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狄仁傑:大唐狄公案(全集)> 第129章 大唐狄公案叄(29)

第129章 大唐狄公案叄(29)

  第129章 大唐狄公案·叄(29)

  「大人,我聽人說過這事。這是四年前的事,當時,這事在浦陽城裡還轟動一時。那天夜裡,金蓮去找臨街的一家內眷閑聊,但沒到地方就犯了病。據說是在半路上突然發起高燒,神志恍惚,記憶全失,晃晃悠悠地到處亂走,後來竟從城東門出了城,在荒郊野外兀自轉悠了一夜。翌日清晨,幾個農夫發現她倒在草叢間,早已不省人事。回來后大病了一個多月,病癒后竟從此失去了神志。」


  洪亮慢吞吞地捋著花白的山羊鬍,沉思了半晌,才接著說道:「大人,您剛才在第二種推斷中說,董邁被殺也許與珍珠買賣一事無關,這倒讓我想起了陶干對我說的話。龍舟賽上老百姓們壓的賭錢雖少,但那些有錢的商人、老闆們之間下的賭銀可相當可觀。陶干還說,有些騙子經常上下其手,不擇手段地玩弄各種花招,以贏得巨額賭金。如果哪個騙子事先知道卞大夫船上的鼓司會出意外,他就會拼上一賭,發筆不義之財。或許正是這個騙子毒死了董邁。」


  「此言有理。」狄公讚許地說道,「我們也要留心這種可能性。」


  門外傳來了叩門聲。班頭上來向狄公躬身施禮,雙手呈上了一個污濁的信封,恭敬地稟道:「大人,方才我們搜查了那兩個秀才住的閣樓,這信封是在夏光的衣箱里找到的。董邁的衣箱里儘是些破舊衣裳,連個紙片都沒有。」


  「幹得很好。」狄公滿意地說道,「你可以下去了。」


  狄公拆開信封,抽出了三張摺疊齊整的紙張。第一張是夏光考中秀才功名的憑證,上面還說他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鄉試;第二張是他在浦陽辦的臨時戶籍。當狄公打開第三張時,兩道劍眉不由得向上一揚。他小心翼翼地把這張紙平鋪在書案上,將蠟燭挪到跟前,欣喜地說:「洪亮,快來看,這是什麼?」


  洪亮上前一看,原來是一張浦陽城南一帶的草圖。狄公邊看邊用手指點著說道:「這裡就是菩提樹林,這裡畫的這個方塊就是董老員外的廢宅,上面只標出了那個閣樓。看來,夏光與這樁命案也難逃干係,我們必須將這傢伙拿來問案,越快越好。」


  「大人,這傢伙現在可能就在哪個街頭巷尾閒蕩。這事可以問我們的老交情申八,就是以前乞丐推舉的頭兒,他肯定知道到哪裡去找夏光。」


  「說得對。」狄公道,「自從我委他做了丐幫的團頭,申八和我們一直都通力合作。」


  「大人,可惜這傢伙有點難找。這時乞丐們都聚集在他的小酒管里向他交日頭錢,要想找他只有等到這時。大人,乾脆我現在就出去找他。」


  「洪亮,這又何苦,都什麼時辰了,人要累垮了。你現在就到床榻上,好好休息去吧。」


  「大人,那就是說還要耽擱一整天!另外,我與申八處得很熟,這老傢伙的許多把戲我都略知一二。我想他也不討厭我,儘管他對大人的那三個隨從不感興趣。那傢伙曾斗膽地說馬榮和喬泰是兩個下流痞子,說陶干是個吝嗇的騙子。」


  「申八說得好。」狄公微笑著說,「也好,洪亮,既然你執意要去,那就再跑上一趟吧。不過,要坐官轎去,帶上四個衙役,申八周圍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傢伙。」


