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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大唐狄公案貳(11)

  第61章 大唐狄公案·貳(11)

  韓員外喜形於色。他對柳絮笑著說:「僕役此時早已睡下,柳絮,你且領大人從大門出府。再讓大人從後門像個賊似的出府,成何體統?」


  他肥碩圓潤的雙臂合抱胸前,頭靠在枕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十


  柳絮領著狄公走出小書房,迴廊里一片漆黑。


  「我不願點蠟燭,」她輕聲說道,「父親的幾房太太就住在附近。您跟著我走就是!」


  黑暗中柳絮的纖纖細手攙住狄公,領著他沿著迴廊向前走。柳絮的綢衣與狄公的衣袍輕輕碰擦,窸窣作響。狄公能隱約聞到柳絮衣裙上的熏香散發出的幽蘭芬芳。狄公暗想,此時此景,耐人尋味。


  他們走出迴廊來到寬闊平坦的庭院,柳絮鬆開了手。這裡月光如洗,四周景物依稀可辨。狄公看見左邊有一扇門虛掩著,亮光從門內透出,空氣中瀰漫著濃郁拜佛敬神的香火氣味。狄公停下腳步,對柳絮低聲說道:「四下無人,我們到內中看看如何?」


  「好!」姑娘答道,「這是我家的佛堂,為高祖父所建。高祖父虔誠信佛,所以他立下家規,佛龕周圍油燈須日夜長明,室門不得關閉。現在無人,我們就進去看看吧!」


  狄公欣然點頭,雖然這時他已感睏倦疲乏。可他明白,探聽這位神秘莫測的編印古棋譜之人的底細,此等良機豈能錯過!


  佛堂不大,一大半地方被高大方正的佛龕佔去,它緊貼著后牆,用磚木砌成。佛龕的前方有一翡翠碑額,約四尺見方,上面鐫有題詞。佛龕內立著一尊富麗堂皇的鎦金釋迦牟尼像,盤腿坐在蓮花座上。佛像幾乎高達佛堂的屋頂,在昏暗的陰影里,依稀可見它那安詳微笑的面容。佛堂四壁繪著佛祖生平故事,佛龕前的地面上有一蒲墊,供人跪拜祈禱,長明油燈則擱在鐵支架上。


  「這間佛堂,」柳絮不無炫耀地說道,「是高祖父親自督建。大人,他是一位睿智、善良的長者,也是我們家族史上的傳奇人物。他從不應試科舉,寧願隱居在家,潛心攻讀,因此當地百姓都叫他韓隱士!」


  狄公見柳絮如此熱忱,心中甚感欣慰,因為現今年輕小姐對家史古訓知之甚少。他說道:「聽說他還是圍棋高手。不知你父親或者你本人對此有無愛好?」


  「大人,」姑娘答道,「我們對此均無愛好,我們只玩紙牌和骨牌。下棋太費時間,況且只有兩人對弈。大人,您看見那玉碑上的題詞了嗎?那是高祖父自題詞手刻的,他的手巧得很,是篆刻的高手呢!」


  狄公走近佛龕,朗朗誦讀上面的字句:

  如是我聞佛曰若汝

  欲隨佛汝須傳大法

  以濟芸芸眾生得悟

  我言菩提證即劫難

  壓迫皆去汝謹記此

  語以普度眾生乃得

  玄妙七寶光照入此

  門即得享吉祥永年


  狄公一邊點頭,一邊說道:「韓隱士的字刻得精美絕倫,所題之經文含義雋永。我一生雖以孔聖人為楷模,但仍覺得佛經也頗有值得咀嚼之處。」


  柳絮虔誠地看著玉碑,道:「大人,您看!覓得如此大的整塊翡翠玉石是不可能的,因此高祖父事先把字一個一個地刻在小塊的玉石上,而後鑲嵌成一塊玉碑。先祖真是一位超凡之人。他擁有萬貫家財,可是在他死後,他的錢庫里卻分文不剩。據說,他樂善好施,總偷偷將錢財拿去救濟窮人。再說,他的後輩並不需要錢財,他留給我們的田地價值連城,變賣所得,就足夠我們受用一生。」


