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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大唐狄公案伍(26)

  第221章 大唐狄公案·伍(26)

  「可實在沒有什麼可著忙的,不是嗎?只要我們高興,任何時候都可以去把它弄到手。而我們……」


  「碰巧我有點兒急了……不過也罷,就讓它保存在那裡吧,再過一個晚上怎麼樣?」


  他不快地打量著她。她再次縮了縮身子,離他更遠了。這動作姿態表明的是疏遠,這明顯刺痛了他,因為他對這女人愛欲如火,非但欲罷不能,而且刻骨銘心。


  「為何你就不能專情於我,只屬於我一人?」他懇切地說,「你知道,我會做你希望的一切。我證明給你看了,我——」


  驀然間他住口了,因為他發覺女的根本沒在聽,這下心揪得更緊了。女子正極目眺望著綴滿白花的枝丫之間的空隙,樹木因層層交疊而形成的兩個高高的尖頂,清楚地凸現在夜空中。它們對稱優美,護衛著古剎寺廟的主殿。


  二


  就在上面深夜發生的那一幕的次日清晨,燥熱的空氣依舊沉悶地籠罩著蘭坊全城。狄公早晨散步歸來,回到自己的書房,驚訝地發現身上的布袍浸透了汗水,緊粘在寬闊的肩膀上。他從衣袖裡拿出一隻小木盒,放在桌子上,接著走到屋角的衣櫃前,換上一件乾淨的藍布夏衣,然後推開窗戶朝外張望。他手下那個體格壯實的隨從馬榮,扛著一整頭殺好的豬,正穿過縣衙磚鋪的庭院,嘴裡還哼著歌。歌聲飄散在空曠的庭院里,聽起來空空落落的,透著怪異。


  狄公關上窗戶,坐在堆滿文牘的桌前,擦著臉上的汗水。因地處偏遠,公務不多,無所施展滿腹經綸,近來他心中頗覺煩悶。但他又尋思,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怎麼也應當感到高興。他的目光落在桌子盡頭那個紫檀木小盒上,一片圓圓的綠玉寶石鑲嵌在木盒平滑烏黑的蓋面上,在朦朧的光線下幽幽閃亮。這是他早晨散步時在城裡一家古董店的櫥窗里看見的,由於綠玉寶石的圓片刻成「壽」字圖案,特別適合今天替正室夫人祝壽,所以他立即買了下來。看來他根本沒理由情緒低落。即使這個邊遠小城的生活使得他神智煩亂,他也不應該屈從於那些偶發的鬱悶心情。


  他動作果斷地把一大堆文案推到一邊,清理出桌面,然後拍拍手掌,招呼差役。可能同炎熱的天氣有關,一想到早飯,胃裡就有股不舒服的感覺。他拿起一把大羽扇,靠在雕花紅木椅上,慢慢地扇著風。


  門開了,一個衰弱的老人拖著腳步走進來,這是老家人洪參軍。他身穿藍長袍,一頂黑圓帽扣在他灰白的頭髮上。他道了安,在旁邊一張小桌上擺好一壺茶、一碟鹹魚和一些蔬菜。狄公微咂道:「你該叫僕役送早膳來的,何必自己辛苦?」


  洪亮答道:「我正好路過廚房,看到馬榮買來一頭大豬,我從沒見過有這麼大的!」


  狄公說:「對,那是準備晚上家宴用的。把茶壺放這裡吧,我自己來。你坐,洪亮!」


  但老家人搖了搖頭,他很快替狄公倒了杯熱茶,盛上一碗香噴噴的蒸米飯,這才遵照吩咐在桌前一張矮凳上坐了下來。他暗中覺察到狄公不快的臉色。洪亮由於從狄公童年起就是狄家的管家,所以非常了解狄公的脾氣。狄公抄起筷箸說道:「昨晚上睡得不太好,多虧你這頓精心安排的早膳。」


