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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大唐狄公案肆(33)

  第180章 大唐狄公案·肆(33)

  「稟大人,死者右邊頸血脈被利器割斷。估計出事時間在午夜。原先他是臉朝下卧在這裡,我把他翻過來看看有沒有其他傷處,但沒發現什麼。」


  羅縣令喃喃地說了些什麼,隨後便轉而面對一直站在門邊的孟員外。羅縣令用拇指與食指捻著小鬍鬚,若有所思地朝孟員外看了一眼。狄公覺得孟員外頗有學者風度:長形臉,膚色略黃,下垂的鬍鬚和頷上稀疏的山羊鬍襯得他的臉更顯瘦削。


  「孟員外,你也說過是午夜,」羅縣令突然發問,「為什麼?」


  「我猜是這樣的,大人,」孟員外不慌不忙地說道,「儘管宋相公當時身著睡袍,可他並未就寢。我們知道他睡得很晚,屋裡的燈一般都亮到午夜。因此,我猜想是宋相公剛要上床安睡之際,兇手闖了進來。」


  羅縣令點點頭:「那兇手是如何進得屋裡來的呢,孟員外?」


  孟員外聞言嘆了一口氣,搖著頭回答說:「回大人,宋相公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丫鬟曾告訴內人,說她們給宋相公擺桌子準備用餐時,宋相公經常坐在那裡一動也不動,只顧沉思默想,跟他說話也不搭理。昨夜他忘記插上這屋裡后牆上的門,也沒有把園子的大門閂上。請往這邊來,兩位大人。」


  後門外的小園子里,一名衙役正坐在一張搖搖欲傾的竹凳上,看見兩位縣太爺過來,慌忙起身站立。狄公看了,心頭不覺一動,暗暗讚歎羅縣令對手下人管理有方——派人看守所有接近作案現場的通道,這往往被一些敷衍了事的官員所忽略。狄公掃視了一下那個用作廚房和洗漱間的小棚屋,就跟著羅縣令與孟員外一起從園子高牆上開的小門走了出去,衙役班頭也跟著他們一行人來到了門外的小巷裡。小巷的一邊是孟家高高的圍牆,另一邊是沿街的屋子。孟員外指著小巷裡一堆堆的垃圾說道:「兩位大人,這裡每到深夜總有流浪漢和拾荒者轉來轉去,在垃圾堆里翻找東西。我曾告誡過宋相公,讓他晚上閂上園子的門。昨天夜裡他一定出去散過步,回來時忘記閂門了。他卧室的後門也沒閂上,因為我發現,出事的時候,那扇門是半掩著的。園子門倒是關上了,不過沒上門閂。我來領你們看。」


  孟員外把一行人帶回園子里,園子門邊的牆上靠著一根粗大的木閂。孟員外接著往下說:「兩位大人,當時的情景不難推測。一個路過外面小巷的惡棍發現園子門半開半掩,於是溜了進來,心想屋裡的人應該已經熟睡,所以又進了屋。沒料到宋相公正在鋪床準備入睡,馬上就發現了他。惡棍一看宋相公孤身一人,當場就將他殺死,然後把卧室和書房翻了個遍,找到錢箱后,帶著錢從原路出去了。」


  羅縣令緩緩地點點頭:「宋書生的錢箱里經常有大筆錢財嗎?」


  「這個我說不上。他提前付了一個月的房租,不過,他一定留有返回京城的盤纏。衣箱里也許還有些小玩意兒。」


  「我們會儘快抓到兇手的,大人!」衙役班頭說道,「那些惡棍總是一得手就大把花錢。大人,我要不要叫人去酒館和賭場巡查一下?」


  「對,要去。讓他們到當鋪也細細地訪一訪。備副棺木先把屍體收一下,停放在衙門的停屍房裡。還要通知親屬。」羅縣令轉向孟員外問道:「宋依文在此有無親友?」


  「回大人,顯然沒有。從未有人來這裡問過他,據我所知,他也沒有接待過來客。宋相公做事審慎,讀書用功,與人交往不多。我們初次相見時我就告訴他,隨時歡迎他飯後來喝杯茶、聊聊天。可是半個月過去了,他從未應邀來過一次。這多少令我有些意外,因為他是個知書達理、善於辭令的年輕人,作為對房東的一般禮節,他總該——」


