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狄仁傑:大唐狄公案(全集)> 第282章 大唐狄公案陸(36)

第282章 大唐狄公案陸(36)

  第282章 大唐狄公案·陸(36)

  他轉過另一條小巷,可聽到前面市場所傳來的喧鬧聲,同時還看見遠處一端有騷動。在一根破門柱上掛著的燈籠下,兩個衣冠不整的地痞正企圖強暴一名女子。陶干快速向他們奔過去,看見她身後的那個無賴正用手臂鉤著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把她的兩隻胳膊拗在背後;第二個人站在她面前,撕開了她的衣袍,正在玩弄她裸露的一對勻稱乳房。當那無賴動手扯松她腰間的帶子時,那女子拚命踢他的腿,但她身後的那個無賴把她的頭向後猛拉,另一個人便對她正好露出來的上腹狠狠擊了一拳。


  陶干迅速從最近的磚堆里撿起一塊磚,另一隻手從邊上的大罈子里抓起一把生石灰。他踮起腳尖走到那兩個人跟前,用那塊重磚頭對準抓住女子的那名無賴的肩膀狠狠地砸下去。那人放開了她,緊捂著被砸折的肩膀慘叫一聲。另一個無賴轉向陶干,往腰帶上摸匕首,可陶干把生石灰向那無賴的眼裡撒去,那人雙手捂住臉,痛苦地嗷嗷直叫。


  「弟兄們,把這兩個狗雜種抓起來!」陶干喊道。


  傷肩的流氓一把抓住正在號叫的同夥的胳膊,拉著他順小巷飛奔而去。


  女子把衣袍拉緊,大口喘著氣。她的頭髮攏在頸后盤成兩個髽髻,這是未婚少女的髮型。他隱約覺得她相當漂亮,估計,其年齡在二十五歲左右。


  「到市場去,快!」他用廣州話粗聲對她說,「趁那兩個傢伙還沒發現我是嚇唬他們的!」


  看她似乎遲疑不決,他便抓住她的袖子,拽著她朝喧鬧的市場跑去。


  「在這樣一個沒人住的地方獨自行路,你是自找麻煩,姑娘,」他用責備的口氣說道,「或者你認識那兩個無賴?」


  「不,他們一定是流竄的惡棍,」她用溫柔而有教養的聲音答道,「我從市場出來后,抄這條小路要去關帝廟,卻碰上了那兩個人。他們假意先讓我過去,然後突然從後面抓住我。多謝您及時相救!」


  「還是感謝你的好運氣吧!」陶干粗聲說。等他們踏上燈火通明的市場南側那條擁擠的街道時,他又補充了一句:「最好等大白天再去廟裡吧!我先走了!」


  他正要擠進市場攤位之間狹窄的走道,那女子卻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怯生生地請求道:「請告訴我面前這家店鋪叫什麼名字。這一定是家水果店,因為我能聞到柑橘的氣味。如果知道我們現在的位置,我就可以自己找到路了。」


  說著,她從袖子里掏出一根細竹管,然後抖出幾節更細的竹節。這是一把可以伸縮的手杖。


  陶乾急忙看了一下她的眼睛,她眼裡是一片死沉沉的暗灰色。


  「我當然要送你回家。」他愧疚地說。


  「不用了,相公。我對這一帶很熟悉,我只需要一個起點。」


  「我該宰了那兩個婊子養的懦夫!」陶干氣憤地咕噥道。他對女子說:「喏,這是我的袖角,我給你領路,你會更快到家的。你住何處?」


  「您想得真周到,相公。我住在市場的東北角附近。」


  他們一道往前走,陶干用瘦削的胳膊肘擠開一條路。過了片刻她問道:「您現在是州衙的軍爺,對嗎?」


  「哦,不!我只是個商人,從西城來的。」陶乾急忙回答說。


  「啊,恕我失禮!」她溫順地說道。


  「是什麼讓你認為我是個軍爺呢?」陶干好奇地問。


  她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答道:「哦,第一,您的廣州話很流利,可我的聽覺非常靈敏,能聽出您的京城口音。第二,在您嚇唬那兩個人時,您的聲音有種威嚴的口氣。第三,這個城裡每個人都各忙各的事,不可能有哪個老百姓膽敢獨自去對付兩個非禮婦女的惡棍。我還可以說,我能清楚地感覺到您是個仁慈而體貼的人。」


