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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大唐狄公案陸(28)

  第274章 大唐狄公案·陸(28)

  馬榮走到屋頂的裂縫下,大叫道:「拉我上去,門上有機關,反鎖住了!」兩個收屍人從裂縫處往下看,不知有詐,隨即取來一張輕便的竹梯子,把裂縫捅大,將梯子放下來。


  馬榮三步並作兩步攀上屋頂,見頂上只有兩個收屍人,手持弓箭。屋脊窄小,在上面站立不穩,但此處和前後屋頂連成一片,可以傳遞消息。


  「下面——」屋頂上的一個收屍人正待發問,馬榮將他用力一推,他站立不穩,一個倒裁,從裂縫掉進屋裡。馬榮隨即拔出短劍,用盡吃奶的力氣向另一個收屍人的腹部刺去,也將他從裂縫摔進屋內。


  接著,馬榮小心翼翼地沿著屋脊,行至過道后的木門上方,看見木門邊聚集著二十幾個收屍人,遂大叫道:「大家快跑,官兵來了,已到前面大門口!」


  那伙人正不知所從,忽聽得大門那邊果然有撞擊、叫喊聲,頓時嚇得作鳥獸散。


  馬榮心想事不宜遲,又戰戰兢兢地沿著屋脊返回,屋脊滑溜難走,待他行至大門上方,不覺暗暗鬆了一口氣。


  他對著大門口的一群收屍人故技重演道:「官兵已到後門口,隔著一條街,現在還看不到這兒的情形,咱們早做準備要緊!」


  收屍人中隨即爆發出一陣抱怨、咒罵聲,馬榮朝黑壓壓的人群中一瞥,發現盧郎中早已無影無蹤。


  馬榮心中惦記喬泰,趕緊沿著屋頂裂口的梯子返回屋裡。喬泰早已將馬榮的盔甲從年輕女子的屍體上除下,用頭巾包裹在一處,正往自己身上套收屍人的黑帽、黑袍。從屋頂摔下來的收屍人早已折斷脖子,歪在屋角。


  馬榮、喬泰兩人又由竹梯登上屋頂,再看大門口的收屍人已紛紛散去。兩人沿屋脊往後門方向走去,越過過道的屋頂,跳進一處園子,打開園門,便是一條小巷。


  「咱們先去崗哨吧。」馬榮氣喘吁吁道。


  轉過一條街,劈面又見四個收屍人,喬泰故意迎上去道:「兄弟,官兵在什麼方向?」不想那四個收屍人嚷道:「到處都是官兵,快跑!」遂將他們推到一邊,只顧自己逃命。


  一路行來,只遇見一個老百姓,見喬泰、馬榮二人身穿黑袍,早已避不及地躲閃在街邊。


  兩人頗費周折,總算找到崗哨,一跨進哨所的院子,便忙不迭地脫下身上的黑帽、黑袍以及戎裝、內衣等,吩咐士兵端水、熏香,里裡外外清洗一番,又將盔甲等拿至院角,用藥草熏染一遍,防止染上鼠疫。


  崗哨的小頭目報告喬泰、馬榮道,院中備有一匹快馬,喬泰聽了甚為滿意。京城陷於緊急情況以來,馬榮、喬泰討論實施了一套報警方案:日間在各個崗哨備一匹快馬,以便隨時傳遞消息;夜間用弓箭向天空發射硫黃、火藥製成的信號彈。喬泰立刻命令一名士兵騎快馬去附近各個崗哨報信,從各處調撥士兵,湊集一百人對付道觀周圍的收屍人。若看見他們中手持兵器的,一律捉拿;若遇到負隅反抗的,就地誅殺。圍捕到的收屍人都帶回衙門審問。


  喬泰一邊下令,馬榮一邊拿來金瘡藥膏,為他塗抹後背的傷口。雖說隔著鐵鎖子甲,箭頭未能深入體內,但也扎進皮肉一寸有餘,自是疼痛難當。


  馬榮一邊為他上藥,一邊嘟囔道:「幸好只是一般的木箭,若是那些帶倒刺的鐵箭鏃,只怕要傷著骨頭了。跟他們說過多少次了,需給我們配備前胸、後背都有鐵制護心鏡的鎧甲,他們卻說護心鏡又重又費料,穿戴後行動不便,還說什麼不能為了保全性命而延緩行動的速度。這幫混賬東西!」


