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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大唐狄公案肆(21)

  第168章 大唐狄公案·肆(21)

  「這是個骯髒的故事!」她不悅地咕噥道,「你知道的,丙、丁等妓女不得不接任何付錢的客人,但甲、乙等妓女允許選擇她們所愛的人。我屬於乙等,按理他們不能強迫我接我不喜歡的人。但事實上還是有例外,就像那古董商溫豬。他是這裡的要人,已經好幾次想要得到我,都讓我逃開了。今夜宴席上他一定是從秋月嘴裡探聽到她將我綁在訓練廳的柱子上了,因為秋月走後不久,這可惡的傢伙就來了。他威逼說,只要我答應他的所有要求,他就放了我。遭到我拒絕後,他就拿牆上的長竹笛開始抽打我。其實秋月並沒怎麼打我,只是羞辱我,可那個溫豬是真的想打我。當我尖叫著求饒並答應由著他做他喜歡的任何事後,他才離去。他說過一會兒他會來找我,這就是今夜我不要留在那屋裡的原因。我求求你別告訴任何人,你知道的,他會徹底毀了我的!」


  「這個卑鄙的雜種!」馬榮咆哮道,「你別擔心,我會抓住他,不會提到你的。這個骯髒的無賴老捲入這樂苑的一些可疑事件,他的勾當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呢,惡貫滿盈呀!」


  寡婦沒拿茶杯來,所以他讓她直接就著茶壺喝。她道了謝,憂鬱地說道:「希望我能幫助你。他還在這裡虐待過別的女子。」


  「行,可你不知道三十年前這裡所發生的事,是嗎,小可人兒?」


  「那倒是真的,我才十九歲嘛。但我知道有人能告訴你一些過去的事,她是個窮困的老婦人,叫凌姑,我跟著她學唱曲子。她是個瞎子,患有嚴重的肺癆,但她記性很好。她住在茅棚里,在這樂苑的西隅,就是碼頭對面……」


  「也許就在大蟹的南瓜地附近?」


  「對!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們官署的人知道的要比你想象的多!」馬榮揚揚得意道。


  「大蟹與小蝦是好人,他們常幫我逃離那可惡的老古董商。而且小蝦還是個令人生畏的武林高手。」


  「你是說大蟹?」


  「不,是小蝦。他們說六個壯漢也不敢來攻擊小蝦。」


  馬榮無奈地聳聳肩,與女人爭論搏鬥的事是沒用的。她繼續說道:「事實上,是大蟹將我介紹給凌姑的。他不時拿葯給凌姑治咳嗽。凌姑是個可憐的人,臉上布滿痕子,可怕地變了形,但她仍有一副好嗓子。好像在三十年前,她還是這裡相當有名的妓女。一個曾是花魁娘子的妓女竟變成如此醜陋的老婦,這不可悲嗎?也許有朝一日你自己……」


  她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為了讓她開心,馬榮與她談論起家鄉村莊的情況。原來,他曾在她家店裡見到過她父親。她說,後來,她父親因碰到了麻煩而不得不將兩個女兒賣給妓院。


  王寡婦端了茶與一盤瓜子和糖回來。他們邊吃邊聊,興奮地談論著相互熟悉的人。當寡婦講述她丈夫的故事時,馬榮突然發現銀仙已經睡著了。


  「到此為止吧,大娘!」他對寡婦說道,「明日天亮時分我就要離開這裡,因此早膳就不勞累你了,我會在街上食攤買幾個煎餅吃。煩你告知這姑娘,中午前後,我盡量趕來此處。」


  寡婦下樓后,馬榮就解開腰帶,脫去長靴,躺在床邊地上,雙手枕在頭下。他已習慣在陌生的地方睡覺,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了。


