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狄仁傑:大唐狄公案(全集)> 第22章 大唐狄公案壹(19)

第22章 大唐狄公案壹(19)

  第22章 大唐狄公案·壹(19)

  「如今便把這大蟲剝了,」馬榮急不可耐道,「大蟲肉分與農戶,讓農戶子弟吃了,好長得高大強壯。這大蟲皮毛待硝好了便將它奉送給大人,放在大人書房座椅上當坐墊,也算我等對大人表示的一點敬意。」


  狄公當面謝過了馬榮、喬泰及眾人,隨後招呼洪參軍向衙署前門而去。一路行去,只見衙署內擁入許多看熱鬧的百姓,大家皆要來爭睹死虎與打虎英雄,一時間好不熱鬧。


  狄公邊走邊對洪亮道:「方才我睡過了頭,此刻天時已晚,我二人一同去馬榮、喬泰初次邂逅薄凱的清風酒樓用膳,順便在那酒樓內打探些薄凱消息。我二人不用騎馬,就這般步行去那清風酒樓,一路上讓涼風吹吹,也好清醒一下!」


  當下二人緩緩向南穿過鬧市,未費多大週摺便尋到了那清風酒樓。進了門,門旁小廝一見縣令及其下屬駕到,慌忙奔上樓去稟報店主。二人剛上得樓來,便見一個肥頭大耳的店主滿面堆笑自內迎來。那店主向狄公說了許多恭維的話,好似老友重逢一般,有意向身後眾多食客炫耀,顯示自家酒樓非同尋常,然後便將狄公二人請入一間豪華包廂。未待狄公與洪參軍坐定,那店主便格外殷勤地向狄公道:「今蒙大人光臨小店,本人頗感榮幸之至。小店山珍海味俱有,大人盡可隨意品嘗。小店慣例先上數碟小菜,現有鵪鶉皮蛋、清水河蝦、涼拌海蜇絲、去骨鰻鯗、叉燒肉片、白切雞塊,此後尚有——」


  未待店主將菜名報完,狄公便道:「不勞店家費神,我二人僅需兩碗麵條、一盤炒素菜與一壺熱茶,其餘一律免了。」


  「可是為表本人敬意,還望大人能賞臉品嘗一杯小店自製的名貴花露蜜酒!」店主仍極力巴結道,「飲了此酒,可以開胃,增長食慾!」


  「我的食慾一向甚好,店家美意我就心領了。」狄公道。店主無奈,只得招呼跑堂為狄公、洪參軍上面。此時狄公問店主:「聽說薄凱常來貴店飲酒?」


  「啊!」店主一聽狄公問起薄凱之事,連忙應道,「確有此事。本人初次見到那小子便看出他不是個好貨,像個罪犯!那小子每回來此皆是鬼鬼祟祟的模樣,兩手抄在袖筒中,好似掖著把刀似的。今晨本人一聽衙門貼了告示要捉拿這小子,我便對人道:『我早知這小子是個壞種,早就想報官了。』」


  「可惜你並未報官。」狄公冷冷地說道。此時狄公已看出這店主其實並不知真情,只是個說話不實、喜愛吹噓之人,便對他道:「將你家酒保喚來見我。」


  旋即酒保來到。狄公見他生得機靈,便問他薄凱之事。


  酒保答道:「回大人話,小的常見薄凱來這樓上飲酒作樂。此人經常在此喝得爛醉,因此店裡夥計無人不曉得他。但小的不曾覺得他像個壞人!做小的這一行的,多有看人下菜碟的本事。可薄凱那人斯斯文文,依小的看他只像是個安分的讀書人,哪裡知道還是個罪犯。他待我們這些下人總是和和氣氣,從不使性子。人家都說薄凱是個才子,小的還聽說城裡瀛洲書院的尊長也曾誇他詩作得好呢!」


