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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章 大唐狄公案伍(45)

  第240章 大唐狄公案·伍(45)

  狄公接著道:「你的胞弟李珂出沒古剎多年,在這裡研究過宗教繪畫。通過那樣的方式,了解到這大殿的供桌下面很早就修造了一個相當深的地窖。你知道,許多大寺廟都有這樣的秘密地窖,每遇兵荒馬亂之際,寺廟裡的僧人就利用這樣的地窖屯儲廟裡珍貴的金銀法器或糧食米面等食品,或者將其作為寺內人員的藏身之處。李珂就是把米大郎誘騙進了這樣的地窖里,然後威脅他如果不說出藏金處就要把他關在地窖里餓死。這事發生在九月初六的夜晚,米大郎失蹤的那一天。四天之後,即初十那天,李珂打開了地窖。米大郎被關得太久,因此這位鎖匠還沒說出藏金的秘密就餓死了。吳員外,當時你的女兒小玉正好撞見李珂站在打開的地窖前,結果他把她也推了下去。現在他們兩人的屍體還在地窖里。好了,你們大家往後退去!對,這樣就好了。」接著狄公走到方班頭一邊,下令道:「打開地窖!」


  方班頭和他的手下再次把供桌弄傾斜了,接著費很大力氣把它從牆邊一寸寸地推出來。等到推出有五寸之遠時,一塊六尺見方的石板突然抬升起來,沿著供桌所在的牆腳線為中軸打了開來。頓時從一個開裂的黑黝黝的洞口下冒出一股腥穢刺鼻的惡臭。


  狄公做了個手勢,方班頭點著了一盞系著長細繩的燈籠,把它放進了地窖。狄公叫吳員外走到洞口邊緣,他們一起往下看。


  相當平整的磚牆向下延伸了近二丈,深處是一堆垃圾——大大小小的木盒子、幾個陶罐和斷了的蠟燭。左側仰面橫躺著一具女屍,長發在頭骨四周披散著,像是一圈光暈,骨架猶自在衣裙腐敗的殘骸下支撐著。對面靠牆,臉向下撲著一具男屍,雙臂緊張地前伸,透過衣袖朽爛破裂的窟窿,看得見金錠在燈籠光的照耀下灼灼閃亮。


  「我準備踏著繩梯下去,」狄公說,由於用圍巾包住了口鼻,他的聲音聽來悶悶的,「就在米大郎屍體正上方的牆上有一個造得極巧妙的秘密壁櫃。等到獨自一人被禁閉在漆黑的地窖里,生路渺茫的可怖時刻,眼看人財兩空,他已陷於饑渴而致的半瘋狂狀態,他就摸黑打開壁櫃暗櫥,將先前藏匿的金錠一一取出,盡數塞進衣袖中。然後他倒下絕命了,就倒在其餘跌落在地面的金錠之上。在把米大郎推下地窖之前,兇手也來窖里仔細搜尋過,就像搜尋地面上各個有可能藏金的處所一樣。但他沒有找到秘密壁櫃。他後來打開地窖發現米大郎的屍體時,也未能見到黃金。今天我們能從窖上方見到這些金錠,是因為米大郎的衣袖已經朽爛,被蛆蟲吃了。所以,兇手始終沒弄清竊來的御金藏匿在哪裡,又開始在寺廟裡進行無望的搜索。」


  吳宗仁向後退了一步,面如死灰。


  「殺了我可憐女兒的沒人性的魔鬼在哪裡?」吳宗仁號哭開了。


  狄公見時機已到,朝方班頭點點頭。方班頭從殿後小門走了出去。狄公則指著那個地窖門蓋說:「你們看,這個窖門是用非常厚的木頭做的,塗著一層三合土,外面又壓著石板。這窖門非常重,蓋上以後,腳踩在上面不會發出空空洞洞的聲響。它靠牆的一端又比較重,是向下拽的重力,靠兩個楔子保持著平衡。如果把供桌斜過來,沿著和牆壁平行的方向適當地推開桌子,那兩個楔子就脫落了。所以這是個非常巧妙的機關。」