  七


  在紅閣子里,狄公發現躺在地上很難入眠。那紅地毯竟無法與他所習慣的厚實、鬆軟且富彈性的草墊媲美。他輾轉反側,好不容易才睡著。


  但他睡得不沉。他做了個怪夢,這夢恰好對應了適才入睡前關於紅閣子的不祥想法。夢中,他在茂密、黑黢黢的森林裡迷了路,發狂般地尋找一條穿過荊棘的林中小徑。忽然,不知什麼冰冷的鱗狀物落在他的脖子上,他一把抓住那蠕動掙扎的東西,咒罵著扔了出去。那是一條大蜈蚣。這蟲一定咬了他,因為他突然感到頭暈目眩,眼前一片漆黑。等他蘇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紅閣子的床上,正喘著氣,一個無形的黑影隱約出現在他的上方,無情地將他往下壓,把他包裹在一種腐爛發臭的氣味中。就像目標明確的野獸,知道獵物已無法逃跑,一隻黑色觸角開始慢慢地摸索他的咽喉。狄公感覺快要窒息時,渾身大汗地驚醒過來了。


  他意識到適才做了個噩夢,便舒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滿臉是汗,但剛要起身擦臉時,就先聞到房間里果真有一種令人噁心的氣味。蠟燭已然熄滅。這時他看見一個黑影飛速掠過窗戶鐵柵欄。窗戶被園子里的月亮微微照亮。


  剎那間,他以為自己仍在夢中,很快地,他就明白自己完全清醒了。他忙握緊手中的劍,屏息靜氣地躺著,兩眼專註地盯著黑影纏繞的窗戶。他側耳細聽。突然,床架處傳來抓擦聲,接著,靠近頭上方的天花板上又是一記拍打聲,同時,露台上,一塊木板吱吱嘎嘎作響。


  響聲過後,狄公從地上爬起,但仍手持長劍蹲伏在地上。他見周圍鴉雀無聲,便一下子躍起,背靠牆面對床架子,迅速朝屋內四周掃了一下,確信屋內無人。桌子仍在原處頂著門。他快速跨到窗戶鐵柵欄邊,露台上也沒有人,只有紫藤樹叢在一陣微風中搖曳著。


  他嗅了嗅,發現那股惡臭仍在。此刻他想,這一定是被風吹滅的蠟燭所散發的煙霧引起的。


  他打開取火盒,重新點燃了蠟燭,拿一支放在床架上。他發現那裡並無異常,便踢了一下床腳,好像又聽到了微弱的抓擦聲,心想,那一定是老鼠。他舉起蠟燭又仔細檢查了一遍屋頂橫樑,看來那拍打聲一定是飛出窗外的蝙蝠所發出的。只是適才他看見的那個黑影要比任何蝙蝠都大得多。他沮喪地搖了搖頭,將門邊的桌子移開,穿過前廳來到客廳。


  為了讓冷風吹進廳里,他特意將露台門開得很大。這時他步出廳門,來到露台上,用腳試了試地板,發現窗戶鐵柵欄邊的一塊木板裂開了,發出適才他所聽到的吱嘎聲。


  狄公走到欄杆前,望了望寂靜的園子,陣陣涼風吹拂著彩燈上的花環。此刻必定是後半夜。花園酒樓一片寂寥,只有二樓幾扇窗戶仍亮著燈。他琢磨著熄滅的蠟燭、惡臭味以及那抓擦與拍打聲,這些均可做簡單的解釋,唯獨那斷裂的地板說明有人或東西曾經從這鐵柵欄窗戶前經過。


  狄公裹緊長袍回到屋裡,在客廳長椅上躺下。由於睏乏不堪,這次他很快便睡著了。


  等他醒來時,淡淡的曙光已經照進房間里了。一僕役進來,站在桌邊為狄公沏了熱茶。狄公讓他將早膳送到露台上。夜間尚未退去的涼意使人備感清爽,但不一會兒,紅日升起,天氣又將炎熱起來。


  狄公拿了件乾淨內衣,去了客棧浴池。時間尚早,浴池中只他一人,他便在池裡舒適地泡了個澡。等他回到紅閣子時,僕役已將一碗米粥與一盤腌菜放在露台的小圓桌上。他剛要動筷,見露台右側的紫藤被撥開,馬榮出現在他眼前,對他道早安。


