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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大唐狄公案伍(6)

  第201章 大唐狄公案·伍(6)

  狄公答道:「正因為如此,本縣才最後定下此策。依據常理,如非握有重兵,誰會放六名身強體壯之軍卒返回錢府?林隊正乃一介武夫,想不到要查實軍情,可錢牧倒是個精細之人。然而錢牧也不懷疑官軍已經到達蘭坊,他橫下心,寧願拼殺至死,可錢牧的爪牙們則存有異心,尤其當我們暗示會饒恕他們之後,就更是不思抵抗了。」


  洪亮問道:「我們既已編造出一支大軍,那又該何時遣走這支官軍?」


  狄公平心靜氣地答道:「倘若我之估計無有大錯,此謠傳乃會越傳越神,直至成了一支訓練有素、裝備精良之大軍,之後,無須我等操心,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等當務之急,是要重整縣衙,然後將錢牧一案審結了斷。」


  「陶干,你即刻就出縣衙,知會本城四方里正,要他們立即前來面見本縣。你還須將要緊行業的行首於午時時分邀至衙中。」


  「洪亮,你帶方班頭與十名衙役前往錢府,令府中女眷及僕役等人不得外出,須待在府中等候發落。隨後協同管家匡鍾,將金銀細軟清點造冊,置於堅固房內,落鎖封嚴。方班頭則速速尋訪兒子與女兒白蘭之下落。」


  「馬榮、喬泰巡視四大城門,查看林隊正是否已派軍卒守備,錢牧手下原非軍卒之四十餘人是否已戴上鐐銬關入箭樓之中。若諸事均已辦妥,你二人可知會林強,本縣已將其重新徵召入伍,令其官復原職。」


  「你二人亦須從容穩妥地查清那些舊軍卒履歷。但凡非臨陣脫逃或有嚴重過失者,都可重新徵召入伍。今日午後,我要擬寫公文,報呈兵部,將其正式入冊,並請求派遣百餘名士兵進駐蘭坊。」


  說罷,狄公又命洪亮取來一大壺茶。


  過不多時,陶干便將眾里正喚到縣衙。陶干引他們進入狄公私宅,不知何故,里正個個顯得惴惴不安。


  按唐制,里正由官府在當地百姓中選拔,任縣衙和百姓間的消息傳遞,主管向縣衙稟報百姓生老病死、婚喪嫁娶等諸多庶務。自錢牧弄權以來,這些事務全然無人顧及。里正亦應參與地方管理,逢新縣令走馬上任之時,理應來到縣衙恭迎。眾里正揣測這遭定會挨頓臭罵。


  果不其然,狄公將里正們個個罵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出得衙時,里正們個個渾身發顫,臉色死灰,惶惶然而匆忙離去。


  其後,狄公到得縣衙會客大廳,接見金匠、木匠、米商、絲綢商等諸多行業之頭面人物。施禮寒暄畢,狄公一一詢問眾人姓名,管家還上了點心。


  客人們為火速擒獲錢牧而紛紛向狄公道喜,為蘭坊能迅速回復正常,百姓又可安居樂業而感慰至深,然對重兵屯於城中之事,卻顯露不安之意。


  狄公揚眉言道:「本縣只是重新徵召了幾十名逃卒,城內再無其他兵丁,不會擾民,爾等不須擔憂。」


  金匠行首會意地向其餘人眾瞥了一眼,笑道:「我等明白,大人對軍政大事守口如瓶,實屬情理之中。然北門守城門卒言道,大人入城之時,所率巡騎險些將其踩死。昨日夜間,一名金匠親見一隊官兵,約有二百人,用稻草纏靴,於城中大街來回巡察。」


  綢商行首接著言道:「小人堂弟見十輛馬車,滿載軍需在其身邊路過。不過,大人盡可相信我等。小人等明白,官軍來到此地巡邊,自應保守機密,不然河對岸之胡人就會探得消息。若是都尉大人不將軍營大纛懸於縣衙之上而泄露軍機,豈不更好?胡人倘若細作見到此旗,自會明白城中有軍兵駐紮。」


