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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大唐狄公案壹(18)

  第21章 大唐狄公案·壹(18)

  曹姑娘聞言,面上緋紅,羞答答道:「大人此番好意,奴家萬分感激。但奴家與顧孟彬結婚數日便被休棄,且有那樊仲莊園醜事,加之在花船上的經歷,所有這些已使奴家永遠不願再想那男歡女愛之事。因此奴家以為還是入庵為尼的好。」


  「姑娘,你年紀輕輕,焉可妄言『永遠』二字!」狄公面色嚴峻地對曹姑娘道,「也罷,今日我們且不談此事,此事也不該我與姑娘商談。數日之後,我家妻小便要來此團聚,屆時姑娘可將心中之言向我夫人吐露。此前姑娘可暫居衙府沈郎中處。我聽說沈郎中之妻極為賢惠,待人誠懇友善,他有一女,也可與你做伴。洪亮,此刻你就將曹姑娘送往沈郎中家歇息。」


  曹姑娘向狄公深深道了萬福,便跟隨洪參軍離去。狄公召喚馬榮與喬泰入內,對喬泰道:「方才堂上你曾聽得曹鶴仙狀告惡虎傷人之事。我為其子曹明為惡虎所傷感到十分痛心。曹明乃是一個好少年,遭此橫禍,實在不幸之至。白天無甚大事,你可自衙役中挑選數名健壯善射之人,去鄉間捕殺那隻惡虎。馬榮留在府內,吩咐班頭安排士卒巡查、捉拿薄凱,然後好生歇息,療養臂傷。夜間我等再一同前往白雲寺參加開光典禮。」


  喬泰聽狄公差遣自己去捕虎,興奮得摩拳擦掌。馬榮見他如此,心中不免嫉妒,於是對喬泰嚷道:「兄弟,你少不了我與你做伴!你與那大蟲打鬥之時,須得我為你拽著那大蟲尾巴才是!」


  二人說說笑笑走出書房。


  此刻,房中只剩狄公一人。狄公獨自坐在書案前,將案上堆放的本地地租卷宗打開來隨意翻看,意欲將心思暫且轉移他處,稍事歇息,待心靜之後,再專心考慮案情。


  狄公隨意瀏覽了數頁,忽聽有人急促敲門,命其入內,原是班頭。狄公見班頭滿臉驚懼之色,便問何故。


  「稟報大人,」班頭神色慌張地稟道,「唐主簿服了毒,快不行了!他說他要面見大人!」


  狄公聞報,心中一驚,連忙起身與班頭奔出衙門,向衙門對面唐主簿居住的客棧奔去。路上狄公問班頭道:「可有解藥?」


  班頭氣喘吁吁道:「唐主簿不肯說他服的是何種毒藥,直到毒藥發作才叫家人通知衙門,便有解藥也來不及了。」


  二人匆匆來到客棧,上了樓。一名老婦迎上前來,雙膝跪地,聲淚俱下,自稱乃唐主簿之妻,並苦苦央求狄公寬恕其夫。狄公好言勸慰幾句,那婦人便引著狄公進入一間寬敞的卧室。


  狄公進屋,只見唐主簿躺在床榻之上,雙目閉合,已是氣息奄奄。其妻坐在床邊,俯身在其耳邊輕聲說了什麼,唐主簿便緩緩睜開雙眼。他見狄公站立一旁,遂釋然地嘆了口氣,似乎終有機會吐露心聲。


  「你且出去,我要與大人說話。」唐主簿打發其妻道。其妻起身出屋並將門帶上。狄公坐在床邊,唐主簿目視狄公良久方緩緩言道:「今我已服下毒藥,此葯正慢慢發揮效力,目下我雙腿已失知覺,但心中仍十分清醒。我將不久於人世,故今想坦白我做過的罪孽,並欲向大人求教一個問題。」


  「你是要說那汪縣令被害之事嗎?」狄公迅即問道。


  唐主簿緩緩地搖了搖頭。「汪縣令之事我已將自己所知盡皆稟告大人。」唐主簿道,「如今我只想自己所做之事,並不在意他人所為。可那汪縣令被殺一案與其顯靈之事著實令我深感恐懼,以致煩躁不安。而每當我心中煩躁不安之時,我便無法剋制……如今樊仲又被殺,而唯有此人是我真正掛心者,我——」