  狄公興味盎然地看著這個姑娘。她長得嫵媚動人,面龐輪廓分明,表情生動,有一種純樸自然的神韻。狄公說道:「你如此敏學,一定認得劉飛坡的愛女月仙咯!劉飛坡說月仙聰敏好學。」


  「是,」柳絮輕聲說道,「我與她相知甚深。我們幾個要好的姑娘常常小聚敘談。她父親終年經商在外,她在家甚感寂寞。大人,月仙是個倔強上進的姑娘,她擅長騎獵,像個勇武的男子。她父親視她為掌上明珠,總是激勵她好學上進。我不明白她究竟死於何因,她還這麼年輕!」


  「我正竭盡全力緝查此案,」狄公答道,「你若能多說些關於她的事,定能助我一臂之力。你說她喜好弄槍舞棒,可她不是跟蔣舉人學古文嗎?」


  柳絮笑了起來。「對,」她說,「告訴您也無妨。我們幾個要好的姑娘都知道此事!月仙愛好古文始於她與蔣秀才相遇那一日。她對那後生一見鍾情,因此纏著父親要去私塾學古文,以便能見到蔣秀才。他們兩人可謂你有情,我有意,可是現在兩人都……」她不禁傷感地搖搖頭。


  狄公稍停片刻,說道:「月仙長得什麼模樣?你一定聽說她屍體失蹤了吧?」


  「她長得可好看呢!」柳絮脫口說道,「不像我這麼瘦弱。她長得豐滿、健康,有幾分像那可憐的杏花姑娘!」


  「你也認識杏花?」狄公頗感意外。


  「不,」柳絮答道,「我從沒與她說過話。父親經常讓她到家裡來給客人們獻舞助興,我有時就隔窗偷看,她的舞跳得實在太好了。杏花與月仙一樣,瓜子臉,柳葉眉,身材婀娜,她們真像姊妹倆!只是杏花的眼神有些特別。大人,她的眼神讓人有點害怕!通常,我站在客廳外的幽暗迴廊里看她跳舞,她理應看不見我的,可是當她旋舞至窗口時,她的眼睛直盯著我瞧,眼神里有一種莫名的怪異和銳利。杏花怪可憐的,她的一生命運多舛,還得在男人面前賣弄種種媚態,到頭來還死得那麼可憐。大人,您覺得這湖……是不是與她的死有關?」


  「不,絕無關係!」縣令大人答道,「蘇員外對杏花的死一定深感痛惜吧?他似乎對杏花一往情深。」


  「蘇員外仰慕杏花,但對她敬而遠之,大人!」柳絮笑著說道,「蘇員外常來我家。依我看,他很靦腆,可他力氣大得驚人,而且常常為此生出許多尷尬。記得有一次,他在我家,將拿在手中的我家祖傳細瓷茶杯不小心捏得粉碎!他至今尚未婚配,因為他見了女人就害羞得不自在!說到王員外,他與蘇員外不一樣,別人都說王員外貪戀女色。您看,我說得太多了,大人會以為我是個搬弄是非的人!我不該耽擱大人的時間。」


