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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大唐狄公案肆(9)

  第156章 大唐狄公案·肆(9)

  兩個灰衣人把兩張相同的公文放在桌上,每張皆有紅邊並蓋有許多印章。年長的灰衣人告訴蘇統領:「這個郎中是個冒牌貨,我們倆奉命捉拿他回宮。我們即刻需要護送。」


  蘇統領往上推了推頭盔。


  「二位,你們知道我不能這樣做。沒有將軍的捕狀,我不能這麼做。梁郎中的身份公文沒有問題,在我這兒都一絲不差地登記過。」他擦了擦鼻子,「告訴你們,我只能照規矩辦,請你們給康將軍捎個信兒,再回來帶走此人。」他從面前的卷宗里抽出張白紙,並將毛筆在墨汁里蘸了蘸。


  「回來時卻發現我們要的人不見了?」年長的灰衣人譏諷地問道,「我們是奉命辦事,統領大人!」


  「對不起,二位,我也是奉命辦事!」蘇統領迅速寫好公文,往桌前一推,「拿去吧!」


  對方一邊把字條塞進衣袖,一邊說道:「你要將此人監禁起來,待我們回來。」


  「這要看這位郎中是否同意了。沒有捕狀是不能拘留一個大唐百姓的。二位想必知曉聖上明示的『仁治』之道!不過,如果這位郎中願意合作的話——」


  「當然願意合作!」狄公很快說道,「我不想讓這兩個惡棍誤認為我會逃走,何況我可是個貨真價實的郎中。」


  「好,就這麼辦吧!」蘇統領笑著對兩位灰衣人說道,「二位,騎馬嗎?」


  「我們有馬。」說完,兩個灰衣人默默地轉了身。巡官送他們下樓。


  「你認識那兩個傢伙嗎?」蘇統領問劉校尉。


  「是的,大人。他們是駐守於御狩苑的吏部侍郎大人的手下,穿灰衣服。宦官總管的手下穿黑衣服。」


  蘇統領擔憂地看了狄公一眼。


  「大人,您真的有麻煩了!」


  「他們要多久才會回來?」


  「近半個時辰,大人。也許一個時辰,如果他們見不到將軍的話。」


  「那不行。今日酉時我必須趕到郎劉的貨倉。我要見郎劉的賬房,還有一位自稱姓郝的人,他是名危險的罪犯。郎劉並不信任姓郝的和我,所以他在貨倉對面的另一個貨倉派了十多名手下。我想讓你派兵將貨倉包圍起來,把他們通通抓來。今晚你能調遣六十名御林軍士兵嗎?」


  「這要看您判他們什麼罪了,大人。」


  「判郎劉的手下謀殺賬房泰明的罪名,判其他人謀反的罪名。」


  蘇統領以銳利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那樣的話,我最好親自出馬,大人。下面談談那些大臣吧。我不能擔保康將軍會下捕狀。我適才在那張字條上說您是正式登記過的,他一定會先了解更多的詳情。」


  狄公平靜地說:「我想,吏部侍郎大人會給康總兵提供更多詳情的。」


  蘇統領轉向劉校尉:「來一次越獄如何,劉校尉?」


  劉校尉露齒一笑,蘇統領對狄公繼續道:「大人,劉校尉可以替您化裝,所以,您現在離開的話,沒人會認出您來的。不必擔心那幫傢伙是否會派探子來監視衙門,劉校尉可是位化裝大師!」他搓著雙手,對狄公端詳了一番,「我們先剪短您的鬍子和鬍鬚,之後——」


  「我可不想來那類假扮!」狄公平靜道,「劉校尉,能給我弄頭老驢及一副拐杖來嗎?」


  劉校尉點點頭,即刻離去。


  「劉校尉真是好樣的!」蘇統領說道,「大人,請用茶!」接著,他把劉校尉如何假扮成樓下地牢中的犯人,以及如何乘機由地牢中溜走的故事詳盡地說與狄公聽,每言及精彩處,便高興得如孩子一般。說完,他又問道:「大人,賬房泰明的謀殺案怎的處置?」