  洪亮用他乾枯的嗓音回答說:「蘭坊的氣候不好,冬天濕冷,夏天悶熱,有時會突然颳起冷風,從沙漠穿過邊境刮過來,所以大人您得多保重,否則很容易患重感冒。」他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撩開灰白的長鬍子,啜飲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繼續道,「昨晚我看到這裡直到半夜還亮著燈,該不會是有什麼重大的案件發生了吧?」


  狄公搖搖頭。


  「不,沒什麼特別要緊的事。洪亮,你知道,自從我上任后著手整頓,這半年來法紀嚴明,吏治整肅,除了幾件偷盜案,以及居民們難得的糾紛外,實在沒什麼案子發生。我們的差事就是日常的行政管理、生老病死、婚嫁喪葬、收賦徵稅等,十分太平,我差不多要說,過於太平了!」他放聲大笑起來,但洪亮覺察出,他的笑有一點兒勉強。狄公又恢復了常態,說:「我多少感到有點兒無聊,至多如此罷了。讓我放心不下的,倒是我的妻妾們,這裡的生活對她們來說過於乏味了。邊遠小鎮上幾乎找不到談得來的女伴,也沒什麼娛樂,看不到精彩的戲劇演出,也沒地方可以消遣……而且這地方外族風氣的影響這麼強烈,甚至我們中華人士的節慶宴席也缺少特色。正因為慮及於此,我很有興緻今夜替大夫人搞一個小小的家庭壽宴。」說完這番話,他又搖搖頭,然後不吱一聲地用完了早膳。食罷,狄公放下筷箸,斜身靠在椅子上,自己撿起了剛才的話題。


  「洪亮,你問起昨晚的事。不錯,我翻閱了往年的檔案,發現了一個卷宗,是發生在這地方的那件著名懸案——國庫御金被盜案。」


  「大人原來對這個案子發生了興趣。我記得這案子發生在去年,最後不了了之。那時大人您還沒到蘭坊就任呢……」


  「對,確切地說,案子發生在去年,即己巳八月初二。懸案永遠引起我的興趣,洪亮,不管是新案子還是舊案子!」


  聽到這兒,洪亮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記得我們那時還在浦陽,就從邸抄里讀到了這條新聞,此案當時真是驚動了整個朝廷。那五十錠御金竟似泥牛入海,杳無蹤影,戶部接連有兩個大員因脫不了干係而丟了烏紗帽。事情的起因是司庫鄒敬文奉旨去沙陀國採辦一批御用良馬,中途經過蘭坊城,在官驛里住宿一宿,他隨身攜帶著沉甸甸的五十錠御金——」


  「不錯,洪亮!可誰知就一夜工夫,五十錠黃金被掉了包,變成了一堆鉛條。那竊賊從此毫無音訊——」


  正說著,有人敲門,本縣都尉馬榮走了進來,不無自豪地稟告:「大人,我買了一頭最大最重的肥豬!」


  狄公答道:「馬榮,我看到你把它扛回來了。今晚我們只有唯一一個客人,她是夫人們的女伴,又是吃素的,所以大部分的豬肉都歸你享用了。坐下吧,此刻我同洪亮正議論去年在本城發生的那樁御金被盜大案,你也來聽聽。」


  身材高大的馬榮一屁股坐在另一隻凳子上。


  「是,我記得這案子。身為戶部司庫應該知道如何保護信託給他的御金,」馬榮的態度有點兒無動於衷,「這下活該他倒霉!是不是這傢伙也丟掉了差使?」


  「不錯,他也丟掉了差使。」狄公回答說,「金錠被盜后,京師曾派官員協同本地州府,嚴密追查了好一陣子,結果一無所獲。」他把手放在面前的一堆卷宗上,繼續說道,「馬榮,這些檔案文件是很有用的,值得深入研究。州府首先審訊了鄒敬文一行的衛隊長和士兵。州府認為,由於這麼一大筆黃金的運送是嚴加保密的官方機密,也只有鄒敬文本人知道這趟公差的使命,因此竊賊必定是內部的知情者。另一個事實也證明了這樣的一個推斷。鄒敬文當時的行李中帶了三隻一模一樣的皮箱——不論是尺寸大小、外表形狀、顏色深淺都一樣,三隻箱子都用專門的鎖緊鎖著。至於黃金藏在哪一隻皮箱,唯一可以識別的標誌是,那隻裝有黃金的皮箱有一邊開裂了一道細微的縫兒。結果,就是這隻箱子被撬開了,其他兩隻箱子分別裝有鄒敬文的衣物和其他個人物品,根本連動也沒被動過,因此懷疑竊賊出在鄒敬文的隨從中。」