  「我知你與樊仲關係非同一般。」狄公插話道,「但你實不必為他二人憂慮。」


  「我並不為他二人憂慮,」唐主簿搖頭道,「今日我只想告知大人我心中煩躁不安的真情。大人知道在下是個懦弱、體虛之人,然每當病弱之時,卻會自感體內似有一股強力乘虛而入,於體內激蕩,月明之夜尤其如此。」唐主簿艱難地喘息著,深深嘆了口氣,又道,「我與此病魔相持既久,深知其稟性,亦知其會如何作弄我!早年我曾從我祖父日誌中發現,祖父亦曾被此病魔纏身,苦苦與之爭鬥而不得解脫。但我父未受其害。我祖父不堪其糾纏以致最終懸樑自盡。但如今此魔障終於走到盡頭,無法繼續作惡,因今我已服下毒藥,將了結自己殘生,故此魔障也將隨我同歸於盡,不能再與我糾纏爭鬥,因我並無子嗣,它便無法再傳延影響我家後人!」


  說至此,唐主簿自得卻又艱難地笑了笑,他那瘦削的臉龐因笑而扭曲。狄公望著他,眼中流露出憐憫的目光,心想此人神志已經不清了。


  唐主簿凝視前方,目光獃滯。如此過了片刻,忽然間他神情恐慌道:「藥性已發作!須趕緊述說!那病魔總要來糾纏我,我會在深夜蘇醒,其時胸中會感氣悶異常。於是我便起身在房中踱步,來回走個不停。但依舊感覺戶內狹小氣悶,不得已,我便走至戶外。可戶外街道狹窄,兩旁皆是高牆房舍,仍令我氣悶恐慌。而當我鬱悶得將要窒息之時,那魔障便會來我體內代我行事。」


  唐主簿深呼一口氣,似乎胸中氣悶有所緩解。


  「我會不由自主地攀上城牆,躍至城外,昨夜我即又去了一次。到了鄉間野外,空氣清新,我便感覺周身血脈通暢,神清氣爽,力大無窮,興奮異常,似乎無論何物皆非我的對手。此時,我似來到一處新的天地,可嗅到草木的芬芳,嗅到泥土的濕氣,可知面前跑過何物,即便是一隻兔子從我眼前溜過亦能為我所發覺。我睜大雙眼,夜幕亦遮不住我的目光。我只消嗅上一嗅便可知前方叢林內有無水塘。然後我會嗅到一股氣息,那氣息會令我匍匐於地,神情振奮。那氣息便是熱血的氣息。」


  驀地,狄公驚懼地發現唐主簿面容變得猙獰可怖,眼中閃爍著瘮人的光芒,緊緊逼視自己,齜牙咧嘴,嗓子里發出陣陣野獸般發威之聲,灰白的髭鬚也都倒立起來,兩隻耳朵亦在轉動,兩手從被褥中伸出,勾卷著,如同獸爪一般。


  然而,片刻之後,唐主簿那捲曲的雙手便又舒展開來,舉起的手臂亦軟軟地垂落在床榻一邊。再看其面容,又似先前一般蒼白虛弱,言語也變得有氣無力。 「我會再次醒來,渾身大汗淋漓。我起身,將蠟燭點亮,拿鏡子照視自己面容。此時我看見自己面無血色,卻感覺一身輕鬆,那輕鬆之感簡直無法言喻!」唐主簿略停片刻,隨後又尖聲道,「但我今日告知大人,那病魔總在我虛弱之時來我體內,是此病魔迫使我做自己本不願做之事,迫使我去傷害無辜。昨日夜裡,是我襲擊了曹明。當時我並不想撲倒他,亦不願傷害他,可我實在無奈,實在無法自制,無法自制啊!」唐主簿用盡氣力聲嘶力竭地叫道。


