俱須往都督府拜見大理寺卿,且領賞五百金錠。若此人系戴罪者,除死罪而外,其餘罪行皆得赦免。」


  狄公把草稿扔在桌子上,接著說道:「主犯當然不會中計,我指望的是他的漢人幫凶,比方說,那兩個假扮衙役的男子,是他們將劉大人的屍體帶到華塔寺的。如果今晚把頭顱掛出來,又在全城貼滿布告,明天一早很可能會有人看見布告而匆匆趕來,而主犯根本來不及警告他們這是個陷阱。」


  喬泰聽得半信半疑,但陶干卻急切地點頭說:「這是迅速取得結果的唯一辦法!主犯至少有十幾個同夥,他們五百年也掙不到五百錠金呀!他們會蜂擁而來,爭相獲得這筆賞金!」


  「希望如此,」狄公疲憊地說道,「總之,這是我能想出的最好辦法了。開始工作吧!」


  二十

  喬泰一大早便被穆斯林阿訇的喊叫聲給吵醒,後者正站在宣禮的光塔頂上召集信徒們進行早禱。喬泰揉了揉眼睛。他沒睡好,背也在痛,他用手指小心地摸了摸腫脹的喉嚨,自言自語道:「熬一次夜,再加一點兒小搏鬥,對一個四十五歲的壯漢算不了什麼!」他光著身子起來,將格子窗推開。


  他拿起放在籃子里的茶壺,對著壺嘴喝了一大口,漱漱口后,將溫茶吐進瓷痰盂里。他咕噥了一聲,又躺回木板床上,想要再睡上片刻,然後收拾一下去都督府。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時,一陣敲門聲驚醒了他。


  「走開!」他惱怒地嚷道。


  「是我!快開門!」


  喬泰聽出那是朱姆茹德的聲音。他高興地咧嘴笑開,一骨碌爬起來,蹬上褲子,拉開門閂。


  她匆匆走進來,順手將門閂上。她全身裹著一件長長的連帽藍披風,眼睛閃閃發亮,讓他覺得她看上去比以前更漂亮了。他將僅有的一張椅子推給她,然後自己坐在床沿兒上。


  「要杯茶嗎?」他笨拙地問道。


  她搖搖頭,將椅子踢開,不耐煩地說:「聽著,我的一切問題都解決了!你無須再帶我去京城,只要帶我去見你們的大人就行了。就現在!」


  「去見我的大人!為什麼?」


  「你們的大人答應給獎賞,一大筆錢,這就是原因!我聽見漁民對我船上的人大聲說這件事,他們看到市舶司大門上貼出的布告了。我不知道劉大人捲入了朝廷的陰謀,以為他來廣州只是為了我。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能獲得那筆賞金,因為我就是毒死他的那個人。」


  「你?」喬泰驚叫道,「你怎麼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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