  這時方班頭領著一名高個兒漢子走了進來,緊跟在他身後的,是身高力大的馬榮。


  那人見到了敞開的地窖和站在那裡的眾人,立即舉起手臂護住了臉。但太遲了。


  「楊……」周氏一眼瞥見那漢子,失聲驚呼,「你……」


  那人轉身就逃,但馬榮抓住了他,給他戴上了手銬。方班頭又立即上前給他套上了鐵索。


  楊茂德高大的身軀萎縮了。他低下了頭,神色憔悴,仍然站在那裡。


  「我的兄弟呢?」李玫想起李珂的下落,叫了起來。


  狄公語調稍有緩和,道:「李員外,你兄弟雖害了兩條人命,自己也沒逃脫惡報,到頭來他又被此人暗害了。」他斷然示意方班頭,方班頭由衙役小頭目協力,將供桌重新移回原來對著牆的地方,地窖門慢慢地再度關上了。狄公也回到了供桌前的地方。


  「李員外,你先定下心來,聽我把整個案情敘述完畢。由於你兄弟已死,我講述的李珂那部分的內容僅是猜測,但楊茂德可以填補空白。李珂殺死米大郎和小玉小姐后,自己開始在紫雲寺設法搜尋盜來的金錠。但李珂深知,這麼大的古剎殿院,一到晚上就是地痞、無賴、小偷、乞丐、閑漢、流民出沒之處,同時他搜尋的範圍還包括花園,因此需要一個幫手,所以他又僱用了楊茂德。楊茂德,他對你透露了多少實情?」


  楊茂德抬起了心神不寧的目光。


  「他只說是古剎僧人藏有傳世的珍寶,」人犯囁嚅道,「不過我……我猜不止這些。我在他寢室里發現了他算賬的筆錄,計算五十錠黃金值多少錢,而且——」


  「而且你想,你自己一人干,比分享李珂答應給你的那點兒甜頭要更好,」狄公搶白道,「所以你又僱用了一個地道的無賴沈三,同時設計了一個引誘李珂進紫雲寺里然後把他殺掉的計劃。先讓沈三趁李珂不備,從背後襲擊將他勒死,接著又等沈三了結掉了李珂的性命,俯下身子去查看他的死活時,又一刀捅進了沈三的後背。你說,為何你殺死李珂前等待了個把月?又為何連續兩夜試圖加害我的部屬馬榮?為何你不再等上幾天,直到我們放棄在古寺中的偵查?從實招來,楊茂德!」


  楊茂德雙唇翕動著,但出不了聲。


  「老實道來!」


  「數日之前……李珂外出后我收拾他的字畫。他常到舊書鋪去,差不多每天都去……最終他找到了要找的東西。那是一部書信集,是一百多年前寺廟的一個僧人寫的,其中一封信涉及地窖下的秘密壁櫃。李珂置了繩梯……我不得不迅速採取行動,因為我假扮李珂不可矇混多日。我必須立即搞到黃金,然後逃離此地——」


  「留著明天公堂上你再詳細交代自己的罪行吧!」狄公喝斷了他,「方班頭,把兇犯帶走,派六名衛兵在監牢中看守住他!吳員外,昨天你曾向我打聽有無小玉小姐最新的音訊,要我儘快通知你。此刻我可以告訴你,偶然中我得著過令愛小姐署名的一張字條,寫的是她遭人關押,危在旦夕,呼救求援。為替夫人祝壽我曾選購了一隻紫檀木盒做壽禮,那張紙條就貼附在木盒的盒蓋背後,盒蓋上鑲嵌著一片圓形綠玉,正是破此案的重要啟示。玉片雕成一個篆體的『壽』字,有人在『壽』字一側用刀刻了個『入』字,另一側則刻了個『下』。後來我見到古剎大殿的平面圖,才發現那個『壽』字和大殿的平面構造十分巧合地完全一致。中間的長方形空間代表大殿,兩旁凹下去的線條則是僧人的修鍊房,兩個方塊是兩座塔。這木盒被選中明顯是因為二者的相類似,它補充了紙條傳遞的信息。紙條講的是時間,木盒告訴的是地點。旁邊刻著的『入』字精準地暗示了大殿後牆的地方,『下』字則明確地指示著供桌下面的地窖。」


