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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大唐狄公案伍(43)

  第238章 大唐狄公案·伍(43)

  「好的,我會致函彤崗縣令表示感謝的。你還是說說,當年戶部的押運使在彤崗逗留的情形,這事你到底了解了多少?」


  「彤崗的同僚們向我介紹了一名錄事,當年戶部的司庫鄒大人押運御金一到,官府便差遣那錄事來服侍京都的押運使。據那錄事說,這位鄒大人不像別的大臣般難伺候,只說是車馬勞頓,體力睏乏,謝絕了官府的宴請,獨自在官驛寢室內屋用過晚膳便休息了。但鄒大人在晚飯時告訴那個錄事,押運的東西中有一隻皮箱損壞裂了口子,需要錄事代為雇一名皮革匠來連夜修好。那錄事便找來了一個皮革匠,把皮箱修好后,鄒大人便入寢歇息。他也沒有接待其他的來訪者,第二天一大早便啟程趕路了。」


  洪亮給老書吏上了一杯茶,老書吏對他躬身一禮,啜飲了幾口后,又繼續說下去:「當地衙門的衙役班頭幫我找到了那個皮革匠,他名叫劉善龍。劉善龍有點兒年紀,喜好饒舌多嘴。他原是金匠出身,後來目力受損,做不了精巧的金銀首飾活計,才改行做皮革匠。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晚替鄒大人修皮箱的情景,因為不兩天御金盜竊案就發生了,這可是一樁轟動遠近的大案……」


  「不錯不錯,那是自然的。當時發生了什麼事?」


  「鄒大人把劉善龍請進內室,看了那口皮箱,皮箱有一側豁裂了一道口子。劉善龍檢查了裂口,損壞得不算嚴重,就一邊取出工具修補,一邊對鄒大人說,皮箱的皮革質料是最上等的,論理是不該有任何損壞的。鄒大人也這樣認為。鄒大人沒一點兒官架子,和顏悅色,劉善龍干著活兒,兩人就聊開了天,他一眼看見鄒大人帶的金銀飾品做工精緻,便誇讚了幾句,並稱自己也曾經做過金匠。這一說不打緊,鄒大人興緻更高了,說既然這樣,那還有一個活兒也要你做,做得好還有重賞。等劉善龍修好皮箱,鄒大人就從衣袖裡掏出一把精緻的鑰匙,背著他打開這隻皮箱。雖然鄒大人開箱時背對著他,有意掩飾,可其實他已經發現,整個皮箱里都裝滿了同樣規格的金錠。鄒大人重新關上箱子,手裡拿著一塊金錠,轉過身來對劉皮匠說,告訴你吧,皮箱裂口的真正原因是這塊金錠比箱子稍微寬了一點兒,把箱子撐裂了,你能不能把它截成兩段,又不缺損一點兒分量?劉善龍說,這還不好辦?他工具袋裡隨身帶著鋸子呢。照鄒大人的吩咐把金錠截成兩段后,那劉皮匠便領了厚厚的酬金走了。大人,這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


  狄公意味深長地掃視了馬榮和洪亮一眼,問老書吏:「這劉善龍把他窺見御金一事都告訴誰了?」


  「大人,差不多有十個人。碰巧金銀匠的行幫就在那晚上聚會,劉善龍就把他的所見所聞跟大伙兒講了一遍。這也是常有的事,普通老百姓聽說了有如此大筆的黃金在轉運中,便會設想出各種各樣的故事,來解釋為何朝廷派官員把如此巨額的黃金弄到邊疆來。」


