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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4章 大唐狄公案陸(8)

  第254章 大唐狄公案·陸(8)

  郭大夫解剖完,稟道:「死者死於一種劇毒,經查是生長在南方的蛇樹根粉末。我們用一隻病狗做實驗,證明茶壺內的茶並沒有毒,但碎茶杯中的余茶有毒,狗喝了一點兒后不久便死了。」


  狄公問道:「毒藥是如何倒入茶杯的?」


  郭大夫回道:「我推測兇手預先將那粉末混入干茉莉花,然後再將其暗中下到茶杯里。」


  「你依據什麼做此推測?」狄公問。


  大夫解釋道:「那粉末有一種極淡但非常獨特的氣味,與熱茶相混后氣味更甚,但若是放在茉莉花里,花香能有效地掩蓋毒藥的氣味。我給沒有花的剩茶加熱時,那氣味是沒錯的,故而我能夠識別毒藥。」


  狄公點頭,命羅鍋兒郭大夫在證詞上捺上手印。狄公一拍驚堂木,道:「藍濤奎師傅被一身份不明之人所毒害。藍師傅乃一出色的拳師,北方諸州連續幾屆的冠軍,同時也是個品德高尚的人,北州因他的存在而增光不少。本縣會盡一切力量抓住罪犯,以告慰藍師傅在天之靈。」


  狄公又一拍驚堂木,繼續道:「我現在審葉家告潘峰案。」他向班頭示意了一下,班頭把潘峰帶至公案前。然後狄公道:「書吏宣讀與潘峰行蹤有關之證詞。」


  年長的書吏起身,先宣讀了兩名士卒的證言,然後是關於衙役在五羊村所做調查的報告。


  狄公宣布:「這份證詞證明,潘峰所講他在十五和十六日的行蹤屬實。此外,本縣認為倘若他真的謀害了妻子,自然不會離城兩天而沒有藏匿其妻屍體,至少應會暫時藏起來。因此本縣以為,迄今為止所提交的證據尚不足以指控潘峰。原告需陳述是否可提供更多的證據指控被告,或是撤訴。」


  葉平趕忙道:「小人希望撤訴。小人誠惶誠恐為輕率行為道歉,那皆因妹子慘死一時悲傷所致。小人也代表兄弟葉泰講話。」


  「記錄下來。」狄公道。他傾身向前,看著案前的眾人,問道:「今日葉泰為何未來衙門?」


  「大人,」葉平道,「我不清楚他出了何事!他昨天午飯後出門,至今未歸!」


  「你兄弟經常在外過夜嗎?」狄公問。


  「從不,大人。」葉平答道,臉露憂色,「他雖通常很晚才返家,但總是睡在家裡。」


  狄公皺眉說道:「他回來后,你要他立刻來衙門補告。他必須親自登記收回對潘峰的指控。」狄公再一拍驚堂木,然後宣布:「潘峰當堂釋放。本縣將繼續努力搜尋殺害其妻之兇手。」


  潘峰感激地叩了幾個頭。他站起身後,葉平趕快走上前去開始道歉。


  狄公命班頭將妓院老鴇、兩個皮條客和兩名妓女帶到他面前。他將作廢的賣身契交給兩姑娘,告訴她們自由了。然後他判妓院老鴇和兩名皮條客監禁三月,再加鞭笞。三人開始高聲叫屈,妓院老鴇叫得最響,因他想到背上鞭傷可以痊癒,可買兩名姑娘的高額費用卻很難收回。衙役不理會他們,將三人拖回獄中。狄公允諾那兩名妓女可先在衙門廚房裡幹活兒,等軍隊信使出發,再將她們帶回故鄉。