  洪亮發表自己的看法:「從另一方面看,這盜賊把黃金換成鉛條,明顯是想把假象維持下去,拖延時間,等鄒敬文到了沙陀國后,才發現黃金被盜,那時肯定為時已晚。從這點看,倒像是外部人作的案。所有內部的人都知道官府的規矩,攜帶御金的官吏每晚就寢前和起床后,都要加以驗證,確認黃金沒有被人動過。所以實際上一旦御金被盜,立即就會被發現的。盜賊如果是內賊,豈非自投羅網?」


  狄公點了點頭。


  「完全正確。可他們認為這是竊賊的一個高招——故意布下迷魂陣,讓人懷疑作案的是個外來者。」


  馬榮站起來,走到窗前,目光在空曠的庭院里搜尋了半天,然後皺起眉頭說:「真不知道那個懶骨頭小頭目方班頭正在幹什麼!他應該叫兵丁們出晨操的!」才說完,馬榮便察覺到狄公不耐煩的臉色,他又安定下來,「大人恕罪!我不得不親自過問和照看團丁及衛兵們,因為喬泰和陶干去了京城,去商討削減本縣守備士兵的事。」為了急於表明自己也很有興趣,他問,「竊賊難道沒有留下一點兒可以破案的線索?」 「一點兒也沒留下。」狄公的回答很直截了當。「司庫在官驛住宿的房間只有一窗一門,這你們都清楚。門外的走廊上,整夜都有四名兵丁把守。竊賊是破窗而入的,他撕破了窗紙,伸手進去,弄開了固定窗栓的鎖。」


  洪亮取過厚厚的卷宗,一頁頁翻著。他一邊查看,一邊搖頭說:「不錯,他們沒有放過任何可疑之處。剛立案時,並未懷疑司庫的隨從們,而是先盤問了本縣周圍一帶的慣竊和銷贓窩贓的主兒——」


  狄公打斷了他:「錯了,因為他們把自己的調查工作局限在蘭坊這一帶了。」


  馬榮不解地問:「為什麼錯了?竊盜案不正是發生在這裡嗎?」


  狄公不再靠在椅背上,變為正襟危坐。


  「雖是這樣,但官府不應只是在蘭坊這彈丸之地搜索。黃金失竊固然發生在蘭坊官驛,不過盜賊也許早在鄒敬文到達蘭坊之前就已策劃好了。所以我們應該對蘭坊的鄰近區域——山那邊的彤崗地區進行徹底的調查。鄒敬文到蘭坊的前一天,在那裡過了一夜,說不定有人在那邊就打聽到他帶著巨款途經蘭坊去沙陀的消息,而且也知道黃金就藏在邊角有裂縫的那隻箱子里。消息比鄒敬文早到蘭坊一步,盜賊早就在此守候了。馬榮,傳書吏!」


  洪亮看來還是有點兒疑惑。他捻著稀稀疏疏的山羊鬍,說:「照大人所說的道理推斷,盜賊可能從京師到這裡的任何地方得知這消息,甚至在鄒敬文出京師之前便能得知密信。這京師到蘭坊有數千里之遙,何以要等到彤崗那個地方?」


  狄公道:「不,洪亮!我認定是在彤崗走漏的消息,自有確實不移的道理。據記錄在此的鄒敬文獄中自述狀說,那隻裝著巨額金錠的箱子,正好是快到彤崗時跌落開裂的。原因嘛,不說也能猜到,那金子的分量實在太重了。」