  「你幹得很出色!」狄公贊道,「等你休息好后,最好看一下昨天和今天庭審的記錄。你知道的,高氏控羅氏案又提交上來了。」


  「我肯定要看一看這些記錄的!」老書吏的態度很積極,「我懷疑雙方都暗藏計謀,尤其高氏一方!可疑之處在三表親的第二次婚姻上,而且——」


  狄公急忙制止了他:「這裡是兩個卷宗的數據,你先拿去看,明天我再聽取案情。」


  老書吏滿意地拍了拍抱在懷裡的兩大卷宗,起身走了。


  洪亮感喟說:「鄒大人一個疏忽鑄成了終身大錯!他應當屏退劉善龍,再將金錠從皮箱里取出來的。」


  馬榮則說:「這已經無關緊要了。問題在於,這消息是通過金銀匠行會裡的哪個人傳到蘭坊來的?有可能是朋友之間的途徑,或者——」


  「那很難取得實證,」狄公打斷了馬榮的話,「主要之處在於,現在我們已經有把握了,知道機密是如何走漏的,並且在司庫鄒大人到達蘭坊之前消息就傳到了,成了金銀匠甚或鐵匠人所共知的談資。這正是我所需要的一切。」


  「那我們立即去紫雲寺吧,」馬榮急切地提議,「我們在那裡派了六名守衛,我希望儘快把埋藏在那裡的黃金找到並挖掘出來。」


  狄公擺擺手,說:「不,我們先不去紫雲寺。老書吏來時我正在與洪亮分析我們手上的案子,已有了一套設想,馬榮,現在我們先來完成這項工作。目前已掌握的細節和證據,有的還需要仔細核對,尤其是對前後每個情節的日期,需做一番煞費苦心的推敲。可以說,日期在這個案子里起了關鍵性的作用。所以你們看,所有這些紙條都擺在了我面前。我把假設的結果寫在七張厚紙片上,放在紙條的上方。這每一張厚紙片上面,我都擬寫了一個人的姓名和相關的有意思的事實。這些紙條也就不再有用了。」


  狄公拉開抽屜,用袖子把那些紙條通通掃了進去。


  「下面就讓我們來仔細探討一下這七張厚紙片。剛才老書吏欲進門稟報時,我把它們翻了過來,因為這位老兄的眼力太好了,我不想讓他看到。這七張厚紙片上的姓名都是兇案嫌疑犯。」


  十九

  狄公先不急著將七張紙片翻過身來,交著臂,在座椅里坐得更舒服一些,然後不慌不忙地道:「在說明為何會懷疑這七個人之前——當然有的是單獨的,有的是兩人合謀的——我先要告訴大家,我們面臨的實際上是同一個案件!從前天以來——印象上都彷彿是一年以前了——我們一直以為,突然發生了三件完全不同的案子,需要我們去解決。其中有兩件發生在差不多的時間,即一年之前,一是戶部司庫鄒敬文為聖上購置馬匹,其押運的御金被盜;二是吳小玉在神秘的紫檀木盒內留下一張血寫的紙條后失蹤一事。第三件案子就是大前天夜裡沈三在紫雲古寺被殺。隨著案情的層層揭露,才發現御金失竊案和古廟兇殺案是有聯繫的。今天早晨,看到清風庵婢女春雲畫的紫雲寺平面圖又讓我相信,小玉的失蹤和以上這兩件看似不相關聯的案子,其實也是貫串一氣的。我們實際只有一個案子,卻是一個有許多分叉的案子!所有的事件都是從鄒敬文御金被盜開始的。圍繞著那五十錠黃金,人的慾壑難填,發展而成一張奇特而最為複雜的網。洪亮,再給我倒一杯茶!」


  狄公幾口就把洪亮倒的一盅茶啜飲完畢,接著他從書案抽屜里拿出一張紙,上面也有狄公的字跡。


  「剛才我說過,這個案子中各個日期提供了最關鍵的線索。我們不妨就先來看看這一張日期表吧。這紙上寫的日子,是我留心記下的。」


  洪亮和馬榮把自己的座椅湊近書案,看到那張紙上狄公寫著:


  十五年前(乙卯)

  官府查封紫雲寺,同年建成清風寺,以安置信仰密宗之男女僧眾。 去年(己巳)