  「好吧,孟員外。我會讓我的幕僚給京城的禮部上書,提請他們通知宋依文的家屬。咱們回書房去吧。」


  羅縣令讓狄公坐在書桌前的扶手椅上,自己則拉了一把圓凳坐在書架邊,從書架上取下幾卷書翻看起來。


  「啊哈!」他喊了起來,「令堂生前極愛文學,孟員外!她還讀那些不出名的詩人的作品,至少以官府的標準來說是不出名的。」他瞥了狄公一眼,然後面帶笑容地說,「孟員外,我這位朋友狄兄比較保守,大概不同意我的話。但我個人認為,那些所謂的無名詩人比起欽定詩目里官府認可的那些詩人更富獨創性。」他從書架上換了幾卷,一邊翻看,一邊頭也不抬地接著往下說,「既然宋書生在金華無親無眷,那麼,孟員外,他是如何知道你要出租後院的呢?」


  「半個月前,我去拜訪大人的幕僚高放,正巧宋相公在那裡辦登記。高相公知道我在先母去世后想出租這個院子,於是把我介紹給宋相公。我把那書生帶回來,讓他看了這個院子,他十分滿意,說這裡正是他中意的居處。他還說,如果查閱文案需要比原計劃用的時間長,他會延長租期。我也很高興,因為這事不容易——」


  孟員外突然不說去了,因為他看到羅縣令似乎並沒有聽,而是聚精會神地在讀他膝蓋上那本書中夾著的小字條。看完后,羅縣令抬起頭來。


  「孟員外,令堂的批註切中要點,她的字也很漂亮!」


  「回大人,先母在世時,每天上午都練書法,即便到後來視力不濟了,仍堅持不懈。先父對詩賦也極有興趣,他們常在一起研討——」


  「好極了!」羅縣令高聲說道,「孟員外,府上不愧是書香門第。我想,你一定秉承了這一家風咯?」


  孟員外苦笑了一下:「很遺憾,蒼天只賜才與一代人,我本人毫無文采。不過我的一子一女——」


  「很好!這樣吧,孟員外,我們不想多耽誤你,你肯定急著回鋪子。是在大道與寺廟街的拐角吧?鋪子里有沒有南方的苦丁茶?有?好哇,我會吩咐管家來訂貨。吃了油膩之物喝這種茶最好。我會儘力及早抓獲歹徒的,有了消息立即通知你。你走吧,孟員外。」


  孟員外向兩位縣令行禮告辭,衙役班頭把他帶了出去。當屋裡只剩下兩位縣令時,羅縣令把原先取下來的書慢慢放回書架上。他把書一卷卷地小心地插好,然後雙手手指交叉放在肚子上,往上轉動著眼珠,大聲嘆道:「老天,真是倒霉,狄兄!偏偏在我要招待貴賓的時候,被這樣一起棘手的謀殺案纏住!破這起案子很費功夫,兇手很狡猾,那頂帽子是他犯下的唯一錯誤,你同意嗎,狄兄?」


  四


  狄公狡黠的目光掃了羅縣令一眼。他往椅背上一靠,不緊不慢地捋著腮邊的鬍鬚說道:「是的,羅兄,我完全贊同你的意見,這絕不是什麼過路的惡棍謀財害命。即使我們認為宋依文一時大意,忘記閂上園子門和卧室門,那麼強盜看見門未關嚴,也該在外面偵察一番才敢進屋。譬如說,他可以在窗紙上摳個洞往裡窺視,如果他看到宋依文正在鋪床,準備睡覺,就會在外面待上個把時辰,確信宋依文已經睡熟后再進去。」羅縣令一個勁地點頭,狄公接著往下說,「我猜想,是宋依文脫了帽子和外套,換上了睡袍,正在鋪床,聽到有人敲園子門,於是他又戴上帽子,走到外面去問是誰。」


