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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大唐狄公案叄(22)

  第122章 大唐狄公案·叄(22)

  班頭在公堂石板地上鋪開油紙,兩名衙役也展開了蘆席,待狄公一點頭,三人當下揮鞭猛抽蘆席。


  狄公神色自若,緩緩捋著長髯。


  末了,狄公手一揚,班頭等三人遂止了鞭,擦著額上的汗水。


  「這些席子,」狄公大聲地說道,「取自林宅後院的密窖,諸位請看,證據就在公堂之上!」


  衙役班頭將蘆席捲起,隨後提起油紙一邊,示意兩名衙役提起另一邊。三人來回抖動了一陣,油紙中央集了些灰粉,班頭拔出短刀,以刀尖挑起一些,呈與狄公。


  狄公以指拈了些嘗嘗,滿意地點了點頭。


  「林樊,」他說道,「你自作聰明,以為所有販私罪跡俱已銷毀,可你哪能料到不論怎的細掃蘆席,總會有少量的鹽滲入席內。雖說不多,可也足以證實你販運私鹽之大罪。」


  一言才畢,堂下喝彩聲頓起。


  「肅靜!」狄公喝道。他接著又對林樊道,「此外,林樊,你還犯有其他罪行!昨夜本縣及隨從幹辦在聖明觀內巡視探查之際,你卻襲擊本縣及隨行者,是也不是,還不快從實招來!」


  「昨晚,」林樊緩緩地答道,「我因不慎在自家院內跌傷,林某隻得在卧房內療傷敷藥。大人適才所指罪名,不知從何說起!」


  「帶證人申八!」狄公大聲朝衙役班頭喝道。


  申八被衙役們擁著,扭扭捏捏地來到堂前。


  林樊一見申八身穿一件玄色錦緞袍子,迅疾別過臉去。


  「你可認識此人?」狄公問申八。


  胖漢申八扯著油膩膩的鬍子,上下慢慢打量了一陣林樊,隨即生硬地說道:「回大人話,正是這狗頭,昨夜在聖明觀前襲擊我!」


  「這名證人,」狄公不急不緩地道,「昨夜你宿於聖明觀前院內,暗中窺視本縣及隨從,他卻在旁瞧得一清二楚。那時,適值本縣及隨從們鑽入銅鐘下,他見你上前取走鐵矛,且移走了石凳。」


  狄公示意衙役將申八帶走,隨後靠在椅背上,稍緩辭色地說道:「林樊,你圖謀加害本縣是實,無從抵賴。只可惜本縣不能親自判你大罪,你販私違禁,依律須交與州府刺史定罪!」


  林樊聽得此語,不禁狡黠地望了望狄公。他沉默了一陣,舔了舔流血的嘴唇,長嘆了一口氣,接著嗓音低沉地說道:「大人,林某目下已知抵賴罪行實屬徒勞。我襲擊大人純屬意氣用事,愚蠢之至,求大人寬恕。因衙門對林某窺探已久,我心中甚是不滿。昨晚我聽得道觀前院內有響動,忙過去察看,遠遠便望見大人及隨從們鑽於那銅鐘之下。我心生一計,欲開個玩笑,給大人一番教訓,遂將石凳移走,此後,我打算奔回家去,把管家及僕役遣來救出大人。我本欲隨後向您致歉,解釋說本人誤將您和您的隨從當成夜盜,可沒料到跑至那扇鐵門時,它卻忽地關上了,我心下大駭,生怕大人悶死鐘下,遂又跑向道觀前門,欲穿過街巷返回家中。但奔至觀前平台的台階時,不小心被石塊絆倒,摔得昏死過去,待我蘇醒之後,忙奔回家去,命管家速去將大人您放出。我自己則歇息了一陣,替前額處的傷口敷上膏藥。當大人您只穿了件……不太得體的衣服來到我卧房時,我又錯把您當成是名夜盜強人……這便是全部實情。」


