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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大唐狄公案肆(7)

  第154章 大唐狄公案·肆(7)

  她領他走過幾條狹窄的小巷,不多會兒便來到碼頭的東側。他買了兩頂草帽,在她系草帽的帶子時,狄公向那些貨倉迅速瞥了一眼。兩個苦力正在搬運一包東西到空地上,一個瘦削、有顆圓球似的大頭的男子在後面監督著。鳳兒走下直通水中的石砌台階,指了指一條泊在大船旁的狹窄小船。她將船備好,狄公跨上小船,在船頭坐下。鳳兒熟練地用竹竿把小船撐開,接著放下竹竿,拿起一支長槳。當鳳兒把船劃到中游時,狄公道:「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瞧瞧碧水宮。」


  「那容易得很!我們沿著這條河岸劃過去,然後划向對岸。最漂亮的宮殿在另一邊。」


  清澈的河上微風徐徐,但朝陽照在狄公的臉上還是很熱。他摘下頭上的帽子納入袖中,把那頂圓草帽戴在頭上。鳳兒早已脫去上衣,一條紅巾緊緊地纏著她豐滿的胸脯。狄公坐在船頭回首一望,見她站在船尾,優雅熟練地划著槳,其肩膀和手臂因日晒而呈棕色。他略帶傷感地想著,年輕真是美好。之後,他注意到河岸邊高而濃密的松樹一直延伸到水邊,聳立在矮樹林中,且不時見到些小河灣口。


  「在那兒你釣不到什麼值錢的魚,」她說道,「只有一些小魚小蟹,釣鰻魚尚早。」


  他們向上游劃去,岸邊的樹林變得越來越密,岸邊樹枝上的藤蔓懸於水面上。一刻時不到,鳳兒把船頭轉向中游。


  狄公很快說道:「我們不能沿著河岸再向前一些嗎?離碧水宮大概很近了,我想好好仔細瞧瞧。」


  「你想讓我們都被砍頭?你難道沒見到眼前那些塗著顏色的浮標?碼頭那邊有一則告示,字寫得像你的頭那麼大,禁止所有船隻越過那些浮標。宮那邊的岸上也有同樣的告示,如果你越過那條線,牆垛上的弓箭手便會把你當靶子練,所以你只能從遠處遙望碧水宮。」


  姑娘划著船在浮標周圍轉圈。狄公看到了三層樓的瞭望塔,它坐落於碧水宮的西北角。樹林在一個狹窄的入口處突然消失,顯然,那入口便是環繞碧水宮的護城河河口。北面的宮牆直接從水中略略傾斜而起,雉堞狀的宮牆間隔中立著些低矮的瞭望塔。陽光傾瀉在宮牆之上,令弓箭手的頭盔閃閃發亮。


  「挺高大,對不?」鳳兒在船尾向他叫道。


  「對。我們把船劃得再遠些,直至東北方那座塔的對面,那樣,我就可遍觀此宮了!」


  一艘大平底貨船從一旁駛過,划槳者合著憂鬱曲子的節拍揮動長槳,鳳兒也跟著唱了起來,合著曲調的節拍划槳,年輕的嗓音悅耳動聽。一眼望去,狄公見宮牆高大險峻,他數了數,共有八個帶柵欄的拱廊立在水面之上,看來那是提供宮中水渠的水門。之後他看到,在最後一扇水門上方,有一座亭子,從牆上向外突出。它的式樣像一個有屋頂的梯形露台,有三扇凸出的窗子,中間一扇大,兩邊各一扇小的。他估計支撐亭子的扶牆離水高約六尺。若有一艘小船停在下面,人在亭子上是瞧不見的。但小船停在那兒,怎的可能不被瞭望塔上的弓箭手發現呢?

  「你想望一眼窗口的美公主嗎?把船劃到對面的河岸去,怎樣?」


  狄公點點頭。划船到上游去很吃力,只見鳳兒肩膀上的汗水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北岸的樹林沒有南岸濃密,漁家的茅草屋在綠葉間不時閃現。他們向北岸划近時,鳳兒在錨鉤上掛了兩塊磚壓重,再扔於河中。船在河流里漂了一會兒,等那錨已抓緊后,船就不動了。她滿意道:「就在此地。前些天我和泰明在此抓到幾條鮮鱸魚。看,這瓶子里的是蟹腳,最好的魚餌。」


  狄公一邊準備魚餌,一邊道:「孔聖人總喜愛以竹竿釣魚,從不用網,他以為該給魚活動的機會。」


  「我知道這典故,父親在世時常給我念古書。他是我們村裡義祠出錢辦的鄉庠塾師。母親死時,我還年幼,且又是父母唯一的孩子,父親在我身上花費了許多精力。別,別,是用那條線!釣鱸魚必須用長線。」她把自己的線扔出去,接著道,「我們過得很幸福。但父親死後,我只好搬到客棧這兒來,因為表舅是我最親的親人。我不能把以前常讀的書帶來,那些書是屬於鄉庠的。你是個有學問的郎中,肯定有個大書房,是嗎?」