  「蘇統領,那就由你來審理了,因此事就發生在本地。」他告訴蘇統領,郎劉已承認因泰明拒絕告訴他將偷來的項鏈藏在何處,郎劉手下便對他嚴刑拷打,並把他給殺了,「今晚你逮住郎劉的手下后,我們到翠鳥客棧把郎劉抓起來,此後我就可以正式控告他。可我前面提到的那個姓郝的比郎劉重要。待姓郝的一到貨倉,我就用手指吹兩聲呼哨,你便讓手下衝進來將他們逮住。當然,姓郝的身邊也許帶著人。我把地形略略說與你聽。」


  他拿出一張紙,畫了張空地和貨倉的草圖。蘇統領把它和自己的地圖比較了一下,便指定安置御林軍的位置。此時,劉校尉回來了。


  「驢子已在後院備好了,大人,」他說道,「您最好馬上就走,現在外面沒人。」


  狄公匆匆謝過蘇統領。劉校尉領著他走過一段搖搖欲墜的樓梯,來到一個小養雞院中。狄公爬上那頭驢時,劉校尉把一副用舊的拐杖遞給了他。


  「幹得好!」他低聲對劉校尉道了一句,然後騎著驢子,出了那扇小門。


  他垂著雙肩,低著頭,騎著驢子朝大街上走去。他的樣子看上去像葫蘆大師,而河川鎮人對葫蘆大師都很熟悉,因此自不會上前細瞧。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他身上的佩劍。他趕緊把劍解下,夾進掛在驢屁股上的那副拐杖中。 驢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平靜地走著。狄公很慶幸沒人多瞧他一眼,偶爾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便舉手作答。他騎著驢子朝翠鳥客棧方向走去,因為他不想拖得太久,而且,宮中派出的密探定會以為他就藏在那客棧中。


  翠鳥客棧后側的小巷內冷冷清清的。剛剛吃過午飯,夥計們正在休息,生意人要到晚飯前半個時辰左右才會再來。狄公在客棧後門下驢,然後朝亂糟糟的院中望去。郎劉廂房的對門關閉著,廚房沒有絲毫聲響,二樓他自己房間的窗戶也緊閉著,只有樓下一個房間的窗戶半開著,有人在彈奏琵琶,還是他住在此地的第一夜聽到的那首美妙樂曲。他終於想起來了,那是多年前京城流行的曲調。狄公對院中觀察了好一陣子,便斷定那個儲藏室可幫他的忙。儲藏室的門半開著,他把拐杖和劍夾在腋下,溜了進去。


  儲藏室並非好地方。腐爛的椽子上結滿了蜘蛛網,屋中有一股霉味,后牆旁堆著許多破桌椅,不過地面卻打掃得乾乾淨淨。他走近去看那些舊傢具,只見這些桌椅後面靠牆處堆著一堆麻袋。


  他推開一張搖晃的桌子,用劍頭刺那些麻袋,裡面裝的是稻殼。他想,可以在這些麻袋上躺上些許時辰,那頭老驢自然會打哪兒來就回哪兒去。他將拐杖靠牆放在有木柵的單扇窗旁,重新鋪好那些麻袋,然後靠牆在上面躺了下來。他把頭枕在雙手上,回憶著近來發生的事情。


  其實,那位郝爺給郎劉的信是個好消息,證明項鏈不在宮中的密謀者手中,這樣便可排除一種可能性,即他們或郝爺在中途攔截過那位賬房,並直接從盜賊那兒花錢買下了那條項鏈。神秘之人郝爺次日未曾在郎劉處出現,便證明這一推斷是正確的。現在情況很明了了,如同姓郝的給郎劉的信中所說的那樣,他被別的事耽誤了,而希望今晚在郎劉的貨倉里做成這筆「買賣」。這步棋不賴,因郝爺被抓,宮中密謀者們自然會暫時停止行動,再行謀划,這樣便可給狄公一個喘息的機會,集中精力尋找那串項鏈。上午在河邊待得太久了,當下他正有睡意,便合上了眼睛。