  洪亮走後,狄公又啜了一會兒茶。對這一系列案情,他表面上看似很平靜,內心卻焦慮得多,只不過不想讓洪亮看出來罷了。一個窮秀才被害,竟會成為朝廷要案,與皇宮御珠失竊案有關。他要迅速將此案查個水落石出,儘快向朝廷稟報御珠的下落。然而他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寧心靜氣,理出這案子的來龍去脈。想到這,狄公不由得喟然長嘆一聲,站起身來,沉思地向花園后的宅院走去。


  狄公想,夫人們恐怕早已熟睡了,索性就在書房裡將就半宿算了。但當管家為他打開前門,把他引到內宅時,他才發現內眷房裡燈火通明,還傳出了一陣陣笑聲和說話聲。鬚髮皆白的老管家見狄公頗覺驚異,忙上前解釋道:「鮑將軍的夫人和前任刺史萬老前輩的夫人來訪,大夫人便請她們留下來一起打牌。大夫人吩咐小的,等大人回府後,立即稟報她,她好將客人打發走,過來服侍大人。」


  「你去請大夫人到前廳來一下,休要驚動了其他人。」


  大夫人很快就來到了前廳。她身著平日最愛穿的紫色錦緞長袍,上面還綉著幾朵金花,越發襯出幾分嫵媚。她走上前來,道過萬福,便焦急地問道:「老爺,沒出什麼麻煩事吧?」


  「出了點意外,把我拖住了。我叫你來是要跟你講,切莫因為我而掃了大家今夜的雅興,你儘管打牌去吧。這上半宿我累得很,就在書房裡躺下安歇一會兒,管家會伺候我的。」


  大夫人正要告辭,狄公突然問道:「那張丟失的白板找到了嗎?」


  「沒有找到。大家都說可能是掉到河裡去了。」


  狄公一本正經地說道:「絕無此理。牌桌放在敞軒中央,離船欄還很遠,怎麼會掉下去呢?這張牌到底到什麼地方去了?」


  夫人伸出纖細的食指,嬌嗔地說道:「老爺,我過門這麼多年了,何時見您為這等小事牽腸掛肚過?快別提那張白板啦,早些安歇才是!」


  「好吧,就依夫人。」狄公微笑著點頭答道,起身回書房安歇去了。


  八


  關帝廟後面有一條破破爛爛的巷子,巷子深處開著一家酒樓,丐幫首領申八的大本營就設在這裡。酒店裡擠滿了吵吵嚷嚷的乞丐、無賴,瀰漫著一股霉臭味和劣質酒的嗆人氣味。洪亮好不容易才擠到了裡邊的櫃檯旁。


  兩個穿著骯髒布衫的凶漢正面對面大聲辱罵對方,這兩個傢伙生得高大結實,但和那個斜身倚靠在櫃檯上的又高又胖的大漢比起來可就遜色得多。此人不是別人,正是申八。申八上身穿著開了線的皂布對襟夾襖,下身穿著打了補丁的燈籠褲,兩條粗得像柱子一樣的胳膊交叉放在胸前,幾綹長發被一條臟布匝在頭上,下巴上長著又長又髒的鬍子,油膩膩的,糾結成一團。他斜睨著鼓脹的雙眼,不露聲色地看了那兩個對罵的傢伙一會兒。突然,他站直了身,提了提褲腰,伸出兩隻簸箕般的大手,抓住這兩人的脖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們倆提了起來,將兩顆頭顱在空中撞了兩下,然後鬆了手,兩個傢伙頹然倒地,各自揉著被撞疼的頭。洪亮趕緊走上前去,躬身施禮道:「申團頭,別來無恙。看得出你正為弟兄間的事忙得不亦樂乎。」洪亮瞟了一眼那兩個被撞得暈頭轉向、正在掙扎著坐起來的惡漢,接著道:「只因事急,不得不叨擾。」


  申八滿腹狐疑地看了洪亮一眼,忙還禮道:「洪參軍一向可好,多日不見,怎麼這等見外?我最近身子骨不好,是個有病之人。不過我可不能讓人說我申八不夠朋友,忘了江湖義氣。參軍大人快快請坐,小弟陪你痛飲幾杯!」