  兩人重新穿戴整齊,和哨所小頭目一起草草用了午膳,又在棚戶區轉悠起來。聚居在茅棚里的老百姓顯然風聞了一些消息,紛紛打開窗戶,朝骯髒的街道上探頭張望。喬泰、馬榮二人一路尋來,找到一條狹窄但乾淨的街巷,來到一所大宅子前,東倒西歪的前門微微敞開著。


  前廳空空蕩蕩的,屋頂、牆面的灰泥早已剝落,有些灰泥還懸挂在那兒,搖搖欲墜,但地上倒一塵不染,似乎經常有人行走、洒掃。前廳左右各有小門通往兩邊廂房,門板都已卸除,用於焚燒病歿之人的屍體。


  「房內空無一人嘛!」喬泰自言自語道。


  「噓!」馬榮舉手示意喬泰噤聲,後院時斷時續地傳來一陣笛聲。


  兩人穿過前廳,跨過兩重門廊,便見一處空曠、蕪雜的院落,幾株橘樹、桃樹幾乎被高高的雜草所掩蔽。院子左右各有一條曲折迴廊,通往院后一座高高的樓闕。院中的房廊走勢,正和他們上午在九層寶塔上所見的相仿。他們站在此處,可以清晰地聽見笛聲,吹奏者顯然是箇中好手,曲調歡快而流暢。


  「找到他們了!」喬泰叫道。他手指一處樹枝,但見一隻小棕猴正用尾巴倒懸在樹上,一雙眼睛骨碌碌地打量著他們。喬泰吹了一聲口哨,想把小棕猴引下樹來,馬榮卻早已沿著左邊迴廊,撒腿往後院跑去。迴廊中的紅漆欄杆斑斑駁駁,可見這所宅子已年久失修,空關許久了。


  喬泰追上馬榮道:「希望你那位彩藍姑娘此刻正在家中,我向她父親、妹妹多盤問一些情況,你正可將彩藍姑娘約到一邊,吐露衷曲。」


  馬榮咧嘴大笑,心想喬老兄平時沉默寡言,此刻倒善解人意,如此玉成他的好事。


  兩人來到樓闕前,放慢腳步,透過拱形石門看到一幅美妙的景象。一所寬敞、高大的廳堂里空空蕩蕩的,只在角落陳設簡陋的木椅、竹几。袁老頭兒坐在一邊的凳子上吹奏長笛,嫣紅姑娘身著杏紅紗衫,腳躡纖巧絲履,揮動長袖翩翩起舞,行動之處如弱柳扶風。廳堂后又有一院落,月洞門邊怪石嶙峋,幾叢秀竹扶疏掩映,不啻為一幅絕妙的仕女風景畫。喬泰、馬榮剛才和收屍人惡鬥一番,如今身處如此寧靜美妙之處,自疑來到瑤池仙境。


  兩人呆怔了一會兒,還是馬榮先醒悟過來,清了清嗓子,踏進廳堂。袁老頭兒手持長笛,高挑雙眉,打量著兩個不速之客。少頃,袁老頭兒認出他們,遂起身相迎。他淺施一禮,沉著道:「兩位官爺枉駕屈尊,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


  「你女兒彩藍姑娘可在此處?」馬榮直截了當道。


  袁老頭兒頗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小女彩藍有事外出,大約走了半個多時辰。兩位官爺請坐。」隨即又吩咐嫣紅去偏房,為兩位官爺奉茶。


  馬榮聞言,頓感失落,不知從何說起,又擔心直接說出狄公傳喚他們父女之事略顯唐突,遂捋著鬍鬚,只顧東拉西扯起來:「適才,我們在街上遇到一夥收屍人惹是生非,向我們尋釁,你們此處可聽到動靜?」


  「此處未曾聽到動靜,」袁老頭兒回答道,「不過,那些收屍人確是一個禍害。他們私下拉幫結派,強迫百姓購買他們的護身符,胡說什麼能祛邪避災。又四處傳播謠言,說京城流行鼠疫,是上蒼降禍於當今皇上,只怕要改朝換代了。」袁老頭兒手一攤,又道,「改朝換代又怎樣?窮人還不是照舊受苦受難,吃不飽、穿不暖?」喬泰見馬榮一臉窘相,而袁老頭兒只顧嘮叨,便出面道:「袁老爹,我們狄大人想見見你及令愛嫣紅姑娘,請立刻隨我們回府。」