  狄公言道:「此旗乃本人所懸,意在表明本縣令已將此城暫且軍管。按本朝律法,如事態緊急,本縣有權如此行事。」


  眾行會首領皆面露喜色,深深作揖,其中年齡最長者言道:「小人等深知大人苦心!」


  狄公未再多言,而是將話鋒一轉,談起另一話題。狄公要行會眾首領當日下午即送三名能幹年長之人,到縣衙充任書辦、文案館吏及牢頭,另選送二十名可靠後生擔任書吏。狄公又請諸行會首領賒借給縣衙兩千兩銀子,以支付修葺大堂之費用及衙內一應人員薪餉。一俟錢牧一案審斷具結,將錢府財產沒收之後,即悉數償還。


  諸位行首欣然應允。


  末了,狄公知會諸位行首,次日早晨即升堂審理錢牧一案,並請將此事曉諭全城百姓。


  諸位行首辭別而去,狄公回至私宅,見方班頭領著一名英俊後生正在等候他。


  兩人見得狄公倒身便拜,那後生更是連連磕頭。


  「大人,」方達說道,「這便是犬子方景行。他被錢牧爪牙擄去,在錢府充任僕役。」


  「本縣命他在你手下當個衙役,」狄公說道,「但不知你可曾找到長女?」


  方達長嘆一口氣道:「犬子在錢府之內從未見其大姐。今日我將錢府搜了個遍,也未見小女絲毫蹤跡。我又細細盤問錢府管家,他記得錢牧說起欲納白蘭為妾,但因小人執意不賣小女,錢牧才將此事擱置不提。此事讓小人著實不明。」


  狄公思慮重重地說道:「錢牧擄去令愛一事,乃你之臆斷,屬實與否,尚需證實。錢牧之流在府第之外金屋藏嬌,亦是常事。然而或許錢牧與令愛失蹤之事並無干係,我等亦須思慮及此。審理錢牧之時,我自會徹底盤問此事,你休要過早灰心喪氣!」


  狄公正說著,馬榮和喬泰走將進來,稟報道,林隊正對狄公之命字字照辦,每個城門均安排十名軍卒把守,每座箭樓內均鎖錢牧爪牙十名。另查,有五名逃卒確系犯有嚴重過失而畏罪潛逃,現已拿下,鎖入箭樓。林強還將舊守門軍卒貶去擔水。


  馬榮又道,林強處事果敢,武藝高強,堪任軍旅之職。先前因與一刁滑之校尉發生口角,才憤而出走,今日又被徵召入伍,自然大喜過望。


  狄公點頭言道:「我將保舉其擔任都頭之職。目下,我們還須用那四十名軍卒留守城門。倘若眾軍卒紀律嚴明,士氣旺盛,我將著其屯駐錢府。日後,我將把錢府定為駐軍大營。我立即去函,報請州府派兵前來。在官兵來到之前,喬泰統領此四十名軍卒與訓練縣衙內之二十名衙卒,共同維護蘭坊治安。」


  言畢,狄公令幹辦們退下,提起狼毫擬寫緊急公文,將這兩日蘭坊城內之變故原原本本上報州府。狄公又開列名單一份,上列要重新徵召入伍軍卒之姓名,並附薦書一份,舉薦林強擔任都頭一職。末了,狄公又懇請州府派一百名軍兵前來鎮守蘭坊。