  「是的,很大的書房,可惜很少有時間用它。」


  「我喜歡住在一個讀書人家裡,讀各種有趣的書,習些字畫。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你就會感到安心。喏,我表舅媽還在的時候,翠鳥客棧還不算太糟。表舅從來不給她做很多衣服,可她有祖上傳下來的一些上等絲綢,我幫她做了些新的長袍。她最愛紅色織錦製成、上以金線綉著花的那件外衣。她覺得穿著很合適,事實也確實如此。」


  狄公將他的釣線也沉入水中,之後坐回船頭,說道:「是啊,我聽說你表舅媽是個不錯的女人。我能理解像泰明那樣初懷風情的男子為何會暗戀她。」


  「他對她愛得簡直發瘋了!他開始賭博,僅僅因為要不時地給她一些小禮物。」


  「賭博往往是輸多贏少。」狄公心不在焉地說道,他感到線被輕輕地拉動了。


  「哦,泰明可是常贏的。但我想,那是郎劉故意讓他贏的,以便放長線釣大魚,狠狠地贏他一把!那個郎劉讓我覺得可怕!」


  「郎劉?他們在哪兒賭?」


  「泰明有幾次到郎劉的廂房去賭。嘿,看!」


  他讓線從手中溜走。他看到水花一閃。郎劉可不會無緣無故地結交一個年輕的賬房。


  「把線放鬆!」鳳兒激動地叫道。


  是的,他的確應把郎劉這根線放鬆,放很長很長的線,長到可以把他那搖搖欲墜的貨倉跟金色宮門聯繫起來,要時而放鬆,時而收緊,看看最後到底是什麼。


  「拉起來!」她悄聲道。


  線慢慢地收回來,他見到一條大小適中的鱸魚冒出了水面。他探出船舷,抓住還在扭動的魚,把它放進魚簍。


  「幹得好!現在瞧我的!」她盯著浮標,臉漲得通紅,一陣微風吹動她草帽下的秀髮。狄公急欲回南岸,看看那兒是否有條小船,但破壞她的興緻可真是太殘忍了。他拋出一根短線,腦筋又轉了起來,那賬房被殘殺確實太過奇怪。當下他找出了種可能的解釋。她的聲音喚醒了他:「它們根本不想吃。告訴我,你有幾個夫人?」


  「三個。」


  「你的大夫人一定賢惠得很吧?」


  「的確如此。我有一個和睦溫暖的家,我覺得很欣幸。」


  「你是一個名醫,該有四位夫人。那數字也可以給你帶來好運。說到運氣,我想……」


  她拉起線,釣上一條小魚。之後,他們各自沉默了好一會兒,姑娘專註於她的魚線,狄公則沉浸在他的思索中。她釣上一條大鱸魚后,狄公說:「我的腿有點抽筋了。我想劃劃船,好幾年沒劃了。」


  「好!只要你不翻船。」


  他們蹲在船底,交換位置。船開始晃動,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以穩住船身。她輕輕地說道:「跟你在一起真好!」


  狄公很快操起長槳。他跪坐於船艄,讓她把錨起出,欲將船向上游劃去一些。接著他把船駛離岸邊。其實他劃得還不賴,但由於跪著,不能用全身之力來划船,而只能單靠他的兩臂。手臂上的傷口開始隱隱作痛。他想站起來,但船開始危險地左右晃動。姑娘大笑起來。


  「好,不站也成。」他訕訕地說道。 「你要划向哪兒?」


  「我想划到岸邊去,到那邊的矮樹叢里找找看是否有草藥。你不介意吧?」


  「我可不介意。但在那個小河灣里你找不到什麼的,那裡沒有一條路。」


  「那麼我們回碼頭去吧。那樣划起來方便,正好順水。」


  不過,不久他便發現,所謂說易行難,當下,水運開始忙起來,他得使出渾身解數,才能避免跟旁邊的船隻碰撞。她快樂地絮叨,狄公只是心不在焉地聽著。突然,他問道:「搜?搜什麼?誰去搜?」


  「我表舅。依我看,他肯定已到泰明的小閣樓里搜過了。今天早晨我去整理房間時,發現有人把房子翻得一團亂。不知道表舅到底要找什麼。這段還是我來划吧,你不知怎樣停船。」


  十


  他們上岸後分了手。鳳兒帶著魚簍向大街走去,嘴裡哼著小曲。狄公路過漁市,走進一家小吃店,要了一大碗竹筍面。喝過一杯茶后,他匆匆地回到翠鳥客棧,因他急著想洗個澡。


  不出他所料,澡房裡空著,因為現在正是午飯時間,就連澡房夥計也不在。他在澡池裡伸展四肢,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這是很大的一步,任務艱巨。他的推測只是基於兩個事實:首先,賬房泰明在遇害前曾遭折磨;其次,他的房間被搜查過。接下來便都是他的猜測,因他對郎劉這類人的貪婪本性甚為知曉。是的,他必須冒一下險。如果他的推測是正確的,他將能順利完成第一階段的調查。如果那個推測不確實,至少會驚嚇到一些人,而打草驚蛇往往會犯大錯。