  「狄大人召見我們嗎?」袁老頭兒沉吟道。此時,嫣紅手捧茶具來到廳堂,將竹几搬過來,沏上兩杯香茗。馬榮打量了一下嫣紅姑娘,只觀她柔美可愛,卻不及彩藍英姿颯爽。


  「這兩位官爺要帶我們爺兒倆去衙門走一趟。」袁老頭兒對女兒道。


  嫣紅聞言一驚,以袖掩嘴。


  「我們大人只是問你們一些事情。」馬榮急匆匆解釋道。


  「那小猴怎麼辦呢?」嫣紅問道。 「沒關係的,」袁老頭兒道,「它還不熟悉周圍的情況,不敢跑出這個園子。再說彩藍回來會照看它的。走吧。」


  他們沿著曲折迴廊一路走出來,袁老頭兒環顧四周,又絮絮叨叨起來:「這房屋以前可是間不錯的大宅呢,住著一戶大戶人家,他們好些年前搬走了。一些平民百姓聚居於此,又說宅子里鬧鬼,也都搬走了,其實哪有什麼鬼怪啊?」袁老頭兒搖頭道,「咱們父女三人在這兒住得好好的,嫣紅在廳堂里練舞習曲,彩藍則在院子里習武練劍。」


  他們走到大街上,只見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經過,已開始圍捕不法的收屍人。


  十六

  狄公在案桌邊端坐,將陶干遞呈的公文一一批閱,看見馬榮、喬泰二人進得門來,遂放下手中的硃筆道:「早晨胡鵬已束手就擒,倒未做任何反抗,如今已過正午,你二人可找到袁氏父女?」


  「回稟大人,」馬榮道,「袁老頭兒及其女兒嫣紅姑娘已在門外等候,袁老頭兒的另一個女兒彩藍姑娘有事外出,你說不用傳喚她,我們也就未等她回來。只是我們尋訪的路上,遭遇一夥不法收屍人的圍攻。他們暗中組織一種半神半教的兄弟會,向老百姓強行兜售護身符,還四處傳播謠言,蠱惑民心。」


  狄公一拳重重打在案桌,怒道:「煽風點火,圖謀造反!」他隨即穩住自己的情緒,沉穩道,「我們必須立刻採取有效舉措,將暴亂制止在萌動之中,否則,它們便如燎原的野火,一發不可收拾。一些叛亂往往就是這樣發端的。」


  喬泰補充道:「馬老弟與我曾和他們混戰一番,發現他們私自藏匿兵器,我們已下令道觀附近的各處崗哨,調遣百餘名士兵圍捕這些大膽狂徒。稍後,我和馬老弟即去衙門審問捕獲的收屍人。」


  「盧郎中也和收屍人混在一起,關係似乎很熟絡,」馬榮又道,「只是收屍人圍攻我們時,盧郎中已跑得無影無蹤,這倒令我難以判斷他們是否蛇鼠一窩。」


  「稍後你們審訊收屍人時,將盧郎中的情況打探清楚,」狄公道,「你們須儘快將結果報告於我。現將袁氏父女帶進來。」


  馬榮領命,當即傳喚二人。狄公示意喬泰、馬榮隨侍在側,兩人遂挪過兩張凳子,在狄公的案桌邊坐下。


  袁氏父女進得廳堂,跪倒在地,狄公令他們站起身來。袁老頭兒踉蹌站穩身軀,面無表情地立在一邊,雙手垂在身旁,一雙眼睛卻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狄公。嫣紅低垂著頭,神情緊張,不停地撫弄著腰間垂下的杏紅裙帶。狄公注意到嫣紅的右耳垂上貼著一小塊膏藥。