  「很好的推斷,」陶乾冷冷地評論道,「只是最後一句實在錯得離譜!」


  他斜睨了她一眼,發現她平靜的臉上閃出一絲緩緩的笑意。她兩眼分得很開,嘴唇豐滿,這使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兒奇特,不過,他覺得她異常動人。他們默默地向前走,等到了市場的東北角,她說道:「我住在右邊第四條巷內。從現在起,最好讓我為您引路。」


  他們繼續往前走,狹窄的街道變得非常黑暗,兩邊都是年久失修的兩層木屋。那女子用手杖輕輕地敲著鵝卵石道,當他們進入第四條巷子時,周圍更是漆黑一片,陶干只好小心翼翼地邁步,以免在高低不平、滑溜溜的路面跌倒。


  「在這些合租的房屋裡住著幾家市場小販,」她說,「他們夜裡很晚才回來,所以這裡這麼安靜。好,到了。小心樓梯,很陡。」


  該是告別的時候了,但他對自己說,既然已經來到此地,不妨多了解一下這奇怪的女子。於是,他跟著她走上嘎吱作響的黑暗樓梯。到了上面之後,她引他到一個門前,推開門說:「您正右方的桌子上有支蠟燭。」


  陶干用他的火石點亮了蠟燭,察看了這個又小又空的房間。地是木板鋪的,三面牆塗著的灰泥已經開裂,而前面卻是空的,只有一個竹欄杆把這間屋子與相鄰房舍的平頂隔開。遠處,高大建築物的穹頂在夜空中顯得很突出。屋內十分乾淨,一塵不染。蠟燭旁有隻廉價的茶籃、一隻陶制的茶杯,還有一隻放著幾條黃瓜和一把細長刀子的大淺盤。桌前是個原木的矮方凳,靠牆邊的是一條窄窄的長凳,他看見房間的後部有一扇高高的竹簾。此時微風送爽,而街上仍然悶熱。


  「您看,我沒什麼可招待您的,」她認真地說,「我帶您來這兒,是因為我最不喜歡欠別人的情。我年輕,也不太難看,如果您想和我睡覺,您就可以睡。我的床在屏風後面。」他驚訝得無言以對,獃獃地盯著她看,而她卻平靜地補充道:「您不必有什麼不安,因為我已經不是處女了,去年我曾被四個喝醉酒的大兵強姦過。」


  陶干嚴肅地看著她那張寧靜而蒼白的臉,緩緩地說:「你要麼是徹頭徹尾地墮落了,要麼是難以置信地坦誠。不管是什麼,我都對你要提供的不感興趣。然而,我感興趣的是人的類型,而你對我來說是一種新的類型。所以,片刻閑談和一杯清茶就足以了結你所欠我的人情債了。」


  她淡淡地一笑。


  「請坐!我要換一下這撕破的衣袍。」


  她消失在帘子後面。陶干用籃子里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他一邊抿著茶,一邊好奇地瞧著屋檐下一根橫杆上用竹鉤掛著的那排小籠子。那籠子大約有十來只,每隻的尺寸和形狀都不一樣。他轉過身來,看見長凳上方的架子上有四個綠色陶制的大罐子,上面緊緊扣著竹編的蓋子。他困惑地皺著眉,仔細聽著。在市井嘈雜的喧鬧聲之外,他聽到一種他弄不清的持續鳴聲,這種聲音看來是從那些小籠子里傳出來的。