  「近來他常與人在此飲酒嗎?」狄公問道。


  「不,大人,近日他常一人在此飲酒,有時也與好友金桑一道飲酒。這兩人碰在一起就愛互相取樂。薄凱那人長相有些怪異,特別是他那兩道彎眉好像是安在眼上的,乍一看煞是可笑!可有時候,小的覺得他那兩眼一點也不惹人喜愛,就好像與那彎眉根本不成對的一般。每當這時,小的便想,莫非他化了裝不成?可一見他笑起來,又覺得自己看錯了。」


  狄公謝了酒保,迅速吃完麵條,付了賬,又給了酒保好些碎銀以作報酬,然後便與洪參軍起身下樓。店主再三挽留不住。


  二人走到街上,狄公對洪亮道:「這酒保倒是個細心之人。我擔心那薄凱真的化了裝。那晚他與曹姑娘相見之時因未曾說笑,曹姑娘便覺他『好似官府中人一般』。此人必是我等主要敵手,亦為幕後主犯!如今外出捜尋緝拿的衙役休想認出此人,此人甚至無須躲藏,只要卸了裝,便無人知曉他即是薄凱。可惜我未曾見過此人!」


  洪亮未聽見狄公最後說的兩句話,因他忽然聽得城隍廟方向傳來鏗鏘的鐃鈸聲與悠揚的笛聲。


  「大人,老臣聽說這幾日城中來了一個戲班子。」洪亮興緻勃勃道,「這夥人是因聽說了白雲寺要舉行彌勒佛像開光典禮才來城中搭台演戲的。近日各處來了許多善男信女,愛觀戲的人不少,此時來此演戲可賺不少錢呢!大人,我們也去看看,如何?」洪亮說罷,期盼地望著狄公。


  狄公知道洪亮是個戲迷,平日里只有看戲是他唯一的消遣。想他跟隨自己到此上任,幾日來兢兢業業,做事從不偷閑,也須讓他休息一下,狄公便笑著點頭應允。


  當下二人便往城隍廟方向行走。到了那裡,二人見城隍廟前已是人涌如潮,水泄不通。狄公自人群後仰頭望去,只見前面用竹木藤席搭著個高高的戲台,周邊豎立著幾桿紅紅綠綠的旗幡,掛著好些艷麗的燈籠。台上幾個身穿華麗戲裝的男女正在扮戲。


  戲台前有為付了費的觀眾而設的幾排長凳。狄公與洪亮費了不少力才擠過站著看戲的人群,來到戲台前長凳處。一個胖墩墩的女子上來收錢,狄公便從袖中取出十幾個銅錢遞與她。那胖女子遂將二人引至後排兩個空位坐下。此刻人們皆專註於戲台上的演出,故無人留意縣令大人和他的親隨到來。


  狄公坐定,看那戲台上正有四個戲子在演戲。狄公對戲劇不甚通曉,但他猜測戲台中央那位身穿綠袍、嘴上戴著銀白髯口且隨樂起舞之人乃老生扮相,像在扮演官府中人。此人之前立著兩個男人,其間又跪著個女人,卻不知他們演的是何角色。


  過不多時,樂聲停止,台上老生開始高聲述說起什麼。狄公不習慣聽這戲腔,不知這老生說了些什麼,遂問洪亮道:「此戲說的何事?」


  洪亮正看得津津有味,聽得狄公問戲中演的何事,便告知狄公道:「此長者是官府中判官。此戲已近尾聲,此刻這判官正在斷案。那左邊一個男子與那跪在地上的女子是對夫妻,男的是原告,告那女的與人通姦,對己不貞。那右邊一個男子則是原告的兄弟,來此為證明自己清白無罪,與嫂無染。」說到此,洪亮略停,又聽了一陣,然後繼續道,「原來那男的離家外出了兩年,回家后卻發現妻子已身懷六甲,疑心妻子與兄弟通姦,可兄弟說冤枉,於是告到官府,求官府公斷——」


  洪亮正講得起勁,前座一胖大漢子卻已耐不住性子,側身吼道:「住嘴!不得喧嘩!」狄公說聲抱歉,便叫洪亮不要再言語。


  此時忽然樂聲大作,戲台上那跪著的女子站起身來,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狄公完全未聽懂她唱的是些什麼。