  「你就是嫣紅嗎?」狄公問道。


  嫣紅並不說話,只默默地點頭。


  狄公又問袁老頭兒道:「通常孿生姐妹的名字都極相似,你不守常規,將兩個女兒取名彩藍、嫣紅,有何深意?」


  「那不過是內子胡亂起的。原本叫寶藍、珊紅,只因十三年前,老城廂的花滿樓失蹤了一名妓女,名喚寶石藍的,鬧得街坊四鄰沸沸揚揚,花滿樓不久又遭回祿之災。我恐怕『寶藍』這一名字不吉利,遂一併改了叫彩藍、嫣紅,亦不過取寶石、珊瑚的名色而已。」


  「哦,原來如此。」狄公說著,從抽屜中取出一枚鑲紅珊瑚珠的銀耳環,放在案桌上,問道:「嫣紅姑娘,這可是你的?」


  嫣紅抬頭一看這件飾物,頓時花容失色。


  「好吧,」狄公對嫣紅道,「你在外間等候。陶干,你帶嫣紅姑娘暫離此處。」


  狄公待陶幹將嫣紅帶走,緩緩手撫長髯,將袁老頭兒打量一番,道:「六年前,葉魁麟曾鞭笞一名使女至死,你和那使女有何關係?」


  「她正是內子。」袁老頭兒平靜道。


  「她如何會成為葉府使女的呢?」


  「只因我向胡鵬借債,無法償還。」


  狄公高挑劍眉道:「怎又扯上胡鵬?」


  「是,大人。家父生前是胡府的管家,小的家中人口眾多,怎奈米珠薪桂,度日艱難。所謂人窮志短,家父挪用胡府賬房中的銀兩。胡鵬得知后,亦未聲張,只將賬冊上的虧空補足。先父自是感恩戴德,發誓要加倍償還這筆錢款,在胡府當差更是兢兢業業,終因薪俸微薄,至死都無法還清債務。父債子還,先父撒手歸西時,又需一大筆喪葬費用,真是雪上加霜。當時正好胡府需僱用丫鬟,我便將內子送進府中做活兒抵債。胡府是老東家,待內子不薄。不想,一日葉魁麟造訪胡府,看中內子,遂向胡鵬要了人去。」


  「你無有異議嗎?」狄公嚴厲地問道,「當朝律令豈容隨意轉賣人口?」


  「大人,那我又能怎麼辦呢?」袁老頭兒驚嘆道,「胡老爺是我們的主人,且有恩於我們,他保全了先父的名聲。」


  「那葉魁麟鞭笞你妻子至死,如此惡劣的行徑,你為何還不告官呢?」


  「我只是一個背著賊名的管家的兒子,葉魁麟是世家大族之後、堂堂的爵爺,胳膊擰不過大腿啊!」袁老頭兒自嘲道,「大人您高高在上,對於底下人、奴才的情形所知甚少,我們和誰去說什麼天理、公道啊?」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狄公正義凜然道,「有膽敢藐視王法、欺壓百姓、魚肉鄉里的,都當嚴懲不貸。平民百姓有何冤情,都該直言上告!衙門前不是有驚堂鼓嗎?那就是專為鳴冤叫屈者而設的!兩千年來,除去閥閱世族分領天下的混亂時期,朝朝自有天理公道。」


  「小民愚昧無知,祖祖輩輩受世家大族蔭庇,為他們驅使,且聞得官官相護,怎敢輕舉妄動。」袁老頭兒神情黯淡道。


  「六年前,若你告官,只怕你妻子的冤情早已大白,」狄公慨然道,「你也不必處心積慮地製作什麼皮影戲讓人觀看,更不用讓令愛冒此風險,周旋於淫棍身邊了。」


  見袁老頭兒沉默不語,狄公繼續道:「你倒是聰明得緊,摸透胡鵬、葉魁麟的脾性,知道胡鵬脾氣暴躁且好色,葉魁麟有過之而無不及,遂讓你女兒嫣紅周旋其間,在他們之間挑起爭端,鷸蚌相爭,你可坐收漁翁之利,便如你平時戲耍木偶一般,將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無論胡鵬殺了葉魁麟,還是葉魁麟殺了胡鵬,殺人者必將難逃法網,你便可一箭雙鵰,替你妻子報了仇。只是你不惜親生女兒的清白、性命,讓她周旋於兩條色狼之間。嫣紅姑娘年輕貌美、少不更事,萬一應答不及,被他們看出破綻,遭了他們的毒手,你於心何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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