  「不,不!」狄公急忙說道,「你說得很好,我受益匪淺。對於與案件有牽涉的人,我一向願意多方探聽,摸清底細。再談談劉飛坡,你認為他與杏花交往可深?」


  「大人,我以為劉飛坡與杏花只是泛泛之交。杏花常在宴席上獻舞,如此而已。劉飛坡為人拘謹、寡言,對輕浮淺薄的歌舞毫無雅興。他動工興建他在漢源的避暑莊園之前,曾在我家住過六七天。我發覺,每次家宴聚會,他只是枯坐一旁,神情漠然。除了經商,他只愛古書和文稿。對了,他對他女兒月仙鍾愛有加,一談起他的愛女,心情便格外舒暢。這也是他與我父親閑談中的一致話題,因為父親也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月仙的死無疑給他帶來了極大創傷,父親說他簡直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柳絮走到油燈旁,從地上的油罐中勺取些油添上。狄大人出神地望著她玲瓏的身影和纖纖細手的優雅姿態。看來,柳絮和她父親異常親密,可是韓永涵一定對女兒極力隱瞞他內心的邪欲。適才在小書房,聽了韓永涵的一番奇談,狄公越加懷疑韓員外,也隱約聽出了他話中夾著恫嚇。他強壓住心中的懊喪與嘆息,問柳絮:「剛才我們尚未談起梁大人,你見過梁大人和他的侄兒嗎?」


  聞此言,柳絮的臉上頓時升起紅雲。


  「沒有,」她急忙答道,「父親出於禮節去拜訪過梁大人,可梁大人從未來過我家。他身為致仕的朝廷大臣,也無此必要。」


  「耳聞他的侄兒是個放浪後生。」狄公試探著說道。 「那是惡語中傷!」柳絮憤憤不平地大聲說道,「梁奮是個品行端正的後生,他常去孔廟書屋攻讀!」


  狄公不禁端詳起柳絮。


  「何以見得?」他追問道。


  「我偶爾與母親去孔廟的園中走走,」柳絮說,「在那兒見過他。」


  狄公點點頭。


  「好,韓姑娘,」狄公說道,「多謝你的指教,真是令我茅塞頓開。」


  狄公轉身向門邊走去,柳絮快步上前,低聲說道:「懇請大人早日緝拿暗算我父親的壞人,我不相信這是個玩笑。大人,父親一向嚴肅拘禮,但他是個好人,對旁人從不妄加非議!我很替父親擔憂,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會有仇人。大人,這些人會加害他的!」


  「姑娘放心,我當恪盡職守,極力緝拿兇犯。」狄公說道。


  柳絮感激地看著狄公,說道:「小女想贈大人一份薄禮,作為今夜大人探訪我家佛堂的紀念。不過,請大人不要告訴父親,因為這樣東西只能贈予族內親友!」


  柳絮急步走向佛龕,從旁邊的壁凹里取出一捲紙,從中取下一頁,雙手托著恭敬地遞給了狄公。紙上極為工整地抄錄著神龕玉碑上的題字。


  狄公摺疊好紙頁,放入袖內,神色莊重地說道:「得此厚禮,不勝榮幸!」


  狄公很高興看到柳絮發間仍然插著那兩朵月季。花兒與她的臉龐相得益彰。柳絮帶他穿過曲折的迴廊來到門堂。她打開厚重的大門,狄公默默地欠身,出了門,走進空寂無人的街巷。


  十一

  次日清晨,天剛破曉,兩名僕役來到狄公後堂洒掃。狄公尚在榻上沉睡,僕役便急忙退出,並囑前來上茶的童子切勿驚擾大人。


  過了半個時辰,狄公醒來,坐在榻邊,將膏藥的一角揭開,看了看,傷口已漸癒合,遂撐起身子下榻。匆匆洗漱后,便於案桌後頭坐定。他輕拍案頭,僕役聞聲前來。狄公遂命侍膳,同時喚他的三名隨從到後堂。


  洪亮、馬榮和喬泰在桌前坐定。狄公一面用膳,一面聽洪亮稟報他拜訪茶商孔先的詳情。孔先對洪亮說,他與蔣舉人聞知蔣秀才落水身亡后,因心情極度沮喪,以致當時未曾想起詢問漁夫有關細節。眼下,要查找漁夫並非易事。