  「容林某再說一遍,我對傷害大人一事甚感後悔,此誠為招災引禍之舉,林某認罪便是。」


  「好,」狄公淡然地說道,「你終於招供了,本縣甚為高興。目下你細細聽書吏將你以上所言複述一遍。」


  書吏大聲將林樊的供詞讀出。狄公對此似乎全然不在意,他靠回椅背,悠然地撫弄著長髯。書吏讀罷,狄公依例問道:「林樊,以上供詞記錄你可有疑問?」


  「林某認同!」林樊肯定道。衙役班頭將供紙遞與林樊,他便捺下了手印。


  驀地,狄公俯身向前,正色喝道:「林樊呀林樊!你逃脫律法多年,此番卻無路可遁,你死定了!適才你捺下手印,正所謂咎由自取。」


  「你心下打著如意算盤,想,襲擊他人之罪至多重鞭八十,你大可賄賂縣衙之人,令其佯裝鞭打,逃過此劫。此外,若是將你送至州府,你那些有權有勢的親友自會為你奔波打點,你至多罰些重金便可免受刑責。」


  「可本縣告訴你,你永遠不會被送往州府待審!在浦陽南門外的法場上斬首示眾,乃是你唯一的下場!」


  林樊抬起頭,冷笑著瞥了狄公一眼。


  「依大唐律令,」狄公接著道,「對謀逆朝廷、違抗官府、殺害雙親及其他種種大罪,俱應處以最嚴厲的懲罰,毫不寬待。林樊,你聽聽『違抗官府』四字!因刑律上明言,襲擊朝廷命官等同違抗官府之謀逆大罪。此案事實俱在,無須咬文嚼字,你既已認了圖謀加害本縣之罪,此罪又等同謀逆大罪,本縣需將判決徑自呈遞大理寺及御史台裁定,再也無人能幫你從中作梗。」


  狄公一拍驚堂木,道:「林樊,你已供認圖謀加害本縣,本縣宣布,因你襲擊朝廷命官,依律判處極刑!」


  林樊掙扎著站起身,衙役班頭快步上前,將一件袍子蓋在他血肉模糊的背上。這也是狄公念其年老,以示體恤之意。


  就在此刻,忽聽得公堂邊一老婦顫聲道:「林樊,你看我是誰?」


  狄公俯身一望,只見梁老夫人已挺直身子站在堂前。積年重負似乎已離她而去,一時間,老婦人彷彿年輕了許多。


  林樊止不住渾身戰慄起來。他擦了擦臉上的血跡,隨後怔怔地望著梁老夫人,嘴唇顫動,卻吐不出半字。


  梁老夫人緩緩抬手,指著林樊。「你殺了……」她開口道,「你殺了你的……」忽然,她泣不成聲,低下了頭,痛苦地絞著雙手,哽咽道:「你殺了你的……」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直直地望著林樊。隨後,老夫人身子搖晃起來。


  林樊忙緊步上前,但衙役班頭迅速拉住了他,將其雙手反剪。兩名衙役拖走林樊之際,梁老夫人已昏倒在地。


  狄公將驚堂木用力一拍,高聲宣布退堂。


  卻說浦陽縣衙開堂十日之後,中書令王大人在長安府邸大廳內,設下便宴,款待三位貴客。


  此刻正是晚秋初冬時節,寬敞的大廳前有三扇門敞開著,如此,客人們便可一覽院中荷花池美景。月光下,池水晶瑩閃爍,好似人間仙境。八仙餐桌旁,擺著燒著精木炭的大銅盆。


  四位老者俱已六十開外,皆為朝廷重臣。


  精雕細刻的烏木桌上,儘是珍饈美味、四季鮮果。十二名僕役侍立兩旁,由一名總管支使,他時時留意為客人添上美酒。


  中書令身旁為大理寺正卿劉大人,他留著灰白的長髯,氣度不凡,另一側則是禮部尚書顧大人,瘦長而稍有些駝背,許是經年累月早朝跪拜所致。對首坐著位目光銳利的高個兒,鬍子也已灰白,此人乃御史台大夫匡大人,此公為人耿直,遠近盡知其訴訟斷案從不留情。 晚膳雖已用畢,但四人意猶未盡,各自端著盞美酒,細細品啜。席間,中書令王大人引出話頭,與眾人討論了些朝廷要務,眼下四人隨意閑聊著。