  「你是從哪裡進來的?」狄公驚奇地問道。


  「大人,昨夜我快速轉了一圈,發現從這露台到園中大道有一條小徑,左側也有一條路徑直通花魁娘子的宅院。所以,秋月說這露台有條捷徑去她私宅確實不假,而這也解釋了何以客棧無人看見她來過這紅閣子。大人,您昨夜睡得可好?」 狄公嚼著一片腌菜,心想最好別將前一天夜裡所見所聞吿知馬榮,他知道他那高大的隨從唯一怕的就是鬼怪。因此,他答道:「很好,謝謝。你去碼頭可順利?」


  「順,也不順!我到達那裡時,天也亮了,漁夫們已準備出發。馮岱的船泊在岸邊,船工們已開始油漆修好的船體。船把頭是個樂觀的人,他讓我參觀了船的里裡外外。這船已經多次航行,船尾的客艙如同客棧那般舒適,船上也有一個寬大的露台。我問起撞船一事時,船把頭漸漸激動起來,言辭甚為激烈。」


  「他說,當時,將近午夜時分,他們被另一條船猛烈撞擊。責任全在李璉公子的船工身上。他們的船主喝得爛醉如泥,不過李璉公子自己倒是相當清醒。馮小姐以為船要沉了,穿著睡衣就衝到了露台上。李璉公子走上前來,親自向她道歉。把頭見他們倆一起站在客艙前。」


  「這樣,船工們忙了一夜倒騰兩條船,直到天亮時分,兩條船才靠上碼頭。馮小姐與丫鬟們先坐小轎回府,隨後,李璉公子為他那些爛醉朋友打點馬轎,一起拉到永樂客棧安頓。其間,人來人往,十分忙亂,但沒有人見過溫元。」


  「可能是你那蝦蟹朋友編造故事,故意中傷溫元吧?」狄公淡漠道。


  「也有可能,但他們那塊南瓜地不是編造的。午前江面上有些霧,但我看見大蟹與小蝦在附近閒蕩。不知為什麼,小蝦發瘋似的手舞足蹈。另外,大人,我還看見了那個麻風病人。他站在江邊大叫著,要船工捎他上水。沒得說,那個窮要飯的倒像個真正的員外,聽他罵人還真是一種享受。他最後對船工出價一個銀錠,但是船工回絕了他,生怕染上他身上的惡疾,那乞丐只得匆匆離去。」


  「起碼那不幸的人並不缺錢。昨夜我給他銅板,他也沒要。」狄公道。


  馬榮擦著他厚實的下巴,然後道:「大人,昨夜我碰巧遇見一個叫銀仙的姑娘。她說她在白鶴樓侍宴時見過您。」狄公點點頭。馬榮將發現銀仙遭溫元毒打之事講了一遍,又罵那溫豬人面獸心。


  「秋月這女人還真是險惡殘酷。」狄公氣憤道,「先將銀仙捆綁,再告知那可惡的古董商,使他能夠隨意擺布那姑娘。難怪我看見秋月回到宴席後跟溫元耳語了一番。」他捋著鬍鬚又道,「不管怎麼說,秋月手臂上的抓痕已經搞清楚了。你是否已安頓好那姑娘到安全的地方過夜?」


  「是的,大人,我帶她去了她一個朋友家。」馬榮怕狄公聽出他自己也在那裡住宿,連忙繼續道,「銀仙跟一個叫凌姑的瞎眼婆子學彈唱,是大蟹介紹的。三十年前,凌姑曾是樂苑有名的風流班頭,倘若大人要了解陶番德父親自殺一事,不妨去找她詳細打聽。」


  「你做得很好,馬榮。說起那起自殺案,已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過正好也發生在這紅閣子里。或許,與這奇怪的地方有關的每一個消息都會有用的。你知道怎麼找凌姑嗎?」