  兩位姑娘在堂前拜倒,眼中含淚,千恩萬謝。


  狄公退堂后,命洪亮將楚大遠叫進內書房。


  狄公在案后坐下,又讓楚大遠在椅中落座。狄公的四名隨從在前面各自的凳子上坐下,一名衙役哀傷地默默上了茶。


  狄公開口道:「昨晚我沒有進一步討論藍師傅被害案,因為我要先知道驗屍的結果,也因為想聽聽楚員外的高見。楚員外認識藍師傅很久了。」


  「我願竭盡全力將殺害拳師的賊子繩之以法!」楚大遠脫口而出,「他是我見過最好的武師。大人對何人謀殺可有什麼想法?」


  狄公道:「兇手乃一年輕韃靼人,或者至少是一名打扮成韃靼人模樣的男子。」洪亮迅速地看了陶干一眼,接著說道:「大人,我等一直在想為何是那個年輕人謀害了藍師傅。不管怎樣,馬榮和喬泰記下的名單上有六十多名浴客啊!」


  狄公道:「但其中沒有人能隨意進出藍師傅的浴房而不引起注意。兇手顯然知道夥計們穿黑油布衣,那跟韃靼人的黑衣服相仿。兇手與三名青年一起進了澡堂,但在前室他並沒將木簽交出,而是徑自走到過道,裝成夥計的模樣。記住!那兒的蒸氣很濃,人們看不清誰在旁邊。他溜進藍師傅的浴房,將毒花放進茶杯,然後或許是走夥計出入口離開浴室的。」


  「聰明的傢伙!」陶干叫道,「他想得很周全。」


  「但還是有些線索,」狄公道,「他自然要毀去韃靼衣服及木簽。可他離開時肯定未曾注意藍師傅在臨死前掙扎著用七巧板拼出一個圖形,而那圖形可能包含罪犯身份的線索。再則,藍師傅一定熟悉那人。楚員外也許能告訴我們藍師傅是否有一瘦小、頭髮留得很長的徒弟。」


  「沒有。」楚大遠立刻回道,「那些徒弟我都認得,他們是健壯的青年,而且藍師傅堅持要他們剃光頭。真可惜,出色的武師中毒而死,那可是懦夫可鄙的武器!」


  大家都默不作聲。陶干一直在慢慢捻弄著左頰上的三根長黑毛,他突然說道:「懦夫的武器,或者說婦人的武器!」


  「藍師傅從不近女色。」楚大遠輕蔑地說道。但陶干搖搖頭,道:「那可能正是他被女人所害的理由。藍師傅或許曾經拒絕過那名婦人,而那有時會引發強烈的憤恨。」


  「我也知道些,」馬榮補充道,「許多舞女怨恨藍師傅不注意她們,這是她們自己這樣跟我講的。他的自律似乎吸引了姑娘們,天曉得是為什麼!」


  「一派胡言!」楚大遠生氣地叫道。


  狄公一言不發地聽著。此刻他說道:「我得說這個想法讓我感興趣。一個身量瘦小的女人假扮成韃靼小夥子是不難的。那麼她必定是藍師傅的情婦!因為她進入浴間時他甚至沒有想披上東西,而毛巾就掛在架子上。」


  「不可能!」楚大遠叫道,「藍師傅和情婦!不可能!」


  「我現在記起來了。」喬泰慢慢說道,「昨天我們見他時,他確曾出乎意料尖刻地談及女人,說女人會吸干男人的精力。而通常他說話是很平和的。」


  楚大遠還在憤憤地咕噥著。狄公從抽屜里取出陶干給他做的七巧板,將六片紙片依當時見到的樣子拼起來,並試著加上最後那塊三角形,試圖拼出一個圖案。過了一會兒他說道:「要是藍師傅被一婦人所害,這個圖案也許含有她身份的線索。但他摔下去時弄亂了紙片,而且在加上最後一塊三角形前便死去了。這倒是個難題。」他將紙片擱到一邊,繼續道,「不論那會是什麼,我們第一件事便是要調查所有與藍師傅有關的人。楚員外,我建議你現在和馬榮、喬泰及陶干商議如何分派這項任務,這樣每個人便可即刻著手各自的任務了。洪亮,你去集市,向另外兩個年輕人查問那韃靼青年的外形。要是你客氣地問,與他們喝上一兩杯,他們或許可講出更多情況。馬榮有他們的姓名地址。你出去時叫郭大夫來這兒,我想多知道些那毒藥的事。」