  五月十五吳宗仁娶續弦周氏。


  八月初二鄒敬文御金被盜。


  八月二十張銀匠之孀妻沈氏投身空門,主持清風庵,改名寶月。


  九月初六周氏前夫米大郎失蹤。


  九月初十小玉失蹤。


  九月十二小玉留下紙條。


  馬榮有了疑問,開口問道:「大人,這個米大郎是什麼人?」


  狄公說:「你不記得洪亮前天說過,他查閱了官衙有關失蹤人士的檔案文書?他發現一個名叫米三郎的鐵匠曾來衙門報過案,說他的兄長米大郎於去年九月初六齣門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而聽李玫說,吳夫人周氏原先曾和一個鐵匠同居,大約一年前那鐵匠離開了她。今天下午我專門讓洪亮去米家查問,證實周氏果然和米大郎同居過一段時間。這個米大郎在手藝上是個高手,他是造鎖的專家,也是熟練的鐵匠,卻又是個雞鳴狗盜之徒。就像李玫提到周氏以前的熟人時說的。先不管這些,記住這些日期和人名,它們非常重要。」


  狄公說完,將身子靠近書案,翻開了第一張厚紙片。


  「嗬,這張紙片上寫的是吳宗仁的名字,他是罷官離職的地方縉紳。吳宗仁長期供職朝廷,令望卓譽,但晚年生活已不及以往豐贍,又娶了周氏為繼室,名聲就不一樣了。這第二張紙片上就寫了周氏的名字,我將她和吳宗仁兩人並列在一起。你們不會有異議,吳氏夫婦的地位使他們倆極有可能得到從彤崗傳來的消息,因為吳宗仁是德大金號的常客,那裡是金銀匠出沒的地方,而周氏的前夫又是個能幹的工匠。他們聞訊后,認為機不可失,周氏就去找從前的情人米大郎商議。米大郎偷得黃金,換了鉛條,這后一招十之八九是由周氏建議的。米大郎將金錠埋藏在紫雲古寺的某處。隨後出現了複雜的情況,米大郎拒絕說出他藏黃金的確切地點。他是因為情人嫁了別人而生氣呢,還是起了獨吞金子的念頭?問題的答案我們只能猜測了,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吳氏夫婦並未因米大郎堅不吐實而善罷甘休。他們強迫他,甚至拷打他,最後兩人合力殺死了米大郎,移屍他處。之後他們夫妻兩人便暗中搜尋紫雲寺,費了幾個月的工夫,終究沒有什麼結果。然後出現了第二個複雜情況,楊茂德注意到了他們的行徑。有跡象表明楊茂德已和周氏有曖昧之情,他從周氏口中慢慢探出虛實,或是從她那裡探察到有關情況。得到消息后,他又勾結沈三,讓沈三去敲詐吳宗仁夫婦。於是他們夫婦兩人便將沈三和楊茂德誘騙到紫雲寺,在那裡殺害了他們。」


  馬榮道:「如果兇手真是吳氏夫婦這對男女,那周氏就是荒寺中那該死的幽靈了!不過,小玉小姐失蹤又如何解釋?」


  「我想,吳宗仁夫婦殺害米大郎可能被小玉窺見,他們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也除掉了她。她的繼母本來就恨她,而她的死,也足以讓吳宗仁擺脫長期以來使其受盡折磨的戀女之情的罪惡感。昨天吳氏夫婦的表現足以支持這一假說。我發出尋找小玉的告示后,吳氏夫婦倆惶惶不可終日。是否我發現了他們殺害小玉的線索?我是否準備拘押傳訊他們?最後他們決定,進攻是最好的防守。所以吳宗仁匆忙上門來刺探風聲,周氏也急著要見三夫人,急切地想摸清楚我掌握了什麼情況,同時把水攪混。」