  二人隨便揀了個破角桌邊坐下,夥計趕忙端上兩碗嗆鼻的劣質酒。洪亮忙謙讓道:「怎敢勞賢弟款待,愚兄向來不勝酒力,今番來只是想向賢弟打聽兩個人,就是董邁和夏光那兩個流落到此的秀才,夏光那廝人們都叫他夏疤瘌臉。還望賢弟幫忙才是。」


  申八摸著袒露的肚皮,默默地思忖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說道:「兩個流落到這裡的秀才,是嗎?這我倒委實不知。對那些讀書人的事,小弟一向不甚清楚,也從不去過問。那些不讀書的歹人就夠壞的了,讀了書的歹人從書上學了許多卑鄙齷齪的伎倆,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不論惹了什麼官司,都沒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小弟從不與這些人打交道。」


  「賢弟有所不知,其中一個已經死了,是賽龍舟時出的事。」


  「原來如此。孤魂野鬼,倒是怪可憐的,但願他早日超度。」申八動了惻隱之心。


  「賢弟沒去看船賽?」


  「我?我不好賭博,也賭不起。」


  「什麼?賭不起?不就是幾枚銅錢嗎?」


  「參軍怎麼說幾枚銅錢?實話跟您說吧,參軍大人,許多人都押了九號船,他們可輸慘了,包括船主,那個姓卞的大夫。那卞大夫輸了,可夠他嗆的。我的人說他最近手頭有點拮据。」


  申八賣著關子,看了看酒杯,然後含糊其辭地說:「賭注一大,就要出事。」


  「卞大夫的船輸了,誰賭贏了?」 申八抬眼看了看洪亮,不緊不慢地回道:「這可不好回答,著實不好回答!那些下大注的人總是上下其手,機關算盡,一個個暗地裡打通各個關節,通過中間商操縱整個船賽,因此,這些人到頭來往往是每賭必中。天知道這筆銀子最後進了誰的腰包,恕小弟不能幫參軍這個忙了!」


  「狄大人很想弄清個中究竟,因為這可能與他正在審理的一樁命案有關。」


  「是與那個年輕的讀書人有關吧?」申八不無遺憾地搖了搖頭,「真是對不起,小弟還是愛莫能助。」


  「這也不足為奇。」洪亮擺出滿不在乎的模樣,說道,「狄大人說了,知情舉報,重賞銀兩。」


  申八的眉毛不由得向上一揚。


  「狄大人!」申八驚喜地叫道,「咳!怎麼不早說是狄大人想了解此事?參軍幾時見小弟不與狄大人合作了?還望參軍明日順便來一趟,或許小弟有一點實情相告。」


  洪亮點頭稱善,起身便要告辭。申八用簸箕般的大手,按住了洪亮的肩頭,責備地說道:「參軍如此著急卻是為何,難道是不肯賞臉陪小弟多坐一會兒不成?」


  看洪亮有些不情願地坐下了,申八便認真地說道:「參軍為人耿直,且機警過人,處事有方,小弟十分景仰。浦陽城內,小弟說的是那些達官要人,提起參軍都交口稱譽。」


  洪亮心想,這廝定是以為給狄大人做事,得先討點賞錢。於是他嘴上便胡亂地自謙了幾句,手伸進袍袖內摸銀兩。


  申八立即打斷了他的話,自顧自地說道:「參軍休得過謙,過謙便是不實在了。參軍經多見廣,經驗豐富,不枉多吃了幾年鹽,凡事只要參軍一出手,都能盡如人意。小弟這裡有一樁小事,也要有勞參軍,不知能否玉成此事?」


  申八覷見洪亮面色冷漠,毫無表情,趕緊接著說道:「參軍不會為這點小事而回絕我這個為人隨和的老乞丐吧?何況還是個重病在身的人!」


  「賢弟並不像是有病之人。」洪亮說道。對申八這等言行,洪亮驚訝得還沒回過神來。


  申八強辯道:「外表看不出,病在裡邊,在腹內。」說著,申八的肚腹內傳出了轟鳴聲,隨後他便打起了嗝,嗝聲之大,眾乞丐都停住了嘴,欽佩地望著他們的團頭。申八拍著大肚子,煞有介事地說道:「參軍看到了嗎?就在這裡,在最要命的地方!」