  「正是如此!」羅縣令說道,「你也看到他的軟鞋底上沾著土。」


  「看到了,來人肯定是宋依文的熟人。他把門閂拿下,將來人引進屋裡,也許是請來人先到書房坐,自己則在卧室里穿外套,但就在宋依文轉身的一瞬,來人從他背後向他刺去。我說從背後刺,是因為傷口在被害人的右耳下方。不管怎麼說,我贊同你說的,把帽子留在當時掉落的地方是個破綻,因為沒有一個人在脫衣服的時候還戴著帽子。兇手應當除去帽上的血跡,把它放到床頭小桌的燭台旁邊。」


  「一點也不錯!」羅縣令喊道,「不過,咱們暫時仍稱這案子為謀財害命,以免打草驚蛇。至於殺人緣由,我看,很可能是敲詐,狄兄。」


  狄公直起身子:「敲詐?從何說來,羅兄?」 羅縣令從書架上拿下一卷書,翻到夾著一張有字的小字條的那一頁。


  「你瞧,狄兄。孟老夫人講究整潔,她的書都擺得整整齊齊,可這會兒書卷的次序都亂了。還有,她每逢看到特別喜歡的詩,就把自己的評註寫在這樣的小字條上,然後夾進書中,正對著所評的那首詩。剛才我跟孟員外邊談邊翻書,發現不少字條夾錯了地方,有的夾得甚至馬馬虎虎,沒照原先的折縫折好。現在我可以說,這也許是宋依文乾的,可我還發現書後面書架板上的灰塵有新碰過的痕迹。我看,這個兇手在房間里四處翻尋,只是為了造成劫財的假象,而他真正的目的是在尋找一份文書。你說,如果你要藏匿一份重要的文書,有什麼地方能比夾在滿滿一屋子書的某一卷里更安全呢?如果說另一個人不惜動手殺人來得到這份文書,那就有理由認為這份文書可以用來控告某人,所以我也就想到敲詐了。」


  「羅兄,你的分析極為正確。」狄公輕拍著書桌上的一小摞便箋,接著往下說,「這些便箋證實了你的分析,兇手在尋找一份文書。這都是宋依文查閱的歷史資料筆記,上面六頁寫滿了他那漂亮的蠅頭小楷,下面五十來頁還是空白的。看得出來,宋依文是個有條理的人,他把每張紙都編了頁碼。然而這摞紙是歪著的,甚至有幾張空頁上沾有灰塵的指印。這就是說,兇手仔細翻過這摞紙。哪有一個過路的惡棍會花工夫去翻一摞手稿呢?」


  羅縣令站起身來,深深嘆了口氣。


  「既然那歹徒整夜都在搜尋那張倒霉的紙,他很可能已經找到了!不過,我看咱們還是把這屋裡再查一遍吧,狄兄,看看究竟被他找到了沒有。」


  狄公也站了起來,他們兩人一起把書房徹底搜索了一遍。狄公把散落在地板上的文件全都撿起來,然後一一放回抽屜里。他說:「所有這些文件都是孟家的賬單、字據什麼的,屬於宋依文的只有這本小冊子,題為《長笛曲》,是宋依文的手跡,還蓋了他的章。據我看,這是一本縮略樂符寫的樂譜,很複雜,我看不懂。裡面有十幾首樂曲,不過曲名和唱詞都沒有寫上。」羅縣令正在翻看地板的墊子下面有什麼東西,聽了狄公的話,他直起身說道:「不錯,宋相公會吹笛子,他的卧房裡就掛著一支長笛。我以前也吹過笛子,所以馬上就注意到了。」