  他起身走到欄杆邊站著,仔細察看那些籠子。每個籠子都扎了一些小孔,聲音就是從孔中傳出來的。他突然明白了,籠子里裝的是蟋蟀。他本人對那些小蟲子沒什麼特別的興趣,但知道許多人愛聽它們的鳴叫聲,而且經常用象牙雕的或銀絲編的昂貴小籠子裝幾隻養在房裡。還有一些人熱衷於鬥蟋蟀,他們在酒樓里或市場上比試,把一對這種好鬥的昆蟲放進雕花的竹管里,再用細草逗癢它們,讓它們開牙。這些人在蟋蟀的格鬥上往往下了相當大的賭注。他此刻注意到,每隻蟋蟀發出的聲音都略有不同。然而,所有的聲音都被掛在橫杆末端的一個小葫蘆里所發出的清脆而持久的叫聲所壓倒。它的聲音開始時並不大,後來逐漸升高,變成令人驚訝的清脆高音。他把葫蘆取下,貼近耳朵,突然,那震顫的鳴叫變成了低低的細聲。


  女子從竹簾後面出來,穿著一件滾著黑邊的樸素橄欖綠衣袍,系著一條細細的黑腰帶。她快步向他走來,發狂似的在空中摸索那隻小籠子。


  「小心我的『金鈴』!」她叫起來。 陶干把葫蘆放到她手上。


  「我只是在聽它美妙的叫聲,」他說,「你賣這些小蟲子嗎?」


  「是的,」她一面答,一面把葫蘆掛回到橫杆上,「我要麼在市場上賣,要麼直接賣給好主顧。這是我最好的一隻,非常罕見,特別是在我們南方。行家叫它『金鈴』。」她在長凳上坐下,把纖細的雙手疊放在膝上,又說道,「我身後架子上的罐子里養著幾隻斗架用的蟋蟀。它們很可憐,我不願想到它們強健的雙腿和漂亮的長觸鬚在格鬥中折斷。可我又不得不養它們,因為不斷有人要買。」


  「你怎麼捕捉它們呢?」


  「我只是順著花園和老房子的外牆隨便走走。我根據它們的叫聲辨出好蟋蟀,然後用水果片做誘餌。這些小東西很聰明,我甚至覺得它們認識我。如果在屋裡我把它們放出來,只要我一叫,它們總是立即回到盒子里去。」


  「沒人照顧你嗎?」


  「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能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陶干點點頭。接著,他機警地抬起頭來。他想,他聽到了外面樓梯的嘎吱聲。「你不是說你的鄰居半夜才回來嗎?」


  「他們的確半夜才回來。」她答道。


  他再仔細聆聽,但現在只能聽到蟋蟀的吟唱。他想,一定是弄錯了。他半信半疑地問:「你多半時間都獨自待在這房子里行嗎?」


  「哦,行的!對了,您可以說北方話,我對你們的話很熟悉。」


  「不,我倒寧願練練自己的廣州話。你在這城裡沒有家嗎?」


  「有的,但自從我的眼睛出了毛病之後,我就離開了家。順便說一下,我的名字叫藍麗。我仍然認為你是個軍爺。」


  「是的,你的判斷沒錯。我算是個公人,一位京官的隨從。我姓陶。你賣這些蟋蟀的錢夠你每天花用嗎?」


  「足夠了,而且還可以存一點兒!我只需要早晚買個油餅,中午買碗麵條。蟋蟀一點兒也不花錢,卻能賣出好價錢。譬如那隻『金鈴』,它能值一錠銀!不過,我還沒想過要賣它!今天早晨,我醒來聽見它唱歌時,真是高興極了。」她微微一笑,接著說,「您得知道,我是昨夜才得到它的。真是太走運了。我碰巧沿著華塔寺的西牆走……您知道那佛寺嗎?」