  「她就住在大蟹家附近,我可以向他打聽。」


  狄公點點頭,隨後吩咐馬榮拿出他那綠色官袍,又叫人備轎,準備去馮岱官署。


  馬榮哼著小調去客廳,想著午前他離開銀仙時,她還未醒來。即使睡著了,她還是那樣楚楚動人,馬榮真希望中午時能再見到她。他喃喃道:「奇怪,我挺喜歡那個歌妓。我與她說了好些話,一定是因為我與她同鄉的緣故!」


  八


  狄公與馬榮的轎子停在大街北端的華麗廟宇門前。他們倆步出轎子,眼前高高的紅色柱子聳立在奢華的大理石門前,特別惹人注目,正是前一日狄公一到樂苑就瞧見的。


  「這廟裡祭的是什麼神?」他問領頭的轎夫。


  「財神,大人。來樂苑的客人在進賭館前,都要來此祭拜。」


  馮岱官署就在廟宇正對面,後面即馮宅。這是個很大的院子,四周高高的圍牆修葺一新。馮岱在鋪著白色大理石板的前院迎接狄公。穿過院子,便是一幢二層樓房,房前巨大的雕花門樓與銅色瓷磚裝飾的屋頂在晨曦中熠熠生輝。


  馮岱引狄公進入他的書齋稍事休息。獻茶畢,馬榮便去了東側廳堂,察看開堂審案事宜是否備妥。


  馮岱又引狄公來到一間寬大且陳設講究的屋子,邀狄公坐在一張仿古雕花烏木茶桌前。狄公呷著香茗,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對面佔據整個牆面的書架。架上放滿各種書籍,有的書里還夾著書籤。見狄公注視著書架,馮岱笑道:「在下算不上文人,大人!這些書籍都是以前收藏的。在下自從管攝了樂苑雜事後,倒與書籍生分了。實際上,這裡成了會客的所在,倒是陶員外時常來此翻閱,他對經史諸書都頗感興趣。再就是小女玉環了,她愛讀詩詞,偶爾也學作幾首詩賦。」


  「難怪馮公要選賈相公當乘龍快婿。」狄公笑道,「我聽說這年輕人在賭桌上不太走運。我猜,他必是官宦子弟。」


  「不瞞大人,他並非官宦子弟,而且據說家境並不好。可是,禍兮福之所倚,他賭輸了錢,前來向我商借盤纏,好去京城赴試,卻與小女一見鍾情。我曾與小女說了幾門親事,卻都被她拒絕了。自從與賈玉波見了幾次面,她即滿口答應,我便請陶員外做了大媒。我已相當富裕了,現在唯有獨生女的幸福是唯一關心的事。」他停了下來,清清嗓子,猶豫了一下,問道,「對秋月猝死一案,大人有何高見?」


  「在了解各方面情況之前,我從不妄下論斷。」狄公淡淡道,「眼下我們將等待仵作的屍格。我也想了解一些有關李璉公子的情況。告訴我,他是怎樣的人。」


  馮岱捋著他的長絡腮鬍慢慢說道:「我只見過他一面。那是十九日,他來見我,處理我們兩家船隻相撞一事。他很英俊,但有些目中無人,頗自以為是。我並未與他計較,因為我與他父親李緯經熟識。李大人年輕時是個很優秀的人,不但英俊瀟洒,而且才思敏捷,常往來於樂苑,吸引了不少痴情女子,又留下多少痴情女子!正如大人所知,二十五年前,他娶了一位官宦女兒為妻。但他心裡明白,作為左相的接班人,人品甚為重要。果不其然,最後他被任命為東台左相。六年前,他退休離任,來金華頤養天年。聽說他經濟上出了狀況,虛空了,但我猜想他的地產仍很可觀。」


  「我從未見過李緯經大人,但聽說他是個很有才能的大臣。人說他因病引退,不知是什麼疾病困擾著他?」


  「這我也不知,大人。不過,想必病情一定很嚴重,因為我聽說他閉門謝客已有一年了。這也就是為什麼昨夜我向您稟告,是李璉公子的叔父前來認屍的。」


  「有人說,李璉公子不是那種會為女人自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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