  馬榮說昨夜蔣府未有動靜。早晨他與喬泰離開蔣府時,有兩名兵丁尚守在那裡。


  狄公放下筷子,啜香茗。他對三人談起他在小麵館的遭遇。狄公才說完,馬榮一臉失望地叫起來:「大人怎不帶我一同前往?」


  「不行。」狄公說道,「我一人已經惹來諸多麻煩,要是你去了,情形更糟。再說,那樣你會遇上毛祿。我今日命你將毛祿帶到衙門,我要弄清毛源被害那天,毛祿是否見過他。另外,再探聽一點關於月仙的消息。馬榮,你速去紅鯉客棧,找到幫主,問他毛祿現在何處,將毛祿緝拿到此。另外,將這二兩紋銀交給幫主,他昨天替我解了圍。告訴他,此銀是衙門對他的犒賞,念他治幫甚嚴,管教有方。」馬榮拔腿就走,卻被狄公揮手叫住。


  「等等!」狄公說道,「我話尚未說完。昨夜實在是多事之夜!」


  接著,狄公對三人講述起與韓永涵的一席談話。不過狄公沒有提到白蓮教,只說綁架韓員外的是一夥盜賊。狄公講完,喬泰馬上說道:「我從未聽過如此荒唐之事!大人一定不會相信這個混蛋韓永涵的片言隻語吧?」


  狄公異常平靜地說道:「韓永涵是一個狡詐的兇犯!他一定是耳聞杏花在花船宴席上對我所言。當時他佯裝醉態,假意沉睡,因此,知道杏花將要泄露他策劃的邪惡詭計。昨日午後我去他府上拜訪時,他甚至企圖要我對杏花之死保持沉默,遮人耳目,可他見我無動於衷,便又想威逼於我。昨日夜裡,他這麼做了,而且做得不露破綻。他刻意編造一個荒誕不經的故事,當然不是為了矇騙我,而是為了掩蓋他的恫嚇,使我將來不能治他的罪。朝廷大員們會怎麼看我狄仁傑?他們會說,韓永涵真要誆騙我,也不至於虛構如此不堪一擊的謊言!韓永涵還頗會演戲,他當著女兒的面講述他的奇遇,給我們看他的傷,那顯然系自己所為。你們看,此人多麼兇殘!」


  「將這惡棍繩之以法!」馬榮恨得咬牙切齒。


  「可惜,我們尚未獲得真憑實據!」狄公對馬榮等人說道,「沒有令人信服的證據,絕不能嚴刑拷問案犯。但要拿到證據,我們面前尚有重重困難!我昨夜已經暗示韓永涵,說我懷疑船工是殺死杏花的兇手,這樣他會明白,我對他的一番用意已經心領神會了。希望他誤以為他的恐嚇已經成功,從此失去警覺而輕舉妄動。」


  洪亮一直用心聽著,這時他問道:「大人,杏花對你說話時,你肯定當時沒有別人站在你的身後?譬如,僕役或別的舞姬?」


  狄公靜靜地看著他,然後慢慢地答道:「洪亮,沒有別人。我沒有絕對的把握,但至少可以斷定沒有僕役站在身後。也不可能有舞姬,因為五位姑娘均在前面,我看得很清楚。說到僕役……應該有一個僕役在場……」


  狄公拈著鬍鬚,沉思著。


  「那麼,大人,」洪亮繼續說道,「我以為韓永涵說的事情也許是真的。假如這個僕役偷聽到杏花說的話,但他可能認為她是在跟韓永涵說話。當時杏花站在大人與韓員外之間,從後面看去,那人並不知道韓員外在閉目沉睡。那僕役一定是杏花提及的那件密謀中的同謀。因而,他將此事稟報主子,那人就對杏花下了毒手。此後,兇手必須確認韓永涵未將此事泄漏給大人,所以就綁架並威脅他。」


  「洪亮,你說得對呀!」狄公說道,但很快又接著說,「不,等等!那僕役不會認錯,我清楚記得杏花叫我『大人』。」


  「也許,那人沒有聽全杏花的話,」洪亮繼續分析道,「他一定只聽完前面的話就匆匆離去了,因此並不知道杏花提及下棋的事。因為綁架韓員外的人沒有說到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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