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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大唐狄公案伍(4)

  第199章 大唐狄公案·伍(4)

  書生聞聽此言,失色驚呼:「此事蒼天不容!晚生平素對那去處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會去?錢牧將其府第用裡外兩層牆圍得嚴嚴實實,那府第四個角上還蓋了哨樓,實像一座兵營,晚生怎會去自投羅網?」


  狄公問道:「錢牧如何篡得蘭坊大權?」


  丁秀才答道:「錢牧從其亡父手中繼承了萬貫家財,卻沒繼承他一丁點兒的節操德行。錢父乃蘭坊本地人氏,為人耿介勤勉,靠經營茶葉發了大財。直到數年之前,通往西域諸國之官道還穿蘭坊而過,故此城乃交通要塞、邊陲重鎮。後來沙漠通道沿線之三片綠洲乾涸成荒漠,官道向北移了三百餘里。錢牧乘機網羅了一幫無賴,俟時機成熟,便自封為蘭坊之首。」


  「此人聰明而有決斷,倘若從軍,自會戰功卓著。可他自恃才高,目中無人,要當蘭坊不容爭議之首領,而不願受朝廷絲毫管束。」


  「如此情形真乃蘭坊之厄運也。」狄公說道。言畢,盡飲盅內之茶,起身要走。


  丁秀才忙俯身向前,乞求狄公再稍坐片刻。狄公遲疑一會兒,但見後生十分悲苦,才又坐回椅上。丁秀才忙不迭地將茶斟滿,顯得不知從何說起。


  「若心頭有事,」狄公說道,「秀才只管道來。」


  「實不相瞞,大人,」丁秀才終於說道,「有一事始終重重壓在晚生心頭。此事與惡霸錢牧無絲毫干係,只是晚生家事。」


  說到此處,秀才頓了一頓。馬榮此時坐在椅上已煩躁不寧了。


  「大人,有人意欲謀害家父!」


  聞聽此言,狄公揚起雙眉,言道:「爾既預知此事,就不難制止罪行發生!」


  後生搖頭,說道:「請大人恩准,聽晚生細說其詳。大人也許聽說,當年我那年邁老父曾遭其刁滑部將吳棣陷害。吳棣忌妒家父出師平北,戰績卓著,竟上奏章誣告我父。儘管吳棣拿不出真憑實據,兵部還是將我父革職為民。」


  「令尊遭罷黜一事,我倒是記得。」狄公言道,「但不知令尊是否也居住在此城內?」


  「家父是在蘭坊,」丁秀才答道,「一則因為家母系蘭坊本地人氏,二則是要避免在大都邑內遇見往日同寅而不堪窘迫,以為在此邊遠地區可以安穩度日。」


  「豈料一月之前,晚生見到幾個形跡可疑者常到敝舍附近轉悠。數日之前,我暗中尾隨其中一人,到得本城東北一隅之一家酒肆,此酒肆名為『永春』。晚生向此街上別家店鋪詢問得知,吳棣將軍長子吳峰投宿於那家酒肆樓上。晚生驚詫之情實在難以言表!」


  狄公顯出不解模樣,問道:「吳將軍已毀了你父前程,為何還要遣子前來滋擾令尊?如繼續作祟,只能為其招致禍患。」


  「晚生知其所為何來!」丁秀才難抑心中焦慮之情,憤而言道,「吳棣那廝獲知家父在京都的舊友故交已查獲證據,當年吳棣上本參奏之事純屬捏造。如今他遣子至此,意圖謀刺家父,以便自己苟延殘喘!大人對吳峰此人還不甚了解。此人嗜酒如命,行為放蕩,更喜施暴動武。他僱用市井無賴打探我家情形,一俟有機可乘,便會下手。」