  狄公知其氣息將盡,命在頃刻之間,遂伸手探試其額頭,已是冷汗淋漓。


  至此唐主簿已無力喊叫,但聽得喉中痰聲咯咯作響。狄公見其神情極度恐慌,嘴角蠕動,似在說著什麼,卻已含糊不清,便俯身側耳細聽。只聽唐主簿拼盡最後氣力問道:「大人……我有罪否?」未及狄公答話,唐主簿便溘然闔上雙眼,口唇微張,氣息全無。


  狄公悵然起身,將其身上所蓋被子拉起。而今唯有上蒼才能答覆唐主簿的疑問。


  十六

  狄公只得黯然離去。將至衙門口,恰遇洪亮趕來打聽唐主簿狀況。狄公遂告知唐主簿因樊仲之死而心灰意懶,且又長年病魔纏身,不堪忍受,如今已服毒自殺身亡了。


  二人回到書房,狄公對洪亮道:「如今唐主簿與樊仲俱已亡故,衙門缺員,需要即刻補缺。你去喚唐主簿手下副手,命其將唐主簿所管簿冊攜來見我。」


  當下洪亮領命而去,不一刻便將唐主簿副手帶至狄公書房。狄公與二人一同查閱唐主簿所造簿冊,見其中細細記著本地人氏婚喪生卒瑣事,並有衙門每日收納開銷明細賬目,只是這兩日之事未見記載。唐主簿副手實時將所缺補入。狄公對其印象甚佳,遂指定其暫代主簿之職,並告知,若他做得好,便會正式擢升他為主簿,其他一應下屬官員亦會隨之晉陞。


  諸事處理完畢,已是中午時分。狄公步出書房,就在院落內一株大橡樹下席地用膳。正飲食間,只見班頭走來,報稱未尋到薄凱蹤跡,不知其人去了何方。狄公吩咐班頭繼續留意尋查。


  班頭走後,洪亮侍奉狄公用完午膳,亦離開書房去前面大堂辦理衙內公務並接待來訪客人。狄公一人回至書房,將門窗竹簾放下,寬衣解帶,就在長榻上側卧少歇。


  數日奔波勞累,未得安穩歇息,狄公雖覺有些疲勞,但仍精力充沛。狄公卧於榻上,閉目養神,眼前顯現前兩日所歷之事。那曹旎失蹤與樊仲被殺一案如今已然水落石出,可汪縣令被害一案卻依然未有結果。


  狄公一向懷疑薄凱、易鵬、曹鶴仙乃不法之徒,甚至懷疑白雲寺僧人中亦有同謀之人,尤其那監院慧鵬甚是可疑。當初橋板墜澗,自己險遭不測之時,此人如此迅速地出現於自己身後,實在令人生疑。易鵬亦是個可疑之人。然無論易鵬、慧鵬抑或曹鶴仙,似乎均非幕後主謀。想來薄凱這個鬼才方為幕後操縱之人。此人善於偽裝,既工於心計,亦善於做戲迷惑他人。汪縣令方被謀害,他即來到蓬萊,似乎此前他便與易鵬及金桑有所來往,並委二人為其辦事,此後更親自從京城前來接管。然而此人來此接管何事呢?狄公如今明白,必須重新考慮先前自己與洪參軍一同推測出的結論,即自己遭人暗算與馬榮、喬泰被攻擊是案犯以為自己知曉其許多底細的緣故。當初御史率領眾多幹探查案尚且無法查明真相,可見此案之難斷,非同一般。案犯一定知曉自己已明察他們利用禪杖偷運黃金去高麗一事。顯而易見,那些禪杖中間被挖空,用以密藏黃金。那些和尚甘冒殺頭之罪,拄著藏有黃金的禪杖一路雲遊來到蓬萊,途中不知經過多少關卡,甚至要受兵卒搜身檢查,均被他們矇混過關。按律攜帶黃金過關必須申報,且須繳納高額路稅。而以禪杖偷運黃金至蓬萊不僅逃繳了路稅,且從蓬萊偷運黃金出境又逃繳了關稅,其中獲利必然不少。但狄公似有一種感覺,黃金走私一事好像僅是偽裝而已,案犯似欲以此轉移自己視線,將自己引入歧途,以免其密謀策劃之事被自己發現。案犯敢謀害朝廷命官,又試圖謀害自己,作案又是如此急不可耐,說明其時間緊迫!而自己身為縣令竟絲毫不知其真實意圖,此皆因薄凱這廝有意結交馬榮與喬泰,刺探官署虛實,設計欺瞞所致。如今此人又藏匿於隱秘之處,躲在幕後操縱,實在是可惡至極!