  狄公正將公文封入信封之內,只見方班頭走了進來,報稱有名婦女,自稱余夫人,要面見狄公。


  狄公聞報,面露喜色,命道:「引她進來!」


  方班頭引那女子進到狄公私宅之內,狄公將其仔細打量了一番。此女子三十左右年紀,荊釵布裙,不施粉黛,可依然風韻十足。


  女子在案前跪下,怯生生地言道:「小女子余梅氏恭請大人鈞安。」


  狄公道:「此非公堂,不必拘禮。夫人請起就座。」


  余夫人慢慢站起身來,在狄公案前一張小凳上坐下。她意欲說話,卻又猶豫不決。


  狄公言道:「本縣向來景仰夫人先夫余壽乾大人。本縣以為余大人乃一代名臣也。」


  余夫人欠身,低聲言道:「大人,先夫確實心繫天下,為人耿直,心地善良。妾身若不是要完成先夫遺命,實不敢打擾大人,虛耗大人寶貴時光。」


  狄公俯身向前,急切地言道:「夫人有事,只管講來!」


  余夫人伸手入袖,取出一長方紙包,起身置於狄公書案之上。 「先夫臨終前於病榻之上,將此親手所繪之畫軸交付於妾,言道,此乃他留給妾身與小兒余杉的一份家產,其餘家財歸妾繼子余基所有。剛說完此話,先夫咳嗽不止,余基連忙走出房去命人侍奉湯藥。余基剛一離去,先夫即刻對妾言道:『倘遇難處,汝可將此畫拿到縣衙交縣令細察。若他不解其意,可交下任縣令觀看,直到將來有位聰睿縣令識得其中奧秘方止。』話音剛落,余基走將進來。先夫望著我們三人,手摸小兒余杉頭頂,未再言語就咽了氣。」


  說到此處,余夫人忍悲不禁,凄然淚下。


  狄公並不言語,直待余夫人忍住悲傷,才開口言道:「余大人臨終之日所發生之事,事無巨細,件件要緊。你先夫咽氣之後又如何,請細細講來。」


  余夫人繼續言道:「我繼子余基從我手中拿走此畫,說是要替妾身保管。其時,余基待我尚好。不料先夫落葬之後,他就換了個模樣,惡聲惡氣地令妾身與小兒即刻離開余府,甚至誣指妾身對先夫不忠,命妾和小兒不得再登余府大門。說罷,他將此畫擲於桌上,冷笑道:『你自可取走你那份家財。』」


  狄公捋了捋長髯,言道:「夫人,余大人才智過人,此畫必定深寓其意,本縣自會細看。不過本縣須提醒夫人,對此畫之含義本縣並無定見。此畫抑或有利於夫人,抑或可能指控你犯有不貞之罪。然不論情形如何,本縣皆會按律辦理,正義定能得以伸張。本縣請夫人自行定奪,是將此畫交本縣保管,還是將畫帶回並撤回訴狀。」


  余夫人聞言起身,安詳莊重地說道:「妾身恭請大人留下此畫細細揣摩。但求上蒼助縣令大人解開此謎。」


  余夫人說罷,道了聲萬福,便告辭而去。


  門外,洪亮和陶干已在廊中等候多時。見余夫人離去,二人便進房參見狄公。陶干懷中還抱了一大捆卷宗。


  洪亮稟道,已將錢牧家財盤點造冊,錢府中有金錠數百,白銀無數,他們已將金銀財寶同大量黃金器具一併鎖入錢府一堅實庫房之內。女眷及家人只許在後院走動。六名衙卒和十名軍士按陶干之命駐紮中院,看守錢宅。


  陶干滿心歡喜,笑著將所抱文書卷宗放於書案之上,說道:「此乃我等所造之冊,還有我等於錢府密室中找到的契書賬冊。」


  狄公身靠椅背,瞧著這堆卷宗,毫不掩飾心內鄙夷之情。


  他言道:「要理清錢府事務,既費時又費力。我認為這些文書契據無非是錢牧強佔民房、侵吞土地、敲詐勒索等惡行之證據。各行會首領已應承今日午後將薦舉恰當人選來衙,充任書辦等職,其中還有一名文案館吏。辦理此等事務,他們應是行家。」


  洪亮應道:「回稟大人,他們此時正於前院中聽候差遣。」


  狄公聞言便道:「你與陶干指點他們各司其職,令文案館吏今晚助你理清這堆文書契據。你代我擬寫呈文,上報州府,寫明處置錢府事務之辦法主張。然你等須加小心,凡與謀害前任潘縣令之有關文書案卷,切勿混雜其中,而要另行放置。你們自去辦理,我要在此私宅內細想此案。」