  他做了許多夢,夢中,那張扭曲、長滿鬍子的刺客的臉再次出現,懸於空中,正用一隻轉動的眼珠朝他眨著。不,面前站著的是那個死去的賬房,鼻青臉腫,鼓起的雙眼盯著他,被砍斷的雙手伸過來摸他的喉嚨。狄公想起身,可感覺整個身體好似灌了鉛似的,動彈不得。他絕望地喘著氣。正當他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之際,賬房又變成了身著一件臟藍袍的高大婦女,蓬亂而帶血跡的長發披散在面前,只能看到發青而張得很大的嘴,伸出浮腫的舌頭。隨著一聲驚叫,狄公醒了。


  他渾身是汗,從草草鋪就的「睡榻」上下來,在舊傢具中兜了幾圈,欲忘掉適才做的噩夢。一不小心,他被一隻滿是灰塵的袋子絆倒,遂低聲罵了一句。袋子里裝的似乎是麵粉。他拍了拍雙膝,伸開四肢,再一次躺倒在麻袋上,很快就又睡著了,這一次沒有做夢。


  十三

  脖子上一陣惱人的痛癢讓狄公醒了過來。他吃驚地發現窗外天色已黑,便急急起身向窗口跑去,只聽到廚師們一邊切肉一邊起勁地唱著小曲,遂鬆了口氣。既然沒有聽到夥計的叫聲,就說明還未到吃飯的時間。他搔著發癢的脖子,發現衣領下爬著不少螞蟻,鬍子和髯須上的更多,袍子的前襟上也都是。他憤憤地把這些小蟲從身上拍打掉。


  此時,郎劉廂房的窗子里有了燈光,雙扇門的一扇半開著,可他聽不出裡面有什麼聲響。兩位賣菜的走進院子,徑自朝廚房走去。狄公等那兩個人拿著空籃子出去后,便從儲藏室中溜出來,朝院牆的門口走去。令他吃驚的是,那頭驢子還站在牆邊,正用鼻子拱著捲心菜。他趕緊回到儲藏室,抓起那副拐杖,覺得化的裝沒甚問題,便騎著驢子朝碼頭走去。


  漁市前有幾個小吃攤,冒著的油煙下面擠滿了人群,不時地傳出刺耳雜亂的叫喊聲。一輛滿載甜瓜的大車在狄公的驢子前晃了幾下后便翻倒在地,狄公只得停下來,旁人則簇擁過來幫那位小販撿瓜。此時,一位衣衫襤褸的人抓住狄公驢子的韁繩,朗聲道:「我來幫你,葫蘆大師!」當那人用力推開人群時,狄公突然聽到身後有人低聲說道:「有人在跟蹤你,可那人現在不見了。」


  狄公在鞍上迅即轉過身去,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看到的是幾張年輕的笑臉,他們正在後面推他的那頭驢子。他終於明白剛才那場紛亂是怎麼回事了。


  狄公疑惑地皺著眉頭,騎著驢子繼續往前走。貨倉之戰毫無疑問地證明葫蘆大師是站在他這一邊的,而將他誤認為葫蘆大師的那人低聲對他說那番話,又似乎表明那位老道知曉他的行蹤。那老道和這起謎案又有什麼關聯呢?他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個老道,可就是想不起來。


  從河邊飄來一層薄薄的暮靄,他離碼頭越來越近了。碼頭邊沒有店鋪或商販,周圍看上去一片漆黑,荒涼寂靜,只有停泊在漆黑水面上忽上忽下的船頂發出的點點亮光。


  狄公經過第一個貨倉后便從驢背上下來,靠牆放好拐杖,然後背著劍朝有一大片空地的高大樹林走去。就在他在一些黑乎乎的樹枝下行走的時候,頭頂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你來晚了,可郝爺還沒到。」


  他一抬頭,依稀看到郎劉的一個保鏢魁梧的身影,他正棲身在一根粗大的樹枝上。不錯,這真是他一貫的做法。狄公走過空地,敲響了貨倉的門,那位圓球腦袋即刻將門打開。「恭候大駕多時了!」他咕噥道,「這地方讓我渾身起雞皮疙瘩!」