  「不過,我的這層推斷卻有一個漏洞,而且可以說是致命的漏洞。吳宗仁可能在枯井口掄磚頭砸你,也可能推倒頹圮的牆頭來加害於你,但他畢竟年事較高,是個官紳,叫人如何想象他能用繩索勒殺楊茂德,或用刀刺死沈三?又如何搬移沈三的屍體,半夜三更在大殿里與你周旋搏殺?洪亮,你是有什麼話要說吧?」


  洪亮搖搖頭,狄公繼續說下去:「這裡我翻開第三張紙片。李玫,錢莊老闆。當然,他最有可能從彤崗獲得消息。我們知道,周氏在和吳宗仁結婚前,並不是安守婦道的。她在李玫店鋪幹活兒,不管認不認識米大郎,兩人自然有機會勾搭成奸。等吳宗仁看上周氏后,李玫攛掇吳宗仁把她娶過門。試想,還有比把自己的情人嫁給好朋友更合適的嗎?!況且吳宗仁又希望女兒小玉同李玫成親。這簡直是好事成雙!李玫得到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妻子,同時還有更好的機會和妻子的後母繼續偷情。李玫和周氏兩人精心設計了劫盜方案,被推到第一線的仍是米大郎。然後我提到過的兩個障礙又出現了。同樣的道理,米大郎黃金到手后變了卦,背約賴賬,最後被李玫、周氏給除掉了。小玉或是發現了殺人的陰謀,或是察覺了兩人的姦情,也遭殺人滅口。周氏本來就恨小玉,李玫財迷心竅,也甘願捨棄年輕的妻子。李玫身材高大,喜歡打獵,體魄強壯,干起古廟裡的雙重兇殺案可以說是綽綽有餘,也完全應對得了佛殿深夜與馬榮你的一番遭遇搏鬥。洪亮,你有什麼建議嗎?」


  洪亮卻面有疑容:「這李玫與周氏有奸,又合夥盜金殺人,為何昨天會在大人面前故意揭周氏的老底呢?用大人的設想來解釋,如何兩相符合呢?」


  狄公解釋道:「這正可以看成是巧布疑陣,以假亂真,好讓我們察覺不出他們兩人暗中有私情和合謀的勾當。況且李玫所說的周氏的一切,並沒超出周氏自己向三夫人表白的範圍。好吧,至此可疑的對象已有兩男一女了。接下來值得懷疑的還有另外一個女人,我翻開她的名字,把她放在李玫的旁邊。」


  洪亮俯身向前,他看到翻開的厚紙片上寫著的名字,不覺驚愕地叫了起來:「寶月!」


  「是的,寶月。不要忘了,她的丈夫張銀匠也是做金銀生意的,和李玫是同行,她很可能認識丈夫的這位朋友。要是她和李玫有了私情,又會怎麼樣呢?記錄表明,張銀匠於己巳年正月因突發心病而亡,會不會張銀匠發現了她和李玫的私情,因而受了刺激,早早撒手人寰呢?我想,張銀匠之死值得進一步研究。但最有意思的一點,是她入住清風庵主佛事的時間,恰在鄒敬文御金被盜的同一個八月里。這個節骨眼兒上挑選清風庵落腳,無疑選擇了一個監護紫雲寺藏金的最佳位置。這巧合相當關鍵,我們豈可輕易疏漏?再有,馬榮枯井遇險那夜,她事先就知道你要去紫雲寺勘查。那天她剛好在大夫人的壽宴上應酬,我一時大意,親口對她提到的,她等不及家宴結束,也就匆匆離席回庵了,只推說是頭疼得厲害。」


  馬榮憤憤地說:「果真如此,她就可能及時趕回荒寺,裝成白衣幽靈誘我到枯井方向去了。昨夜她在斷牆前的一段表演,也是在設計害我性命。之後我在大殿試圖擒獲李玫時,她同樣有充裕的時間從容回到清風庵。那麼小玉的失蹤又同寶月有什麼關係呢?」


  狄公說:「寶月和李玫也同前面所說的那樣,和米大郎因分贓而起了衝突。小玉有可能正好目擊了他們倆殺害米大郎的情景,也被滅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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