  「當然。華塔寺,在西區。」


  「沒錯。嗯,我在那兒突然聽見它的聲音,它似乎是受了驚嚇。我把一片黃瓜放在牆腳,然後叫它,就像這樣。」她噘起嘴唇,發出一種奇怪的、像蟋蟀鳴叫的聲音,「然後,我蹲下來等著。最後它終於出來了,我聽到它在嚼黃瓜片。等它吃得飽飽的變得開心時,我便把它哄進我隨身帶在衣袖中的空葫蘆里去。」她抬起頭,說道,「聽!它又在美妙地歌唱了,不是嗎?」


  「確實很好聽。」


  「我想,時間長了,您也會喜歡上它的。您的聲音聽起來很和善,不會是個霸道的人。您剛才把那兩個侮辱我的男人怎麼了?他們好像疼痛不堪。」


  「我可不是個拳師。我年紀大了,年齡大概是你的兩倍吧。不過,我閱歷很廣,學會了如何照顧自己。我希望你也學學,藍麗,從現在開始。這世上到處都是這種占姑娘便宜的下流坯子。」


  「您真這樣想嗎?我覺得不然。總的來說,我認為人們還是很善良的。如果他們下流,那主要是因為他們不快樂或孤獨,或者得不到想要的東西,或者是得到了太多想要的東西。不管怎樣,我敢打賭,那兩個男人連買頓飽飯的錢都不夠,更別說買女人了!他們把我嚇壞了,因為我以為他們完事後會把我打得不省人事。但現在我意識到他們畢竟不會那樣做,因為他們知道我是瞎子,永遠也無法告發他們。」


  「下回我再遇見他們,」陶干氣呼呼地說,「我將給他們每人一塊銀子,算是對他們仁慈之心的獎賞!」他喝乾了茶,又滿意地咧嘴笑道,「說到銀子,我想他們現在一定非常需要!因為其中一個從此再也動不了右臂,另一個呢,試圖用水把眼裡的石灰洗出來,要殘疾一輩子了!」


  她跳了起來。


  「您幹了多麼可怕的事啊!」她氣憤地喊起來,「而且好像還樂在其中!您真是個卑鄙、殘忍的人!」


  「你是個愚不可及的小女人!」陶干反唇相譏道。他站起身來走向門口,又尖酸地加了一句:「謝謝你的茶!」


  她伸手摸到蠟燭,跟在他後面走到樓梯口,把蠟燭舉得高高的。


  「當心,」她平靜地說,「樓梯很滑。」


  陶干嘀咕了一句,然後走下樓去。


  站在小巷裡,他瞪大眼睛仔細看那房子。出於習慣,他告訴自己:「我當然沒絲毫要回這兒來的意思。我不需要女人,更別提那個愚蠢的小娘兒們和她的蟋蟀了!」他繼續往前走,心裡相當惱火。


  四


  自北向南穿過城區的那條主幹道,被店鋪、飯館和酒樓的五彩繽紛的小油燈照得一片通明。隨著各色人等組成的人群往前走,聽著東一句、西一句的激烈爭吵聲和口角聲,陶乾的心情又好了起來。當都督府高高的外牆映入眼帘時,他臉上又浮現出慣常的嘲諷微笑。


  此處店鋪少了,交通也稀疏些。他現在看到的主要是高大的建築物,大門口都有武裝的衛兵把守。左邊是衙門的各個下屬部門,右邊是防禦使軍隊的大本營。陶干從都督府宏偉的紅漆大門前的寬闊大理石台階旁邊走過,沿著令人生畏的有雉堞的牆壁,來到院子東角的一扇小門前,敲響了窺視孔上的遮板。他向衛兵報了身份。門開了,他穿過有迴音的大理石長廊,走到西翼獨立的庭院。狄公就住在這裡。


  在門房裡,身穿華麗制服的總管豎起眉毛,仔細打量著這位衣冠不整的來客。陶干不慌不忙地脫下羊皮長袍。他裡面穿的是一件深褐色的袍子,衣領和袖口都帶有標示他京城官員職銜的金線刺繡。總管趕緊深深鞠躬,畢恭畢敬地接過他的破舊衣服,然後打開了高高的雙扇大門。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