  「怕泰明的鬼魂嗎?」狄公冷冷道。他把凳子放在牆邊,坐了下來。


  「這倒不怕!」郎劉的賬房在狄公身旁坐下,「他像豬一樣嚷叫!那幫蠢豬沒多久便把他治死了。」一陣獰笑扭曲了他厚厚的雙唇,「他們把他綁在這張凳子上,先是——」


  「我對你們的把戲不感興趣。」狄公把劍放在雙膝上,身子往後靠在牆上,「告訴我,你從他身上搜到了什麼?」


  「什麼都沒搜到。他們燒他雙腳的時候,他無數次地叫喊著他沒有得到那些珍珠,即使後來再怎麼拷打都不管用,他還是尖叫著重複那些話,看來他確實未曾拿到那些珍珠。臨死前,他罵我們是厚顏無恥的無賴。那幫白痴剖開他的肚子,想看看他是否把珠子吞到肚子里了,結果肚子里什麼也沒有。」看著狄公的劍,他又緊張地說道,「這把劍可能會使郝爺起疑,你定要拿著它嗎?」


  「當然。」


  狄公雙臂抱在胸前,低下頭。他儘力不去想什麼,可面臨的許多問題不斷地困擾他。打現在起,他將把注意力集中在死去的賬房身上,因為即使姓郝的能當場說出宮中的密謀者是誰,他也不能拿他們怎麼樣,除非他找到項鏈。公主也再三強調過這一點。他再次納悶兒,泰明在騙郎劉時,他葫蘆里到底在賣什麼葯。不管如何,他覺得應該和潛逃在外的魏夫人談一下,也許她能提供一些泰明如何處理那項鏈的線索。「坐著別動!」他對身旁煩躁不安的賬房厲聲喝道。魏夫人的事是鳳兒提供給他的。鳳兒是個不尋常的女子,可惜身為女流,而且只在魏家住了幾個月,他不知是否能相信她對客棧掌柜娘子所做的好評。鳳兒說過,魏夫人並沒和死去的賬房通姦,而魏掌柜是個令人討厭的老東西。然而,對一個有夫之婦而言,一聲不響地離家出走總是件不光彩的事。魏掌柜以前提到過一位遊手好閒之徒是他妻子的相好,這也是他要查的一件事。他本來應該和魏掌柜長談一番的,可情況變化得那麼快,以至於……「你在咕噥些什麼?」他生氣地問身旁的那個傢伙。


  「我只是在為郝爺擔心。我們在此等了快半個時辰!如果他不能來,為何讓我們在這兒等呢?」


  狄公聳聳肩。


  「你說,為什麼?啊,他可能被什麼意外事給耽擱了……」他突然停住了話頭,一拳打在自己的膝蓋上,「天哪,我早該想到這一點的!在所有的……」


  「什麼……為何……」圓球腦袋結結巴巴地問道。


  「我和你一樣是個大笨蛋!」狄公恨恨道,「這約會分明是個圈套!」


  狄公不理受驚的賬房的問題,一躍而起,向外衝去,把手指放進嘴裡,吹了兩下。尖銳的哨聲響徹寂靜的空地,隔壁貨倉的門開了一道細縫,一張鬍子臉小心地往外張望。這時,松樹林中傳來大聲的號令和兵刃的嘩啦聲,對面樹上跳下一個高大的黑影,兩位士兵抓住了那個保鏢,他原還想掙扎,可很快就被人用劍擊倒在地。霎時間,空地上圍滿了全副武裝的御林軍,而兩位御林軍士兵正用戰斧砸開第二個貨倉的門。蘇統領跑到狄公面前,身後跟著劉校尉。


  「您走後,我們再也沒有發現什麼人跟去過,」蘇統領說,「我想,您身後的那個瘦子大概就是姓郝的吧?」


  「不,不是他,可拷打和殺害賬房的是他。馬上逮住他!姓郝的適才並未出現。你們的馬在哪兒?我們必須儘快趕到翠鳥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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