  洪亮知道狄公未聽懂唱詞,便輕聲道:「她說,她丈夫八個月前曾回家一次,與她過了一夜,早晨天未亮便又離家出門。」


  這時台上四人同時唱了起來。那判官搖頭晃腦,不停地在台上來回走動,銀白的鬍鬚飄向兩旁。那原告面向觀眾,激動地高聲叫唱,像在表白內心的苦衷。此時那女的卻昏厥於地。原告伸出右手,其食指為墨所染,看去似斷了一般,表示自己缺少食指。他那兄弟將手抄在袖中,站立一旁,只是頻頻點頭。二人模樣看上去十分相似。


  忽然間樂聲戛然又止,這時狄公見那判官對原告的兄弟怒目而視,大聲斥責,兩腳跺著檯面,似乎憤怒至極的樣子。在那判官呵斥之下,原告兄弟不得已只好將右手自袖中伸出,那手上同樣少了食指。


  至此,鐃鈸琴笛一起奏響,台下觀眾亦情不自禁喧囂起來。洪亮完全為劇情所打動,亦高聲喝彩不止。


  「此處說的何意?」狄公待周圍喧嘩之聲稍靜,急切問道。


  「此處說的是原來八個月前是那原告的孿生兄弟姦淫了原告之妻。」洪亮興奮地解釋道,「事前他有意截去了食指,因此原告之妻錯認其為己夫!怪不得此戲取名為《一指春宵》,原來如此!」 狄公道:「此戲倒是頗有趣味!然時辰不早,我等還是回府去吧。」說罷便欲起身離去。這時前排那胖漢不經意地將一塊吃剩的果皮向後扔在了狄公衣襟之上。


  狄公見此人無禮,正待發作,只聽洪亮激動地叫道:「大人,下一個劇目是《郁公斷案記》!」


  狄公抬頭望去,見台上兩名戲子抬出一塊戲牌,上書五個大字,果然是「郁公斷案記」。狄公不禁也想看個究竟,乃道:「郁公乃漢朝名臣,斷案第一高手,距今已有七百年之久。也罷,今日便再看一齣戲,看這郁公究竟如何斷案。」


  洪亮聞言,心中歡喜,又與狄公坐下看戲。


  不多時,台側樂聲響起,兩名戲子抬來一張蓋著紅布的案桌與一張太師椅,將之放在戲台中央。隨著樂聲,一位身材魁梧、黑臉長髯的官員踱著方步走上台來。此人身著黑色官袍,官袍上綉著數條紅色蟠龍,頭戴烏紗,兩條帽翅閃閃發光。只見他走到案桌之後,重重地往那椅上一坐,頓時引來台下觀眾一片喝彩之聲。


  隨後台上又上來兩名男子。二人跪於案前,開始尖聲說唱起來。郁公坐在桌后,手撫長髯,凝神細聽。稍後見他舉起手來,正不知要指向何方,卻有一個賣油糕的小廝走過前排座席,與前排那胖漢爭執起來,擋住了狄公視線。但此時狄公已略微習慣了尖聲高調的戲腔,不看錶演亦可聽懂些戲文,大略知曉台上唱了些什麼。


  待那賣油糕小廝離去之後,狄公問洪亮道:「那跪著的可是兄弟二人?他二人在郁公面前爭辯何事?可是那兄長告其弟弒父之罪?」


  洪亮滿意地點頭稱是。這時台上那兄長站起身來,雙手將一物呈遞與郁公。郁公接過那物,蹙眉仔細端詳。


  「此是何物?」狄公自語道。


  「你沒長耳朵嗎?」前排那胖漢不耐煩地向後嚷道,「這是枚杏核!」


  「啊,原來是枚杏核。」狄公尷尬地應道。


  「大人,此杏核是二人老父臨終前所留。」洪亮對狄公道,「那兄長稱其中藏有一張紙片,上有其父所書謀害自己性命的案犯名姓,故此杏核乃斷案的重要憑據。」


  此時台上郁公從杏核內取出一張摺疊著的紙片,做著動作,似乎正將其一層層翻開。猛然間,他雙手一抖,那紙片變成一張二尺見方的白紙,上書兩個大字,十分醒目。台下觀眾一見,頓時怒不可遏,響起一片叫罵之聲。