  「即便如此,」狄公說道,「我也無由插手,只能勸你密切注意吳峰行止,並在府中做些舉措,小心提防。只是你可曾覺察吳峰與那錢牧有何瓜葛?」


  「這個晚生倒未曾查得,」秀才答道,「表面看來,吳峰尚未有依仗錢牧行兇之舉。說到防範之道,家父因解甲返鄉以來,收到多封恐嚇書信,故一直深居簡出,府門上鎖,日夜落閂。除此之外,還將書齋門窗全都用磚砌死,只留扇便門進出。此門只有一把鑰匙,由家父隨身攜帶。家父進得書齋,就落下橫閂,將門關嚴,在書齋內撰寫《邊關征戰史》以消磨大部分時光。」


  狄公吩咐馬榮記下丁府府址。丁府離此茶館不遠,一過鼓樓即是。


  狄公起身,行前對秀才說道:「如再有風吹草動,務去縣衙稟報。我亦須起身離去。你須明白,目下我本人在城內的處境亦不安妥。待我料理完錢牧之事,自當立即處置你家事務。」


  丁秀才謝過狄公,引狄公來到茶肆門口,而後深作一揖,辭別而去。


  狄公和馬榮行回大街。馬榮說道:「這年輕後生倒令我想起杞人憂天之掌故。」狄公搖了搖頭,憂心忡忡地言道:「此事好生奇怪,也著實令人心中不快。」


  四


  馬榮聽罷,面露驚疑之色,狄公卻緊閉雙唇,不再言語。二人默默無言回至縣衙。喬泰打開衙門,向狄公稟道,陶干正在縣令私宅內等候狄公。


  狄公命人將洪亮喚至室內。待四名幹辦於案前坐定,狄公將自己偶遇丁秀才一事簡述一遍,隨後命陶干回稟。


  陶干天生一張長臉,只因心中鬱悶,臉就拉得更長。他開口言道:「大人,看來情勢於我等不甚有利。錢牧那廝權勢甚盛,地位穩固,他雖已將本地百姓錢財搜刮殆盡,卻又十分小心謹慎,不去觸動從京師來的官宦權勢之家,以免此輩向朝廷奏報,而對他不利。大人適才遇見丁秀才,其父丁將軍府及朝廷舊臣余壽乾之子余基府均如此。」


  「錢牧老謀深算,深知不能將弓弦拉得太緊。他在本城每樁買賣中都抽成,卻多少還讓商賈賺錢獲利,因此那廝亦能勉強維持城中安靖。若有偷盜、鬥毆之徒而被拿獲,錢牧之爪牙自會當場將他打個半死。這些魔犬在飯館酒肆白吃白喝,確是不假,然錢牧出手闊綽,他和爪牙們倒也成了一些大字型大小飯莊的有錢主顧。錢牧專橫霸道,最受其害的莫過於那些小店小販。現時蘭坊全體百姓已聽天由命,心內思忖只要稍有不從,便有更大的苦頭吃。」


  狄公打斷陶干話頭,問道:「錢牧手下是否都效忠於他?」


  「他們何以不對錢牧那廝忠心耿耿?那伙潑皮一百有餘,整日價豪飲豪賭,日子過得逍遙快樂。這些潑皮原本都是市井無賴,或是軍伍逃卒,若非錢牧,他們怎可如此自在?!說到錢府,此府倒酷似堡壘要塞。錢府位於西門近旁,其外牆甚高,牆頂布滿鐵刺,大門日夜有四人輪流把守,守兵個個刀劍齊備。」


  狄公撫著鬢須,沉默良久。之後,又問道:「余基情形你探得如何?」


  陶干答道:「余基府第在水門附近。此人似乎生性孤僻,喜離群索居,可蘭坊民眾對其父親、已故朝廷命官余壽乾,倒是津津樂道。人說余壽乾年紀老邁,性情怪僻,生前大部分時間都花在東門外山腳下那一大片莊院之上。那鄉間府第年代已久,色澤灰暗,周圍密林纏繞。百姓說道,那府第已建成二百餘年。在府第背後,這位昔日官員還修了座迷宮,該迷宮佔地約有十畝。小道邊上滿是荊棘、巨石,構成圍牆,讓人無法逾越。有人言稱,迷宮之內多有毒蜥。也有百姓說道,這位朝廷舊臣在迷宮道上設下多處陷阱。該迷宮修造得極為險惡,除余壽乾之外,無人敢入。然余壽乾幾乎天天必去,且一去就是一兩個時辰。」