  狄公在清洗傷口時,澡房夥計進來了。他吩咐夥計去他房間把乾淨的衣服取來,同時把臟衣服拿去洗衣房洗。狄公穿上洗燙好的長袍,來到大廳問夥計郎劉是否已用過午飯。夥計點點頭。狄公給他一張名刺,要他去問郎劉可否待會兒與他談談。


  「郎爺不喜歡飯後有人打攪的,郎中!」


  「你去問問再說!」


  夥計向走廊走去時滿臉疑惑,但回來時笑嘻嘻地道:「郎爺說很盼您去呢,郎中!他在您右面第四個房間。」


  來開門的是一個長著圓球腦袋的瘦削男子,正是狄公早上在貨倉看到的那位。他滿臉堆笑,說自己是郎爺的賬房,接著領狄公穿過寬大涼爽的客廳,來到一間寬敞的房間里。這個房間佔據了整個左廂房的後半部,看來是翠鳥客棧最豪華且最靜謐的客房。郎劉坐在一張烏木桌后,桌上放著一本賬本,兩個保鏢站在兩扇對開的門旁邊,那兩扇門通向不易察覺的後院。郎劉站起身,客套地向狄公躬身施禮,邀他在另一張椅中入座。


  「我正要與賬房重新過一下賬目,您大駕光臨,恰好可讓我輕鬆一下!」他示意賬房去倒茶。


  狄公客氣道:「郎爺,我本來想早點拜訪您的,只是昨夜睡得晚,早上又覺得有些不適。今日天氣倒不錯啊,郎爺!」他接過賬房遞過來的茶,呷了一口。


  郎劉說道:「除了雨天,我發現這兒的天氣還是十分宜人的。」


  狄公把茶杯重重地放下。他把兩手放在膝蓋上,聲音變得嚴肅起來:「郎爺,您這樣說我很高興,因為您只能在這兒長待下去了。」


  郎劉目光兇狠地看了他一眼,慢慢問道:「你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休戰結束了。郎劉,只要你踏出河川鎮一步,咱們的人便會抓到你。昨晚你那幫蠢貨把我抓到你的貨倉去,還要殺我。」


  賬房喃喃地道:「我告訴您地上到處是血跡,老大,我——」


  「閉嘴!」郎劉說道。然後他對那兩個保鏢說:「把該死的門關起來!你們一個到外面院子去,一個到客廳去,別叫人來打擾。」之後,他兩隻大眼珠子盯著狄公,眼裡閃著光:「我不知道你在胡謅些什麼。昨日上午洗澡時我便懷疑你是紅幫的人。郎中一般不會像拳師這般強壯。但我未曾想殺你,我們這邊是信守休戰協議的。」


  狄公聳聳肩:「目前我不想追究這件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與你談。我奉命向你進言。你雇了這個客棧的賬房去偷一件寶貝玩意兒。貴幫大概手頭偏緊吧,郎爺,你居然敢冒被凌遲處死的危險。」


  郎劉仍故作鎮靜,但狄公注意到那賬房的臉早已變得灰白。他繼續說道:「郎爺,咱要是向衙門告發你,定會重重有賞。但既然訂了休戰協議,我幫弟兄就會信守諾言,可我們得分享。八十四的一半是四十二,如果我的數目有錯,請你指正。」


  郎劉慢條斯理地理著他那山羊鬍,賬房則連忙退到主子的座椅后,偌大的房間一時十分寂靜。最後郎劉道:「貴幫弟兄真是不賴,非常棒。我會徹底查問敝幫的。對,你說的數目不差,我們約定在中間地域分享成果,我之所以未告知貴幫幫主,乃因整件事已成泡影。我未曾得到珍珠項鏈。」


  狄公突然站了起來。


  「昨晚你們想殺我,這說明你在說謊,郎爺。我奉命告知閣下,若你拒絕我幫的合理要求,那休戰便結束了。現在我已履行使命,告辭!」


  他向門口走去,就在他的手抓住門上扣環時,郎劉突然叫道:「慢——回來坐下!聽我給你解釋。」


  狄公回到桌旁,但他未在指定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他簡短地說道:「郎爺,首先,我要你向我致歉,因為你們曾想殺我。」


  「你在我的貨倉里遇到麻煩,我道歉。我會迅速查清此事,滿意了吧?」


  「差強人意。」狄公重新坐下。郎劉在椅子中向後靠了靠。


  「我犯了一個錯,不該接這個差事。但你知道我們目下的開銷多大!我每年得支付賭場主管們的俸酬,那些無賴常常謊報賭場收入。至於那些體面的窯子嘛,當下連農家少女都快沒了,還怎的開?我們得付給一個農家少女與一個訓練有素的窯姐同樣的價錢,除非來個順順噹噹的好年景,否則我們便要歉收了。至於稅收,我來告訴你吧——」


  「別說這個了!」狄公打斷他,「告訴我珍珠項鏈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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