  狄公極想即刻將曹鶴仙捉拿歸案,連同易鵬嚴加審訊,迫此二人供出實情,但又感手中缺乏足夠證據,尚不能動用如此厲害手段。狄公心中明白,不能僅因曹鶴仙在桑園中曾撿到一根禪杖,或因其漠視女兒命運便將其捉拿問罪。此人與薄凱必有往來,但這僅為推論,尚缺真憑實據。至於易鵬,如今暫且將其軟禁府中尚屬在理,因其曾欺瞞官府,謊稱有人偷運兵器,此事雖不能證明他參與罪案,卻也足以將其拘押收監,今軟禁已是輕判了。如今金桑已死,薄凱去職,再將易鵬軟禁,想必應可限制薄凱陰謀的實施,阻礙其行動,而官府則可有時間進一步調查案情。


  狄公一直想去關防要塞會見防禦使,但又深感案情重大,時間緊迫,實在無空閑時間前往造訪。不知那防禦使可否先來衙門與己會面?文官與武將之間向來關係微妙,不易相處。若是二者品級相當,文官地位應在武將之上,略顯尊貴。然武將因軍權在握,一向頤指氣使,不肯輕易服人,那防禦使手下有上千人馬,想來亦不肯屈尊先來造訪。況且自己亦須先了解其對黃金走私的看法。或許此人通曉高麗國事務,能道出何以要將未徵稅的黃金偷運去金價低廉的高麗的緣故。可惜如今唐主簿已死,無法向其討教本地訪客禮節,不知前往造訪防禦使需要如何方才得體。狄公思慮良久,一時困頓,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狄公忽被屋外一陣嘈雜嚷叫之聲驚醒,急忙起身,將衣穿了,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睡過了頭,此刻已是黃昏時分。


  狄公走至書房門前,見庭院中圍聚著許多官吏與衙役,馬榮與喬泰亦在其中。


  眾人見狄公自房中走出,連忙為其讓開一條路。狄公見四個農人正將綁在扁擔上的一隻斑斕猛虎卸下。那大蟲已死,身子綿軟,看去足有一丈來長。


  馬榮興奮異常,對狄公道:「這畜生為喬泰所殺!這幾位農人引我等去這畜生常去的一片山邊林地。我等在那裡拴了只小羊以作誘餌,便都去那上風頭樹叢中躲藏,只等這畜生來到。等了許久,約莫到了午後未時,才見這畜生打遠處緩緩行來。這畜生甚是機警,離那小羊尚有數丈之遙便不再靠近,只是四處張望,並不急著捕食,想必是發覺周圍可疑。這畜生趴在草叢中足有半個時辰。老天爺,等得人都膩煩了!那羊不住地叫喚。不得已,喬泰便持弓箭悄悄爬向這畜生,他越爬越近。當時我心想:『若是驚擾了這畜生,為這畜生所發覺,喬泰性命難保!』於是我與兩名衙役各手持鋼叉跟隨喬泰身後爬去。忽然間我見這畜生一躍而起,此時就見空中一道箭光閃過,這畜生狂吼一聲便中箭倒地。喬泰那箭正中它右胸,就在它前腿之後。老天爺,那箭幾乎全射入體內,只剩箭尾留在體外!」


  喬泰滿面笑容,手指死虎的白色利爪道:「大人,此必是那晚我們在溪澗對面山上所遇見的那隻大蟲。但我想不明白,這大蟲那日是如何越過溪澗去那對面山上的?」


  「我等不必為此過慮,有些事人不及獸,想來這畜生自有法子。」狄公道,「恭賀喬泰為本縣除了大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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