  狄公細細聽陶干說來,興緻甚是濃厚。聽畢,拍案叫道:「真乃奇事!可知余基是否曾到那鄉間府第去?」


  陶干搖頭,說道:「一俟那朝廷舊官入土下葬完畢,余基掉頭便走,再也未去那府第一次。該府第現在只有一名蒼頭攜老妻看守門戶,再無他人居住。有人言道,該府第常有鬼魅滋擾,而余壽乾之陰魂亦在那裡徘徊遊盪,因此,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行人也都避而遠之,繞道而行。」 「余壽乾之城內府第就在東門內側,然余公咽氣不久,余基就將其售出,購下現今之宅。余府新宅在縣城南端,位於河邊一片空地之上,屬下尚無時間到余府新宅走一遭。可有人說到,那宅子周圍高牆圍繞,甚是氣派。」


  狄公立起身來,在室內來回踱步。稍過片刻,他焦躁地說道:「剪除錢牧只需用兵動武便可,對此我並無多大興趣。興兵征討猶如棋手對弈,對手及其兵將一目了然,而無絲毫隱藏機關。相反,有兩個難解之謎倒使我興味盎然,一是余壽乾之遺言含混不清,二是丁秀才預見其父要遭人謀害。這兩樁怪事甚是發人深思,我意欲傾盡全力,將其弄個水落石出。然我又必得先行剷除這地方惡霸,不然恐會生出變故。這情勢真是叫人為難至極!」


  狄公狠狠地拽扯著鬍鬚,然後說道:「嗯,我看此種情勢無法更改。我等現在先用午膳,膳罷我要在此縣衙首次升堂問案。」


  狄公走出縣令私宅,四名幹辦走進一旁衙卒住房,只見管家已備下簡易飯菜。


  正要進門,喬泰向馬榮使了個眼色,兩人便在門外過道內站了片刻。


  喬泰低聲向馬榮說道:「我怕大人對我們所遇難處估計不足。你我二人皆曾從軍,但從未有機會施展身手。錢牧手下家丁有一百多人,個個皆有些手段,可我們這邊除大人外,只有你我二人算是能武之人,而最近之官兵軍營離此地騎馬也要三天路程,實屬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們要勸大人小心行事才是。」


  馬榮擰擰短須,低聲說道:「凡我等所知之事,大人全都明白,依我揣度,他已有妙計可解眼前危局。」


  「無論是何錦囊妙計,」喬泰言道,「都難以對付如此強敵。我等性命倒不打緊,然大人之妻室家小又當如何?倘若落入錢牧掌中,難免不遭毒手。我以為,我們該諫勸大人先假意順從錢牧那廝,然後再圖謀良策。不出半月,我們就可召來一營官兵。」


  馬榮搖頭,說道:「你毛遂自薦地進言,大人必定不會採納。我們還是等一等,看看情形如何,再做道理。說到我本人,若能拼力奮戰,捐軀沙場,榮耀莫過於此。」


  喬泰說道:「就依你便是。但若要公開交手,我至少能對付四個潑皮。現在我們進屋,同參軍等一同用飯。剛才之事休要再提一字,驚動參軍和陶干,於事無益。」


  馬榮點頭。二人進得衙卒住房,狼吞虎咽地用起餐來。


  飯畢,陶乾擦擦下巴,說道:「我在大人手下當差已四年有餘,原以為對大人知之甚深。目下,我們急需剷除錢牧,此事緊迫而又棘手,可他卻一心關注一件積年舊案和一樁也許永遠也不會發生之兇案,甚是令人費解。參軍,自大人幼時你即跟隨左右,當知大人心思,不知你持何見解?」