  「你見過這種符號嗎?」


  「沒有,我吹笛子全憑聽覺。」羅縣令高傲地答道,「喲,咱們現在去卧室看看吧,狄兄,這兒沒什麼東西了。」


  狄公把樂譜塞到衣袖中,兩人一起到卧室去了。仵作站在梳妝台邊,手邊放著他那套隨身攜帶的筆墨等物,正在奮筆疾書填屍格。羅縣令把用絲帶掛在牆釘上的笛子取下來,用力把袖子往上一甩,將笛子放到唇邊。可是他只吹出幾個刺耳、不成調的音符。羅縣令放下笛子,一臉無奈地說:「以前吹得還不錯,現在荒廢了。這倒是個藏匿文件的好地方,卷緊塞進去。」


  他朝笛子管內細細看了一會兒,然後不快地搖了搖頭。


  他們又察看了衣箱,僅僅發現宋依文的戶籍證明和幾份有關他考試結果的文書,沒有任何私人的信件或便條。


  狄公抖抖衣袍上的灰塵,說道:「據孟員外說,這宋依文在金華沒有熟人,不過他也承認自己極少見到他的房客。羅兄,咱們必須問問給他送飯的丫鬟。」


  「狄兄,這事只得留給你處理了,我實在該回家去拜見我的貴客。今天早上,我的大太太、七姨太、八姨太都來找我,要與我商量中秋該置辦什麼貨物。」


  「好吧,我來詢問。」狄公陪著羅縣令往門口走去,一邊繼續說,「明晚的宴席可以讓孩子們大飽口福了。羅兄,你有幾個小孩?」


  羅縣令高興地咧著嘴。


  「十一個男孩,六個女孩。」羅縣令得意地大聲答道,然而緊接著,他的臉就沉了下來,「八房妻妾,負擔很重啊,狄兄。我是指感情上的負擔。我來赴任僅攜三房妻室,你是知道怎麼回事的。在外交朋友,把太太留在家中似乎要簡單得多,可是這樣一來,她似乎就成了受委屈的小媳婦!狄兄,地位的變化會影響女人的性情,很令人傷感。一想起我的八姨太當年在藍寶閣跳舞時的可人勁……」說到這裡,他突然一拍腦門,「老天,我差點忘了!我得在回去的路上到藍寶閣挑幾個姑娘,今晚吃飯的時候給我們跳跳舞。我請的客人應當得到最好的享受,所以每次我都親自去挑。哎,所幸的是,藍寶閣距此僅兩三條街。」


  「那是個青樓嗎?」


  羅縣令責怪地瞪了他一眼。


  「我的老兄!不是的!那是個教坊,也可以說是藝人高手薈萃的所在。」


  「藝人高手薈萃之所,」狄公冷冷地說,「那宋氏書生單身一人在此,也許會在晚間去那裡消遣。最好問問他們是否記得像宋氏那樣長相的人。」


  「好的,我會問的。」羅縣令突然咯咯地笑起來,「今晚你得留心一段小插曲,特意為你準備的,狄兄!」


  「你不要玩那種把戲!」狄公有些惱怒地說,「真弄不懂,出了這種謀殺案,你怎麼還會想著跟女人鬧著玩……」


  羅縣令抬起手。


  「大哥冤枉小弟了!我的小插曲是一起錯綜複雜的判例。」


  「哦,是這樣,我……我知道了。」狄公有些歉疚,但很快又接著說,「不過,羅兄,我看咱們別再插進來什麼判例了,宋依文的案子也夠複雜了!要是那倒霉的書生是本地人氏,那我們至少知道該去什麼地方尋找線索。可是照目前的說法,他是突如其來的外地人,恐怕……」


  「狄兄,你是知道的,我向來不將公事與兒戲混為一談。」羅縣令一本正經地說,「宋氏謀殺案是公事,而我說的小插曲純粹是推斷問題,因為那個案例與你我毫不相干。今天的晚宴上你會見到主要當事人的,狄兄!這是個很叫人著急的謎,不猜透你不會罷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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