  王大人輕捋銀須,對劉大人道:「浦陽佛寺淫僧一案,令聖上大為震怒。四天來,京城佛界沸反盈天,大國師也已在上朝之際替那些淫僧辯護,可一切皆為徒勞。」


  「我有絕對的把握可奉告閣下,明日聖上將降旨除去白馬寺方丈『大國師』尊號,同時聖裁各佛寺稅收不予豁免。劉兄,這意味著佛界再也不能滋擾聖綱,干預國事了!」


  劉大人頷首稱是,說道:「有時機緣湊巧,地方官吏也是舉足輕重,替朝廷出得大力。浦陽縣令狄仁傑雖說行事忒輕率了些,卻叫那座龐大富裕的寺院出乖露醜。眼下整個佛界皆恨恨不已,要不是前些日子該城駐軍恰好領命離城清剿匪徒,以致該縣民眾一怒之下殺了那些和尚,我看那狄仁傑早已喪命。此人哪裡知曉,得虧有此幸事,方保全其職,這也是他命大福大啊!」


  「劉兄,聽得此言在下甚是高興,」御史台大夫匡大人道,「劉兄提及狄縣令,這倒叫我想起了些事。在我衙門的書齋案上,有兩份他遞來的呈文。一份事關一無賴惡棍,此人犯下姦殺大罪,此案再清楚不過,無須討論。另一件則關涉一名廣州富商忤逆之大罪。琢磨之下,我發現此案僅靠計謀判決,雖與法理無悖,但匡某斷不能苟同。此呈文最初呈遞大理寺,由劉兄及同僚親審,因此,在下推測個中許有隱情,現求教於劉兄,盼能解說一二,在下不勝感激。」


  劉大人放下了酒杯,微笑著說道:「匡兄,此事說來話長!許多年前,在下尚任廣東某縣縣令,那時廣東州府彭刺史乃一卑鄙無恥之徒,后終因營私舞弊,在長安被斬首。我聞聽那富商重金賄賂彭刺史,因而逃脫了刑罰。此後,他還多次被控犯下其他罪行,包括謀害九人性命。」


  「浦陽縣令狄仁傑明白,此案須速審速決,因他知曉那富商平時拉攏私黨,勾結官府,故狄仁傑不照常理審訊,而是巧設計謀,避重就輕,讓其坦然招供些其他罪狀,但這罪狀可等同謀逆抗官之大罪。此富商逃脫法網已二十餘年,此番可謂天理昭彰,終獲報應,因此,劉某以為狄仁傑做出此判決並無不當,大理寺同僚亦完全贊同此判決。」


  「原來如此,」匡大人道,「明日一早,我做的頭一件事,便是簽發此呈文。」


  禮部尚書顧大人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聽著兩人交談,見匡大人如此說,遂插話道:「在下對判案諸事不甚了了,但顧某隻知這位縣令於國有功,一舉破了兩件大案,一件令權勢蓋天的佛界大傷元氣,無以再干國政;另一件嘛,那廣東商人為富不仁、違禁販私,嚴懲此人以維護官府尊嚴,實屬必要。為何不將那縣令擢升幾級,任一要職,以顯其才華?」


  王大人緩緩地搖了搖頭。


  他說道:「那位縣令年僅四十,來日方長,他大可在將來的仕途中施展才華。用官之道,須執中庸,若提升過緩,則未免叫人灰心喪氣;可若提升得過快,則引頸翹盼,欲心無厭。為朝廷用才計,應力避極端。」


  「在下深以為然,」劉大人道,「可換而言之,朝廷對那縣令也該有所獎勵,以嘉許其志。顧大人對此可有高見?」


  禮部尚書輕撫長須,默想了片刻,隨後道:「聖上已恩准賞賜晉慈寺一案有功之人。明日上朝之際,我欲奏明聖上,懇請聖上欽賜狄仁傑一御匾。自然,匾上之字非聖上手題,僅為依原樣鐫刻鎦金。」