  「紙上所書是那兄弟名姓!」洪亮也激動地叫道。


  「住嘴!」前排胖漢又呵斥道。


  正當群情激憤之時,台側鐃鈸鑼鼓齊鳴。隨著高亢的笛聲,台上那兄弟站起身,昂首高唱,述說自己並未弒父。於是郁公端詳那兄長又看那兄弟,搖頭捋須,像是心急如焚之狀。忽然間樂聲停止,台下觀眾亦靜謐無聲,只見那郁公探身向前,伸手抓住二人衣襟,將二人拉至面前,先是在那兄弟口鼻處嗅了一嗅,又去那兄長口鼻處嗅了又嗅,隨之便將兄長猛地一推,然後一掌擊在案桌之上,以雷霆般的嗓音呵斥那兄長。此時樂聲再次響起,台下觀眾亦爆發出一片喝彩之聲。前排那胖漢則興奮得狂叫不止。


  「那郁公究竟如何斷案?」狄公未聽明白,乃問洪亮道。


  洪亮情緒激動地對狄公道:「那郁公說那兄長口中有股杏仁味!其父事先知曉其長子不懷好意,意欲謀害自己,故欲留下線索,又怕長子銷毀或篡改,於是有意將次子名姓寫在紙上藏在杏核之中,但此並不意味次子便是弒父之人。長子以為可藉此誣陷兄弟弒父,而其實那杏核本身才是真正的線索,因那兄長有食杏仁的嗜好,口中總有股杏仁味!」


  「有道理!」狄公點頭道,「方才我想——」


  此時台上又響起一陣震耳欲聾的鑼鼓之聲,狄公只得暫不言語。狄公又向台上望去,只見台上又上來兩個男子,皆身著綾羅綢緞。二人跪在郁公面前,各人手執一張白紙,上書幾行字句並都蓋有紅色印鑒。聽其敘述,狄公知道這二人均為王公貴族後裔,其父去世之前將家中房產、地產、奴僕與錢財平分給兩個兒子,並寫下兩份賬目,蓋了印鑒以為憑據。可這兄弟二人貪心不足,皆聲稱所分不均,兄長說兄弟多得了,兄弟則說兄長分多了。


  那郁公聽了兩人的申訴之後,十分氣憤,雙目怒視二人,連連搖頭嘆息,頭上烏紗兩邊的帽翅亦顫動不止,在戲台上方燈籠照耀下閃閃發光。這時樂聲驟然變緩,那郁公搖頭沉思,久久不發一言。台下觀眾亦皆屏息無聲,緊張地等待郁公如何斷案。


  「快說!快說!老子等不及了!」前排胖漢急不可耐地大叫道。


  「住嘴!休得喧嘩!」狄公亦忍不住大聲呵斥道。此時他亦看得入迷,一心只想看那郁公如何斷案。


  隨著一陣鑼鼓聲響,台上郁公起身,命兩兄弟將各人手中所執賬目交至自己手中,然後又將兩賬目左右交換遞還給兄弟二人,舉手表示此案到此了結。那兄弟二人則手持賬目,張口結舌,不知所措。


  此時台下又爆發出一片叫好之聲。前排那胖漢激動地迴轉身來對狄公道:「這齣戲你該看明白了吧?那兩兄弟——」


  胖漢說到此,忽地張大嘴巴說不出話來,此刻他才發覺面前之人乃縣令大人,驚得不知如何是好。


  「此戲甚好,其義我已盡知,多謝指教!」狄公彬彬有禮道。說罷,他便起身拂去衣襟上殘留的果皮,離座而去。洪參軍見狄公離去,亦只得跟隨而去,臨走時尚頻頻回首。此時戲台上走出一個女戲子,這女戲子正是起初收費引座的女子。


  洪亮仍想看戲,心中捨不得離去,對狄公道:「大人,這齣戲說的是一個女子假扮男子之事,十分好看的!」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