  洪亮左手托須正忙著喝湯,聽了陶干之言,緩緩放下湯碗,笑而答道:「說到知曉大人心思,我跟隨大人多年,只學到一點,即是不要揣摩大人心思。」


  眾人聞言皆大笑,然後站起身來,回到狄公私宅。


  洪亮服侍狄公更換官袍之時,狄公說道:「我無一衙役可供差遣,今日爾等四人須權當衙役。」


  狄公私宅和公堂之間只隔有一層帷簾。狄公邊說邊將帷簾拉到一旁,然後步上堂前案台。


  狄公於公案后坐定,命洪亮和陶干侍立兩旁,權當書吏,筆錄審訊口供;馬榮和喬泰則立於案前大堂兩側,權當衙役。


  馬榮在大堂上站定,不解地瞥了喬泰一眼。二人均不明白狄公執意要像模像樣地升堂究竟用意何在。喬泰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大堂,暗自思忖,如此行事倒令他想起戲子演戲。


  狄公用驚堂木將公案一擊,神色莊嚴地說:「今日本縣在此縣衙初次升堂。喬泰,將人犯帶上堂來!」


  過了片刻,喬泰用根長鐵鏈將六名強人和那女子拴在一起,帶到堂上。


  一干人犯走近公案,只見狄公官服齊整,然公堂之上卻衙卒稀少,公案破舊,不禁覺得詫異。


  狄公神情嚴峻,命陶幹將人犯姓名及所幹營生一一錄下,而後開口言道:「爾等攔路打劫,意欲謀財害命,依照刑律,當判處爾等死罪,沒收爾等財物,並將爾等首級懸於城門之上三日,以示警誡。可本縣思忖,爾等尚未傷人性命,也未將人致殘,又念及爾等走此絕路,實屬事出有因,故本縣斷此案子,須慈悲為先,法紀為次,故將爾等免罪釋放。然爾等須依了本縣一條。」


  「爾等都須充任本縣衙役,方達充當班頭。爾等須竭力盡忠報效國家、百姓,到時,本縣自會放爾等出衙。」


  眾人犯聞聽此言,皆目瞪口呆。


  方達高聲言道:「大人慈悲為懷,寬恕我等,此恩典,我等銘感五內。然此舉只是將我等死期推遲幾日,大人尚不知錢牧那畜生生性何其狠毒。」


  狄公一拍驚堂木,厲聲說道:「抬起頭來,望著本縣。好生端詳本縣頭戴之烏紗。此烏紗乃朝廷所賜。爾等須知,此時此刻,神州大地之上,數以千計的官員正頭頂烏紗為國執法,為民申冤。自古以來,烏紗都象徵世間正道。列祖列宗制定律典,維持綱紀,上合天道,下順萬千炎黃子孫民意。爾等可曾見過,有人慾在奔涌的山澗之內立下木杆?他們固能得逞於一時,然水流滔滔,經久不息,終將木杆捲走。那些刁蠻之人、無知之徒,亦會鋌而走險,擾亂天下綱常,然此輩必遭厄運,終將一敗塗地。個中道理,豈不清楚明白?」


  「爾等須深信此理,站穩坐正,又有何懼哉?汝等還不起身,除去鏈鎖,各就其位?!」


  幾名人犯聽了狄公言語,雖不甚明了,然見狄公待人至誠,又信心十足,皆心中折服,且感動至深。狄公四名幹辦卻聽得十分明白,心知狄公之言雖是向人犯而發,亦是為了開導自己。馬榮、喬泰忙不迭地俯下身來,為人犯除下鎖鏈。


  此時狄公又對方達等人言道:「汝等皆曾遭受錢牧魚肉,受害匪淺,以後可將各人冤情報於陶乾和洪亮錄下,屆時縣衙將一一審理諸案。然目下有更為緊急之事須先辦理。爾等六人即去大院擦拭兵器,清洗舊日衙卒穿戴之行頭,再由本縣縣尉馬榮與喬泰教爾等操練武藝。方達之女到本縣管家處聽從差遣,充當府內女侍。」


  「首次審案已畢,退堂!」


  狄公起身,退入私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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