  王大人撫掌稱道:「妙極,妙極!顧兄果然高見!」


  顧大人一反板正之態,微微一笑。


  他說道:「聖人釐定儀典、禮節,乃維綱紀,護國本之需。多年來顧某三省乎己,嚴責於人,不敢稍有懈怠,所謂獎勤罰懶,誠如金匠稱金,唯須謹慎仔細,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四人起身離席。


  中書令王大人引領眾人走下寬闊台階,去荷花池畔信步漫遊一番。


  二十五


  當京城傳來三案的判決時,狄公的四名親隨幹辦卻正各自煩惱,十多天來,四人皆唉聲嘆氣,煩躁不已。


  林樊被定罪下了死牢,浦陽全城為之轟動。可狄公一直愁眉不展,悶悶不樂,四名幹辦眼見如此,也只能心存焦慮,不知狄公為何事煩心。與往常不同,此番結案后,狄公並未循舊例與隨從幹辦一同悠然複述破案過程,而是僅對四位幹辦的盡心竭力表示了謝意,隨後便埋首於浦陽例行公務之中。


  長安信使於下午抵達,正在文案館內審核縣衙賬目的陶干簽收了此件,並速將公文送至狄公書齋。


  洪亮正坐在書齋里,等狄公來簽發這份公文,馬榮與喬泰也在。


  陶幹將公文一揚,只見公文函封上赫然蓋著大理寺的封印,隨後他將此件放於桌上,樂道:「我說兄弟們,這定是那三件案子的終判!眼下大人該振作了!」


  「未必吧,」洪亮道,「大人正擔心京城大理寺及御史台等衙門是否同意他對此案的處置。眼下大人守口如瓶,從未對我透露半分心思。但我相信這正是大人苦思冥想,而未獲解答之事。」


  「罷了,」馬榮插話道,「我只知大人一宣布京城判決,某人將大獲全勝,那便是梁老夫人!朝廷當然會沒收林樊一大部分財產,但判給梁老夫人的已足以叫她富可敵國!」


  「那是她應得的!」喬泰評論道,「前些天我見那老夫人身心憔悴,悲傷異常,此番獲勝也算是上蒼有眼!只是對她而言,這陣子受刺激過大,她已十來天不能起身了。」


  正說著,狄公走了進來,四人立即起身施禮。狄公點頭招呼了四人,隨即打開洪亮交與他的公函。


  狄公匆匆掃視了一遍,說道:「京城官府已同意了本縣對三樁案件的判決。我本以為此案判決至多斬首,哪料林樊如此背運,但判決既下,我等必須遵守。」


  隨後狄公宣讀了禮部嘉獎令。狄公將此件交與洪亮后,向京城的方向躬身施禮。


  「狄某此次被授予殊榮,」狄公道,「聖上恩賜御匾一塊,上鐫聖上題詞。洪亮,你切記著,聖上所賜御匾一到,你便立即差人將御匾懸於公堂之上!」


  四位親隨幹辦道賀不已,狄公淡淡謝過,又道:「如往昔一般,明日一早,亦即拂曉前一個時辰,我會在縣衙當著眾百姓的面宣讀判決。洪亮你去吩咐縣衙眾人準備停當,且知會駐軍統領,希冀駐軍在指定之時到達縣衙,以便將罪犯押送至法場。」


  狄公捋著鬍鬚想了一陣,隨後又嘆了口氣,打開了洪亮放在桌上待其簽發的本地錢糧公文。


  陶干拉了拉洪亮的衣袖,馬榮及喬泰也擠眉弄眼,示意其快說。洪亮遂清了清嗓子,對狄公道:「大人,我們幾個對林樊謀害梁寇發一事大惑不解。此案明日一早便告結案,大人您現在能否替我等解惑一番?」


  狄公抬頭望了望他。


  「人犯正法之後,我自會告知。」狄公簡短地答道,隨即又閱起公文來。


  次日,天方破曉,許多浦陽百姓已摸黑起身,趕奔縣衙。衙門外人群密集,眾人靜候縣令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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