  說著,狄公拿起余夫人留在縣衙之畫軸,打開紙包,攤於書案之上。


  洪亮與陶干也近前與狄公一同細細觀看。


  此乃一幅彩畫,中等尺寸,以白絹做底,畫的是山水風景,懸崖之間白雲繚繞,山中林木茂密,房舍隱現。畫之右側,一眼山泉順坡而下,整幅畫內不見一人。


  畫之上方,余大人用隸書做題:虛空樓閣。


  余大人未署名姓,只是蓋了個朱紅印鑒。


  畫之四邊均裱以錦緞。畫之下方有一木軸,畫之上方有根細線,細線上系個活扣兒,供懸畫之用。但凡懸挂之畫,均須如此裱糊。


  洪亮若有所思地撫摸著鬍鬚,說道:「『虛空樓閣』此題,似指一道家勝地或天神仙境。」


  狄公點頭。


  「須細細端詳揣摩此畫,方能看見其中堂奧。你二人將此畫掛於書案對面牆上,方便我隨時觀看。」


  待陶干與洪亮將畫軸在門窗之間的牆上掛放妥當,狄公便起身走至大院之中,見新來的衙吏書辦個個品貌端正,甚感欣喜。狄公同他們略談數語,末了說道:「本縣兩位幹辦洪亮和陶干即刻指點諸位各司其職,本縣明晨升堂問案時,爾等即需各自當值。」


  七


  次日一早,天色尚未破曉,蘭坊百姓便成群結隊前往縣衙。將近升堂時分,縣衙門前街道上已是黑壓壓一片人群。


  三聲銅鑼響過,眾衙卒打開衙門,人群蜂擁進得衙內大堂。須臾,便不剩立錐之地。


  衙役們分左右兩列,於案前站定。但見大堂之後帷幕拂動,狄公身著全套官服,走將出來,步上案台,於案后坐定。馬榮等四名幹辦各自就位,書辦及書吏也於公案旁站定。此時公案之上的舊布已經撤去,換蓋了一條嶄新的猩紅絲綢。


  狄公提起硃筆,批下條子命人前往大牢提取人犯。此刻,堂上堂下寂無聲響。


  方班頭恭恭敬敬地雙手接過條子,領兩名衙役出大堂而去。不過片刻,三人牽著錢牧那位年長師爺迴轉大堂。那師爺在公案之前雙膝跪定。


  狄公命道:「案犯姓甚名誰,做何營生,報將上來!」


  師爺低聲下氣地答道:「小人姓劉名萬方。十年前,小人伺候錢牧之父,在錢府充任管家。錢父亡故之後,遂當了錢牧的師爺。小人每每規勸錢牧改邪歸正,然收效甚微。小人之言句句是真,望大人明鑒。」


  狄公冷笑道:「聽汝之言,倒是苦口婆心,勞而無功了。現今縣衙正勘查汝主罪證,你之如何助紂為虐,到時自有分曉。今日暫且不提你與錢牧所犯之輕罪,本縣只問大案。錢牧犯有多少命案,快快招來!」


  劉萬方答道:「大人,小人主人強佔百姓田地房舍,還常對人施以酷刑,此事確是不假,然據小人所知,錢牧從未蓄意殺人害命。」


  「此乃謊話!」狄公喝道,「前任潘縣令在此慘遭殺害,你又怎講?」


  劉萬方答道:「那樁命案錢牧與小人一樣百思不解!」


  狄公聽后,心生狐疑,炯炯目光直逼人犯,似欲看透其所言是真是假。


  劉萬方忙又言道:「當時我等確實明白,潘大人正計劃剪除小人主人。然潘縣令只帶得一名衙員,故小人主人並不將其放在眼裡,一連數日按兵不動,意欲看那潘縣令究竟要做何舉動。不料,一日早晨兩名家人急匆匆跑入府內,報稱潘縣令已被人殺死,屍身棄於河岸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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