  馬榮帶進來一個精瘦的中年人,他就是書吏。書吏拜見狄公后,就恭恭敬敬地待在一邊聽候吩咐。


  狄公對他說:「我打算搜集有關御金失竊案的所有資料。你到彤崗去走一趟,那是司庫鄒敬文到蘭坊前過夜的地方。你向當地衙門通報一下,找一找還記得鄒敬文到過且末鎮情況的人。我要了解他在且末鎮逗留時,有沒有接待過來訪的客人,有沒有安排當地的妓女陪他過夜,或有沒有收到過他人送來的包裹書信——一句話,所有的有關情況。」他從桌上的文案中挑出一頁空白的紙,給那裡的行政官吏簡短地寫了封介紹信,再蓋上本縣衙門的大紅印章,交給了書吏,又吩咐道,「你馬上就動身。僕役們替你備馬時,你先讀一讀這個卷宗。儘可能後天就回來。」


  「遵命,大人!」


  書吏正待躬身施禮離去,馬榮突然問他:「你可知道方班頭到哪裡去了?」


  書吏答道:「方班頭去捉拿一個無賴去了。那無賴昨夜在城裡的一個酒館酗酒鬧事,打架鬥毆,失手殺死了本地一個小霸王。詳情要等方班頭回來才清楚。」


  狄公說:「好了,這明擺了是一件下三爛的暴力兇殺案,倒也不需要更多的文案工作,你正好可快去快回。那就上路吧!一路順風!」


  書吏離開后,馬榮心情煩亂地說:「看看吧,這就是我們的好頭目乾的好事!衙役班頭去追捕殺人犯,也不帶一個衛兵!這傢伙要是不顧惜他自己,遲早會因過度勞累而病倒的,說不定就在哪一天!」


  洪亮說:「那就可惜不能再叫老方繼續當班頭了。」說話間,他一眼瞥見狄公書桌上放著一個紫檀木盒,不由得好奇地問:「咦,大人,那個木盒子是什麼東西?以前在您的書案上可從沒有看到過呀!」


  「木盒?噢,噢,」狄公從沉思中醒悟過來,說:「我剛從城裡孔廟後街角上的那家古董店買的,也就是一刻鐘前,我早晨外出散步的時候。這是為大夫人準備的生日小禮物,想在今晚慶賀壽誕的家宴上送給她。」


  他伸手拿起書案上的紫檀木盒,給他的部下觀賞。


  「你們看,盒蓋上鑲著的這塊綠玉,雕刻成『壽』字圖案,特別適合做生日禮物。『壽』字還刻成漂亮的古篆體,」他指著身後的窗戶,「這風格和這屋子的窗格上裝飾的花紋圖樣是完全一模一樣的。」


  他把盒子遞給了馬榮,馬榮拿在手裡仔仔細細地端詳,說:「這紫檀木盒大小正適合用來放壽帖。」他把盒子湊近眼前,「可惜盒蓋上有兩處刀痕,未免敗相。不知哪個敗家子,在鑲著綠玉石這一邊劃了個『入』字,那一頭又刻了一下,倒像是個『下』字。大人,今天上午就把紫檀木盒交給我吧。等升堂辦完公事後,讓我拿去找個細木工,把盒蓋打磨光滑。我知道南門附近就有一個,一上午就夠用了。」


  狄公之前倒未曾留心,便點頭說:「這主意不錯。呵,你又在琢磨什麼呢?」


  馬榮無意中打開了木盒,正在打量盒蓋裡頭。


  「這盒蓋後面,還貼著一小片紙呢。」馬榮喃喃說。


  「無非是個價目簽,」狄公毫不在意,「你把它撕了吧。」


  馬榮用小指指甲剔入小紙片的一角,輕輕揭起,忽然目光一亮。


  「大人,這不是價目簽,上面有兩行反寫的小字呢,是用紅色墨水寫的。好了,現在整個揭下來了,把它翻過來了。寫得太潦草了,我辨認不出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他把小紙片交給狄公。狄公皺起眉尖細細辨認,然後高聲念道:「又渴又餓,命在旦夕,趕快救我。小玉。己巳九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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