  楚大遠和狄公的四名隨從離去后,狄公慢慢地喝了幾杯茶,沉思著。葉泰的失蹤令他焦急。這惡棍會不會察覺衙門已在追蹤他了?狄公站起身開始踱步。潘氏一案尚未了結,現在藍師傅又被毒害,要是能勘破廖姑娘一案,那將可令人略微鬆口氣。


  郭大夫進來時,狄公與他寒暄了幾句。狄公重新在案后坐下,揮手讓大夫坐在凳子上,接著說道:「你是個藥師,應能告訴我兇手是如何弄到那毒藥的。這葯一定很稀有吧!」


  郭大夫將一綹頭髮從前額撩開。他把兩隻大手擱在膝上道:「大人,很遺憾,那葯很容易弄到。要是少量使用,那是一味很好的保心藥,因而多數藥房都有庫存。」


  狄公嘆了口氣,說:「那看來我們無法指望從這兒獲取線索了!」他把七巧板紙片放到面前,沒有目的地將它們挪來挪去,繼續道,「或許這個謎圖是個線索。」羅鍋兒搖搖頭,難過地說道:「大人,我不這樣想。那毒藥會引發難忍的疼痛,一會兒人便死去了。」


  「但藍師傅是個意誌異乎尋常堅強之人。」狄公道,「他拼七巧板十分拿手。他知道他無法開門叫夥計,因此試圖以此方式來說明兇手是誰。」


  郭大夫道:「不錯,他拼七巧板很在行。他來我家時,經常一會兒工夫就能拼出各種各樣的圖形,令我夫婦十分驚奇。」 狄公道:「可我看不出這個圖案指的是什麼。」


  「大人,藍師傅十分善良。」羅鍋兒思忖著道,「他知道集市上那些無賴經常羞辱我,於是便不辭勞煩地專為我創出一套新的拳法,那拳法適合我腿弱而手臂強壯的狀況,然後耐心地教導我,自那以後沒人再敢來煩我。」


  狄公未聽到郭大夫的最後幾句話。他擺弄著七片紙片,突然發現自己拼出了一隻貓的圖形。


  他很快將紙片打亂,重新擺弄它們。下的毒藥、茉莉花、貓……他不願順著這邏輯想下去。當狄公抬頭望見郭大夫露出吃驚的神情時,他趕緊掩飾住他的驚愕說道:「是的,我突然想起昨晚遇到的一件異事。我將一個迷路的小女孩送回家,可她母親卻辱罵了我。她是個寡婦,一個很令人討厭的人。從孩子天真的話語中我推想出她一定有個秘密情人。」


  「她叫什麼名字?」郭大夫好奇地問。


  「她是陸氏,開著一家棉花店。」


  郭大夫僵直地坐著,叫道:「大人,那是個可憎的婦人!五個月前她丈夫去世,我跟她打過交道。那是件怪異的事!」


  狄公仍為發現拼出的是貓而困惑,他想起藍師傅經常去藥房。他不經意地問道:「那棉商之死有何怪異?」


  郭大夫猶豫了一下,答道:「那件事,大人的前任處理得實在有點兒草率。不過那時韃靼人襲擊北軍,成群結隊的難民湧入城中,當時的縣令忙得不可開交,我很理解他不想多花時間處理一名死於心病的棉花商之事。」


  「他是如何處理的呢?」狄公問道,很慶幸岔開了話題,「驗屍應會顯示出所有可疑之處的。」


  羅鍋兒看上去不太開心。


  「大人,問題在於,」他慢慢地說,「根本就沒有驗屍。」


  此刻狄公已聽得很有興趣。他往後靠在椅子上,斷然道:「把事實告訴我!」


  郭大夫開始說:「一天,陸氏與這兒有名的匡大夫來到衙門。匡大夫稱,陸明中午吃飯時說頭疼,便躺在床上。不久陸明妻子聽見陸明呻吟,可她進房時陸明已死了。她叫來匡大夫檢查屍體。陸氏告訴匡大夫說她丈夫時常稱心臟不好。匡大夫問說陸明中午吃了什麼,陸氏說吃得很少,但為消除頭疼喝了兩杯酒。於是匡大夫簽了證明,稱陸明死於過量飲酒所引發的心病。大人的前任便認定此乃死因。」