  「難道這木盒竟然是小女從地窖中發現的?」吳宗仁喃喃說道,又像是自語,又像是在發問,「但她又如何可能……」


  狄公斷然搖頭否認。 「據我判斷,盒內字條雖署的是小玉之名,卻不是她親手筆跡。其實她一跌下地窖就摔斷了脖子,一靈升天了。這應該是某人出於某種考慮而精心設的局,但按理而論,它已經同眼下的問題無大關係了。不管怎樣,這個精心設的局幫我重新構想了犯罪事實,把注意力轉移到這裡的地窖上來。這個木盒據說是在紫雲寺後山坡的一個兔子窩附近發現的,它對著一個氣道口。這個地窖確實有四個氣道口,為防止僧眾在短期避難時窒息而亡,陶罐中也曾裝著水和乾糧。好了,吳員外,我不再耽誤你了。你女兒的屍體我會妥善處置,送回去讓你好好安葬的。很抱歉,我沒能救她一命,可是殺害她的兇手按照天意也受了懲處,折磨你的女兒失蹤之謎現在也有了答案,你多少可以安點兒心了。」


  吳宗仁深深地施了一禮,起身慢慢向大殿門口走去,周氏跟在他身後。狄公叫住了周氏,低聲對她說:「我有一言告知吳夫人,昨天你丈夫並沒有到衙門來告發你,他還是想保護你的。你應當珍惜你的再婚,重新開始生活,不要再去追求那些淫賤之樂,否則會招來不測之災。難道你沒看到這些人的下場嗎?」


  周氏羞愧難當,急急跪下搗蒜般地叩了幾個響頭,然後追趕吳宗仁去了。


  狄公回到供桌邊,他看到李玫還站在那裡,低垂著頭,怔怔地望著那已關上的地窖的門蓋。


  「李員外罹此不幸,痛失愛侶,本縣甚為悲憫,敬請節哀順變!」狄公上前安慰他。


  李玫躬身施禮。


  「在下為未婚妻小玉的慘死而痛悼,私下始終希冀她尚存活於人間。又深為兄弟李珂的名節不保、連累家族而赧顏!」


  「本縣感佩李員外的堅定性格和不渝之忠誠,」狄公說得頗為鄭重,「一個有李員外這樣出色成員的家族,理應經得起任何變故。」


  李玫又躬身施了一禮,穿過大殿離開了。


  寶月一直以大而淡漠的眼睛目睹著事件的進展,此時也緩緩搖了搖頭,說:「紫雲寺註定了要成為各種可怕事件的舞台,因為它已被異教邪說所玷污。凡我佛如來離棄的地方,惡神和魔鬼就會入住。我要馬上回去,準備一場祛除邪魔的佛事。告辭了,大人。」


  「馬榮,送寶月大士回去!」狄公吩咐道。然後他轉向方班頭:「派你手下的四個人,到東城門去取一架竹梯、兩個暫時用的棺材,以及鐵鍬和更多的繩子。我們先起出屍體,然後是金錠,最後還要將地窖清掃乾淨。洪亮,你到外面院子里等著吧,這裡的污濁空氣快叫人受不了啦!」


  狄公也來到庭院里,坐在官衙大燈籠光影下的一塊大石上,洪亮則坐在一邊的樹樁上。從寺廟的圍牆外傳來了混雜的人聲,剛才從東門跟隨衙門隊列來到山上的乞丐和腳夫們,急切地向衛兵們打聽,誰被當作囚犯帶走了。現在他們忙於議論案情令人意外的進展。


  洪亮高興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他試著把剛才對他而言出現得過快的種種事件理出個頭緒來,卻無法歸納在一起——狄公似乎特意留下了一些空白。但主要之處在於,狄公發現了失竊的國庫御金,這肯定會使京城的朝廷權貴們對狄公青睞有加。這意味著有更好的官職提升,強似在這邊遠地區的荒僻小縣!