  「團頭到底所患何病?」


  申八俯下身來,沙啞著嗓子低聲道:「是相思病!」


  洪亮本想開他幾句玩笑,卻忍住了。看申八不悅,才打趣地說道:「是哪個女子這般有福氣?」


  「是有福氣。」申八這才滿意地說道,「這女子曾入選皇宮,確是有些姿色,一笑一顰,惹得人心裡發癢。只是她平素心驕氣傲,架子很大,因此,小弟想要成此好事,須慢慢地來,謹慎為妙,定要有個萬全之策,所以才——」


  洪亮機警地看了申八一眼。一個曾入選皇宮的女子!他立即坐直了身子,問道:「這女子是不是與一顆珍珠有關?」


  「參軍用語真是妙極!總是能一語中的,找到那個最合適的字眼。一顆珍珠,對,她就像一顆珍珠,千百個女子中的一顆明珠。我想煩參軍去見她一回,替小弟美言幾句。但要加上十二分小心,切莫傷了那女子的自尊!」


  洪亮悵然若失,原來這和那失竊的御珠毫不相干。他猶豫了一會兒,才說道:「賢弟莫非是讓我做個大媒去向那女子說親?」


  「嘿,不是!哪能如此操之過急!」申八倒讓人有些出乎意料,說道,「參軍也是官面上的人,你知道我在這位置上,是不能……哦,這麼說吧,是不能給駁了面子的,我要保住我這個團頭的面子。參軍明白否?」


  「愚兄還是不解!」洪亮不耐煩地說道,「賢弟到底想讓愚兄做何事?」


  「小弟只是想讓參軍到她那兒走走,順便說兩句溢美小弟的話。如此而已!切記,只說兩句溢美之詞,別的什麼也不要做。」


  「愚兄樂意照辦。只是到哪裡去尋那女子?」


  「去關帝廟問那紫蓮姑娘,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洪亮起身拱手告辭:「公務在身,就不再打擾了。賢弟儘管放心,稍有空暇,也許就這一兩天吧,愚兄自會著力去辦此事。」


  「參軍最好明早便去找她。」申八沾沾自喜地笑著說道,「我突然想起那兩……秀才,你管他們叫……董邁、夏光的,對吧?他們倆常去紫蓮姑娘那裡,你可以向她打聽這兩個秀才的事。但一定要和顏悅色,切記,她可是個柔軟的女子,曾被——」


  「我知道了。」洪亮沒等他說完,就接著說道,「曾被選入宮中。好了,賢弟但放寬心,我明日抽空再來這裡。」


  九


  翌日清晨,剛剛用罷早膳,洪亮便來內衙給狄公請安,想把昨夜見申八的事稟報給狄公。狄公正站在書案前,拿著嫩綠的草葉喂那隻小烏龜。


  「這類小東西的嗅覺如此之好,真令人叫絕!」狄公笑著對進來的洪亮說道,「對我等而言,這些草葉沒有任何味道,可你看看這個小東西!」


  狄公在椅子上放了幾片萵苣葉,那烏龜正在書案上,爬過一本書去,很快便抬起頭來,向椅子方向使勁。狄公見狀,便將葉子放到它跟前,小烏龜三口兩口便將葉子吃完了。狄公打開後窗,把烏龜又放回後花園的假山石縫間,然後回身坐在太師椅上,心情頗佳地問洪亮:「洪亮,昨夜之事如何?」


  洪亮便將他與申八會面一事仔仔細細地敘說了一遍。末了,他又說道:「申八顯然已聽說董邁的什麼心病猝死有些不對頭,也聽說了船賽賭錢一事早已被人幕後操縱。申八甚至暗示說,卞大夫由於手頭緊,所以極有可能安排故意輸掉船賽,好從中取利。」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