  狄公仍不發一言,羅鍋兒繼續道:「我碰巧認識陸明的兄弟。他告訴我,他在幫著斂屍時,發現屍體臉未走色,雙眼卻從眼窩中突出來。這些癥狀說明死者腦後受了重擊,因此我去找陸氏問更多的詳情,但她對我大喊大叫,罵我是多管閑事。於是我斗膽向縣令講了此事,可縣令說他對匡大夫的證詞很滿意,認為沒有道理再去驗屍。這事就這樣了結了。」


  「你沒跟匡大夫談嗎?」狄公問道。


  「我試了幾次,但他均避開我。」郭大夫答道,「接著有人謠傳說匡大夫好弄巫術。他隨南下去的難民離開了城裡,人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


  狄公輕輕撫摸著自己的鬍子。


  「那可是件奇特的事。」他終於說道,「這兒還有人搞巫術嗎?按律法那可是死罪!」


  郭大夫聳聳肩,說道:「北州的許多家庭都有韃靼血統,他們都有韃靼巫術的秘密傳統。有人認為,他們念咒語、焚燒或割去別人像中的頭就能殺死他們。還有一些人據說也懂神秘的道家之術,相信有女巫或妖精當情人可以延年益壽。我以為這些不過是野蠻的迷信而已,但藍師傅曾研究過它,並告訴我這些說法有真實的成分。」


  狄公不耐煩地說:「我們的孔聖人曾明言警告我們不語怪力亂神。我從未想到如藍濤奎這般聰明的人,也會在那些怪異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大人,他是個興趣廣泛的人。」羅鍋兒不太好意思地說。


  「不過,」狄公繼續道,「我很高興聽你講陸氏的那件事。我想我會傳她來,詢問她丈夫死亡的詳情。」


  狄公拿起公文,郭大夫趕緊躬身告退。


  十二

  郭大夫出去剛關上門,狄公便將公文扔在案几上。他抱著雙臂,坐在那兒,徒勞地想理清腦子裡亂糟糟的思緒。


  最後他起身換上獵服。稍許活動一下或許會使他頭腦清醒。他命馬夫牽來最心愛的馬,騎著坐騎出衙門而去。


  他先策馬繞舊校場跑了幾圈,然後來到大街上,走北門出了城。他讓馬在雪中慢慢前行,沿大路踱向廣袤的白色平原。他見天空呈鉛灰色,看來又有一場雪了。


  右側兩塊巨石乃通往藥王山的狹窄小道的起始。狄公決定從那兒爬上去,爬完山後便回府。他騎馬沿路來到一陡坡前,遂下馬。他拍拍馬脖,將馬韁系在一截樹樁上。


  他剛要開始爬,忽又停住了。雪地上有剛踩出的小腳印。他思量了一番是否該上去。最後他聳了聳肩,開始爬坡。


  崖頂上除一棵綴滿朵朵小紅苞的蠟梅樹外,光禿無物。在另一頭的木欄杆旁,一個身穿灰毛皮衣的婦人正用一把小鏟在雪中挖著。她聽到狄公厚靴子踩雪的咔咔聲,便向右側轉過身來,隨後迅速把鏟子放在腳邊的籃子里,深深地躬身作揖。


  「我明白了,」狄公道,「你在采月亮草。」


  郭夫人點點頭。毛皮風帽令人欣羨地映襯著她細膩的臉。


  「大人,我的運氣不太好。」她微笑道,「我只採到這些。」她指了指籃內的一把植物。


  「我來此稍微活動一下。」狄公道,「我想理清思緒,藍師傅被害的事沉甸甸地壓在我腦子裡。」


  郭夫人的臉突然沉了下來。她緊了緊外衣默默道:「真難以置信!他是那樣壯健!」


  「即便最強壯的人也難敵毒藥。」狄公淡淡地說道,「對於那施暴之人,我已有明確的線索。」


  郭夫人睜大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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