  「大人,你準備如何運送這批御金?」


  「先在這裡用油紙包裹好,洪亮,再用我的轎子運到衙門去。到那裡后,要立即在有關證人在場的情況下,把分量確定一下。」


  狄公沉默了。他把雙手抄在寬大的衣袖中,抬頭打量著凸現在夜空中的紫雲寺對稱而動人的輪廓。洪亮憂鬱地拽著他稀疏的山羊鬍,左手握住了右肘。片刻后,洪亮問:「下午大人擺弄紙片時,把楊茂德的放在了李珂的上面,難道那時大人就已經懷疑楊茂德在冒充李珂了?」


  狄公回過頭來打量了洪亮一眼。


  「是的。假冒的楊茂德雖然對於繪畫藝術有一套富有才智的理論,卻畫不出我要的李珂的真山水。那種理論其實每個文學之士都能談上幾句的。我出了高價訂製山水中堂,一般我們見到的名畫家就會當場在畫室中揮毫潑墨,因為他要畫的東西對他來說早已熟爛於胸。但假李珂借口要寫生,最終卻仍拿不出新繪製的畫幅,只能用李珂以前的三軸舊作來濫竽充數,這不能不讓人起疑。加上他又編了一套花言巧語來掩飾,說無法完成訂製的新畫是因為在蘭坊城買不到上等紙絹,其實平素喜好丹青的三夫人告訴我,根本沒有這回事。同時在與馬榮去訪問李珂家時,我也發現畫桌上的顏料已干,調色盆里滿是灰塵,這些都表明情況有詐。假李珂還告訴我說,楊茂德因酗酒鬧事在外地被拘留了,所以不見蹤影,這也足以引起我的疑心,雖然我承認馬榮說得在理,那些小酒店掌柜經常信口開河。最後,這三天里接連不斷發生命案,死了三個人,馬榮又在黑夜荒寺里連續受到兩次攻擊,它顯示案子出現了新的因素,這位一心想得到黃金的貪婪客,已迫不及待地要取出贓金,遠走他鄉,逃之夭夭。這就啟發了我的推測,是否有人冒名頂替?因為雖然畫家李珂和楊茂德因臭名昭著而為眾人所知,但鄰近的店家和商人害怕他人提出難堪的問題,所以實際上很少與之往來。因此,我有意把四個與案子有關的人物都叫來大殿,當著他們的面啟動案桌,打開地窖。結果吳宗仁這四人漠然沒什麼反應,看不到有任何驚恐躲閃的痕迹,可見他們同窩藏御金、殺人害命的案子無關。剩下的元兇,也就只有假冒李珂的楊茂德了。」


  洪亮點頭稱是。


  「說不定有一種超自然的力量在起作用。像楊茂德這類兇徒,把這個古老寺廟的荒廢大殿從裡到外翻了個底朝上,就是發現不了近在咫尺的地窖,是不是有點兒奇怪?」


  「不錯,是這樣。」狄公補充說,「奇妙的宿命讓楊茂德和李珂都沒有機會打開紫檀木盒,看不到小玉絕命的那張小紙條,而相反,那紫檀木盒偏巧到了我手,且春雲畫的寺廟平面圖又讓我們得到,從寺廟平面圖和紫檀木盒蓋鑲的那個『壽』字的類似中,我悟到了地窖的位置和機關所在。更奇怪的是,楊茂德為了掩飾他拙於畫藝,畫不出我訂購的新作,而為彌補可能造成的壞印象,卻脫口說出了他是如何得到紫檀木盒的,全不顧可能造成的嚴重後果。這個案子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狄公搖了搖頭,開始撫摸他長長的絡腮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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